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面上的音軌圖標開始跳動。
奶奶的聲音傳了出來:
「渺渺啊,你身體怎麼樣啦?」
奶奶如遭雷擊。
恐懼寫滿了她溝壑縱橫的老臉。
「這是什麼?」
堂姐疑惑地皺眉。
我看著奶奶,乖巧地笑了笑。
點了暫停。
「你問奶奶呀,奶奶知道。」我故意把問題拋給始作俑者。
奶奶恨恨地看著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連堂姐,也被奶奶的眼神嚇到。
正要追問。
我媽突然走了過來:「怎麼都在門口站著,進來啊。」
堂姐明顯已經被忽悠瘸了,見人就咬:
「四嬸,過年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說實話,我爸很生氣。
「他是家裡的老大,不能不管。」
我媽也無語了:「所以?」
「四嬸,你這是什麼態度?」堂姐說,「難道想讓我爸親自來處理?」
我媽差點兒氣笑了。
我也感到不解,大伯什麼時候成了天王老子?
他的話,難道是聖旨?
皇帝辦案還講證據呢,她倒好。
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指責我們罪無可恕。
我媽可不會慣著她,開口就懟:
「你爸這麼厲害,有沒有教過你,對待長輩要客氣?」
「不懂規矩。」原話還給她,「你現在就把你爸叫來!」
堂姐僵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算了,甜甜。」奶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別再說了。」
邊說,邊偷瞥我的表情。
明顯是怕我把那段錄音曝光出來。
「奶奶,您別攔我。」
許甜卻不肯聽勸,非要把事情鬧大。
11
「不敬老人,目無尊長。」堂姐叫囂道,「我們老許家可容不下這種缺德鬼!」
溫柔如我媽,都忍無可忍,準備抬手扇她了。
「等等。」
攔住我媽,我問堂姐,「老許家是不是真有皇位啊,規矩這麼多?
「那,對小輩不好,比如毆打、責罵、遺棄,算不算缺德鬼?」
堂姐以為我要翻供。
直接拿話堵我:「長輩教訓小輩,本就天經地義……」
要的就是她這句話。
「媽。動手!」
「啪!——」
掌心親密接觸皮肉的脆響在客廳響起。
猶如一道驚雷。
劈在奶奶和堂姐的上空。
「這一巴掌,就打你目無尊長。」
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我媽反手又是一個耳光,扇了個對稱。
「啪!——
「這一巴掌,打你……我想打你就打你。
「如你所說,長輩教訓小輩,天!經!地!義!」
堂姐估計沒見識過我媽這麼潑辣的樣子。
嚇到了似的,捂著臉。
欲哭無淚。
畢竟,按照她們老許家的規矩,我媽這算慈悲為懷了。
「你們太過分了!」堂姐用和奶奶一脈相承的語氣說,「還有天理嗎?」
我媽反問:「年三十發生的一切,你真的全都清楚?」
「當然了!」堂姐說,「奶奶難道會騙我們嗎?」
奶奶臉上一陣難看。
直拉著堂姐,讓她別再說了。
「甜甜,事情都過去了,奶奶不想追究了。」
她越這樣,許甜越來勁。
更加肯定奶奶在我們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直接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張口就誇大其詞地說:「爸,四嬸快把我打死了!你趕緊過來一趟吧。」
末了,還補充一句:「把家裡親戚都叫上!這事兒必須給個說法。」
12
奶奶一聽,表情就跟天塌了似的。
慌忙就要阻止。
「可不能啊!甜甜你別讓他們來!」奶奶邊說,邊偷瞥我的手機。
顯然是擔心我放出證據。
只可惜,許甜被她洗腦得太嚴重,見狀,更以為奶奶被我們欺負得有苦不敢言。
不由愈發堅定道:
「爸你聽見了嗎?快來!」
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挑釁地對我媽說:「你們給我等著!」
我媽簡直讓她給氣笑了。
這還不算。
堂姐直接要求:「為了方便照顧奶奶,我得跟她一個屋。
「聽說你的房間最大,搬出來,讓給奶奶住。」
此時,我哥剛好從樓上走下來。
聞言,直接懟道:
「睜眼說夢話,精神狀況不太穩定吧?
「要不要介紹醫生給你?神經方面的病,可要趁早治。」
堂姐接連被懟,臉色不太好看。
但很快又堅定起來,對我哥說:「堂哥,虧你還是大明星。
「你就是這樣給你的粉絲做榜樣的嗎?
「如果我把事實公布出去,你說,會有什麼後果?」
我哥懶洋洋地倚在樓梯上面,斜睨著她:
「當我嚇大的?
「你儘管去說。」
他道:「反正我已經找到了妹妹,拿明星不明星的來威脅我,老子在乎這個?」
堂姐一愣,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幾分嫉妒。
實際上,就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哥進娛樂圈,竟然真的只是為了找我。
一時間,我心中五味陳雜。
我決定結束這場鬧劇,徹底揭開奶奶的真面目。
也讓堂姐看看,她拼盡全力保護的,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然而,奶奶發現我又拿出了錄音,眼中精光一閃。
竟「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渺渺啊!都怪我,我老糊塗了啊!」
13
奶奶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掐得我生疼,同時,將我的手機打落在地。
「奶奶沒有文化,說話難聽,但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老家對女孩都這樣,不信你問你堂姐。」
我的確恨她,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讓她給我下跪。
下意識想要扶她起來。
讓別人看見,才真的是說不清。
堂姐見到奶奶這樣,更加覺得我逼人太甚,故意侮辱她們。
氣得衝上來要打我。
「就你金貴,說都說不得了!
「吃不到那些東西,你是過不好這個年,還是明天就暴斃啊?
「屁大點兒事鬧得天翻地覆。
「你爸媽慣著你,我們可不慣著!」
堂姐聲色俱厲,簡直要把我生撕了一樣。
「就你這樣的還想認祖歸宗,進我老許家祠堂,下輩子吧!」
我:「……」
老許家,難不成真有皇位?
得多少年的祖傳洗腦包,才能培養出這種人才啊!
我後退到一個安全的距離。
撿起手機。
問堂姐:「奶奶的意思是,她對你也這樣?」
堂姐戒備地看著我。
「過年也不上桌,不配吃好東西,住最差的房間,彩禮要給弟弟娶媳婦?」
堂姐被踩到痛腳似的,吼道:
「老家都這樣,別人能行,怎麼就你特殊?」
此時此刻,我對她只有同情。
從小就在男女嚴重不平等的環境里長大,會產生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畢竟,無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的「特殊」,提醒了她,自己的遭遇是不公平的。
但她想不到去推翻這種不公平。
而是會想辦法消除我這個異類。
仿佛,只要大家都一樣,就不存在不公平。
「別鬧了,我根本不吃你那一套。」
我意味深長地說,「醒醒吧——時代變了。」
堂姐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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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堂姐也收起了瘋狂的情緒。
隔著一段距離打量著我。
她只比我大兩歲,外表卻比我滄桑很多。
臉上還有我媽打出來的紅印子。
「甜甜,你妹妹說得沒錯。」奶奶又開始茶言茶語,「奶奶沒有想到你妹妹在外面這麼多年,見了大世面,想法早就和我們不一樣了。
「怪奶奶,奶奶不該說她的。
「算了,咱們還是回老家吧。」
堂姐一聽,又上頭了:
「奶奶你別怕他們,我爸很快就到了。」
她自信地說:「我就不信,四叔會這麼糊塗,任由他們這樣放肆!
「四叔管不了他們,還有我爸,我爸管不了,還有宗族裡的長輩……
「凡事要講道理,他們這樣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哥實在聽不下去了。
他困惑地問:「達爾文研究進化論的時候把你落下了吧?
「大過年的來我家裡狗叫,我沒把你攆出去都算我日行一善,還沒完了你!」
堂姐卻恨鐵不成鋼地說:
「淵哥你簡直好賴不分,奶奶這樣做還不是為你好?
「她一回來就鬧得天翻地覆,能是什麼好女孩?
「你聽聽她說的那些,一套一套的,將來肯定要跟你爭家產,你居然向著她?」
我哥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二話不說,打電話叫保安。
「小淵,小淵!」奶奶連忙裝出一副可憐相,阻止我哥,「有話好好說,甜甜不是那個意思。」
「我管她是什麼意思。」我哥怒道,「給我滾出去。」
奶奶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會,再次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我和我媽對視一眼,雙雙無語。
同樣的招數,還打算用幾次啊?
堂姐卻一副天塌了的樣子,撲在奶奶身邊大哭起來,還要拿手機拍我哥:
「我今天就要曝光你們這一家子白眼狼!」
15
我哥上前奪了她的手機。
冷眼睥睨著她,不屑道:「你也是女孩子,哪來的這麼大惡意?
「自己淋過雨,就要撕碎別人的傘?」
我哥顯然無法理解這種想法。
「再讓我聽見你說我妹半個字,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拿她的手機叫了救護車。
「既然是來照顧奶奶的,就去醫院好好照顧,錢,我們出。」
看著帥氣的我哥。
堂姐的眼中閃過冷意。
「憑什麼?」她陰鬱地說,「憑什麼我就生在那樣的家庭?」
我哥懶得理她,轉身走到我的身邊。
安慰我說:「我寫了首新歌,走,彈給你聽聽。」
被無視的堂姐更加痛苦。
我媽在旁,遞出溫柔一刀:「出身不由你選,但腦子是自己的。
「自己不支棱起來,別人想拉你一把都無從下手。」
堂姐一副世界觀崩塌的表情,抬頭看著我媽,又看了看身後的我。
眼中的嫉妒變成了羨慕。
「走吧。」我哥帶著我去了樓上。
唱歌給我聽只是藉口,他是看出了我的不對勁。
「剛才,奶奶突然轉變了態度,很奇怪。」
我哥擔心地說,「她可不是那種能被別人三言兩語影響的人。
「以後你別單獨見她,免得她又欺負你。」
我想了想,決定先告訴他真相。
「她突然告饒,是因為有把柄在我的手上。」
「把柄?」我哥的語氣竟然有些驚喜,「不愧是我許淵的妹妹。」
我:「……」
實在夸不出來可以不夸。
自己聽聽這像話嗎?
「什麼把柄?」撞撞我的肩膀,我哥好奇道,「給哥看看。」
這一次,沒人中途打斷。
奶奶囂張惡毒的話語,無比清晰地傳入了我哥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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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音播放到一半,我哥就忍無可忍了。
氣得發抖,本就桀驁的表情此刻更像是狼崽子一樣兇巴巴的。
似乎下一秒就要手持兩把西瓜刀,從銅鑼灣一路砍刀尖沙咀。
我生怕他衝動之下打亂了我的計劃。
連忙說道:「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我哥心疼地看著我:「都怪我,要不是我當年貪玩,沒有看緊你……」
「怎麼能怪你呢?」
他當年也只是個小孩子,根本做不了什麼。
更何況,誰能想到,親生奶奶會有這樣狠毒的心腸?
「那天,爸說他無時無刻都在挂念你,我又何嘗不是每一天都在煎熬?」
我哥語氣艱澀地說,「從小,奶奶就偏心男孩,不喜歡女孩,我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可我作為既得利益者,卻理所當然地接受這種偏心,從來沒有加以阻止。
「你失蹤後,我每一天都在想,如果我沒有放任她差別對待,如果我承擔起做哥哥的責任,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我被他的自白所震撼。
完全沒有想到,他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竟然有這樣細膩柔軟的心思。
「我很後悔。
「我本可以好好照顧你的。」
我哥十分自責。
甚至跟我道歉:「對不起。妹妹,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
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這句話。
雖然,我並不認為他有錯,這一切對他來說,何嘗不是噩夢般的陰影和打擊?
如果換作是我,我絕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此刻,能讓他從這場延續十二年的噩夢中解脫出來的,恰恰就是這三個字。
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忍住眼淚。
故作輕鬆地說:「原諒你了——哥。」
「嗯!」
我哥終於又看向我。
紅著眼睛,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用力將我抱住。
「渺渺,謝謝你。」
他哽咽著,小聲說,「謝謝你能回家,謝謝你做我的妹妹。」
咳咳。
我讓他勒得幾乎喘不上氣。
「差點忘了!」
我哥咬牙切齒地說,「奶奶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一定不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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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打算放過她。」我直言不諱。
我哥看著我,眼裡是毫無底線的縱容。
「有這段錄音作為證據,三年起步。
「哥幫你。
「可就算這樣,也無法彌補這些年我們全家人所承受的痛苦。」
「沒錯。」我說,「那樣太便宜她了。」
我哥挑眉,讚許地看著我:
「你打算怎麼辦?」
我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個酷熱的夏日午後。
聒噪紛亂的蟬鳴、融化的冰淇淋、奶奶模糊的慌亂背影……
「凡事,總要講明白道理,論清楚是非曲直。哥,你說對不對?」
我哥愣住:
「講道理?就這?」
我點了點頭,沒有解釋什麼。
外面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沒過多久,我媽上來了。
我哥激情轉述了錄音的內容。
沒有直接放給她聽,怕她受不了。
「我弄死她!」
光是聽我哥的描述,她都氣得不行。
一改平時溫柔的優雅姿態,起身要往樓下沖:「我現在就弄死她!」
「媽,媽!」我哥攔住她,「你先別衝動。」
「衝動?」我媽回頭,眼中含著淚水,「你妹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你管這叫衝動?」
她憤怒道:「她害得我們母女分離十二年,她這是要我的命啊!
「要是這樣我都還忍氣吞聲,那我別活了!
「還有你,許淵,我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嗎?啊?!」
眼看著怒火都無差別燒到我哥身上了。
我連忙阻止:
「媽,你先別著急,我已經有想法了。」
我媽的表情由憤怒轉為驚喜。
不可置信地說:「你、你喊我什麼?再喊一聲行不行?」
我:「……」
重點好像不是這個吧?
「對了媽,爸呢?」
我媽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我不由問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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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員工沒回去過年,他到公司發紅包去了。」
我媽解釋說,「就是因為他沒在家,你奶奶才叫許甜過來胡鬧的。
「女兒啊,讓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阻止,媽也不答應!」
我媽的表情變得堅定而決然。
我明白了,她應該是覺得我爸會顧及母子情分,保奶奶,選擇息事寧人。
其實,一開始我也有這個顧慮。
畢竟是親媽,又這麼大年紀了。
上次我爸說了幾句重話,奶奶就裝暈,尋死膩活。
我很期待,奶奶這次會有什麼新的應對策略。
當然,如果我爸連這樣的事都能原諒,那他也不配當我爸。
到時候再討論要不要回這個家的話題,我們大家心裡也就都有數了。
「媽,你消消氣。」
輕輕捋著我媽的後背,幫她順氣。
「現在還沒到徹底攤牌的時候。」
我跟他們說,「這個仇,我想自己報。」
我媽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緊緊地抱住我,很久很久都沒有鬆開。
仿佛是想把這些年缺失的擁抱一次性還給我。
然而,我們誰都知道。
錯過的時光,永遠不可能回來。
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鴻溝,也終將無法填平。
這是兩個家庭,兩個時代,兩種觀念之間的推搡。
無論輸贏,曾經的傷害都不會消失。
「你想怎麼做,媽幫你。」
說完,我媽還趁機表白,「女兒,你要相信,媽媽永遠愛你,永遠支持你。」
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哥也趁機說:「哥哥也是。
「如果你的辦法對她不管用,我會用自己的方法。
「我的妹妹,任何人都不能欺負。」
我心中感動。
原來,無條件的偏愛,是這種感覺。
突然,電話響了。
我媽接完,臉色十分凝重:
「你大伯他們過來了,正在醫院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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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病房外,遠遠就聽見一個男人憤怒的咒罵聲。
情緒十分激動,旁邊還有很多人在附和。
「爸,你是沒有看見那個臭丫頭現在的樣子,特別會裝可憐,噁心死了。」
堂姐挑撥說,「四叔四嬸肯定是受了她的矇騙,可憐她在外面這麼多年沒回家,才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爸,等會兒四叔來了,你可要好好說說他。」
許甜說著,哽咽一聲:「四嬸也是被她騙了,才會做出這樣不講理的事情,我不怪她。
「您是家裡的長子,可千萬不要因為一個來歷不明的小輩,影響了家族的和諧,畢竟,家和萬事興,和氣生財嘛。」
堂姐一番進退有度的話說完,大伯讚許地說:「還是你明事理,不像別的女娃娃,動不動哭天搶地,胡攪蠻纏。
「你放心,爸不能讓你白受這個委屈。
「那個丫頭肯定在外面不學好,才會一回來就鬧這麼多的事情。
「你四叔四嬸不管,爸來管,一定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堂姐找到了靠山,更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委委屈屈地答應下來。
我哥早就聽不下去了。
要不是我媽攔著,他估計能衝進去狠狠打堂姐的臉。
還是我媽更厲害點,在門口揚聲喊道:
「醫生!醫生在哪兒?」
她的聲音很大,把裡面說我們壞話的人嚇了一跳。
像被捏住死穴一樣,臉色尷尬。
「弟妹,你什麼時候來的?」大伯問。
我媽冷冷一笑:「從甜甜說那個臭丫頭的時候就來了。」
堂姐嚇得往後躲了躲。
大伯則站了出來,引開話題:「找醫生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