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有些發直。
我連忙上前抱住他。
「你幹嘛呢?快回去睡覺。」
東東卻不動,慢慢地抬起手指著門上的貓眼。
「怎麼了?」我突然有些緊張。
「對門的奶奶在外面……」東東緩緩地說。
我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都呆住了,連忙大聲地喊:
「別瞎說!」
東東一臉委屈看著我。
「真的,奶奶一直讓我給她開門。」
我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噌噌……」
「噌噌……」
門外確實有聲音。
我看著門上的貓眼小孔。
似乎有一種魔力,吸引著我去看。
我心裡很慌,卻又出奇地冷靜。
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說:
看一眼,看一眼之後,你就不會疑神疑鬼了。
我緩緩地湊到貓眼前……
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
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
甚至覺得有些想笑。
真的是自己嚇自己。
我對東東說:
「沒事,媽媽看過了……」
貓眼的黑暗閃了一下。
一個東西緩緩地遠去了。
是一隻眼睛。
門外光線昏暗,只有緊急通道指示燈和樓梯窗外的一點光。
但我依然能看得出來——
一個瘦瘦小小的人站在我家門口,駝著背,正探頭探腦地翻著眼睛,透過貓眼在看我。
笑著,嘴巴一張一張的,就像遺像上那樣。
這一瞬間,我似乎被什麼東西給擊中了,整個人僵硬著站在原地。
眼前看到的影像也變成了慢鏡頭的樣子,無比漫長。
門外老太太的口型慢慢地說著:
「開門……」
「開門……」
「開門……」
茫然間——
門鎖突然傳來細微的響動,緊接著劇烈地晃動起來。
13
我猛地清醒過來,「哇」的一聲,總算叫出了聲,抱著東東就往臥室跑。
腳下一滑,踩到扭扭車,直接摔倒在地。
我家大門被人打開了。
屋裡的燈突然亮了一下,隨後開始劇烈地閃爍起來。
忽明忽暗的閃爍間,東東嚇得大哭,我也跟著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
我從來沒有叫過這麼大聲,好像要把心裡的恐懼、委屈全部發泄出來一般。
幾乎昏厥過去。
燈光閃爍中,一個人影快速地朝我跑了過來,一把抓起我。
我瘋了一樣地亂打一氣。
「素麗,素麗,是我!」
恍惚中,我逐漸地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我老公,他回來了。
老公看我恢復理智,連忙又把閃爍的燈關了。
「咱家線路有問題,我明天去修。」
打開充電檯燈,我抱著東東,怯怯地看著。
老公抱著我,一下下地撫摸著我後背,輕聲地安慰。
原來今天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他聽出我似乎有些害怕,所以加完班,半夜裡拼車回來了。
我死死地抱著他,「哇」地哭了。
「我真的好怕……」
14
東東睡著後,老公摟著我,輕聲地問:
「你是不是也看見她了?」
「什麼?」
老公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氣,又說:
「對門那個老太太。」
我呆呆地不說話。
這才知道,其實他比我更早看出不對勁。
搬家第一天的時候,他給我們拍全家福,就在照片裡面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瘦瘦小小的,駝著背,縮在廚房裡,瞪著大眼睛往我們這邊瞅。
所以清明節那天,他才會那麼憤怒。
才會那麼怕。
我們傾盡所有換來的家,是個凶宅。
白天被人欺負,晚上還要被鬼欺負。
15
老公一夜沒睡,就這麼一直抱著我。
雖然有了房子,但最近他在家休息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短短半年,看上去老了許多。
窗外漸漸地亮了,隱約地傳來垃圾車、遛狗和鳥叫的聲音。
夜晚的恐懼總算逐漸地消散,一切又回到人間。
我回想著昨晚的事,似乎又沒那麼嚇人了,就讓老公去上班。
老公說他今天不去了,就在家看著我們。
然後叫東東起床,喊了幾次,東東沒醒,一摸,發燒了。
吃過退燒藥,絲毫沒有效果。
我們連忙抱起東東去醫院。
驗血驗尿折騰了一圈,醫生也說不出個什麼,只說是發燒。
開了一堆藥,又是幾百塊花出去了。
回到家,我照顧東東吃藥,老公在客廳里給公司領導打電話請假。
雖然我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但能感覺領導很不高興,老公一直低頭哈腰,一遍遍地點頭,一臉卑微地說「是是是」。
一通藥吃下去,東東稍微地好了些,但依然是低燒,而且眼神有些呆。
一天到晚迷迷糊糊地睡覺,不吃不喝。
我做了好幾樣他愛吃的,他一口都不碰,只說不餓。
一開始以為是沒胃口,到了第二天,依然是這樣。
雖然沒吃飯,肚子卻一點點地鼓了起來。
我和老公更慌,又帶著去醫院檢查,依然檢查不出什麼,輸了點液,又回來了。
晚上我煮了粥給東東,他還是一口都不碰,還說不餓。
那一刻,我感覺心裡一直緊繃的弦斷了。
我崩潰地把碗摔在地上,抓著東東大聲地問:
「你就吃一口不行嗎?」
老公連忙來勸,東東被我的樣子嚇到,有些委屈,支支吾吾地說:
「可我真飽了,什麼都吃不下。」
「你吃什麼了?」我問。
「對門奶奶……每天晚上給我做好多好吃的。」
我和老公都呆住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抓著東東問。
「就最近,奶奶做的飯可好吃了,有餛飩、麵條、雞腿……」
心臟一瞬間似乎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攥住了,我瘋了一樣地抓著東東來回地晃。
「吐出來!快把那些東西吐出來啊啊啊——」
16
東東被我的樣子嚇哭,老公連忙來攔,先是安撫東東,又摟著我去客廳里說話。
我渾身癱軟地坐在地上,抓著頭髮哭起來。
「對門那個死老太太,是看上咱家東東了!」
從東東發燒開始,老公似乎就在忍耐著什麼,這一瞬間終於也爆發了。
他從工具箱裡拿出錘子,出去對著對門砸了起來。
這骨灰房的大門也不知道什麼做的,特別結實,接連砸了幾下,連個小坑都沒有。
沒幾分鐘,小區一幫保安沖了上來攔住我們。
警告說,再敢動這個門,他們就報警,鬧大了,影響你家孩子前程。
沒想到小區保安全天都在透過監視看著我們。
回屋後,老公把錘子丟在地上。
「搬家吧,賣了這套房!」
我哭著搖頭。
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說我家對門是骨灰房,地產中介前幾天就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賣房的打算。
他們開出的價格,只有我買房時的一半。
還說這是凶宅,價格已經很公道了。
如果按這個價格賣了,我們手裡不僅沒有一分錢,還倒欠銀行二十萬。
搬走租房也不太現實。
這套房每月有六千房貸,如果再加上一兩千租房的錢,我們根本承擔不起。
可實在又想不到別的辦法。
一家人都要被這房子逼瘋了。
「對門說得不錯,這種事就算去告,法官也管不著。」我哭著說。
老公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拿出手機,開始翻微信里的通訊錄。
「法官是吧?我也認識法官!」
「你要上法庭起訴?我上網查了,這個很難。」
老公邊翻通訊錄邊說:
「法庭不管,天庭管。」
我緊張地看著老公,有些怕,這不像是他說出來的話。
「老公,大不了咱們賣了房子回老家,你可別想不開啊……」
老公也看出來了,連忙解釋:
「我沒瘋,這是那個法官親口告訴我的。」
「那就是法官瘋了。」
老公終於找到了法官的頭像,是個孫悟空。
指著頭像跟我說:
「你不懂,法官有兩種,一種學法律,還有一種呢,學的是法術。」
看我呆住了,他又解釋說:
「法院的法官,遇到案子要給法院寫報告,但搞法術的法官,遇到案子,小的上奏城隍,大點的真就要上奏天庭了。」
完了,我的老公恐怕真要瘋。
17
2015 年的時候,老公跟著一個劇組在密雲拍恐怖片。
劇組出了意外,死了人,從那以後,他就不再跟組了。
當時沒細說,現在才告訴我:其實不是意外,是在山裡撞邪了。
最後是一個跟組編劇暗中搞定的。
「編劇?」我更覺得扯了。
但老公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說他真有點手段。
最重要的是,那個法官不要錢。
我氣得捶了他一拳。
「你怎麼不早說?」
18
沒一會兒,法官來了。
騎著一輛破自行車,黑框眼鏡、格子衫,背個帆布包,怎麼看怎麼像個理工男。
原來他也住燕郊。
這兩年影視寒冬,編劇法官也未能倖免,手上沒什麼活。
為了節省開銷,就在燕郊租房,而且距離我家不遠。
老公連忙給我介紹,說這是金角老師。
我對國產編劇的腦子一向沒信心,再一聽這名字跟鬧著玩似的,更覺得沒譜。
金角也很不好意思,說家裡長輩沒文化,見笑了。
寒暄過後,老公就把家裡的事情跟他說了,又讓他看了看東東。
金角有些靦腆地說:
「具體怎麼樣還不好說,我也是個半吊子,就先試試看。」
我一聽,更覺得懸。
可來都來了,還不要錢,也只能讓他試試。
金角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個小香爐,抽出三支線香點上,雙手捧著香爐擺在東東面前。
三炷香開始冒煙,金角捧著香爐慢慢地來回晃動著。
煙霧瀰漫間,東東眉心上出現一條線,若隱若現地向外蔓延,逐漸地在大門方向消散。
金角放下香爐,似乎有些發愁,自言自語說道:
「早來幾天就好了。」
我和老公都緊張起來,連忙問怎麼回事。
金角說,東東給對門老太太磕頭的時候,被他們系了一道勾魂索。
就像以前偷電一樣,東東的三魂七魄,順著這道索一點點地給勾了去,所以才處於昏迷狀態。
「北京的行家是多啊。」
金角連忙讓我去菜市場買來公雞,殺了後取雞冠血,拿毛筆蘸了,開始在床單上畫符。
畫完符,把床單披在東東身上,又拿出小孩玩的帳篷把東東蓋住,在帳篷上又畫滿了符。
做完這些,東東的低燒很快地就退了,雖然還在睡覺,但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
我和老公都嚇壞了,問:
「對門老太太死都死了,糾纏東東幹什麼?」
金角嘆息一聲,說:
「這老太太家裡絕對是個有錢人,生前風光,死了還花大價錢找高手施展邪術,想升天。」
「用小孩升天?」
金角解釋說:
人死後要過奈何橋。
橋有三層,行善的走在上層升天,罪孽深重的就會掉進下面的血河。
老太太估計沒少作孽,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要踩著引路的金童玉女過去。
小孩純潔沒有罪孽,就矇混過去了。
「陰間這麼沒譜嗎?」我又是憤怒,又是難以置信。
金角也是一臉無奈。
「人只要有本事,活著鑽法律空子,死了鑽陰律空子,我沒猜錯的話,玉女已經有了,現在只差一個金童。」
我頓時想起來了,清明當天,我確實看到供桌上有一個紙紮的小女孩。
19
之前就隱約地聽說,對門老太太生前是個什麼女企業家,北京燕郊都有自己的生意。
當時就奇怪,這麼有錢的人,為什麼不進公墓,非要買套房子放骨灰?
原來是另有目的。
金角看過我家風水後說,對門挑選的位置特別好,十八樓,大門沖西南死門,屬坤宮,最旺死去的女人,福澤後世,大吉大利。
而我家大門衝著東北生門,本來大吉,但對門成了陰宅,我們無形間成了守墓鬼,自然禍事連連。
我聽了就氣,感覺很不公平。
金角也苦笑,有錢人就是這樣,不放過一點便宜。
事不宜遲,金角打算和對面協商協商。
「協商?」
我一聽都呆住了,心想這金角果然是個書呆子。
老公也說:「你是沒看見對門那家人的樣子,怎麼可能跟我們協商?「
金角安慰我們:
「壞人也不是一直都凶,形勢不利的時候,他們比誰都講道理。」
老公於是拿出手機,找出對門業主電話。
金角擺手。
「我不是跟對門業主協商,是把老太太請來談談。」
金角要在我家招魂。
20
金角收拾出一個桌子,先在上面畫了一道奇怪的符,然後點好一支香,放了四個凳子,我們三個坐好,我對面空出一個位置。
金角還專門地泡了茶,擺了四個茶杯。
準備完這一切,天也快黑了,金角讓我們拉好窗簾,不開燈,只在桌上點了一支白蠟燭。
「我們也要跟著協商嗎?」老公還是有點怕。
「當然。」金角說,「我只是中間人,具體怎麼談,還得看你們。」
「那要怎麼談?」我一想起老太太那副樣子,依然心有餘悸。
「你就講你的訴求。」
我的訴求當然很簡單。
第一,把東東的魂魄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