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備註放門口,外賣員卻不斷給我打電話轟炸,
「你們小區沒有電梯,你自己下來取一下。」
我生理期第一天肚子疼得要命,有氣無力地跟他說。
「我家就在二樓,送過來我給你打賞兩塊錢辛苦費。」
他卻不依不饒:「你自己下來拿,我放在單元門口了。」
說罷便掛了電話,我一氣之下打了差評,重新點了一份飯。
結果依然是那個外賣員,他這次大力地敲著我的門。
「開門!給你送飯了!」
我告訴他放門口,他卻堅持敲門,直敲到所有鄰居都出來看戲。
等我蒼白著臉色開門,他坐地上就開始喊:
「我是貧困生,為了給我爸治病才跑外賣,結果第一天就被惡意差評,我不活了!」
1
走廊里迴蕩著他悽厲的哭喊。
我扶著門框,小腹的墜痛讓我眼前陣陣發黑。
對門王阿姨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探出半個腦袋。
「小喻啊,怎麼回事啊?這小伙子怪可憐的。」
斜對門的門也開了,一個男人皺著眉。
「年輕人,有話好好說,別在這兒鬧,影響大家休息。」
外賣員哭得更凶了,整個人癱在地上,像一攤扶不上牆的爛泥。
「我沒想鬧,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有人心這麼狠!」
「我爸還在醫院等著錢做手術,我一天跑十幾個小時,就為了多掙點醫藥費,一個差評就讓我一天的辛苦都白費了!」
他一邊哭嚎,一邊用袖子抹著「眼淚」。
我疼得說不出話,小肚子就像被小刀頻頻划過一樣。
王阿姨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胳膊。
「小喻,你看這孩子也不容易,要不……你就把差評取消了吧?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外賣員聽到這話,哭聲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得色,隨即又被悲痛掩蓋。
我注意到,他身側的牆角,斜斜地倚著一個手機,螢幕亮著,攝像頭正對著我。
直播?
我心頭一凜。
「王阿姨,我肚子不舒服,先進去了。」
我用盡全身力氣,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門外,外賣員的哭喊變了調。
「你看!你看!她心虛了!她就是故意的!」
「大家幫我評評理啊!」
鄰居們的議論聲,他的叫罵聲,隔著門傳了進來。
我滑坐在地,冷汗順著額角淌下。
2
手機震個不停。
我掙扎著爬到沙發上,點開消息,是我朋友姜寧發來的連結。
「喻安,你快看!這是不是你!」
點開視頻,正是我家門口那混亂的一幕。
標題是紅色的,加粗的。
「心酸!外賣小哥為病父掙錢,竟遭冷血女客戶惡意差評,當場崩潰!」
拍攝角度很刁鑽,只拍到我蒼白著臉關門的瞬間,和我面前癱在地上痛哭的外賣員。
評論區已經炸了。
「這女的什麼毛病?看著人模人樣的,心怎麼這麼毒?」
「人肉她!這種人就該被曝光!」
「小哥不哭,我們給你刷禮物,別為了這種人生氣!」
視頻下面,掛著外賣員的個人主頁連結。
點進去,背景是他和一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的合影,老人面色蠟黃,插著氧氣管。
他的個人簡介寫著:「為父治病,奔波不停,感謝每一個善良的你。」
視頻一條條刷下來,全是些他送外賣的日常,有時是深夜還在送餐,有時是淋著大雨,配上悲傷的音樂和ƭũ̂₁催人淚下的文案。
一個完美的、孝順的、努力生活的貧苦青年形象,躍然於螢幕之上。
而我,成了他完美形象下的那個惡毒反派。
視頻里,我們小區的樓號和單元門清晰可見。
很快,我的手機開始被陌生號碼轟炸。
「賤人,怎麼不去死?」
「開門啊,我給你點了花圈,記得收!」
我拉黑一個,又來一個,無窮無盡。
我生理期的疼痛和這鋪天蓋地的惡意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撥通了姜寧的電話,聲音都在發抖。
「姜寧,我該怎麼辦?」
「你別慌,」姜寧的聲音很冷靜,「他這是有預謀的,你現在千萬別出門,也別回應。我馬上過去。」
3.
姜寧來的時候,提著一個醫藥箱和一大袋食物。
她沒事人一樣給我沖了紅糖水,把暖水袋塞進我懷裡。
「先處理你自己的問題,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我喝著紅糖水,看著她熟練地在我的手機上設置來電攔截,心裡安定了不少。
但事情並沒有好轉。
下午,門鈴響了。
我從貓眼裡看出去,是一個陌生的外賣員,他腳邊堆著十幾個盒子,全是那種喪葬用品店才會賣的紙紮人。
他一臉為難。
「女士,這是您的東西,麻煩開下門。」
我隔著門說:「我沒買,你拿走吧,這是惡作劇。」
外賣員嘆了口氣,在門口拍了張照片,把東西都堆在我門口,走了。
緊接著,又來了催乳師、管道疏通工,甚至還有人上門推銷墓地。
我的家門口,成了一個熱鬧的集市。
鄰居們開門看熱鬧,對著我門口的「展品」指指點點。
「造孽哦,肯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看著挺文靜一個姑娘,沒想到啊……」
我打電話給物業,希望他們能清理走廊,並加強門禁管理。
保安隊長來了,看了一眼門口的亂象,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滿是鄙夷。
「喻小姐,我們也沒辦法,人家都是正常下單的。再說了,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要是沒做錯事,人家幹嘛這麼針對你?」
說完,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
姜寧按住我的肩膀,「別跟他們置氣,不值得。我們得想辦法反擊。」
「你現在把所有騷擾電話、簡訊、外賣訂單全部截圖。我去物業,跟他們要這幾天的走廊監控。」
我點點頭,腹部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
我打開電腦,開始搜索關於外賣員的一切。
4.
外賣員的社交帳號經營得很好。
他的人設非常統一,就是一個被生活壓彎了腰,卻依舊努力向上的孝子。
每個視頻下面,都有大量的打賞和鼓勵。
但看得多了,我發現一個問題。
他口中那個「病重垂危」的父親,兩年前就在他的視頻里「病重垂危」了。
兩年來,手術費似乎永遠都差那麼一點點。
他挑起衝突的對象,也很有規律。
幾乎都是獨居的年輕女性,或者是帶著孩子的單身媽媽。
這些群體,在網絡上更容易被貼上「刻薄」「不近人情」的標籤,也更容易激發旁觀者的保護欲。
我找到了幾個曾經被他掛在網上的「惡毒女客戶」,並私信了她們。
「你好,我叫喻安,也是那個外賣員的受害者。我們可以聊聊嗎?」
有的人沒有回覆,有的人直接把我拉黑。
只有一個叫林曉的女孩回復了我。
「是他!那個畜生!他害得我丟了工作,還被房東趕了出來!我天天被騷擾,差點就想不開了!」
我們聊了很久,她把當初被網暴的截圖和證據都發給了我。
手法和我經歷的如出一轍。
我把所有證據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一個復仇的計劃在腦中慢慢成形。
就在這時,手機推送了一條新的直播提醒。
是外賣員。
直播的封面,是他坐在我們小區門口的石墩上,眼眶通紅,標題是:「公道自在人心,我會一直等到她道歉為止。」
鏡頭裡,已經有好事的路人圍了上去,對著我們這棟樓指指點點。
他的直播間裡,叫罵聲和禮物特效齊飛。
為了確保我的安全,最近幾天姜寧都在我家住下了。
在我身邊看到直播,氣得咬牙切齒。
「姜寧,幫我註冊個新號。」
姜寧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圖。
「好!咱們跟他玩到底!」
我用新註冊的帳號,點進了那個外賣員的直播間。
螢幕里,他正對著鏡頭,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我的「惡行」。
「我真的不明白,我只是想靠自己的雙手掙點醫藥費,為什麼就這麼難?」
「那個女人,她連門都不願意下,她根本不知道我為了生活有多拚命!」
彈幕里,一片附和之聲。
「小哥別哭!我們支持你!」
「這種冷血的女人就該被社會教訓!」
我沒有直接申請連線,而是發了一條看似中立的彈幕。
「小哥,你父親的病兩年了還沒好嗎?看著真讓人心疼。」
這條彈幕很快被淹沒在滾動的聲討中。
但他看見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隨即又被悲傷掩蓋。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我爸……我爸他快不行了……醫生說再湊不齊手術費……」
我冷笑一聲,又發了一條。
「我記得兩年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小哥,你父親到底在哪家醫院?大家可以去看看他老人家啊。」
這一次,直播間的風向有了微妙的變化。
一些網友開始附和。
「對啊,公布醫院名字,我們給你父親捐款!」
「小哥,別光哭啊,說句話啊。」
他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一時間有些語塞。
他擦了擦眼睛,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謝謝大家的好意,我不想給我爸太多打擾,他需要靜養。」
「我只想那個女人給我一個道歉,一個公道。」
他巧妙地把話題又引回到了我身上。
我不再發彈幕,而是將這段直播錄屏,連同我整理好的所有證據,打包發給了林曉。
「開始吧。」
5
林曉很快回復了我一個「OK」的表情。
她用自己的帳號,將我整理的材料發布到了一個用戶眾多的本地論壇上。
帖子的標題,我字字斟酌。
「一個職業網絡乞丐的自我修養——揭秘外賣孝子背後的流量密碼。」
帖子裡,沒有過多的情緒宣洩,只有截圖和視頻。
有他兩年來反覆使用的「病危父親」的文案對比。
有他專門挑選獨居女性作為目標的規律總結。
有林曉被他逼到辭職搬家的控訴。
當然,還有他今天在我家門口,熟練地架起手機直播的全過程。
帖子最後,附上了一句話。
「雪崩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以為自己是無辜的。但當你為虎作倀時,你就是幫凶。」
我沒有指望這個帖子能立刻扭轉局勢。
輿論的發酵,需要時間。
姜寧從物業回來了,臉色很難看。
「監控他們不給,說要警方出具證明才行。」
「意料之中。」我並不意外。
「那現在怎麼辦?就這麼讓他繼續在樓下潑髒水?」姜寧急得團團轉。
「不急,」我指了指電腦螢幕,「子彈已經飛出去了,我們只需要等待。」
但外賣員的行動比我想像的更快。
也許是論壇的帖子讓他感到了危機,他開始變本加厲。
第二天一早,我們樓下聚集了一小撮人。
他們舉著簡陋的牌子,上面寫著「冷血女出來道歉!」「還外賣小哥公道!」
外賣員站在人群中間,拿著一個擴音喇叭,一遍遍重複著他的悲慘故事。
他的直播間裡,人數突破了新高。
他將鏡頭對準那些「支持者」,臉上是感動的淚水。
「謝謝大家,謝謝你們願意為我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發聲!公道自在人心!」
進進出出的鄰居們對著我們家指指點點。
王阿姨甚至提著一籃子雞蛋水果,送到了樓下的人群里,對著外賣員的直播鏡頭,大聲說:「小伙子,阿姨支持你!我們樓里出了這種人,我們都覺得丟臉!」
我看著窗外,感覺心力交瘁。
姜寧氣得拿起手機就要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