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頭,右下角清晰的「宋遙」二字映入眼帘。
她回來了。
我眼底不由掀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還真是如她所說,情真意切啊。
我立刻轉身去往宋遙的病房。
房門半掩著,只掀開一條極小的縫。
宋遙半靠著病床,仰著頭,那雙一向平靜無波的雙瞳,竟似掀起濃郁的滔天情意,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追隨著一道倩麗的身影。
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愉悅的笑意。
一旁,還坐著宋遙的兩個發小。
他們也盯著她。
「這都多少年沒見過了啊。」
「是啊,遙遙是出落得越來越標緻了。」
「你是不知道,你出國後,你哥慪了整整一年,幹什麼都沒勁兒。」
「豈止是一年啊?這十年來,老宋都跟死了似的,上一次見宋矣這麼笑,我都忘了是多久以前了。」
「哎,要不是知道你倆是兄妹,我差點以為老宋的真愛是你了!」
「是啊,而且嫂子長得和阿遙——」
聽到這話,宋矣沉眉,驟然打斷他:「你們倆抽什麼風?」
宋遙更是驀地停下步伐,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看向他們倆,一字一頓:
「別開這種玩笑。」
「嫂子聽到,會生氣的。」
7
我終於看清宋遙的長相。
時值九月,暑氣未盡,烈陽烘烤著冒著白霧的大地。
可我站在病房門口,卻如兜頭一桶涼水澆下,遍體生寒。
「嘎吱」一聲,門掀開更大的一條縫隙,致使房間裡的所有人都回過頭來,與我相視。
這一次,我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宋遙眼角的那滴紅色淚痣。
長在與我眼角一模一樣的位置。
宋矣曾誇過,這是我樣貌的點睛之筆。
也曾在床笫之間,數次纏綿悱惻地吻著這顆淚痣。
可沒有人告訴我,他歡喜的、熱烈的人,從不是我臉上這顆淚痣,從不是我!
原來,從最開始,我便是他心中的替代品!
老式空調「轟隆隆」地響著,沒人主動開口說話,沉默無盡蔓延。
最終,是宋矣打破沉默。
他咳嗽兩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潮紅,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程安,看到我手機了嗎?」
他觀察著我的表情。
直到我仰頭與他對上視線:「沒有。你那個手機就那麼重要嗎?」
宋矣僵硬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鬆懈下來。
像是確定了自己的秘密沒被發現。
他甚至饒有閒心地朝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這是我妹,宋遙。」
宋遙笑著,迎上前,輕輕地攏住我的胳膊:「是嫂子吧?我見過你的照片。」
她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宋遙,是宋矣的養妹,他應該有跟你提過我吧?」
輕紗的外衣垂下,宋遙手腕內側的紋身突然露出來。
紋身上只刻著兩個字母——
「Y&Y」。
宋遙和宋矣。
宋矣的手腕上,也有個同樣的紋身。
他說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我信了。
可現在,我才恍然大悟。
這兩個字母,分明分別指的是「遙」和「矣」。
十年,宋遙一直陪著宋矣。
從未離開。
這一刻,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去他的冷靜。
去他的和平分手。
去他的宋矣!
「啪」的一聲!我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宋遙的臉上。
所有人都震驚地站了起來,目露愕然:
「嫂子,你幹什麼??」
「程安,你瘋了嗎!這是我妹!」
我卻冷冷地笑了:「不是養妹嗎?」
宋遙臉色發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著,聲音搖搖欲墜:「嫂子,我……做錯了什麼?」
我直接將宋矣的手機狠狠砸向地面。
手機螢幕猶如蛛網結塊般迅速破裂開來,就像這十年的婚姻,也在這一刻被徹底撕下表面平靜的偽裝。
我看向宋遙,一字一頓:
「宋矣其實沒怎麼跟我提過你。」
「不過,我從宋矣沒格式化成功的手機里,認識了你。」
我低嗤一聲:「你好,瀕死的魚。」
8
那一刻,宋矣本就慘白的臉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呼吸急促,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難以置信:「程安,你居然騙我?」
「我們明明說好了,不動彼此的手機,不窺探彼此的隱私,你都做了些什麼!」
他踉蹌掙扎著,想撿回手機,竟直接坐了起來,然後摔倒在地。
宋遙發出一聲驚呼,滿臉擔憂:「哥哥!你沒事吧?別激動,有我在。」
當著我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宋遙宛如女主人一般將宋矣護著,擋在他的身前。
她恨聲開口:「嫂子,你明知道哥哥才出完車禍,怎麼能這樣氣他?」
宋矣的兩個發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聞言選擇站在宋矣那邊。
「是啊,嫂子,老宋出事後你不留在醫院照顧他就算了,怎麼一出現還來氣他呢?」
「可不是嘛!我們倆聽到消息第一時間趕過來,卻看到老宋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床上,想喝口水都沒人遞。」
「滿身滿臉都糊得是血,我們兩個大老爺們都不知道從何下手,多虧了遙遙連夜坐飛機,眼睛都沒合一下,就趕過來幫老宋收拾,你不感謝就算了,怎麼能對她動手呢?」
宋遙紅著眼,哭得我見猶憐:「嫂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
「沒聽錯的話,你們的意思是,宋遙這個二十來歲的姑娘,今天早上給宋矣這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赤身裸體地洗了個澡?」
見我咄咄逼人、緊咬不放。
一直沉默著的宋矣再也按捺不住。
將那隻好不容易撿起來的手機,再次狠狠砸向牆面。
「砰」的一聲巨響之後,他猩紅著雙眼,朝我低吼出聲:
「夠了!」
「程安,我和遙遙是兄妹。」
「兄妹之間,能有什麼?」
「你能不能冷靜一下,別像個瘋婆子似的在這裡發癲,丟盡顏面!」
房門沒關。
巨大的爭吵聲引來走廊無數的圍觀群眾。
陳遙頭一個覺得不好意思,轉身要去關緊門。
卻被我直接箍住手腕,推向一旁。
「砰」的一聲,我將房門直接大打開來,當著無數人的面,念出那幾句令我噁心作嘔的話。
「倘若此生有再見之日,這世俗觀念枷鎖我不管不顧,必定打破桎梏。」
「與你瘋狂、與你沉淪、與你交融。」
「沒有今生,便等來世。」
「來世,你不做我的兄長,我只做你的妻。」
一字一句,聲聲泣血。
我甚至沒有刻意去背。
可這幾句,卻如吸煙刻肺般,狠狠被按在我的身體里,被我記得如此清晰。
當需要時,我便脫口而出。
我以為我沒有很難過。
可原來,我一直刻骨銘心、痛徹心扉。
9
走廊上細碎的議論聲不時鑽入我的耳朵。
宋遙難堪地站在那裡。
宋矣的兩個發小面面相覷地對視一眼後,匆忙告別:
「老宋,你的家務事你慢慢處理,我們就先走了啊。」
「有什麼其他需要,隨時聯繫我們。」
他們離開擁擠的人群,只剩下宋遙一人面對無數的指責與辱罵。
「我沒聽錯吧?這兩人是兄妹,然後搞到一起了?」
「好像是養兄妹吧?」
「養兄妹又怎麼了,不是一樣的噁心嗎?更何況這個當哥哥的還有老婆!」
「這姑娘倒了八輩子血霉啊,攤上這家人了!」
終於,宋遙也忍不住了。
她甚至沒敢再看宋矣,背對著他:「哥哥,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宋遙淚灑當場,落荒而逃。
宋矣喊住她:「阿遙!」甚至激動地起身想要追上他。
可他傷勢未愈,全身多處骨折,又打了石膏,又一次狼狽地摔倒在地。
宋矣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裙擺,一雙幽深的瞳孔隱隱透出幾分隱忍之色:
「程安,鬧夠了吧?」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和阿遙之間什麼都沒有!自從她出國後,我們連面都沒見過。」
「之所以給她那些打賞,不過是因為她在國外過得並不好,有一個家暴的生父和無能懦弱的生母。她在我們宋家錦衣玉食這麼多年,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
「你那麼聰明,難道想不到我為什麼選擇用打賞的方式給她嗎?她性子倔,直接轉錢根本不會要!」
聽到這裡,我終於按捺不住地笑了,眼底滿是譏誚之色:
「是嗎?」
「難道不是因為怕不夠隱蔽,怕被我發現嗎?」
宋矣渾身一顫,怒火再次湧上雙瞳,幾乎恨聲低吼:
「一定要用這樣的惡意揣測我嗎?能不能善良一點!」
「你知不知道,得知我出車禍了,阿遙不顧一切地買了最近一班航班趕回來看我,花掉了她身上的所有錢!你現在趕她離開,她連買機票回去的錢都沒有。」
「你是她的嫂子,不想著好好接待她、照顧她,而是把她趕走。」
「你這是想要逼死她嗎?」
宋矣咬牙切齒地威脅我:
「程安,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這樣的人?」
「我把話撂這,你必須去把阿遙找回來,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回來,我們就離婚!」
重擔被宋矣毫不留情地壓在我的頭頂。
我沒有接過,而是平靜地掀了這擔子。
然後將提前擬好的離婚協議書,砸在他的臉上。
「宋矣,我沒那麼賤,還巴巴地去幫你把小三找回來。」
「不用等天黑了,現在就把離婚協議簽了吧。」
10
天還沒黑透。
宋矣狼狽地坐在地上,身體顫抖著,眼底滿是不敢置信之色。
他死死盯著那份離婚協議書。
似乎完全沒想到,我竟然早就準備好了它。
千言萬語都在此刻化為虛無。
當宋矣仰頭,近乎侷促地開口:「你開什麼玩笑。」
我毫不猶豫地踢開了他抓著我裙擺的手,極不耐煩:
「宋矣,別告訴我你剛剛說的話是在放屁。」
宋矣把那份協議抓得皺巴巴的,掌心的汗沁進去。
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唰唰唰」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程安,你別後悔。」
「以後,後悔了就算是跪下來求我,我都絕不會跟你復婚!」
我接過簽完字的離婚協議,內心只覺一陣輕鬆。
準備轉身離開時,宋矣抓住我的裙擺:「扶我起來。」
可我沒有將他扶起來。
任由他形影單只、狼狽落寞地癱坐在地上。
看著我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
11
我搬回了自己的小三居。
以前的東西被我該扔的扔,該捐的捐。
尤其是宋矣送給我的禮物,全都被我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東西空掉大半後,我又去逛了家具市場,用全新的東西將家裡再次填得滿滿當當。
我想人生便是如此,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等我忙完一切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月。
宋矣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