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我跟三叔進山打獵。
三叔一路上低著頭說累。
這時才發現他脖子上騎著一個女鬼,正嗚嗚哭。
我連忙朝女鬼開槍,三叔身上卻掉下一隻血淋淋的猴。
三叔一看嚇壞了:
「你打死的是報喪猴,今後家裡要白事不斷,親人死絕!」
三叔說,進山打獵最忌諱的就是撞見報喪猴。
這東西邪的很。
瞅一眼都要喪氣三年,家裡白事不斷,更別提打死它了。
我這才覺得害怕,連忙問咋辦?
三叔想起老一輩獵人傳下來的破解法子。
先把當天打來的獵物都獻給報喪猴當祭品。
再生起一堆火,把鞋脫了丟進去燒了。
這樣一來,喪氣就不能跟著自己回去了。
然後領著我下山。
走時提醒說:
「記住,見過報喪猴的事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
「要不然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大氣都不敢出,連忙點點頭,緊跟著三叔下山。
山上本來就有霧氣,這時候更大。
三叔走在前面,身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走著走著不見了。
我快走兩步去追,就聽到三叔在後面喊:
「英子你慢點,等等三叔。」
我正要回頭,一隻手突然從前面扯住我領子。
我一看,竟然是三叔。
他臉色陰沉看著我身後的人影:
「那東西還在騙人,趕緊走,別回頭!」
到家已是後半夜。
我娘問我幹啥去了?
我說跟三叔進山打獵。
我娘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三叔今天本來要帶你去鎮上趕集,見你不在,就自己去了。」
「咋還能帶你去打獵?」
「你個賤妮子跟誰扯淡呢?」
這一巴掌直接把我干懵了,腦子裡全是問號。
那今天帶我進山的人是誰?
我娘一看我光著腳,又問鞋哪去了?
我連忙編瞎話,說在山裡給狼攆了,鞋跑丟了。
我娘抄起笤帚疙瘩,對著我屁股劈里啪啦一頓削。
我爹和我弟在炕上躺著跟死人一樣,睡得正香,絲毫不受影響。
挨完揍我回小屋躺下,渾身酸疼。
家裡的黃狗旺財不知為啥一直在叫。
這時才感覺腳底板涼颼颼的,湊近一看,上面全是泡。
回憶起白天的事,越想越後怕。
就打算明天就去鎮上看看三叔。
他是村裡最厲害的獵手,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咋回事。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裡的拍門聲吵醒了。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聲音很重,很急。
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村裡講究神三鬼四。
一般拍門都是三下,連拍四下,那是報喪。
我連忙起身出去。
我娘聽見聲音也起來了,慌忙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虎子哥。
虎子哥滿頭是汗,扶著門框半天說不出話來,嘴裡只是說:
「三……三……」
我連忙問:
「是不是三叔……」
虎子搖搖頭:
「三叔沒事。」
「是三嬸沒了。」
我娘一聽,立刻睜大了眼:
「咋能呢?因為啥?」
虎子臉上閃現過一絲驚恐的神情:
「三嬸跟三叔趕集回來的時候……」
「也是邪門了,總之你們先去祠堂,到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又看著我說:
「三叔還專門囑咐,讓英子過來幫忙。」
我本來還計劃今天去看三叔,可一聽這個,反而有些不安。
虎子哥說完,又去其他親戚家裡報喪去了。
我爹這時候也起來了,就準備去祠堂幫忙。
弟弟寶根高興的跟過年一樣,滿院子跳著喊吃席吃席。
我想起報喪猴的事,一把拉住他們:
「不能去!」
我爹娘看我不對勁,就問:
「為啥?出這麼大的事咱能不去?」
我一時也找不到啥理由,就想起村裡老人說過的話:
「三嬸沒的突然,還不知道咋回事呢,萬一是橫死呢?」
「寶根還小,別衝撞了,我在家看著他吧!」
我娘覺得有理,叮囑我在家好好看著寶根,跟我爹先去了。
我看著爹娘出去了,心裡有股說不清的感覺,慌慌的。
這時後背一涼,突然汗毛直豎,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感覺很熟悉。
就像是進山打獵時被狼從後面盯上了。
我大氣都不敢喘,慢慢轉過身看。
頓時頭皮發麻。
寶根正死死盯著我看。
那眼神十分陌生,臉上的肉也一抽一抽的。
「賤貨,讓你去幫忙你為啥不去!」
我呆住了。
寶根今年才五歲,雖說平日裡給我爹娘慣的不成樣子。
可從來也沒這麼說過話。
而且這也不是他平日裡說話的嗓音……
倒像是另一個人的!
寶根喊完,突然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哭了。
捶著地喊:
「俺要吃席!」
「俺要吃席!」
我看他哭的臉色發白,連忙蹲下說:
「寶根不哭,咱騎大馬。」
寶根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騎大馬。
果然,他馬上不哭了。
直接撲到我後背上一聳一聳,嘴裡喊:
「沖啊!」
「沖啊!」
我就背著他在院子裡轉悠。
寶根的動作越來越大,嗓門越來越尖:
「沖啊!」
「殺!」
「英子,給我殺!」
「殺光他們!」
這聲音簡直要把我耳膜震破,聽的我心裡一陣陣惡寒。
喊著喊著,寶根猛地向上一躍,騎到了我脖子上。
我突然一沉,整個人都被壓下去,腰都要斷了。
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正要回頭看。
寶根突然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嗚嗚哭了起來。
而且……
我感覺自己的耳邊、額頭旁邊似乎垂下來一些長發。
驚慌中我猛地一掙。
寶根一個狗啃屎摔在地上。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喊:
「好你英子,你等著!」
「一會我就告訴俺爹俺娘,到時候打死你!」
「他們早就不想要你了!」
我連忙就哄。
可寶根從沒在我手上吃過這虧,嚎個沒完。
還說要吃糖葫蘆。
我只好拿出自己賣野兔賺的一點錢,領著他出去了。
一出門,在街上遇見一個推自行車的貨郎。
我要了一根糖葫蘆給寶根。
交錢的時候,貨郎上下打量著我,皺眉說:
「你臉色不對,家裡出白事了吧?」
我心裡咯噔一聲。
可又想,這種貨郎平時走街串巷,沒準是聽說了我家的事。
就說:
「是,俺家三叔今天沒了。」
貨郎搖搖頭,盯著我看:
「沒那麼簡單,你家的白事恐怕不止一件。」
我心想這可別是個騙子,就警惕地看著他。
貨郎笑了笑:
「放心,我不是騙子。」
「我們貨郎走街串巷的,多少懂點這個。」
「你臉上喪氣有點重,恐怕要遇到點事。「
然後看著我的眼睛說:
「記住了,這幾天甭管別人跟你說啥,你也別輕易相信。」
然後送了我一塊糖。
我心裡頓時一熱。
長這麼大,爹娘還從來沒給我吃過糖。
我連忙謝過,剛準備吃,寶根一把搶了過來:
「我的東西你還想吃!」
說完轉身就跑了。
我看他跑的飛快,怕磕了碰了,回頭我娘揍我。
就在後面追。
他一看我追,嘎嘎笑著跑的更快。
往常我在山裡都能追兔子,可沒想到寶根今天竟然能跑這麼快。
我咬著牙追上去,恨不得抓住他削一頓。
等一把扯住寶根後,突然一愣。
眼前擺著一個黑棺材。
周圍好多大人,正忙著布置供品。
我剛才只顧著追弟弟,怎麼不知不覺跑到祠堂里來了?
寶根一把甩開我,貓著腰躲到了三嬸的棺材後面,又露出半邊臉沖我笑:
「不想來,還是得來吧?」
那臉慘白慘白的。
祠堂里雖然有不少大人在忙活,熱熱鬧鬧的。
可我還是被寶根的樣子嚇到了,往後一退,撞到了人。
一轉身,三叔正站在我身後看著我。
依然是之前我熟悉的樣子。
看著三叔,我頓時有一種安全的感覺。
連忙說:
「三叔,三嬸她……」
我本來想說點安慰的話,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三叔似乎看出來了,長長嘆了一口氣:
「行,來了就好,去看你三嬸最後一面吧。」
三嬸的棺材是黑的,還能聞到一股油漆的味道。
看這顏色我就感覺心裡不妙。
因為村裡人都說,只有橫死的人才用黑棺材。
我小心地走過去,伸著脖子往裡看。
嘎嘣一聲——
三嬸猛地從裡面坐了起來。
張著黑洞洞的嘴,一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看著我。
兩手向前張著,似乎要往前抓住什麼。
我嚇得哇地一聲。
管事的六爺一看,連忙叫人七手八腳按住三嬸,又招呼其他人過來:
「夾板鬆了,再拿草繩多捆兩圈。」
這時我才發現,三嬸的身體就像蝦米,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壓彎了。
因為沒法平躺進棺材裡,所以六爺拿木板綁在三嬸後背壓平。
剛才草繩沒綁牢,所以又彈了起來。
六爺兩手按著三嬸的肩膀,輕聲說:
「老三媳婦,你忍一忍。」
嘎嘣一聲,六爺硬生生把三嬸按平,其他人連忙拿草繩捆好,總算平躺進棺材裡了。
看著這些忙碌的大人,我心裡更疑惑了。
這麼嚇人的事,你們都不怕嗎?
我又看了一眼三叔,小心地問:
「三嬸……這是咋了?」
三叔嘆口氣說:
「從鎮上回來的時候,你三嬸路過肉鋪,非要買半扇豬帶回去吃。」
「買好後往背上一扛,突然就給壓成這樣了……」
我難以置信看著三叔,心想這咋可能?
三叔想了想,又是嘆氣。
「都是命啊……」
因為三嬸是橫死,所以半夜就要出殯。
我爹帶著幾個人抬著棺材出去了,我娘也要幫忙。
我就帶著寶根先回去。
這晚我沒回自己的小破屋,就陪著寶根在大炕上睡。
半夜感覺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有些喘不過氣。
唰——
蓋在身上的被子突然給扯下去了。
我以為寶根在鬧,就迷迷糊糊抓著被角往上扯。
剛蓋上,又被扯下去。
「嘿嘿嘿……「
有什麼在笑。
我突然一驚,立刻清醒了。
屋裡進了什麼東西。
一起身,看見一個黑影蹲在炕沿上看著我,兩眼冒光。
我嚇的不敢動,眼睛適應了一會,看清楚了。
是我爹。
他出殯回來了。
我爹沖我一笑,噴出一股酒肉的臭氣,手還在我腿上摸。
「英子長大了啊……」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背心不知啥時候給掀起來了,連忙蓋住。
看我爹還一點點往前爬。
我連忙往旁邊躲。
我娘正摟著寶根睡的香,我想都沒想,直接鑽進了她的被窩。
我娘感覺到動靜,睜開眼一看是我,兜頭就是一巴掌:
「賤妮子,幹啥?」
我捂著頭指著我爹,可我爹已經躺在被窩裡睡覺了。
我結巴了半天沒敢說剛才的事,就說是犯癔症了,要回自己屋裡睡。
回到自己屋,我上了門,沒敢脫衣服,抓著獵槍縮在被窩裡不敢動。
渾身一陣陣顫抖,還有點噁心。
還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畢竟他可是我爹。
可他剛才的樣子真的嚇到我了。
天快亮的時候,我被院子裡的狗叫聲給吵醒了。
出去一看,見旺財被吊在樹下,我爹正低頭在旁邊磨刀。
我連忙問:
「爹,要幹啥?」
我爹低著頭,吭哧吭哧只是磨刀。
我娘在旁邊沒好氣:
「還不是你個沒本事的喪門星!這幾天連個野味都沒打回來!」
「你爹拿旺財解解饞!」
「養這麼大,該殺了!」
我連忙抱著旺財求我爹:
「爹,旺財身上一共也沒二兩肉,你饒了它,我今天就進山給你打野味!」
旺財也兩眼水汪汪跟著叫。
我爹抬起頭,兩眼通紅看著我和旺財,嘴裡直流口水。
「肉……這肉好……」
我嚇到了,連忙看著我娘。
「娘……別吃旺財……」
我娘正忙著剝蒜,頭都沒抬。
「你爹要補身子,你弟正長身體,這破狗吃就吃了叫喚啥?」
我爹磨完刀,去廚房裡看看水燒的怎麼樣了。
我就繼續求我娘。
可哪怕是我下跪替旺財求情,保證打兩條狐狸回來換旺財的狗命,我娘也沒答應。
等了一會,我娘剝完蒜了,看我爹還沒回來,就讓我去廚房看看。
廚房裡全是水汽,什麼也看不清,我一進去就聞到一股香味。
走近一看,嚇傻了。
我爹跪在灶台前,一頭栽在大鐵鍋里。
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把我爹的頭都煮爛了。
水面上還飄著一層黑的白的毛上下翻動,都是他煮掉的頭髮。
更可怕的是,我爹的後背成了羅鍋。
像是被啥東西狠狠按了下去。
我嚇的整個人都軟了,癱倒在地,話都說不清了。
我娘聽聲音不對,進來一看,拍著腿嚎啕大哭:
「英子,趕緊去報喪!」
我一聽「報喪」,心裡開始害怕。
可現在事情急,也想不了那麼多。
掙扎著站起來,匆忙跑出去了。
挨個拍著村裡本家的門,說俺爹沒了。
不知不覺拍到三叔家裡。
三叔開門一看是我,就悄悄問:
「你爹的背駝了沒用?」
我點點頭,問:
「你咋知道?」
三叔皺著眉頭,眼神里閃現過一絲凶光。
「真是命啊!「
我有點怕,沒敢再問。
沒一會,一幫叔叔大爺們把我爹收殮起來,照例又找了個黑棺裝了,抬進祠堂里。
我爹和三嬸死的時候一樣,後背駝了,放進棺材後,腦袋翹翹著露在外面。
他的頭被煮發了,大了一圈,鼻子眼睛的皮肉翻在外面,頭髮也沒了,看著嚇人。
六爺拿了塊白布,把我爹的頭整個包起來,拿毛筆在上面畫了五官頭髮。
又在我爹後背綁了木板按平了,這才完整躺在裡面。
我娘好幾次哭暈過去,弟弟傻傻的,也不喊著吃席了。
三叔連忙把他們送回家裡。
我在祠堂里把供品都擺好後,蹲在棺材前開始燒紙。
突然就感覺有點不對。
抬頭一看,六爺正在旁邊瞅著我。
我順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才發現自己衣領扣子開了一個。
連忙繫上。
六爺也把頭扭了過去。
我想起家裡還有幾樣我爹平日裡穿的衣服,就打算趕在出殯前燒了。
轉身出去時,發現周圍不少大人的神色都有些怪,似乎在商量什麼。
看我在瞅他們,都不吭聲了。
我沒理他們,直接出去了。
但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後看著我。
到家一進院子,就聽見屋裡好像有什麼聲音。
像是我娘在哭。
我心想現在哭也正常,就直接推門進去。
門一開,炕上的哭聲馬上停了。
我娘扯被子躺好,三叔慌張從炕上下來。
我沒看他們,直接拿了我爹的衣服出去。
我娘追到院子裡,扯住我問:
「剛才聽見啥了?」
我說啥也沒聽見。
我娘突然就哭了:
「你爹沒了,咱孤兒寡母的可咋辦啊……」
「三叔對咱家的好,你可不能忘了啊。」
我點點頭,匆忙走了。
臉上脖子上都在發熱。
腦子裡一片空白。
就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有點不對勁。
是因為報喪猴嗎?
我很想告訴他們,可又不敢講。
我爹子時出殯。
按規矩該由我弟來摔瓦盆。
可他突然發了高燒,我娘怕的不行,帶他瞧病去了。
我就代替弟弟摔了盆。
三叔指揮著,幾個本家的叔叔哥哥抬著棺材從祠堂里出去了。
走到村口的時候,慢慢起了霧。
我捧著我爹的遺像走在前面。
走著走著,感覺身後不對勁。
身後的嗩吶鑼鼓不知道啥時候都沒聲了。
一般安靜,就連腳步聲都沒有。
照規矩說,這時候不該回頭看。
可實在太怪了,我就喊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