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住了她。
「別急,讓他演。」
「演得越真,摔得越慘。」
我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你好。」
「你好,高記者,我是喻安。我想,我這裡有一個你可能會感興趣的新聞素材。」
高遠是一個以深度調查報道聞名的本地記者。
電話號碼是我找關係得到的。
我把所有的資料都發給了他。
6
高遠的回應很迅速。
「喻小姐,謝謝你提供的線索。這件事,我們會跟進調查。」
掛了電話,我感覺心裡的石頭落下了一半。
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做。
外賣員似乎嘗到了流量的甜頭,開始在直播中號召更多的人來「聲援」他。
「我不要打賞,我不要禮物,我只要一個公道!」
「我今天就在這裡等,等到她出來道歉為止!」
他的粉絲們被他的「骨氣」感動得一塌糊塗,禮物刷得更凶了。
下午,門鈴再次響起。
我以為又是誰的惡作劇,本不想理會。
但門鈴鍥而不捨地響著。
姜寧從貓眼裡看了一眼,臉色一變。
「喻安,是……是你爸媽。」
我腦袋「嗡」的一聲。
他們怎麼會來?
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不要看網上的新聞。
我慌忙跑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是我爸媽,還有我哥。
我媽一看到我,眼圈就紅了。
「安安,你受委屈了!網上那些人怎麼能這麼說話!」
我哥的臉色鐵青,他看了一眼我門口堆著的那些紙紮人,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欺人太甚!我現在就下去找那個孫子算帳!」
「哥!別去!」我死死拉住他。
「你現在下去,正好就中了他的圈套!他巴不得我們先動手!」
我爸比較冷靜,他拉著我媽和我哥進了屋。
「都別衝動。安安,你跟我們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聽完,我媽抱著我直掉眼淚。
我哥氣得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報警!必須報警!這已經是誹謗和尋釁滋事了!」
「報了,」姜寧無奈地攤手,「警察來了,勸離了事。他們說這是民事糾紛,讓我們自己協商。」
我爸沉著臉,思考了許久。
「這件事,不能硬碰硬。他利用的是輿論,我們也要從輿論上打垮他。」
「安安,你做得對。找記者,是對的。」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
電話那頭,是一個尖利的女聲。
「是喻安嗎?你這個賤人!你把我兒子害慘了!」
我愣住了。
「你憑什麼給我兒子差評!你知道他有多不容易嗎?他爸重病在床,全家都指著他一個人!」
ţű₋是外賣員的母親。
「我告訴你,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家沒完!我現在就在你們小區門口,你給我滾出來!」
她把電話掛了。
樓下,外賣員的擴音喇叭里,傳出了一個新的聲音。
一個老母親,為了保護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兒子,親自下場了。
直播間的氣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我看著樓下那個滿地打滾、哭天搶țŭ²地的中年婦女,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他們一家人都是演員。
我爸媽和我哥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這簡直是無賴!」我媽氣得渾身發抖。
「我去把他們轟走!」我哥說著就要衝出去。
「站住!」我爸低喝一聲,攔住了他。
「現在下去,只會讓場面更難看。他們就是要激怒我們。」
「安安,你聯繫的那個記者靠譜嗎?」我爸看向我。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爸,你相信我。」
我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的一角。
樓下,外賣員的母親正抱著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外賣員則一臉悲痛地扶著她,對著鏡頭哽咽。
「媽,你別這樣……兒子不孝……讓你擔心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連隔壁樓的住戶都跑出來看熱鬧。
我注意到,人群中,有幾個人的行為很奇怪。
他們不像是單純的看客,而是在有意識地引導著周圍人的情緒。
「這家人也太慘了吧……」
「那個女的也太不是東西了,把人家逼成這樣!」
「對,必須讓她出來道歉!」
是水軍。
他們在線上帶節奏還不夠,現在連線下都安排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高遠記者發來的消息。
「喻小姐,我們查到了一些東西,可能需要你親自確認一下。」
消息下面,附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病號服、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他面色紅潤,精神矍鑠,正對著鏡頭比著剪刀手。
他的臉,和外賣員社交帳號背景里那個「病危的父親」,一模一樣。
高遠的消息緊接著發了過來。
「這個人,叫李富貴。我們查到他上周剛因為打架鬥毆被拘留了幾天,昨天才放出來。他根本沒有生病。」
「還有,根據我們的調查,他不是外賣員的父親。」
「他是外賣員的舅舅。」
「那他真正的父親呢?在哪?」
我立刻回了消息。
「這正是我們疑惑的地方。戶籍系統里顯示,外賣員的父親,在五年前就已經因為意外去世了。」
五年前……就去世了?
那我家樓下,那個哭得死去活來的女人,又是誰?
高遠又發來一條消息。
「我們還查到,外賣員和他舅舅,以及今天在現場哭鬧的那個女人,都屬於一個叫『互助之家』的線上社群。這個社群,表面上是病友互助,但實際上……」
「他們可能是一個專業的詐騙團伙。」
我將手機里的照片和信息給我爸媽和我哥看。
他們的臉上,是和我一樣的震驚和憤怒。
「這群騙子!」我哥咬牙切齒。
我爸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安安,我們下樓。」
「什麼?下樓?」姜寧驚了。
「爸,我們現在下去不是……」我哥也有些不解。
「他們不是喜歡演戲嗎?」我爸冷哼一聲。
「那我們就陪他們演一場。」
「一場讓他們永生難忘的大戲。」
7
我們一行五人走出了單元門。
樓下喧鬧的人群,在我們出現的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鏡頭都齊刷刷地對準了我們。
外賣員和他那位「母親」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外賣員扶著那個女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悲憤的表情,搶先開口。
「你終於肯出來了!」
「你看看你把我媽逼成什麼樣了!我爸還在醫院裡等著救命錢,你……」「你爸不是五年前就去世了嗎?」
外賣員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也停止了抽泣,驚愕地看著我。
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外賣員反應極快,立刻指著我鼻子罵道:「你血口噴人!為了逃避責任,你竟然詛咒我父親!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他「母親」也立刻反應過來,癱在地上捶胸頓足:「天殺的啊!我們孤兒寡母的,還要被這麼欺負啊!」
我冷笑一聲,拿出手機,點開那張李富貴比剪刀手的照片,舉到那個女人面前。
「阿姨,既然你這麼傷心,不如看看你弟弟李富貴這張照片?」
「我聽說他昨天剛從拘留所出來,精神頭不錯,是該好好慶祝一下。」
女人看著照片,臉色瞬息萬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外賣員見狀,目露凶光,一把朝我的手機搶過來,想摔在地上。
我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擰。
「想銷毀證據?」
「啊!放手!」
外賣員疼得齜牙咧嘴,卻還在嘴硬。
「你胡說八道!我……我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我笑了。
我看向周圍的圍觀群眾,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
「各位鄰居,各位網友,我知道大家都是善良的人,都願意為弱者發聲。」
「但是,你們的善良,用錯地方了。」
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從他兩年前就開始的「病危父親」劇本,到他專門挑選獨居女性碰瓷的規律。
從他父親早已過世的事實,到他舅舅活蹦亂跳的照片。
人群里一個胖阿姨突然沖了出來,指著外賣員大罵:「你這個騙子!我信了你的鬼話,給你打賞了五百塊!那是我給我孫子買奶粉的錢!」
她說著,就撿起地上王阿姨送來的雞蛋,一個接一個地朝外賣員和他「母親」砸過去!
「還我錢!你這個不得好死的騙子!」
蛋黃蛋清糊了他們一臉,狼狽不堪。
那些水軍見勢不妙,想悄悄溜走,卻被我爸帶著小區保安堵住了去路。
外賣員的「母親」見狀,竟一把推開身邊的外賣員,尖叫道:「不關我的事!都是他!是他讓我來演的ṭů₊,說演一次給我五百塊!」
外賣員反口就咬:「你胡說!明明是你出的主意,說這樣來錢快!」
就在他們狗咬狗的時候,一輛印著電視台標誌的採訪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車門打開,高遠帶著攝像師快步向我們走來。
他手中的話筒對準了外賣員。
「外賣小哥,請問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五年前就已經過世的父親會成為你這兩年來斂財的工具嗎?」
8.
高遠的出現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外賣員和他的同夥,在攝像機面前,徹底崩潰了。
他們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對方身上。
警察也很快趕到了現場。
警察分開人群,徑直走到外賣員面前,表情嚴肅。
「李偉,你涉嫌多起詐騙及尋釁滋事,跟我們走一趟吧!」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和稀泥,而是直接將外賣員和他的假母親,以及那幾個沒來得及跑掉的水軍,全部帶上了警車。
因為高遠的報道,已經從簡單的民事糾紛,上升到了涉嫌團伙詐騙的刑事案件。
人群漸漸散去。
那些曾經對我指指點點的鄰居,此刻都低著頭,不敢看我。
對門的王阿姨,提著那籃子沒送出去的雞蛋,走到我面前,臉上滿是羞愧。
「小喻啊……阿姨……阿姨真是老糊塗了……」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沒有接受她的道歉,也沒有說一句原諒。
爸媽和我哥,還有姜寧,都圍在我身邊。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回到家,我接到了高遠的電話。
「喻小姐,謝謝你。你的勇敢,ŧűₓ讓更多的人避免了上當受騙。」
「應該是我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後續的報道,我們會持續跟進。這個詐騙團伙,我們會一挖到底。」
我掛了電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姜寧拍了拍我的肩膀。
「結束了。」
我點點頭。
晚上,我哥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