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海花園小區發現死屍。
我一進小區,就知道這是一起兇殺案。
因為,對面就站著一個披頭散髮、被剜了雙眼的女鬼。
而我,有一雙能看見的雙眸。
1
警員撩起警戒線,我彎腰走了進去。
女鬼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余顧問,你來了。」
刑偵一大隊副隊長黎青迎了過來,抱歉道:「你剛回來就來出現場,真不好意思。」
我擺擺手,跟在黎青身後進了電梯,問道:「是誰發現的屍體,死因知道嗎?」
「是家裡保姆發現的。死因,」黎青的表情有些微妙,「初步判斷是姦殺。」
我點點頭,沒再問,安靜地等待到達樓層。
女鬼看起來有些不安,在我們頭頂飛來飛去,眼裡流下的血淚滴在黎青的腳邊。
我抬頭看了眼監控,退到死角處,點了一支煙。
女鬼聞了煙味,平靜了許多,站到我身邊,貪婪地嗅聞著。
香煙是特製的,裡面包裹了鬼魂喜愛的供香。
一支煙燒得差不多了,電梯門也打開了,我屈指一彈,把餘下的丟給女鬼。
黎青依然走在前面,他對我抽煙見怪不怪,畢竟兇案現場抽煙的女警和法醫也不少。
2
津海花園是高檔小區,十層以上都是一梯一戶。
案發現場是十三層。
我穿戴上鞋套和手套進了室內。
迎面是一個很寬敞的客廳,幾名鑑識科的警員正在採集證物。
我們左拐進了臥室,黎青推開虛掩的房門。
法醫王盈正和一個穿著便衣的男子站在床邊,兩人看著床上的屍體,面色嚴肅。
「曲隊。」
黎青走過去,給我倆介紹,「這位是市局的刑偵顧問余曉。
「余顧問,這位是咱們一隊上周新上任的曲隊。」
對方愣了一下,隨即摘了手套伸出手:「曲江亭,幸會。」
我心中一哂,握了下曲江亭的指尖:「幸會。」
王盈鬆了口氣,拉著袖子把我拽到一邊,低聲問道:「曉曉,你看看這屋裡有沒有……」
我肯定地點頭:「有,就坐在你身後的窗台上。」
王盈身體僵了下,不著痕跡地站到我身後,微微偏過頭,不去看窗台。
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問道:「死亡原因是什麼?」
王盈努力平復情緒,說道:「初步判斷是先奸後殺,被枕頭悶死的。具體的還要進一步屍檢。」說著,指了下地上的枕頭。
我彎腰拾起地上的枕頭,見上面有一大攤很明顯的汗漬,還粘了不少的頭髮,栗棕色的,應該是被害人的頭髮。
女鬼也湊過來看枕頭,卻突然衝著我做了個恐怖的鬼臉,兩顆眼珠在眼眶邊緣欲掉不掉,大
大張開了口。
我快步走到屍體旁,伸手掐住兩頰,露出了缺了半根舌頭的口腔。
「怎麼回事?」我扭頭問道,「她舌頭被剪了?剪下來的呢?」
曲江亭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沒有找到剩餘的舌頭,也沒有找到兇器。」
我皺眉,死者如果缺失了身體的一部分,魂魄相應也會殘缺,進行問魂的話,會加大難度,甚至會對問魂者有所損傷。
如果不是因為兇手習慣性作案,那麼便是有意為之,這倒是有些難辦。
我在臥室里轉了一圈,邊觀察物品邊用眼角餘光看女鬼的反應。
女鬼似乎對臥室並不感興趣,甚至對自己的屍體也沒什麼興趣,只是站在窗邊,往下面看。我不動聲色走到窗邊,順著女鬼的目光往下瞧。
樓下是一個小花園,種了不少的月季花,白的粉的,開得正好。
女鬼似乎很喜歡那些月季,隨著花朵的搖晃露出了淺淺的微笑,猙獰的臉上竟然慢慢恢復了一絲生前的容顏。
這個發現讓我有些驚訝,看來這些月季在女鬼心裡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樓下有什麼問題嗎?」
曲江亭不知何時走到了旁邊,和我一起並肩看樓下的風景。
「沒什麼。」我轉身往外走,「屍檢報告出來麻煩通知我一聲。」
出了樓門,女鬼仍是亦步亦趨地跟著。
我扶額嘆氣,看來今天有得鬧了。
3
「余曉!你又亂撿東西回來!」
一個年紀在十七八歲、穿著一身黑的男孩叉腰站在門口,怒目而視。
我一個頭兩個大,好聲好氣哄他:「小八你別生氣,這是今天案件的受害者,被殺又被剪舌頭,怪可憐的。我有事要問她,才一一」
「哼!」
小八狠狠瞪了我倆一眼,踹開門進了屋。
女鬼格外怕他,跟在我身後小心翼翼走了進來,靠在門邊規規矩矩站好,不敢過來。
小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有趣。」
我有些後背發涼,一般小八會有這種笑的時候,就說明案件有怪異之處。
直到後來差點死掉,我才知道今天到底帶回來的是怎樣的一個麻煩。
4
小心推開門進屋,我環視客廳一圈,見小八不在,這才鬆了口氣。
「進來吧。」我腳尖點了點門檻,邁步走了進去。
女鬼好像愣了一下,立刻緊跟著飄了進來。
屋裡的溫度瞬間降下來幾度,我聳聳肩,還好是夏天,省得開空調了。
在沙發上坐下,我仰頭點了點對面:「坐。」
女鬼很拘謹,輕輕坐了一個邊兒,仔細撫好裙子的褶皺,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看來生前是個很有教養的女孩子,就是不知道怎麼會被這麼殘忍地虐殺。
從身旁的茶几抽屜里拿出一隻小香爐,抽出三支線香點上。
裊裊的青煙在室內飄蕩。
女鬼抽動鼻翼輕嗅,面上的表情緩緩放鬆,腳邊的地毯上也漸漸沒有了血滴濺落。
我見她情緒穩定下來,循循善誘道:「你,知道自己死了嗎?」
一般新死的人意識懵懂,還不知道自己死了,溝通起來就比較麻煩。
還好女鬼意識清醒,她點了點頭,臉上有些落寞。
能明白事兒就好辦多了,我的心情輕鬆了些,繼續問道:「還記得自己是哪天死的嗎?」
女鬼抬起一根手指,香爐的蓋子飛了起來,裡面的香灰飛到半空中,很快形成了四個字:【前天夜裡】。
和王盈推斷的時間差不多,看來女鬼記憶還是比較完整的。
「那,」我緊緊盯著女鬼的臉,不放過任何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知道是誰殺了你嗎?」
女鬼開始輕輕顫抖,空中的香灰也隨之抖動,開始變換出各種奇怪的圖形,室內剛剛回升的溫度開始越降越低。
我額角開始冒汗,幾乎可以確定兇手和女鬼是認識的,而且關係匪淺,不然對方不會有這麼明顯的反應。
默默按住手腕上的天珠手釧,我微微吸氣,繼續問道:「你知道是誰,告訴我好嗎?」
女鬼的反應開始激烈起來,眼裡重新流出血淚,原本的披肩發開始瘋長,很快垂落在地。
握緊手釧,一圈圈乳白色的光如水波般盪了出去,我的聲音也伴隨著光暈傳了出去:「你知道的,把名字寫出來。」
女鬼雙手抱頭在地上翻滾,拚命搖頭拒絕,奈何光暈如影隨形纏在她身上,掙脫不開,雙眼狠狠瞪著我。
我也死死盯著女鬼不敢移開眼神,冷汗順著臉頰不停流下。
雙方就這麼對峙著,看誰先撐不住。
變化就在一瞬間。
一撮香灰飄飄蕩蕩落在眼睫上,我下意識閉了下,心中立刻反應過來:完了!
女鬼立刻翻身坐起,血紅雙眼狠瞪我。
我的心臟瞬間像被一隻大手狠命攥住,不能呼吸,身體向後栽倒,不省人事。
女鬼欲要上前,就見沙發後黑影一閃,有什麼東西飛速將她撞飛。
隨之是一聲悽厲的貓叫。
5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黃昏。
我扶著像是宿醉後要裂開的頭,晃晃悠悠從床上坐起來,看到了窗前少年完美的背影。
柔順的黑髮,纖細的四肢,映照在殘血的夕陽前,有種極致的致命美感。
八尾轉回頭,艷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女王般嘲諷的笑容:「余曉,收起你花痴的表情。」
好吧,美夢瞬間被打碎,這人還是那個愛吐槽的死小鬼。
「我怎麼回事。」我甩甩頭下了床,「昏過去了?」
「呵。」八尾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顆藥丸,硬掰開我的嘴塞了進去,「差點掛了,你說呢?你可真有本事,搜個殘魂都能出事?」
「咳咳咳!」藥丸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我趕忙倒了杯水灌下去,抱著杯子對八尾翻白眼,「我又不是八條尾巴的千年老怪,我只是個學法術剛滿一年的菜鳥。搜魂出事難道不是很正常?」
八尾靜靜看著我,一雙漂亮的黑眼珠漸漸變成了燦金色,黑髮無風而動,精緻的臉上滿是冷漠:「你的意思是,我沒教好,嗯?」
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沒、沒有啦,是我自己學藝不精,哈哈!哈哈!都是我自己的錯,我以後會好好修煉的!」
「哦?是嗎?」八尾往前走了一步,身後的影子在牆上扭動,是一隻八條尾巴的貓咪。
我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我等下,不,現在就去!」說完轉身就準備跑。
八尾眼睛一眯,房門在我面前無情地關上了。
我僵直地轉身看他,感覺腿肚子都在轉筋。
八尾瞪了我五分鐘,好像是覺得我不可救藥,嘆了口氣,變回了平時的模樣,然後甩手扔過來一個玻璃瓶。
我好奇地舉到眼前,和瓶子裡的女鬼正好來個臉對臉,女鬼朝我露出一個微笑,兩隻眼球掉到了瓶底。
「你怎麼把她塞瓶子裡了?」我扭頭看八尾,「我還沒問出來兇手是誰呢。」
八尾丟了一個紙團過來:「問完了。」
我打開紙條,上面寫了兩個字——【玫瑰】。
6
「這明明是月季啊。」
我彎下腰仔細檢查著花圃里的花朵,迷惑地抬頭,「不是玫瑰啊。」
八尾顯然沒有在聽我的話,他伸手摘了一朵紅月季,聞了聞:「有股討厭的味道。」
我湊過來也聞了聞:「很香啊,這花有什麼問題嗎?」
八尾剛要說話,突然停了下來,扭頭往小區外面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路上的車輛和行人。
「怎麼了?」我看著他嚴肅的表情,知道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噓,有東西過來了。」
八尾拉著我疾速後退,直到離那片花圃將近兩百米才停下來,又布了一個結界,這才拉著我躲在一個門洞裡往外看。
五分鐘後,整個小區上空完全暗了下來,剛才還能看到的星星和月亮被厚重的黑雲遮蔽。
小區里寂靜無聲,只有兩三盞路燈發出昏黃的燈光,幾隻飛蛾在燈罩外飛來飛去。
一團黑霧從外面侵襲而入,霧裡面像是有個很高的人在走動,又好像是有無數的怨鬼的臉在蠕動嚎叫。
黑霧走過之處,草木盡枯。
路燈暗了下來,飛蛾也沒了影子。
濃濃的血腥味和窒息感隨著黑霧的靠近越來越明顯,腕上的九眼天珠輕輕晃動起來,繩子緊緊箍住手腕。
八尾的金眸和耳朵都冒了出來,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黑霧,後背微微拱起,隨時準備衝出去。
好在黑霧停在花圃邊上就不動了,然後開始繞著花圃來回不停移動。
「它這是,在找東西?」我摸著口袋裡的玻璃瓶,壓低聲音道,「該不會是找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