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手指無意識地揉著圍裙,我抹了下臉,把筆重新給她,「簽了吧,媽。」
5
我出門前裴清野還在和林絮苒玩遊戲,他們輸掉了遊戲,他溫柔地摸著她的頭說:「哥哥等會兒帶你贏回來,哭什麼?」
「好了,別哭了,等會兒哭花了臉,看誰敢要你。」
林絮苒錘了一下他的胸口,他佯裝被打得很重,卻陡然看見了已經走到門口的我。
原本放鬆的神情很快就變了,倏爾又笑起來,像是故意一樣,和林絮苒說話時聲音故意大了一些,「苒苒,來我們再來一局,為校花妹妹打天下!」
他回過頭,沒再看我一眼。
我也收回了視線,下意識地想要換鞋子,卻我沒換鞋子,因為這個家裡的鞋櫃沒有我的拖鞋。
我有些狼狽地出了門,等公交的時候,我不止一次望向家門口,直到我坐上公交車離開,都沒有一個人出來。
其實上次是有人出來的。
那是我剛到這個家的時候,親生父母沒問我的意見直接給我轉了學,開學我就被他們從鄉下帶了回來,直接送到了班級里去。
所有人都帶著審視的目光看我,有的人還討論我因為常年勞作而變得黝黑的膚色,還有怯懦的眼神,一整天,所有這樣的信息都讓我如坐針氈。
我甚至連廁所都不敢去,直到放學,父母說讓鄰居把我帶回去,那個人就是裴清野,他見到我的時候對我很溫柔,他說自己是我的哥哥。
他讓司機把我送到了家門口就回去了,我其實很想叫他別走,但我說不出口。
我躊躇著,直到看見家門口不遠的公交站台,和鄉下的很像,其實我很想坐公交車回去,但那時候的我不知道,這趟公交車到不了鄉下。
我獨自一人坐在公交站台里,父母並沒有想起我,他們想到的是在鄉下的林絮苒過得怎麼樣,有沒有適應。
裴清野就是這個時候出來的,他拿著一瓶牛奶,還有整理好Ťũₜ的筆記,大步從家裡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在公交站台上的我。
「姝月妹妹,回家了。」我看著他那樣溫煦的笑容直到現在,但這次,他沒有來叫我回家。
6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學院教了同意書,老師說最快明天就能出結果,她還和我推薦了自己在俄國的朋友,讓我去了以後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找對方。
我謝過以後就加了那人的聯繫方式,輸入微信號出來的頭像是一隻布偶貓,貓咪的下巴上有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像男人的。
我想大概是她先生的手,老師說這個朋友是她初中同學,現在就在那所學校當中文教授,她已經和朋友打好了招呼。
但她似乎特別忙,一直到中午都沒通過我的好友申請。
裴清野像是算著時間似的,準時給我發來了消息,「分手 24 小時期限到了,女朋友,我要重新追你咯。」
「今天去食堂吃嗎?還是和昨天一樣送去你寢室?」
他給我發了張菜單的照片,但照片的角落卻有一個做個美甲的女孩子的手指,我認出來那是林絮苒的手。
我回復了不需要,裴清野很快給我打來電話。
「還氣呢?正好,你下來二食堂,苒苒也在,你們當面聊聊,都是家裡人,有什麼說不開的?」
「好了,別再鬧了,姝月,你以前可不是這麼無理取鬧的性格。」
他的語氣帶著誘哄和無奈,像是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忍無可忍,「裴清野,我說過了,我們分手了。」
林絮苒大概是聽到了,她好像搶過了裴清野的手機,「姐姐,你沒必要這麼認真吧,一個校花而已,你非要的話,我也可以讓你給你的,但你犯不著和清野哥哥生氣啊。」
我握緊拳頭,忍住沒讓自己罵人,「不是你的事,少管。」
林絮苒立即委屈起來,「姐姐,我都是為了你們好啊。」
那頭的裴清野很快聽出不對勁,電話里他的聲音立馬大起來,「姝月!」
「裴清野!」
我們很少這麼吵架,他顯然也有些訝異,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隨後他嘆了口氣,「好,你氣還沒消,我不逼你,最遲明天,你和苒苒道個歉。」
他停頓了片刻,「不然我們就分手吧。」
「一個根本不重要的頭銜而已,我沒想到你這麼計較,你以前不是這麼愛慕虛榮的,姝月,說實話,我對你有些失望。」
從前我最怕從他嘴裡聽到失望的話,所以我逼著自己快速適應著這裡的生活,適應不愛我的爸媽,適應打量我的同學,適應一切我不熟悉的東西。
最後我確實考上了很好的大學,也如願和裴清野在一起了,表白的時候裴清野幾乎沒思考就答應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如果今天和你表白的人是林絮苒,你會接受嗎?」
他很認真地回答了我這個問題,「不存在這樣的假設,姝月。」到底是不存在這樣的假設還是他不敢想,如果林絮苒真的和他表白了他要怎麼做。
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了,當初的我只覺得他沒拒絕我,已經是我賺到了,可現在冷靜下來以後才發現,當初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其實已經給了答案了。
我和裴清野吵架的事情很快被我爸媽知道,我媽依舊是語重心長地和我說大道理,但始終偏袒著林絮苒。
「清野就投了這一次票給苒苒,其實你們誰當選校花我們都高興的,但是苒苒已經主動求和了,你不應該再耍小性子。」
我爸就沒這麼好的脾氣了,「苒苒是你妹妹,你讓讓她怎麼了?」
「就一個虛的頭銜而已,你怎麼這麼愛慕虛榮?」
我也不甘示弱,「虛的頭銜嗎?虛的你們怎麼這麼在意,一個兩個都來和我說要謙讓?妹妹?我沒有妹妹,從來都沒有!」
因為電話是在寢室樓下接的,我的聲音因為憤怒有些大,我爸的罵語不停地從電話那頭傳來,我煩躁地掛斷,一轉身卻聽見一道小聲的姐姐。
「姐姐……」林絮苒一雙通紅的眸子楚楚可憐,裴清野眼底的難以置信溢於言表。
「姝月,你怎麼能這麼說苒苒?」
林絮苒眼淚很快掉下來,她癟著嘴,很是委屈的樣子,「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和你搶校花這個頭銜的,我真的可以還給你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這ṱũ₍樣清野哥哥還有爸媽都會傷心的,我沒關係,但是你和他們的關係要是鬧僵了,我心裡也不好受。」
「姐姐,你別生氣了,我這就去找主辦方撤回……」
她轉身就要走,裴清野卻伸手把她攬在懷裡,「不去,我倒要看看她為了這個校花頭銜能做到什麼地步。」
他帶著冷意的眼睛就這麼盯著我,帶著失望和怒意。
我別過頭,「沒有就是沒有。」
7
裴清野沒再找我,但卻在朋友圈發了他和林絮苒的合照,他們一起去海邊看日出日落,蹦極、跳傘,從前這些我特別想和裴清野做的事情。
裴清野總是特別溫和地拒絕我,有時候會說學業繁重,不想浪費時間,有時候會說沒時間,但現在明明還沒到假期,他卻有大把的時間陪著林絮苒。
我忽略心裡那一丁點的難受,著手準備出國的事情。
老師推薦的朋友在第二天通過了我的好友申請,我詢問了她關於學生公寓的事情,她先是給我回了個問號。
我以為她沒看清楚我申請好友時說的介紹語,於是又給她發了一遍我老師的名字和推薦信,誠懇地請求她的幫助。
「老師您好,我是林殊月,下周就去您那邊做交換生了,是許老師說可以聯繫您的,請問您方便推薦一下學校附近的學生公寓嗎?」
「我自己找了幾家,但有些沒底。」
她很快給我推了一個俄國學校附近的學生公寓地址和負責人電話。
「聯繫上面的房東就行。」
我禮貌道謝,「謝謝老師。」
很快我就和房東定了下來,房租算實惠,我算了下自己這兩年拿下的獎學金還有交換生補助,這兩年夠了。
而且昨天我媽也給我轉了五十萬,我收下了,我也不是那種小說里視金錢為糞土的女主,我需要生活,而且出門在外,錢才是最重要的。
等我做完這些事情以後才發現早被我移除置頂的裴清野的對話框有個紅色的 1,他只發了一句話,「姝月,時間不多了。」
我這才想起來他是在說道歉的事,我皺著眉把對話框刪除,結果退出來以後才發現朋友圈多了兩條信息。
點進去才知道自己剛才因為看到了老師通過的信息緊張到手滑給裴清野朋友圈點了個贊。
林絮苒在底下評論說:「姐姐,借清野哥哥一天哦,不要太嫉妒。」
「傻瓜,她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覺得實在是無聊極了,順手把他們兩人都拉黑了。
8
平靜地過了周末以後,我以為我和裴清野他們會一直相安無事到出國,沒想到林絮苒突然被人舉報了,舉報的人說她因為嫉妒我,所以數據作假,而真正的校花應該是我。
因為舉報者的這一句話,所有人都猜舉報的人是我。
就連裴清野他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上完課我準備出去聯繫物流公司,把東西打包送去俄國,但被裴清野和他朋友攔在了校門口。
裴清野臉色很難看,見到我更是嗤地笑了一聲,他從來不會對我這樣,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什麼事?」
裴清野的朋友朝我翻了個白眼,「不是,姝月妹妹,你自己做的事情還問我們什麼事?」
「虧阿野還為了你和苒苒好說歹說呢,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你一舉報,苒苒昨天都進醫院了。」
我忍不住皺眉,忽視他的話看向裴清野,「什麼舉報,他說的什麼意思。」
裴清野徹底撕掉了溫柔的偽裝,變得咄咄逼人,他一步步靠近我,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冷,「什麼意思你不是最清楚了嗎?說苒苒的校花投票數據作假,害得她想不開,昨晚鬧著要來給你道歉,還割了手腕,林殊月,她是你妹妹!你就非得把人逼到這個地步嗎?」
他紅著眼,眼底的慍怒像一團火,把我灼傷得體無完膚。
原來,我還是會難過。
但我沒有哭,而是直視著他心疼林絮苒的雙眼,「我沒做過,裴清野,你空口白牙說我逼她,我逼她什麼了?」
「我逼她當校花了嗎?我逼她和我比了嗎?我逼她割腕了嗎?」
「反倒是你們,你們逼我讓她,和她道歉,現在還要逼我和她分享男朋友。」
我停頓了一下,「哦,我忘了,前男友了,這個倒是不算了。」
「林殊月!」裴清野猛地上前拉住了我的胳膊,他的力度很大,手臂被他捏得生疼,但我一聲沒吭。
他卻在看到我皺眉的瞬間鬆了力道,我甩開他的手,「沒事別來煩我,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轉身要走,他卻拉住我,眼底的火已經泄了大半,「好,就算不是你,但也是因為你,苒苒才會這麼難過,現在你爸媽都在醫院,他們說了今天一定要把你帶過去。」
「給苒苒道個歉,這件事就算了。」
我忍無可忍重重地打了裴清野一巴掌,「這就是我的道歉,裴清野。」
「如果你想我到醫院也這麼對她的話,儘管把我帶走。」
「否則,就滾。」我直視著他的眼睛,絲毫沒有畏懼和難堪,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裴清野點頭,「好,林殊月,這是你說的。」
「24 小時不作數了,往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分手。」
我咬著牙,「早就不作數了,裴清野。」
我們早就分手了。
9
我媽在晚上的時候給我打來了電話,她第一次不那麼溫柔,甚至帶了點指責的語氣。
「姝月,舉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你就算再不喜歡苒苒,也不該這麼做啊,苒苒的內心本來就脆弱,她現在……」她哽咽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她現在還不肯吃東西,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我爸罵我的話忽遠忽近,大概在說早知道就不把我找回來了,以後他們就林絮苒一個女兒,我就該回到鄉下去。
我媽好像還是有點在乎我的感受,漸漸地,我聽不到我爸的罵聲了,我媽吸了吸鼻子,「既然你要出國,也好,這兩年就先待在國外,等苒苒好些了再回來。」
我從始至終都是沉默,她沒聽到我說ťů⁾話也就掛了,最後還是給我發了消息,「不夠錢就說,其他時候還是別打電話了。」
其實我有點討厭,為什麼討厭我不是所有都討厭呢,為什麼還要給我一點幾乎感受不到的溫暖,讓我以為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或許人就是這樣,一邊既要又要,所以看清的時候才會這麼難過。
我幾乎一晚上沒睡,早晨 8 點,物流公司給我打來電話,說我的吉他不小心弄壞了,沒辦法寄了,問我吉他多少錢。
我有一瞬間的慌張,匆忙開門想要去物流公司,連鞋子都穿錯了。
我問他們,「哪裡壞了?能修的話也行,給我寄過去吧。」
那是我來到這個家裡的第一個禮物,他們說希望我以後可以學會彈吉他,因為林絮苒就會,她的吉他彈得很好。
工作人員支支吾吾了一會兒,「被車子碾碎了,沒辦法修復了,抱歉,我們這邊會賠償的,您看是直接支付寶還是微信,我加您就好。」
我換鞋的動作僵住,一股濃烈的無力感忽然席捲了我,我脫掉鞋子,很小聲地和他說:「沒關係,不用賠了,算了吧。」
這維繫不了的親情,融不進去的家,就這麼算了吧。
物流公司還是給我支付寶轉了兩千塊錢,其實這把吉他並沒有那麼貴,聽說還是裴清野用過了的,是因為他想要新的,我爸媽才會把這箇舊的給我。
我寶貝了很久很久,也試著用它學了幾首曲子,但再沒有機會彈給他們聽了。
10
出國的這天來了,學校組織我們一起坐了飛機,但上飛機前,我卻收到了裴清野給我發來的簡訊,用的陌生號碼。
「姝月,我們查了,舉報的是一個喜歡我和你 CP 的一個校外網友,已經報警處理了,苒苒也說只要你回來和她說一句道歉,她就不計前嫌。」
「畢竟這件事始終都是因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