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新房後,才發現對門住的不是人。
而是一盒骨灰。
清明那天,對門一家孝子在樓道燒紙。
老公出門理論,反被打了一頓。
還抓過我三歲的兒子磕頭賠罪。
磕頭時,遺像上的老太太笑了。
1
結婚五年後,我和老公終於買了一套房。
搬來不久,就感覺對門怪怪的。
平時一點動靜沒有,大門是黑的,窗簾也是黑的。
任何時候都遮得嚴嚴實實,不透進一點光。
清明假期第一天。
天還沒亮,突然聽到門外鬼哭狼嚎。
我透過貓眼,看見樓道里放著個火盆,幾個人正圍著跳。
老公聽到聲音也醒了,就出去看。
原來是七個道士,有的拿劍,有的拿火把,有的拿鑼。
一邊跳,一邊把白色紙錢撒出去。
樓道里頓時飄得哪都是,有些還粘在我家門上。
我心裡「咯噔」一聲,有股不祥的預感,這該不會是……
「嘎吱——」
對面門開了。
一個老太太陰沉地看著我。
確切地說,是一張老太太的黑白遺像,一米多高,掛在屋內正中央。
供桌上擺著一個白色骨灰罈,兩邊擺滿香燭元寶、紙花冥器,還有個紙紮的玉女。
整個房間是個靈堂模樣,正衝著我家。
那一瞬間我幾乎要哭出來,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家對門是骨灰房。
2
兩家門一開,樓道里頓時颳起了一陣過堂風。
老太太的遺像突然從牆上掉落,砸翻了一桌的貢品、香灰,火星四濺。
樓道火盆的火焰本來不大,突然「騰」地冒起來,順著風朝我吹來。
我雖然躲開,但門上貼的「福」字當時就著了。
老公慌了,一腳踢翻了火盆,對著著火的黃紙就是一頓踩。
對門又跑出來一胖一瘦兩個中年男人。
瘦子上前一腳踢開我老公,指著就罵:
「X 你媽的!」
「你們出來幹嘛?」胖子也瞪著眼睛喊。
屋裡又有幾個人跟著出來,全都穿的黑西服,手腕脖子上有紋身,看著很兇,一瞬間就擠滿了樓道。
老公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懵了。
原來他們在做破地獄、破血湖的法事,超度亡靈。
法事最後,道士要拿木劍把地上象徵地獄邊界的八塊瓦片砸碎,再把旁邊紙紮的地獄門燒了,才算結束。
瓦片剛才被老公踩碎了,擺在我家門口的地獄門也給我撞翻點著了。
我們無意間打斷了道士施法。
看著對方十多個人氣勢洶洶的樣子,我當時就有些怕,老公也不想惹事,語氣也軟了:
「在樓道點火,容易引發火災……」
「你他媽誰?管得著嗎?」瘦子說。
「可是……」老公指指我家房門,「差點兒把我家點著。」
「點著了嗎?我就問你點著了嗎?」瘦子步步緊逼,手指一下下地戳在我老公胸口。
「真點著了,多少錢?賠你!」胖子也在一旁說。
瘦子一手抓著我老公衣領,一手指著地上的碎瓦片和地獄門。
「現在說這個怎麼辦?」
一旁領頭的道士也摸著小鬍子,一臉憂慮地對胖子說:
「老夫人要是走不好,子孫們可都得受影響。」
「這些你怎麼賠?」胖子又說。
老公頓時有些茫然無措,被人一說,也覺得自己理虧,就說:
「那……對不起,要不你們再做一遍?」
胖子看了一眼表。
「好時辰都過去了還怎麼重來?你知道請這些高功法師要多少錢嗎?」
瘦子氣得上前就要打人,領頭道士連忙給攔住,說:
「今天這日子可不宜嗔恨……」
道士勸住瘦子,又摟著我老公說:
「兄弟,你壞了我家福主好事,這損失可大了。」
說話間,三歲半的兒子東東從屋裡走出來,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道士一看東東,樂了。
「有小孩?」
3
「你們想幹嘛?」
老公看道士的眼神不對勁,連忙護住東東。
領頭道士「嘿嘿」地笑著說:
「都是鄰居,讓你兒子給我們老夫人磕個頭,這事兒就算了。」
還沒等我們說話,胖子一擺手,兩個人就上來拉東東。
我嚇壞了,雖然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但總覺得不是好事,就去攔。
但他們一擁而上,把我和老公都死死地按住。
領頭道士「嘿嘿」地笑著,抱著東東就進了屋。
東東一看遺像上的老太太,「哇」地嚇哭了。
我和老公瘋了一樣地想衝進去,再次被他們按住。
眼睜睜地看著東東被兩個道士按著頭,一下下地沖遺像磕頭。
「咚!」
「咚!」
「咚!」
在兒子的哭喊聲中,遺像上的老太太嘴角突然一挑,露出猙獰笑意。
4
我頭皮發麻,再看,遺像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依舊是一副陰沉的臉。
磕完頭,領頭道士似乎很滿意,湊在胖子耳邊輕聲地還在說什麼。
東東只是哭,褲腿下面有尿流出來。
瘦子一看,連忙招呼道士,讓他們趕緊把小孩送出去,別髒了靈堂。
老公大吼一聲跳起來,一拳打在瘦子臉上。
瘦子站立不穩摔倒,其他幾個人立刻把我老公按在地上踹。
我想去攔,肚子挨了一腳,頓時起不來了。
東東嚇得蜷縮在牆角,緊閉雙眼捂著耳朵,一邊哭一邊喊:
「你們別打我爸爸媽媽,別打我爸爸媽媽……」
5
原來人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根本不知道疼。
等反應過來時,我們一家三口已經被推了出去,蜷縮著坐在樓道里。
地上的火盆、瓦片也已被人收拾走了。
我的頭依然是懵的,茫然地看著周圍。
老公臉已腫了,鼻子還在流血,一言不發,摟著我和東東,身上還殘留著幾片紙錢。
我感覺他渾身都在抖。
剛才滿腔的憤怒已經沒了,身上開始疼起來。
還有恐懼。
深深的恐懼。
6
我們回到屋,正要報警,警察已來了。
原來對面已經提前報警,說我們擅闖民宅,還打人。
拋開他們在樓道祭祀的事情不談,我們打斷法事的行為嚴重地傷害了他們全家的感情,並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我氣得嘴唇一直在抖,連哭帶嚷,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幾乎喘不上氣。
老公要和他們當面對質,直接就要衝過去,被民警攔住,要大家先冷靜冷靜。
說對門瘦子剛做完心臟支架,現在很難受,搞不好要住院。
真計較起賠償來,誰多誰少還不一定呢。
又勸我們說:
「法律上也沒有規定屋裡不准放骨灰盒,這事很難辦。」
你們這種情況算互毆,好在雙方情況都不嚴重,就和解吧。
都是鄰居,鬧太僵了也不好。
又看到民警跟對門似乎很熟,物業對他們也是客客氣氣,我們心裡就更沒底了。
我們剛搬來這裡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不為別的,為了東東,也不能得罪人。
胖子和瘦子走的時候,開的是勞斯萊斯和法拉利。
道士們則人手一輛奔馳。
浩浩蕩蕩地離開。
算了。
也只能算了。
7
天已黑了,屋裡沒開燈。
我們一家三口蜷縮著坐在沙發上。
東東問:
「對門那些壞人在幹什麼啊?他們打人,警察叔叔為什麼不管?我為什麼要給奶奶磕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想在孩子面前哭,不想讓孩子覺得,父母無力保護他。
可我的眼淚還是流個不停。
感覺自己好無能。
老公安慰我們說:
「不怕,咱不信那些東西,明年清明的時候出門旅行,見不著他們。」
今天的事,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沒想到,我們的噩夢還沒開始。
8
北漂八年,我和老公做夢都想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我們省吃儉用,努力地工作,收入沒怎麼變,房價卻一年年地漲。
漲到令人絕望。
去年年底,我們終於認清現實,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在北京買房了。
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北京東邊的燕郊。
雖然是河北地界,但已經是距離北京最近的外地了。
我們拿出攢下的錢,加上兩邊父母多年的積蓄,真正地是掏空了六個錢包。
終於在燕郊一個偏遠小區買了套兩居室。
買房已花去了大部分積蓄,每月還有六千塊房貸,東東很快地也要上幼兒園。
所以裝修能省則省,除了必備的幾樣家具家電,其他什麼都沒有。
搬家住進來第一天,我走進寒酸、空曠的新房。
老公感覺很抱歉,辛苦這麼多年,還是沒能給你們娘倆一個像樣的家。
我抱著他和東東哭了。
「這就是我們最好的家。」
再不用擔心被中介坑,被房東攆,像片樹葉一樣地在外漂泊。
有了房,就有了奔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家是十八樓。
買房前就打聽過,四樓和十八樓的房子儘量不要買,不吉利。
但架不住便宜,而且採光很好,從窗外望去,似乎遠遠地就能看見北京,在霧霾間若隱若現。
老公興奮地拿起手機,給我們來了一張全家福。
看過之後,又刪了。
說現在家裡看著好窮,等布置了綠植,再來一張正式的。
我當時也沒多想。
9
每天去北京上班的燕郊人,有三十多萬。
一大早就要出門,擠公交、拼車,光通勤時間就要四五個小時。
這還是順利的時候,稍微有點情況,進出檢查站的時間更久。
老公經常加班,一周也看不到幾次燕郊的太陽。
兩邊父母身體都不太好,我只能一個人在家帶東東。
一開始還沉浸在新家的幸福感中,每天把家裡整理得乾乾淨淨,感覺很踏實。
一直以來都覺得,家永遠是溫暖安全的港灣。
但清明節的事情發生後,幸福感蕩然無存,心裡還多了個疙瘩。
那天道士按著東東,非要給對門的死老太太磕頭,到底什麼意思?
又想起遺像上老太太看到東東後的笑容,不寒而慄。
從那之後,每次我帶著東東下樓活動,都擋在前面,不讓東東去看對門。
老公也去雍和宮、白雲觀求來手串、護身符這些東西掛在家裡。
雖然不知道管不管用,求個心安吧。
我平日裡接了一些串珠的兼職工作。
一天中午,我正在陽台上串珠子,東東自己騎著扭扭車在屋裡玩,嘴裡嘟嘟囔囔。
他騎車拐進臥室的時候,突然喊了一聲:
「奶奶?」
我心裡一驚,快步地走了進去。
臥室里只有東東一個人,窗戶開著,風吹著白色的窗簾。
我問東東:「你剛才喊誰?」
東東一笑:
「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
是電視里教的兒歌。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看著東東騎著扭扭車又出去了。
外面風更大,我就去關窗戶。
關上窗,飄動的窗簾落了下去,緩緩地罩住一個人——
瘦瘦小小的,駝著背。
我整個人呆在原地。
人影一瞬間不見了,窗簾又垂下來,不再擺動。
我心裡劇烈地跳動著,鼓起勇氣,慢慢地掀開窗簾。
後面什麼都沒有。
我懷疑剛才是看花眼了。
可又覺得不可能。
我買的窗簾又薄又滑,不可能出現那種褶皺。
而且實在是太清晰了。
五官都清清楚楚,似乎在笑。
就和對門掛著的遺像一模一樣。
11
晚飯時,老公打電話回來,說今晚估計要忙到半夜,不能回來了。
老公的工作是影視後期,以前忙通宵是常有的事。
自從我們在燕郊買了房,他在公司加班就更多了。
可這幾年影視行業已經不行,疫情來了後就更差。
明明業務不多,但公司總能在下班前給他安排些無聊的工作。
其實就是想逼著他離職,省去賠償。
老公也心知肚明,可現在工作不好找,每月還有房貸,只能忍著。
我就和東東睡了。
睡到半夜,凍醒了。
這時已是四月底,天早暖和,可我就是覺得屋裡冷。
明明關著窗戶,白色的窗簾卻微微地擺動著。
「咕嚕咕嚕……」
客廳里傳來扭扭車的聲音。
我在床上一摸,沒有東東。
我猜他可能自己起來撒尿去了。
可是朝客廳一瞅,衛生間方向一點亮都沒有。
我起來開燈,發現燈不亮,連忙就喊:
「東東?」
沒人吭聲。
我連忙摸枕頭邊的手機,打開照亮,下床去按客廳的燈,依然不亮。
但在門口看見一個人影。
東東正站在大門口,腳踩著凳子,臉幾乎貼在門上,一動不動。
12
我心裡有些發毛,又輕輕地喊:
「東東?」
東東依然不動。
我又怕又急,手都在哆嗦,可也只好慢慢地走上前,再張口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東東……」
東東總算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