宋矣出車禍了。
被撞得頭破血流,全身多處⻣折,滿地是⾎。
我匆忙趕到現場,卻看到他⽤儘自己最後的力氣,只做了⼀件事。
將他的⼿機格式化。
這一刻,我知道,我們的婚姻結束了。
1
上一次和宋矣吵架,就是因為手機。
因為不小心刪除了一份重要文件,我拿起宋矣手機,想找備份。
彼時他正在洗澡,我隨意開口:
「⽤⽤你⼿機。」
他便連⾝上的泡沫都顧不得沖,直接光著身子跑出來,⼀把搶過⼿機。
那雙總是冷淡平靜的眼,隱隱透出幾分薄怒:
「程安,我們不是說好不碰彼此⼿機嗎?」
我沒有偷窺別⼈隱私的習慣。
上次提及這個話題,是閨蜜硬要看前男友手機,兩人鬧了分⼿。
宋矣玩笑般問我:
「你們⼥孩子都喜歡翻⼿機嗎?」
我白他一眼:「我對別人的隱私不感興趣,放心,你的手機我絕不會碰,當然,我的手機你也別碰。」
話說完我便把它拋到九霄雲外,根本沒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宋矣竟記至今日。
我凝視著宋矣那異常的表情,似笑非笑:
「宋矣,手機里得有多大的秘密啊,急得連衣服都不穿就衝出來?」
尖銳的話讓宋矣臉色微白。
短暫的沉默後,他沉眉,將手機遞給我,聲音發緊:
「你看。」
我沒跟他客氣。
翻遍了宋矣的所有社交軟體。
連支付寶的打款記錄都沒放過。
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他手機里的內容除了工作便是工作,寡淡得猶如白開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宋矣裹著一條濕透了的浴巾,頎長的身影融在昏黃的燈光之中,眉目之間摻滿隱忍之色:「程安,你還是不信任我。」
「難道我連手機最後這一方寸的隱私,都不配擁有嗎?」
我愧疚地抓緊衣角,囁嚅半晌,最後只憋出來兩個字:「抱歉。」
可現在。
倘若能回到那個時候,見到那時的程安。
我一定會給她狠狠一個巴掌。
程安啊程安,你有什麼好抱歉的?
一個男人流了一地的血,都快死了!拼盡全力做的最後一件事,居然是格式化他的手機。
那他的手機里,得有多大的秘密啊?
我從昏迷的宋矣手裡搶過沾滿鮮血的手機。
毫不猶豫地中斷了格式化。
2
我是旁人眼裡「別人家的孩子」般的存在。
有良好的家境,優異的成績,讀頂尖的學校,在恰當的時間聽從父母安排相親、戀愛、結婚。
一切按部就班、順風順水。
所有人都誇我「聽話」。
可沒人知道,畢業那年,我原本打算拒絕我媽安排的相親。
我畫了誇張的煙燻妝,塗了仿佛能吃人的大紅唇,穿著能閃瞎人雙眼的螢光色。
卻在發現宋矣就是相親對象後。
老老實實地跑到衛生間卸了妝,換回正常的衣服。
宋矣就是我想像中男友的模樣。
稜角分明,雙眸燦若星辰,氣質出眾。他穿合身的白襯衫,指甲修得一絲不苟、乾乾淨淨,笑起來時,嘴角甚至有一個很淡的酒窩。
我無法自控地陷入對他的喜歡。
他性子沉穩,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從未表達過對我的喜歡。
他更不浪漫。
可他卻永遠是我生日時第一個送祝福的人。
是我下雨沒帶傘時第一個記得趕來的人。
是我生病時唯一一個一直守在我身邊的人。
所以戀愛五年後,我向他求婚了。
那時的他穿著黑色襯衫,頎長的身影大半沒入黑暗之中。
他點了一支煙,身影看上去蒼涼、落寞。
良久的沉默後,他朝我很淡地笑了笑,說:「好。」
「程安,我們結婚。」
他望著我,幽深的雙瞳宛如一潭死水,平淡無波。
那時我不知道為什麼。
直到打開沒能被宋矣格式化成功的手機。
3
宋矣被送去搶救時,我渾身是血地坐在醫院走廊。
護士催我去繳費時,我沒接話。
而是全神貫注地翻看宋矣的手機。
沒有空白的聊天對話框。
沒有曖昧的你拉我扯。
更沒有帶著特殊意義的轉帳數字。
一切都像上一次。
沒有任何錯誤。
直到,一個 APP 的通知消息突然跳了出來。
【您關注的瀕死的魚上線啦!】
心裡猛然一跳。
宋矣用了十年的朋友圈背景,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腦海里。
那是一條被畫得五彩繽紛的魚。
畫風幼稚,完全不符合宋矣的性格人設,卻被他用了整整十年。
我曾問過,為什麼不換個更適合他的?
宋矣只是淡淡一笑:「是阿遙畫的,用久了就懶得換了。」
阿遙全名宋遙,是宋家的養女。
十六歲那年,親生父母找到她並帶走她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所以我沒見過她。
只聽說她離開後,就斷了和宋家的所有聯繫。
可現在,我意識到。
或許,她從未斷過與宋矣的聯繫。
宋矣有每晚聽電台的習慣,無論工作到多晚,他永遠都會在入睡前點開電台,聽著電台入眠。
而「瀕死的魚」,就是他在這個電台 APP 上,唯一關注的博主。
她沒幾個粉絲,打賞金額卻高達八位數。
我面無表情地往下滑動著打賞 ID。
一排又一排宋矣的名字出現在眼前。
13140。
5200。
9999。
這些極具象徵意義的數字,宛如一根沾了毒的銀針,狠狠刺入我的心臟。
最後一次打賞,是在七天前。
那天是我的生日。
宋矣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份機場裡隨手購買的樂高。
他說最近公司效益不好,能省則省。
卻在當晚為宋遙花了整整十萬。
而宋遙給予他的回饋,是一條長達半個小時的電台「情書」。
她在電台里親昵地稱他為「摯愛哥哥」。
「致我此生摯愛哥哥。」
「我知道你我此生或許再無相見之日,更知曉我們不能像在夢中那般親密無間,可我知、我深知,你我的心,早已融為一體。」
「倘若此生有再見之日,這世俗觀念枷鎖我不管不顧,必定打破桎梏。」
「與你瘋狂、與你沉淪、與你交融。」
「沒有今生,便等來世。」
「來世,你不做我的兄長,我只做你的妻。」
APP 上有點擊次數,在七天前的深夜,宋矣整整聽了十遍。
我還記得那天。
洗完澡後,我從背後抱住宋矣的腰,臉緊緊貼在他滾燙的後背上。
他的耳朵里塞著兩枚耳機,轉過身,擋開我:
「程安,我今天有點累。」
他拒絕了我,卻聽了十遍宋遙的情書。
用她的聲音,伴己入眠。
醫院的走廊灌入微涼的風。
窗上的碎花窗簾被吹得鼓起來,我帶血的衣衫也鼓起來。
將我那堅定的,認為宋矣會與我白頭偕老的念頭。
也吹得鼓起來、吹得搖搖欲墜。
4
護士渾身是血地沖向我:
「家屬,怎麼還在這兒愣著!趕緊過去繳費!」
「患者情況不太好,已經送 ICU 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第一反應是緩慢地低下頭,看向宋遙的頭像。
我的聲音壓得很低:「那他是不是快死了?」
護士愣住:「你說什麼?」
對上護士那震驚的、難以置信的雙瞳,我再次重複:
「我問你,他是不是快死了。」
護士慌張點頭:「是、是,有這個可能……」
「哦,我知道了。」我淡淡應了一句,仍然沒有起身去繳費。
而是點開 APP 上,和宋遙的私信對話框。
給宋遙發去一條簡短的信息:
【宋矣出車禍,快死了。】
5
宋矣沒死。
他被救活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眉頭輕輕攏起來,心口那塊壓著的巨石非但沒有撤開,反而變得更加沉重紊亂。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宋矣。
理智告訴我,應該冷靜。
冷靜地處理和宋矣這段長達十年的感情、剛到五年的婚姻。
可情緒卻告訴我,我恨不得直接撕了宋矣。
撕不了,也至少打他幾個巴掌出出氣。
他還不如直接死了。
我就不用糾結了。
我沒去照顧被轉到普通病房的宋矣,而是回了家。
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把婚房裡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全都收拾出來,整整五個大箱子,連夜喊了貨拉拉拖回我婚前獨居的小三居。
這個我以為會住一輩子的房子,突然空了一大半。
等忙完一切後拿出手機,我才看到宋矣給我發來的無數未接電話和未讀簡訊。
【程安,你在哪兒?】
【你回家了?我現在很不舒服,胃也難受,順便給我熬點粥帶過來吧。】
【醫生說我可能需要住院一個月,我的換洗衣服你都記得拿點。】
【對了,我的手機你有看到嗎?是不是被誰撿走了?】
我氣極反笑。
說了這麼多,恐怕宋矣真正想知道的問題答案。
只有他的手機在哪兒吧?
我沒回他,也沒準備任何東西。
天一亮,直接聯繫律師,幫我草擬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6
抵達醫院後,我終於想起繳費這事兒。
不管怎麼說,醫院的錢不能欠。
所以我先去了一樓繳費大廳。
誰知一聽名字,工作人員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費用不是已經結清了嗎?」
「你們家屬真有意思啊,昨兒催了那麼多次,愣是一點回應都沒有,今兒個倒好,一來來兩個!」
我攥緊銀行卡,微微怔住:
「還有一個?」
工作人員將收據順手遞給我:「正好,她還沒來拿收據,你給她帶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