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寫著——
【懺悔書:給顧斯年最愛的媽媽。】
那天我躊躇了很久,沒有打開信封。
準備等下一次顧深來的時候轉交給他。
可晚間時刻我卻等到了裴聿風的電話。
那頭呼嘯的風與他急促的呼吸聲雜糅在一起。
顯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溫菁,顧深出事了。」
16.
一向對顧斯年不聞不問的顧深,竟然也會在兒子遭遇車禍時以命相護。
僅僅是那一瞬間的父愛救了顧斯年一命。
顧深自己則躺在 ICU 里昏迷不醒。
裴聿風猶豫著問我:「你要不要去看他?」
「如果你想,我會.....陪你一起去。」
腦中顧斯年那張哭花的臉一閃而過。
他現在會怎麼樣呢?
是不是焦慮不安地守在紅燈面前祈求爸爸別死。
否則世界上連最後一個愛他的人也離開。
於是顧斯年會永久地成了沒人要的小孩。
「你想讓我去嗎?」
電話那頭好久沒傳來聲響,門口多出了一雙鞋。
裴聿風側身走進我的辦公室,雙手撐住我的肩膀。
「我不想你去。」
他用盡所有力氣說出這幾個字。
隱忍到了極致,連眼眶也變紅。
他垂下頭。
「可我知道,你和他是斬不斷的。」
「你們之間有一個孩子,有血緣的系帶,還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現在陪你做過的所有親密的事,他都陪你做過。」
「他占據了你完整的青春,是我永遠無法比擬的。」
「無論我做得再多,其實只要到了某些時刻,你還是會回到他的身邊,堅定地選擇他。」
他就像是小說中男配的宿命一樣。
怎麼轉都無法駛入那條正確的軌道。
只能不知疲倦地圍著中心一圈又一圈地繼續轉下去。
「誰說的?」
這一刻,我心中突然有了決斷。
像是終於有勇氣拋卻七年間所有的沉疴舊疾,我摟住他的腰,給出了與他想像中不同的回答。
「裴先生,這次....我選擇你。」
裴聿風渾身一僵。
怕驚擾我般輕聲問道:「什麼意思?」
我粲然一笑,牽住了他的手。
那寬厚的肩膀微微抖動。
裴聿風在我面前哽咽失聲。
那個在海市深夜轉遍一百八十二條街,七百八十六家商鋪的裴聿風,
這一次終於偶遇上了他的女主角。
他得到了彌足珍貴的回眸一眼。
因此終於不用繼續地轉下去,
喘息著停靠在了一個名為愛情的港灣。
17.
我失去了與顧家父子的聯繫。
本地財經頻道卻頻頻爆出相關報道——
【因顧深董事長的意外事故,顧氏集團股價暴跌。】
【顧斯年或許年幼失去父親?他的生母到底是何方神聖?】
【蘇妙被曝與顧深是炒作,否認有實際關係。】
【傳聞顧氏董事長已經轉醒,後續治療將在美國...】
好像總是有人在不停地提醒我——
顧深已經醒了的這個事實。
可惜我沒有多餘心力去關心這些新聞。
與裴聿風交往後,日子像是被浸泡在了溫水裡。
廚房裡總有一大一小的身影,在為我熬制羹湯。
晚餐永遠被擺成了愛心的形狀。
被窩裡堆滿了我喜歡的紫色小熊,每一床被套都沾染上了裴聿風親手洗過的味道。
在顧家,我永遠是顧斯年的媽媽,
可在裴聿風家裡,
我可以當一個被寵大的小女孩。
今晚阿離抱著枕頭來找我:「媽媽....今晚....陪阿離睡覺。」
卻被裴聿輕輕擋在了門口。
「阿離乖,今晚爸爸要陪媽媽睡覺,明天再陪你好不好?」
阿離癟了癟嘴巴。
「可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搶....窩媽媽。」
裴聿風繼續哄騙:「沒錯呀,昨天說的是媽媽明天陪你睡。」
阿離呆頭呆腦地被哄走。
我才驚覺這個男人居然也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日理萬機的裴先生還與女兒爭搶,說出去多丟人。」
他心滿意足地抱著我,埋在脖頸處猛吸一口。
「她想霸占我老婆,是她先沒道理。」
那兩個字熨燙在我心口,渾身都像過電一般。
他的手游離在我身上:「老婆,我滿心滿意都是你。」
......
又是一夜春風。
18.
後來在顧深情況最危險的時候,我曾接到過顧斯年的電話。
雖然電話那頭已經極力隱忍,我還是聽出了顧斯年的害怕與崩潰。
「媽媽....求求你來醫院裡看看爸爸吧,好不好?」
「年年真的好害怕,爸爸一直在昏迷,我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以前年年生病你都會陪在年年身邊的。」
「只要你願意來,爸爸一定會醒過來的。」
我嘆了口氣。
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怎麼可能不動容。
「顧斯年,你現在一個人在醫院嗎?」
顧斯年以為我要來,委屈傾瀉而出:「嗯,年年一個人守著爸爸,已經兩天都沒睡覺了,媽媽,年年很需要你.....」
我安撫著他:「你先別害怕,一會兒先睡一覺。」
「然後打電話給蘇妙吧,你不是很喜歡她嗎?或者顧深的其他什麼人,總之你不該打給我。」
「我現在和你爸爸已經沒有關係了,也沒有立場來看他。」
「我不是你的媽媽,你要慢慢長大學會接受分開,接受我不在你身邊。」
那頭的顧斯年愣了,不可置信地問我:「媽媽.....你真的不來看我們嗎?」
這一句話吵醒了我身邊的阿離。
她摸索著我的脖頸,撒嬌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到手機里。
「媽媽.....困。」
我溫聲哄她:「乖寶寶,睡吧,媽媽陪著你。」
這一句話成了壓倒顧斯年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沒想到我的溫聲細語從此只會屬於另一個孩子,我的懷抱也向另外一個孩子展開。
即使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依然沒有選擇他。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弄丟了我,悔不當初,嚎啕大哭起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顧深虛弱而沙啞的聲音:「好了,別再打擾媽媽。」
通話就此被顧深摁斷。
我以為自己這樣狠心,顧深也該放下了。
可沒想到一個星期後顧深敲響了我的門。
他還穿著病號服,像是剛從醫院裡逃出來。
那雙疲倦的雙眼沉沉地注視著我,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片刻後,顧深佝僂著身子在我面前緩緩跪下。
「老婆,對不起。」
在我釋懷一切後,他終於想起了曾經。
19.
顧深想起了這三年帶給我的所有傷害,想起了那一場差點舉行的婚禮。
他不敢看我,狼狽地跪在我腳邊。
「老婆,對不起,過去三年我做了很多錯事。在我沒有記憶的時候傷害了你。」
「可這一切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我是愛你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溫箐,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的,年年現在也離不開你,我們都需要你,況且.....你答應了我的求婚的。」
「老婆,求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吧。」
那雙緊張的眼裡全是悔意和懇求。
或許他確實是愛我的,他也無心傷害我。
可我搖了搖頭。
「顧深,我知道你現在或許還不能接受我們分開。可這三年我已經盡力維護我們的感情了。」
「就像之前我說過的那樣,我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或許對你來說過去三年是假的,可你對我的傷害是真的。」
「現在只要一看到你的臉,我就想起過去的痛苦。如果重新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是對不起我自己。」
話音落下,顧深露出一個又哭又想笑的表情。
「你已經這麼恨我了嗎?」
「不是恨。」
我嘆了口氣,「是毫無感覺。」
這一句話比之前所有的話都來得狠。
顧深淚流滿面,肩膀頹喪下去。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他驀然暈倒在地上。
我只幫他撥了 120,沒有陪他去醫院。
看著救護車遠遠離去,心中只剩下釋懷與平靜。
或許這就是我和顧深最後的結局。
20.
此後大半年,我沒有顧深的消息。
這段時間我和裴聿風同居了,猶如一隻受傷的小魚被裴聿這片大海托起。
泡在溫水裡慢慢修養,慢慢恢復.....
直到有朝一日,我接到了一通來自陌生人的電話。
奇怪的是電話那頭五分鐘都沒人說話。
我耐心地等著,沒有掛斷。
那頭終於傳來了沙啞的哽咽:「.....老婆,我帶年年出國了,今天走。」
我問他:「你們去哪個國家?」
「美國。」
顧深的聲音有很濃的鼻音,因此入耳模糊不清。
「年年現在有很嚴重的心理創傷,還有輕微的抑鬱傾向,我帶他到美國治療。」
「產業也轉移到了這邊,或許.....以後不會再回來。」
我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其實顧深這時還想問很多問題——
溫箐,我們還有可能嗎?
看在戀愛筆記本的份上,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那筆記後面還有很多空白亟待我填滿。
親愛的,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愛上了其他人?
那顆曾經定下的戒指你已經忘了嗎?
明明在失去記憶前一秒,你還是愛我的。
溫箐, 最後一次,你能來見我一面嗎。
......
可到了最後, 他只有資格問一句。
「溫箐, 你現在得到了想要的了嗎?」
我頓了頓,回道:「我現在很幸福。」
「也祝你往後好運。」
那頭終於捨得掛斷電話:「打擾了。」
「那麼.....祝好。」
此後多年,我再未聽過顧深這個名字。
也再也沒有接到一通來自大洋彼岸的電話。
後來, 那本泛黃的戀愛筆記的最後扉頁上寫了刻骨銘心一句話——
我永遠無法原諒二十七歲失憶的自己。
19.
在和裴聿風在一起五年之後,他向我求婚了。
我同意了。
那一晚, 我把房間裡的東西都搬到主臥去。
一封粉色的懺悔書露了出來。
是那年顧斯年寫的....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 所以再拆開心臟也不會痛——
【親愛的媽媽:對不起, 我是一個壞小孩。做了很多錯事傷了媽媽的心。】
【可是家裡的花匠爺爺說我才四歲, 世界上所有的母親都會包容他的小孩,如果我對媽媽真心悔過,媽媽是會重新接受我的。】
【媽媽,自從你走了之後我一直很孤單,我變成了爸爸媽媽都不要的小孩子。為什麼不要欺負媽媽這個道理沒有人告訴我?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就不會做這麼多壞事情了。】
【媽媽, 如果你願意原諒我,就請抱一抱我,我想念你溫暖的懷抱很久了。】
那時他在門縫後偷窺到了我和阿離的幸福, 落荒而逃。
可我任由顧斯年委屈地跑走,沒有追上去。
後來,造成了那一場車禍。
我心臟一陣悶痛, 突然很想很想再次聽到顧斯年的聲音。
於是我鼓起勇氣,翻出了五年前的那通電話打過去。
電話打了整整七次才被接通。
開口卻並不是顧深的聲音。
「喂?你是溫小姐嗎?」
我一愣:「對。我找一下顧深。」
那頭沉默了一瞬:「你找顧深啊?」
「可他七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呀。」
「當時車禍他被扎穿了肺部, 轉院到美國後遲遲沒有找到合適肺源, 後來...就那麼走了。」
我大腦一陣轟鳴。
眼前仿佛一片天旋地轉。
那幾分鐘,我腦袋裡全是那通不到兩分鐘的電話——
顧深說他帶顧斯年去美國治療,那時我以為他已經好轉了。
他說他的產業轉移什麼的,又隨口問我幸不幸福。
他說祝我往後好。
可他沒說這是他的遺言。
20.
電話那頭說,他是顧深的舅舅,現在顧斯年是由他在養。
我和裴聿風連夜飛往美國。
再次見到顧斯年時,他已經長高了太多。
眉眼都和顧深一個樣。
只是因為長期的睡眠問題, 他眼下一片烏青,滿臉頹喪。
他的監護人也並沒有將他養得很好。
因為常年營養不良,顧斯年骨瘦如柴。
個子也比尋常的九歲孩子差了很多。
看到我時, 他先是愣了兩秒,然後揉了揉眼睛。
「媽媽?」
我看著他這樣, 淚水最終忍不住掉了下來。
顧斯年這才相信這不是在夢裡。
「媽媽!?」
他猛地奔向我, 撞進我的懷裡。
「媽媽, 我終於等到你了。」
少年將懺悔的淚水哭濕了母親的胸膛。
像他這樣性格卑劣的孩子,
在多年之後也終於能求得母親的寬恕。
【番外】
我是裴聿風。
是顧深同父異母的仇人。
當年, 他的母親偽造意外車禍撞死了我的母親。
我被趕出顧家,流浪十餘年。
這十年里,我被他和他母親追殺,幾次差點死於非命。
直到我拚命逃往國外,白手起家。
很多年後我回到海市, 用了同樣的方法報復了回去。
顧深他失憶了。
還留下一個可憐的未婚妻。
溫箐,多麼漂亮的名字。
第一眼, 我就愛上了她。
可失憶的顧深居然還對溫箐糾纏不清。
甚至利用他兒子企圖挽留溫箐。
明明已經放過他一馬,為什麼還要陰魂不散?
看著馬路對面的他,
我摁下了三年前的那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