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問,怎麼什麼阿貓阿狗都放進來?不怕影響病人休息嗎?」
奶奶躺在病床上,一副有人撐腰、小人得志的樣子。
聽見我媽的話,更是戲癮大發,哼哼唧唧地做出十分痛苦的樣子來。
「你說誰阿貓阿狗呢?」大伯眼睛一瞪,說道,「還有個兒媳婦的樣子嗎?
「媽才來你們家幾天,就接連進醫院,擱以前,是要跪祠堂、挨鞭子的!」
我皺眉,知道許甜那副被封建餘孽思想腌入味兒的做派是哪來的了。
「哦。」我媽懶洋洋抬眼。
講了個冷笑話:「那你們許家把我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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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一噎,啞口無言。
我哥不厚道地大笑了起來。
我也覺得好笑,扯了扯嘴角。
到底哪來的自信,拿世家大族那套入土的規矩來要求我們家?
「爸,不至於不至於。」
堂姐出來打圓場,給她爸遞了個台階。
大伯剛被懟得臉上無光,見狀,可算找到了撒氣的對象。
用力把她搡開,指桑罵槐道:「三天沒打,上房揭瓦的賠錢貨,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堂姐臉色一僵,訕訕地閉了嘴。
我看到她尷尬又屈辱的眼神和強忍住的眼淚。
為她悲哀三秒鐘。
「甜甜,你這靠山不行啊。」我媽諷刺道。
大伯眼睛一瞪:「老四家的,你是不是瘋了?說的這叫什麼話?」
我媽攤牌道:「我不管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少管我的事。」
大伯卻說:「我媽受了委屈,我這個當老大的就得管!」
「她受了委屈?」我媽說,「你們怎麼不問清楚她到底做了什麼?」
「不管她做了什麼,她是長輩,你們就不該這樣做。」大伯說,「做人不能忘本,沒有老人家養大老四,你們能有今天?」
我媽反問:「哪怕她殺人放火?」
大伯答非所問:「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我知道你們有錢了,瞧不上咱們這些窮親戚,但你們這麼做事,是要遭報應的。」
「我問,如果她殺人放火,害我家破人亡,你怎麼說?」
「你簡直胡攪蠻纏,不可理喻!」大伯昏了頭般道,「咱媽一把年紀了,你就這樣侮辱她?」
兩人的爭吵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但奶奶清楚我們在說什麼,表情閃過驚慌,但很快抑制住。
「不要吵了。」她開始哭哭啼啼,「我都這把年紀了,讓我死了算了。」
此時,大伯突然說,「媽,你別怕,他們不養你,我跟老三養你。
「你當初那麼做,也是為了老四和小淵,但凡有點良心,他們就應該感謝你。」
聽這意思,他已經知道奶奶把我遺棄的事情了?
他,他們,也都覺得理所當然?
甚至,覺得她做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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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謝個屁!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我哥破口大罵,「我叫你一聲大伯,認你這個親戚,可不是讓你來膈應我,教我是非不分的!
「這是犯法!
「你們一個個的,腦子裝的都是封建糟粕漚出來的千年老糞嗎?」
不愧是創作型歌手,罵起人來格外清新脫俗。
大伯沒料到我哥會直接發難,和他們撕破臉,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有用的字眼來。
我哥卻繼續開噴:「你們家的皇位,誰愛坐誰坐,千萬別那麼客氣,把我劃入你們老許家的族譜里,老子丟不起那個人!
「上被子殺豬,這輩子和你們當親戚。
「我妹妹怎麼樣那也是我的心頭寶,輪得到你們這些妖魔鬼怪說三道四?
「我家的事情,以後少來沾邊。」
在場眾人都被他精湛的 solo 給震驚到,一時鴉雀無聲。
這個時候,我爸的聲音出現在了門口:
「小淵,怎麼跟你大伯說話呢?」
我心裡咯噔一聲,以為他要向著大伯他們。
沒想到,我爸只是裝裝樣子,下一句,就話鋒一轉,說道:
「你把話說完了,爸說什麼?」
所有人:「……」
「那不是看您不在,我作為家裡另一名男子漢,當然要挺身而出,保護兩位美麗善良的女士。」
我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贊同。
我哥的話,更給在場的人上了一課。
尤其是堂姐,憋了很久的眼淚一下子滾落,進而擠出了一抹極具諷刺的自嘲笑容。
在性別面前,公平是個偽命題。
但同樣是女孩子,有的人對之以呵護,有的人卻只看得到剝削。
「老四,你可別告訴我,你真的被這女娃娃給洗腦了,要大逆不道,害你親生老娘!」
大伯咄咄逼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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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這娶了媳婦忘了娘、狼心狗肺的東西,有了錢就要反天了!
「你兒子要送咱們老許家的人進監獄呢,你來,你幫著他把我們全都抓進去!
「你今天不送我進去,咱們也要和你斷絕關係,以後你就死外面,咱們老許家祖墳可容不下你這樣的大老闆!」
我爸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里的重點。
「我就離開家半天,怎麼就聽不明白這些話了?」
我爸看看跳腳的大伯,又看看心虛的奶奶,最後,目光落在義憤填膺的我哥身上:
「小淵,你來說,奶奶犯了什麼法。」
「我一個小輩,可不敢在身份尊貴的大伯面前放肆。」
我哥陰陽怪氣地說,「不如,讓大伯來說說。」
「我說什麼?」大伯瞪眼,發揚非物質文化遺產,指著我哥,「你個忘恩負義,不識好歹的小崽子!
「奶奶擔心她回來跟你爭家產,套了她幾句話,她倒好。
「用那個手機把那些話全錄下來了,要挾奶奶,找你奶奶要錢賠給她養父母呢!」
說到這,冷冷掃我一眼。
「人家養了她十幾年,和你們早就不是一條心了,你們還在這兒把她當寶。
「兩句話一說,你們魂都沒了!」
我一挑眉,差點兒被逗笑了。
到底是誰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兩句話就讓人給忽悠瘸了。
子虛烏有的事情,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甚至當著我的面胡扯。
真以為我沒長嘴?
還以為他們「老許家」的人都是瘋子,連犯法的事情都無所謂。
現在看來,沒事了,只是蠢而已。
我哥也沒想到,他們能被這種一聽就漏洞百出的話給蒙蔽。
有些無語。
目光落到奶奶身上,發現她背對著我們,不知道是沒臉看,還是不敢看。
「奶奶是這麼告訴你們的?」我看著在場所有人。
大伯仍覺得我不配和他們說話。
冷哼一聲,沒搭理我。
我也懶得理會,而是看著奶奶的背影。
問她:「奶奶,是您自己說,還是我來說?」
奶奶渾身一僵,回頭,怨毒地瞪著我:
「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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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怒吼道:「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的親奶奶,說你兩句,罪不至死吧!
「你讓我說什麼?我都給你跪下了,你還要我說什麼?」
奶奶開始捶床,哭天搶地:「我知道你們覺得我老婆子煩,不想看見我,不想管我,可我都說了我不想活了,往後也不去你們家了!你們還要怎樣?
「把我這條老命帶走才滿意嗎?」
說著,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衝到窗戶邊就要往下跳。
大伯和其他人連忙衝上去把她攔住。
她卻契而不舍:
「讓我死吧!我死了他們就滿意了!
「我今天就死給他們看!」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被我們逼得要跳樓。
「老四,看你教的好女兒!」
大伯開始指責我爸,「我知道你女兒失蹤,心裡不好受,所以對她容忍了些,可也不能放任她這麼欺負老娘啊!
「那依大哥的高見,我該怎麼做呢?」我爸一臉的無語。
大伯立刻高聲叫嚷道:「扇她啊!」
「孩子不打那能成器嗎?」大伯說,「你捨不得動手,我親自來!
「今天一定要讓她跪下給列祖列宗道歉!」
說著,擼袖子朝我走過來。
我哥和我媽第一時間擋在我的身前。
我爸則將胳膊橫在我哥胸前,讓他不要衝動。
「大哥,剛剛小淵說得很清楚了啊,我們一家四口,大可以不必計入老許家的族譜,往後更不用駐進老許家的祖墳。
「我們不配。
「被老許家逐出家門後,我們就一家四口整整齊齊,清清靜靜,挺好的。」
沒想到,大伯還不樂意了,怒目而視:「老四你瘋了?退出族譜,爹媽白養你了是不是?」
啊?這。
退出也不行,不退出也不行,老許家人這麼高貴?
屬實難伺候啊!
不過,我也沒有想到我爸會這麼堅決。
看大伯這個態度,就知道他們以前接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
能有這樣的想法,我爸算是他們當中的異類了。
應該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
重塑了親情觀。
我爸非但沒生氣,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
「她白養我,我現在約等於白撿個寶貝女兒,兩兩抵消,哥,這是咱們老許家的福報啊!」
「你、你混帳!」大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我爸卻一副聽了誇獎的表情。
奶奶哭喊:「你讓他們走,讓他們滾,就當我沒這個兒子!」
大伯看看嬉皮笑臉的我爸,仍然氣不過,猛地抬手要來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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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霎時間冷了臉,眼神陰鷙駭人。
一把抓住了大伯的手腕。
將他推得遠遠的。
「我以為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爸生氣起來著實有幾分威懾力。
他的目光掃視一圈,落在大伯臉上,陡然揚起聲調,擲地有聲:「都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大伯顯然沒見過我爸這樣,也被嚇住了。
但還是依依不饒地說:「現在不教,長大遲早成社會敗類,到時候你就後悔了!」
「閉嘴!」我爸怒道,「你們怎麼說我,我都無所謂,但再讓我聽見你們誰說我女兒一個不字,我把他舌頭薅下來當炮踩,聽懂了嗎?」
一群人嚇得跟小雞崽一樣,瑟瑟發抖,不敢應聲。
奶奶也演不下去了,訕訕收了尋死膩活的態度,躲在人群後面不出聲。
鬧了那麼久,終於又安靜下來。
我在此時說:「大伯,你不用覺得沒面子,將來我成了社會敗類,第一個就來找你,讓你看看自己多麼英明神武,看人准,說話更准呢。」
大伯面色難看,瞥開眼不搭理我了。
我爸見我還有心情胡說八道,知道我沒往心裡去,表情舒展了些,走到我身邊,主動問道:
「渺渺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啊!差點忘了。」
我邊說,邊平靜地拿出手機,沒有任何預兆地點開了那段錄音。
音量鍵按到最大,奶奶陰狠怨毒的聲音被擴大成無數倍,傳入病房中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我看你就是賠錢貨一個,掃把星,大過年的上門找晦氣!
「你小時候一走丟,你爸就賺到大錢,開了公司。
「你哥學習也好,長得也好,現在還是大明星。
「這一切都得感謝我!」
「啊!——」奶奶聲嘶力竭大叫。
衝上來要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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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就給我滾回你自己家!這裡不是你家!」
聲音還在繼續。
一字一句,狠毒凶戾,宛如地獄惡鬼飽含怨氣的詛咒。
「我當初就不該把你扔了,該把你掐死!
「或者丟河裡淹死,省得你這個討債鬼陰魂不散。」
……
眾人的臉色無比難看,像是醜陋偽善的面具終於被揭掉,露出了底下蛇鼠一窩的不堪面目。
奶奶阻止不成,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夠了。」我爸難受地抱住我,溫柔地說,「夠了渺渺,咱們不聽了好不好?」
剛好放完,我冷靜地收起手機,回抱住我爸。
我感受到他因為無法言說的憤怒而極力壓抑的顫抖,也聽到他帶著雜音的深呼吸。
以及,周身如有實質的殺氣。
病房裡鴉雀無聲。
大伯和堂姐此刻像是啞巴了一樣。
好半晌,我爸鬆開了我。
我看到他的手不停顫抖,臉色沉重,眼睛通紅。
深呼吸了好幾下,他到底還是沒有忍住,突然爆發了所有的情緒。
咆哮道:「罵啊,你們怎麼不罵了?不是很會說嗎?你們老許家不是最講道理、最明辨是非嗎?啊?!
「不是要評理嗎?來!誰給我評評理,誰?
「一口一個我們家人瘋了,現在看看,到底誰瘋了,誰瘋了能做出這樣豬狗不如的事情?」
我爸胸膛劇烈地起伏,盛怒之餘,是無盡的痛苦和委屈。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我都不能合眼。
「我那時候沒本事啊,女兒因為生病,又瘦又矮,每次打針吃藥,苦得臉皺在一起,可憐巴巴的,我卻連顆糖都買不起給她。
「那時候我最輕鬆的時候就是打工回到家,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這讓我不管多累都不覺得苦,反而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用的人。
「不是她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她。」
我爸看著奶奶,淚流滿面。
他無法理解奶奶的做法:「你口口聲聲為我好,可你知道我的想法嗎?你考慮過我這個當爹的人的心情嗎?
「你把她丟了,不怕她遇到意外,死在哪個角落裡嗎?
「這十二年,你看我發了瘋似的找,心裡沒有一點後悔嗎?」
我爸厲聲質問:「你不會夢見她,沒有一點良心不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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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爸的樣子實在有點癲狂,大伯生怕他會對奶奶做什麼,拚命把他給推開了。
我爸本就不想給任何人留情面,更何況在這個時候,直接把他推到一邊去,指著在場的人:
「今天誰攔我,別怪我跟他拚命。」
「好了,老四!你這樣又是何必呢?」大伯反向勸慰,「現在不是找回來了嗎?」
話音沒落,讓我爸一拳打在他臉上。
整個人摔在一邊,捂著臉震驚地看著我爸,哆哆嗦嗦一個字說不出來。
他被打怕了,同時覺得沒面子,臉色難看極了。
堂姐衝過去扶他。
我爸像個道上大哥一樣,蹲在他的面前,眯著眼睛,看著他,諱莫如深地說:
「你沒丟過女兒,少在這說風涼話。」
說著,瞥一眼堂姐,冷笑一聲:「不過,就算丟了,你應該也不覺得難受吧。」
堂姐面上一僵,被戳中淚點,低著頭泣不成聲。
「誰說的?」大伯嘴硬地道,「哪有父母不疼孩子的?只不過,只不過……」
「別再狡辯了。」我爸從他身上跨過去,冷冷道,「你們老許家的人的偽善嘴臉,實在讓我感到噁心。」
奶奶聽見這話,又是一拍大腿,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我這好心當成驢肝肺啊,兒子成仇家啊!殺老娘啊!天打雷劈啊!」
我爸走到她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拳頭攥緊,咬牙切齒。
那眼神,連我看了都害怕。
沙包大的拳頭,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在奶奶的身上。
但我爸還是忍住了。
「為什麼?」他壓抑著怒火,問奶奶,「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沒錯?」
這也是我一直想問的。
奶奶的自強自信,到底是誰給她的?
「我本來就沒錯!」奶奶脖子一梗,「她那個病有多燒錢,你自己能不知道?
「媽看你累得那個樣子,媽心疼啊!
「沒有她,你的日子會輕鬆多少?你想要女兒,你再生一個不就行了?!何必非要這個有病的?
「現在還因為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這麼對我!你對得起死去的爹嗎?
「我是你親媽啊!要是不想你好的話,當年辛辛苦苦拉扯你們兄妹幾個幹什麼?
「兒啊!媽能害你嗎?」
奶奶自以為感人肺腑的剖白,卻讓所有人都震驚。
第一個反過來指責她的人是堂姐,她忍無可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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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你不就看她是個女孩,才這樣做的嗎?
「如果當初那個人是淵哥,或者是我弟,我不信你捨得丟!恐怕傾家蕩產也要治吧!
「說不定,還得要所有老許家的人通力合作,延續你的寶貝香火!」
這番話無疑令人震驚。
沒說完,大伯就爬起來拽她:「你這個死丫頭,胡說什麼你!」
「我說錯了嗎?」堂姐掙開大伯,一通亂殺,「如果當初那個人是我,你根本不可能找我找到今天!」
大伯愣住。
看著堂姐,像是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這個女孩兒。
「因為我是女兒!就因為我也是女兒!」
堂姐泣不成聲。
病房裡的氣氛壓抑極了。
在這之前,沒有人在乎過堂姐是什麼想法,一直以來大家都習慣了。
默認了女孩生下來就要做家務,要具備暖心治癒的能力,不能貪玩,成績不用太好,上不上大學無所謂,工作好不好也無所謂。
因為她們遲早要嫁人。
遲早要換來一筆彩禮,所以不用幫她準備房子,不用投入太多精力。
把一切生長資源、經濟資源讓渡給家裡的男孩兒,換來和諧美滿幸福家庭。
女兒並沒有做錯什麼,是父母的選擇錯了。
「我不管了。」大伯泄氣地說,「你們愛怎樣怎樣,我管不了了。」
奶奶聽了,驚恐萬狀地哀求大伯。
她怕。
哪怕是簡單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也無法承受。
「妹妹,我現在叫警察過來?」我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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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一聽,頓時大喊求饒:
「不能啊!我不能蹲大獄,讓我進去我不如死了算了。
「奶奶知道錯了,渺渺,我知道錯了,對不起我當初不該把你丟掉。」
邊說,邊用力扇自己耳光。
「我糊塗,我是罪人,都怪我……」
「別演了。」我冷聲說道。
她自知無法挽回,終於停下動作,抬頭看向我:
「渺渺,你真這麼狠心?」
「我狠心?」我搖頭,「你還真是會倒打一耙。」
我哥擔心她又發瘋,過來護著我。
「我現在報警。」他說。
「老四啊,這……」大伯上來勸阻,「家醜不可外揚,把親奶奶送進大牢,傳出去別人怎麼說咱啊!」
我爸怒道:「那也是她先害了我女兒,害了我們全家!」
大伯無言以對。
我哥開始撥打電話。
奶奶臉上的驚恐和悔恨愈發強烈,但我知道,她還沒有知錯。
我攔住我哥的動作:
「不想我報警,我有個條件。」
奶奶意外,但明顯鬆了口氣。
「妹妹,她這麼對你,你該不會是要原諒她吧?」我哥不贊成地說。
我把他拉到一邊。
我們一家四口圍在一起,我說了自己的想法。
「這個事情時間太久遠了,而且,真要查到底,我養父母也會受牽連……
「我知道該拿起法律的武器,可這世界上的事情,不都是非黑即白的,還有很多被人情世故裹挾的灰色地帶。
「所以,就算報警抓她,這件事情也無法徹底定性。算不上拐賣,頂多是個遺棄罪。
「判不了幾年的。」
「那就任由她這樣?」我哥氣不過。
「當然不。」我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有一樣東西,比報警抓她,比判她十年大獄,甚至比殺了她還痛苦。」
「什麼?」我哥疑惑。
爸媽卻已經有了答案,欣慰地看著我。
我轉身,對著大伯說道:「我們商量好了,不報警。」
奶奶一聽,臉色徹底轉危為喜,甚至自鳴得意地看著我們。
「但是……」我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奶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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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她要與我爸斷絕關係,養老送終都與我家無關,簽合同、上報紙,永久有效。
「二、老許家把她逐出族譜,死後不許入祖墳。
「三、希望各位長輩嚴格按照老許家的規矩,針對這件有辱家風的事情做出嚴厲懲罰,給我一個交代,同時,以儆效尤。」
三個條件,對正常人來說不痛不癢。
對奶奶來說,卻好比讓她上刀山,下火海,打入十八層地獄,且永不超生一樣痛苦。
用魔法打敗魔法,比一般武器威力強大。
她的反應遠比一開始更激烈:
「渺渺,奶奶求你了,不能這樣對我啊!」
說完,就撕心裂肺地哭嚎。
醫院的護士被引過來,訓斥道:「吵什麼?這裡是醫院,禁止喧譁!」
奶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夫,大夫救命啊,他們這是要弄死我這把老骨頭啊!」
「阿姨,您身體的指標一切正常,暫時不會有事的。」護士說,「醫院現在病床非常緊張,要是沒哪裡不舒服的話儘快回家養著吧啊。」
揭穿了奶奶的偽裝後直接離開,深藏功與名。
「老大,老大你說句話啊,你是我最疼的兒子,不能看他們這麼欺負媽啊!」
大伯冷著臉,一副為難的樣子,最後,還是掙開了自己的袖子,說了句公道話:
「媽,這件事情,實在是你做得不對。
「孩子再不好,也是老四的,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大伯深深地嘆了口氣:「媽,對不起,是想蹲大獄,還是按照渺渺說的辦法做,你自己選吧。」
奶奶終於知道,一切無力回天, 而我,就是專程回來報復的。
她抬頭看著我,沒有說一句話,但被淚水浸透的眼睛裡,終於浮現了發自內心的後悔和絕望。
一如我當初等待她回來接我的樣子。
「我不能蹲大獄,否則留下案底,三代都有影響。」
奶奶捂著臉,背著壓在她身上一輩子的老許家家規:
「損害家族名譽者,十棍。擾亂家族和諧者,十棍。搬弄是非者, 十棍……」
30
在奶奶漫長的恐懼之中,鬧劇終於落幕。
我爸在醫院跟奶奶簽了斷絕關係的合同, 交給律師公證。
大伯一行人將奶奶帶回了許家村, 綁上祠堂,劃掉了她的名字。
之後,用手臂粗的棍子打了她三十棍家法, 由宗族的三叔公親自執行。
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剛出醫院, 就又進了醫院。
這些都是堂姐告訴我的。
經歷了這些事情後,她思考了很多, 之前都是被奶奶和大伯給洗腦了,覺得自己理所應當要為家族的男人犧牲一切。
奶奶已經為她錯誤的信仰付出了代價。
她不能重複奶奶的老路, 她要跳出這個壓抑的囚籠,她要為自己而活。
「我找了個廠, 以後好好上班,爭取……不回那個村子了。」堂姐說。
我熄了螢幕,看著一旁幫我收拾東西的爸媽, 還有抱著吉他假扮憂鬱的我哥,不自覺笑了起來。
「明天有元宵節燈會,我們在那看完了再回來。」我媽邊收拾邊說,「正好跟你養父母說一下轉學的事情。」
這邊教育資源更好,他們都希望我可以轉學過來。
本來只打算來過個年, 沒想到一直待到了元宵節。
養父母想我了,讓爸媽送我回去。
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我都安排好了。」我爸說,「渺渺要是轉學過來呢, 就把養父母也接過來,要是不想轉學, 我們一家人就過去。」
「總之, 一家人整整齊齊。」我哥終於放下吉他,笑著說,「最重要是開心啦。」
燈火霓虹夜,月圓人團圓。
我很開心。
這世界很多陷阱, 很多灰色地帶,但幸好,我跳出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