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有人去幫妹子撿包,裡面一張對摺的 A4 紙滑出了一半。
有人撿起單子念出聲來。
這一念不打緊,直接把我媽嚇到兩腿發軟。
6
林悅,宮內早孕,估計孕齡 5 周+。
那是一張產檢的 B 超單,毫無疑問,這個叫林悅的妹子真的是個孕婦。
有人恍然:「難怪她臉色蒼白,十分難受,現在是孕反最嚴重的時候。」
「天哪,這一巴掌會不會影響到肚裡的寶寶啊!」
「這寶寶要是有點啥事,大媽可就攤上事了。」
有個戴眼鏡的男人握著拳頭,說話咬牙切齒。
「要是我老婆孕期受這種苦,我可不會放過她,必定叫她生不如死。」
說完後不解氣,指著我媽說:「老妖婆,你闖大禍了。」
「快點祈禱她沒事吧,否則我看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媽這時已癱坐在地上,眼睛卻一直瞟向林悅的肚子和下身。
還好,她的下身並未見紅。
林悅被人掐過人中,正悠悠醒來,只是看起來非常虛弱。
我不由得在心裡默默祈禱,千萬別有事啊!
終於,地鐵到新站點了。
有人提醒:「救護車留的是這個站,咱們把人抬下地鐵。」
「注意別讓打人大媽跑了,已經報了警。」
地鐵門打開,熱心群眾忙著將林悅抬出地鐵。
我媽眼睛一亮,眼珠一轉,想從另一道門下車,乘亂開溜。
才走兩步,就被身材高大的眼鏡男揪住了肩膀。
「打了人還想溜,真夠可惡的,果然是壞人變老了。」
我媽被眼鏡男一路揪著下了地鐵,她一直在叫嚷掙扎,可對方根本不理會。
我小心地跟在後面,心中十分難受。
壓根不敢去想,接下來我們將要面對的事兒。
之後,林悅被救護車拉走。
我媽和我被帶到了派出所。
7
警察分別為我們做筆錄。
我膽小老實,他們問什麼我就說什麼。
我媽不一樣,離開現場後,她不僅找回了腦子,還恢復了活力。
將自己描述成一個又文明又權威的長者。
長者是什麼?
是年紀較大,輩分較高,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且受人尊敬的人。
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文明乘車志願者」,做這一切都是她的職責,而且晚輩天生就該讓著長輩。
最後打人是迫不得已,是她自找的,她是替這個晚輩的爸媽教訓她。
如果自己不教訓她,她今後會犯更大的錯誤。
可是,熱心群眾的證詞和他們提供的完整視頻,記錄了我媽的一言一行,看過的警察都紛紛搖頭。
我猜想,他們的心裡一定在腹誹:「倚老賣老,壞人變老嘍。」
為她做筆錄的警察亦是幾次停筆,一副大無語狀。
卻還得耐著性子,給她講她的行為觸犯了哪些法律法規。
如果林悅不流產還好,若是她流產了,我媽就觸犯了刑法,面臨的將是法律的制裁。
我媽終於有點正常了,嚇得聲音發顫。
「警察同志,如果她流產了,我會坐牢嗎?」
警察:「當然會,那屬於故意傷害,一般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媽聽完面如土色,整個人瞬間蔫了,神經質般地念叨。
「警察同志,我不想坐牢,嗚嗚嗚……」
「求求你們,我不想坐牢啊,我知道錯了。」
警察:「求我沒用,你們應該取得受害人的諒解。」
我媽點頭如搗蒜,天真地以為還能回家。
「是是是,我會去醫院給她道歉,求她原諒。」
警察說:「這件事可以讓家屬去做。」
在我媽的一頭霧水中,他們核實了醫院那邊的情況。
慶幸的是,孕婦情況暫時穩定,還需住院觀察。
只是,孕婦家屬非常憤怒,要求做傷情鑑定,他們的訴求就是嚴懲打人者。
由於我媽打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被處行政拘留十五天,罰款一千元。
我看了一下,基本是頂格處理了。
至於是否涉及刑事方面,得等受害者的傷情鑑定結果。
8
我媽被帶走時,腿都是軟的。
她完全亂了方寸,語無倫次地念叨。
「我只是教訓小輩,怎麼就犯法了,嗚嗚嗚……」
「我以前也經常教訓小輩,沒人說我犯法,還說我教訓得對。」
我聽了只覺無奈,她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一直以來,我媽性格都比較強勢,說話鏗鏘有力。
親友鄰居誰家有點矛盾啥的,都喜歡找她幫忙調解,過後還會大包小包感謝她。
一來二去,我媽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挺有聲望的。
漸漸的,她不滿足於自己的小圈子了。
在外面碰到大事小事,總是自告奮勇跳出來充當調解員。
好多次她盛氣凌人地教訓年輕人,人家老實聽訓,其實那眼裡的鄙夷藏都藏不住。
人家只是不想惹事,害怕麻煩,寧肯躲著她、忍著她而已。
我媽卻覺得自己很在理,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勸過她無數次,幾乎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吃裡扒外的東西,老娘的事還輪不著你來管。」
「你都多大了,對象不找,掙的還沒我退休金高,好意思來說我。」
我只能逃離,惹不起她我躲著她。
我爸常說:「你別勸你媽,她在外面瘋,消耗消耗,在家就少罵咱們。」
我哥為了躲我媽,自己在外租房住,偶爾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他很少回家,因為一回家准跟我媽吵架。
我覺得,在我媽當家作主的這些年,我們全家都不正常了。
我爸窩囊,我哥冷漠,我則自私膽小。
我不喜歡出門,就是怕遇到我媽這種沒邊界感的大媽。
也不敢談戀愛,就是怕遇到我媽這種囂張跋扈的婆婆。
只是,躲也是躲不掉的。
我是她女兒,我媽一個「孝」字就將我拿捏得死死的。
就像今天,一大早就被她揪住,必須幫她把昨天聽講座得到的大米和雞蛋扛回家。
所以,我才跟著她上了這趟地鐵。
現在攤上了事,我和她都後悔莫及。
可我們不知道,更多的麻煩事還在後面,現在僅僅是個開始。
9
我媽被關在了拘留所,我自己回了家。
我爸又氣又急,差點就倒地不起。
緩過勁來後,還得強打精神給我媽送衣物和生活用品。
當天晚上,我媽地鐵打人的視頻被廣泛傳播,直接火上了熱搜。
網友一邊倒地指責我媽倚老賣老,說她是超雄大媽,人見人怕,必須得好好懲罰。
個別替我媽說話的,被罵三觀不正,被口誅筆伐,不敢再說話。
還有罵我的,說我慫,說我膽小怕事,活該被親媽打,還有說我連自己親媽都護不住,讓她闖那麼大的禍。
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如此社恐之人,有一天會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我看得眼睛紅腫生疼,心情萬般沉重,一夜無眠。
第二天,為了我媽不被判刑,我和我爸硬著頭皮去醫院看望受害者林悅。
一進門,我爸就跪在了地上。
微胖的身體、沮喪的神情,再加上鬢間的白髮,讓他看起來十分可憐。
他態度誠懇地說明來意,雙手遞上一萬塊醫藥費。
乞求他們諒解,不要做傷情鑑定了。
林悅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原諒?怎麼原諒,我已經一再跟她說我不舒服,我是孕婦,可她還在逼我。」
「我孕早期,孕反嚴重,本就十分難受,還無端被打,你說怎麼原諒?」
「我們備孕兩年才有這孩子,得來不易,差點就被她毀了,你說怎麼原諒?」
林悅的媽媽和丈夫站在床邊,均是滿臉怒氣,眼裡都快噴出火來。
她媽媽紅著眼睛質問:「我憋一肚子火了,我就想問問,我女兒是孕婦,她沒資格坐,誰有資格坐?」
「就她那個老妖婆、害人精有資格坐嗎?還志願者,多諷刺啊,我看她就是純壞。」
林悅的丈夫雙拳緊握,要不是努力克制,估計都想揍我們一頓泄憤,說起話來是咬牙切齒。
「要不是她被拘留了,我真想打死她。」
「我老婆每次去醫院我都陪著,昨天單位事兒急,一時沒護住,她就出事了。」
「這事沒得商量,打人犯法,她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這一聲聲質問和控訴,我們無力辯解。
只能一聲接一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錯了。」
林悅的丈夫連連冷哼,嗤之以鼻。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她就是壞,是變老的壞人,是社會的毒瘤。」
「要是對不起有用,還要法律做什麼。」
「滾吧,你們都滾,我們絕不會原諒。」
我們被趕出了病房,帶去的果籃鮮花被扔到走廊,散落一地。
連那一萬塊錢人家都沒收,他們說該有的賠償後面自會通過法律手段清算。
讓我們走著瞧,他們絕不會手軟。
10
回到小區,我們如同過街老鼠,一路被人指指點點。
想來,他們都看到了打人視頻,驚訝於超雄大媽原來就在自己身邊。
那些議論傳到耳里,不乏各種指責和幸災樂禍。
我們自知理虧,逃也似地跑回家裡。
我爸唉聲嘆氣,血壓一再升高,嚇得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千萬不能再出什麼事了,我只能無助地在心裡祈禱。
「打個電話給你哥吧,看看他有什麼辦法。」
我爸可憐巴巴地望著我,不停催促。
兒子成了我爸最後的底氣。
我只好撥通了我哥的電話,冷冷的聲音傳來。
「喂。」
我忙把昨天和今天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略去了視頻上熱搜的這茬。
我哥沉默好半天,終於蹦出兩句話。
「她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油鹽不進。」
「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闖了禍,自己兜著。」
直到電話傳來忙音,我還在愣神。
原本我哥不是這樣的,他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外企,工作兢兢業業。
他知道我媽愛攬事,時常叮囑她別管閒事。
可我媽才不管呢,想咋來就咋來,從不顧及我們的感受。
為此,我哥跟她吵過很多次。
後來,我哥交了一個做律師的女朋友。
我媽知道後,天天到處說未來兒媳如何神通廣大。
沒多久,我小舅就找上她了。
小舅媽的侄子因參與詐騙被判刑五年,來求我媽,讓我未來嫂嫂將他撈出來。
且不說這事拐了幾道彎,最可怕的是,他們居然覺得一個律師能將在監獄服刑的人救出來。
笑死,幼稚無知到難以想像。
這事毫無疑問被我哥嚴詞拒絕,我媽被小舅一家冷嘲熱諷。
她失了面子,莫名其妙恨上了未來嫂嫂。
之後各種讓人大跌眼鏡的操作,硬是將兩人搞吹了。
我哥一氣之下搬離家裡,不想再跟我媽來往。
所以,我哥的冷漠我特別能夠理解。
我爸卻是滿臉失望。
11
因擔心我爸身體,我請假在家陪了他兩天。
再去上班時,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不僅指指點點,還神秘地擠眉弄眼。
我心裡一驚,立刻秒懂,大概又是我媽打人的事情吧!
關鍵我的慫樣和我媽的壞人形象,全都讓人看光了。
正忐忑不安時,HR 就找我談話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那個視頻現在傳得火熱,已經嚴重影響公司的風評。
雖然打人的不是我,可那樣的母親,怎麼可能教育出優秀的孩子。
我的存在,是公司潛在的風險。
所以,希望我主動離職,該給的補償都會給。
HR 說得很委婉,可態度卻很堅決。
我思索片刻,還是鼓起勇氣做了最後的掙扎。
「可是,我媽是我媽,我是我,我跟她不一樣,你們不能一棍子打死啊!」
「我進公司這幾年,一直勤勤懇懇,幾乎沒出過差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