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一個人落寞地捧著獎狀回到家裡。
直到晚上媽媽才拖著疲憊的身軀把弟弟帶回了家。
我坐在黑暗的客廳里,手上攥著的是我年級第一的成績單和獎狀。
「媽媽。」
媽媽看到我,一愣:「怎麼坐在客廳里,吃飯了嗎?」
我沒回答,她疑惑地走向了我,直到看到我手裡的獎狀。
她盯著獎狀許久後喃喃道:「媽媽都忘了......」
弟弟站在門口幽幽道:「我餓了。」
媽媽沒有理會弟弟,而是一把把我抱入懷裡,哽咽對我道:「盈盈,媽媽對不起你,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沒關係媽媽,是我做得還不夠好。」
這時弟弟再一次提高嗓門道:「我餓了!」
媽媽哭著哭著,呼吸聲開始急促,她不自覺地彎下了腰,臉色發紅。
媽媽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趕緊道:「媽媽,我去給你拿藥。」
媽媽捂著自己的胸口大喘氣,跌坐在沙發上。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弟弟忽然從桌上拿起一個盤子沖媽媽的頭砸了過去。
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沒人反應過來。
媽媽尖叫了一聲,眉骨處瞬間開了個口子,鮮血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弟弟還在嘶吼道:「我說餓了!」
媽媽抹了一下頭上的血,衝過去就給了弟弟兩耳光。
她哭喊道:「我欠你的嗎!我欠你的嗎!你到底還想怎麼樣!我當初就不該生你!」
弟弟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恨恨地瞪著媽媽。
如果眼神是一把刀子,那麼媽媽早就被他剜得千瘡百孔。
8
這些年,媽媽養弟弟養得遍體鱗傷。
隨著弟弟的長大,他越來越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炸。
在弟弟磕磕絆絆,換了兩所學校,終於上到了六年級的時候。
我已經上了高中,平時不住在家裡了。
某天我班主任突然把我叫了出去,她說我弟弟的學校打來了電話,說是聯繫不到我媽媽。
我媽媽為了補貼家用現在兼職了兩份夜班,白天有的時候會補覺,估計是沒聽到電話。
我請了假趕去弟弟的學校,來了之後才知道,弟弟和班長發生了口角,弟弟打不過班長,居然用鋼筆把他們班長的手扎在了桌子上。
急救人員來是用電刀才將那個鋼筆切斷的。
班長傷了兩根手筋,鋼筆取出來的時候,筆筒里還夾著肉塊。
那個班長才剛剛拿了全國青少年鋼琴大賽的一等獎啊!
雖然這隻手未來能逐漸恢復,但靈活度肯定會受到巨大的影響。
他的音樂之路因為我弟弟,永遠止步在了這裡。
弟弟又被退學了。
這次對方父母都是律師,他們不依不饒拒絕和解直接選擇起訴。
我媽跪在他們家門口,求他們饒我弟一次,他們直接報警把我媽帶走。
班長媽媽直接告訴我媽:「我聽說過你家的事,你也挺可憐的。但是有的孩子天生就是個惡魔,是不配被人憐憫的!像你家孩子那樣毫無同理心、危險係數高的孩子我也不是沒見過。」
「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因為我弟連十四歲都沒到,法院也只能儘量調解,最終結果是我媽幾乎賠上了家裡所有的錢給對方。
這件事後,我媽一下子老了十歲。
9
我媽曾有一個育兒交流群,在她懷弟弟的時候加的,群名叫「超雄媽媽」。
顧名思義,裡面交流的人都是和我媽一樣生下超雄兒童的人。
我媽當年在這個群里獲得了很多安慰,很多人都說超雄兒童不一定就是反社會人格。他們只是機率大一點而已,怎麼能因為此就放棄自己的親生骨肉?
我媽也深信不疑。
剛生出來的時候她們都覺得孩子天真又可愛,自己一定能將孩子教育好,她們都信自己的孩子是那少數的例外。
可等孩子越來越大,她們才越來越焦慮,身體遍體鱗傷,在群里問那些前輩們應該怎麼辦。
可笑的是,前輩們幾乎都不說話。
她們自己的孩子都養不明白,怎麼幫別人指導呢?
我媽終於沒辦法了,她乾脆請了長假,守在弟弟身邊二十四小時看著他。
自從懷上弟弟之後,她仿佛被弟弟在肚子裡下了蠱一般。
我不信這是單純的母愛,媽媽對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執念。
或者是因為我過於懂事和聽話,從來沒有讓媽媽操過心,所以我一切的好都變成了理所應當。
在之後重要的高中三年,媽媽專職在家守著弟弟,幾乎沒有管過我。
我孤身一人咬著牙挺過了人生中一段最艱難的歲月。
最終以六百二十分的高考成績圓滿畫上了句號。
我興奮地給媽媽打電話,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就聽她在電話里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你弟弟最近好懂事啊,都沒闖什麼禍,遊戲廳也不去了,天天在屋子裡面待著。媽媽總算是省心了。」
我沉默地掛斷了電話。
弟弟十三歲的時候,他身高已經長到了一米七多。
因為他什麼事都不用做,每天在屋裡吃零食打遊戲,體重直逼二百斤,性格也變得更加暴戾乖張。
因為弟弟已經消停許久,沒再闖什麼禍了,我就跟媽媽提議可以帶弟弟去游泳減肥。
游泳館裡,弟弟明顯很興奮,他四處張望著,盯著女孩子們看。
我換好泳衣出來後,弟弟莫名地望著我。
我迴避了他的目光。
弟弟不明所以地笑了。
透過他的眼神,我不知怎的的胃裡泛起一陣噁心。
看著他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一個失憶的惡魔,正在逐漸甦醒。
弟弟一頭扎進了水裡,因為是周末,泳池裡的人很多,不一會兒我和媽媽就找不到他了。
約莫半小時後,弟弟從泳池裡爬了上來。
他來到媽媽面前指了指烤腸機。
媽媽知道弟弟餓了,於是便給弟弟和我一人買了一支。
就在這時,深水區傳來一聲驚呼:「快來人!有小孩子溺水了!」
大家紛紛圍過去,接力把小女孩從深水區給托舉上岸。
這個小姑娘臉色煞白,嘴唇已經呈現出鉗紫色。
雙腳因為抽搐扭曲在了一起。
救生員把周圍的人清開,趕忙給小女孩做起了心肺復甦。
小女孩的媽媽在一旁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周圍的人都開始默默地為小女孩祈禱了起來。
我和媽媽對視一眼後,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了弟弟。
媽媽的雙手開始顫抖,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我趕忙從包里把哮喘的噴霧拿出來給了媽媽。
而弟弟則一邊咀嚼著手上的烤腸,一邊看著地上的小女孩笑了出來。
一口水從小女孩嘴裡吐出,她逐漸甦醒了過來。
小女孩的媽媽心疼地抱住女兒道:「囡囡,是誰害的,你還記得嗎?」
小女孩四處環視了一圈,直到看到弟弟的時候,她害怕得哭了起來。
所有人驚愕過後開始了小聲的議論。
小女孩的媽媽流著淚過來,嘶吼道:「你剛剛乾了什麼?」
弟弟冷淡道:「不是我乾的!」
我媽紅著臉硬著頭皮擋在那個女人前面:「對!我兒子一直在我身邊吃烤腸,你女兒也有可能看錯了啊!」
弟弟沉默不語,繼續吃著手裡的烤腸。
其他幾個小朋友趕忙圍過來指著弟弟道:「就是他!我們剛才都看到了!是他把這個小女孩拖到深水區的,他還把人家的游泳圈摘下來扔了!」
女孩的媽媽終於控制不住,拿起一邊的木棍就要向弟弟砸去。
媽媽還是本能地擋在弟弟面前,替他挨著棍子。
弟弟坐在後面無動於衷。
他低聲幽幽道:「我只是想和她一起玩,誰叫她不讓我玩?」
這句話他說的聲音很輕,也許只有我聽見了,而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那個小女孩。
外面警笛聲漸近,我和媽媽因為弟弟被帶去了派出所。
10
那天在警局裡都經歷了什麼,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回到家已經很晚很晚了。
爸爸給我打來了一個電話。
爸爸在電話那頭不斷地嘆氣:「盈盈,我給你的卡里打了一筆錢,這錢本來是你考上大學的獎勵,現在只能先用來賠償了,爸爸實在也是沒有錢了,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
媽媽拿出家裡的積蓄給小女孩家賠償完後,整個人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她一反常態地拿起擀麵杖朝弟弟的嘴上抽去。
一下、兩下、三下……
弟弟的嘴逐漸被打得血肉模糊。
可他仿佛天生沒有痛覺一般,竟然可以做到一聲不吭。
這時他從嘴裡吐出一大口血還連帶著五六顆被打掉的牙齒。
而他對媽媽的眼神中也閃露出一股之前從未有過的恨意。
我這時攔在媽媽面前奪過了她手中的擀麵杖道:「媽,再打就把他打死了。」
媽媽這時繃著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緊緊地抱住我哭道:「盈盈,我現在真的想打死他,然後自己也不活了……」
我揪住弟弟的頭髮把他拖到媽媽面前道:「你跟媽媽保證!跟媽媽道歉!」
弟弟舔了舔嘴角的血咽了下去,然後吞吞吐吐道:「媽媽,對不起。」
媽媽閉上了眼睛滾下兩行熱淚,然後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心口。
我把哮喘藥交給弟弟,讓他扶媽媽回房間休息。
到了半夜,弟弟像鬼一般出現在我床邊,我被嚇得坐了起來。
我厲聲道:「你要幹嗎?」
弟弟笑笑道:「姐姐,你還沒睡著嗎?」
我厲聲道:「你給我滾!不然我現在就去跟媽媽說。」
「媽媽睡著了,我叫不醒她。」
我心裡一緊,
只見弟弟從口袋裡拿出一瓶噴霧,遞給我道:「媽媽剛才讓我去給她拿藥,我在藥抽屜找了半天沒有找到,等我找到給她的時候,媽媽就已經睡著了」。
我一驚,這可是媽媽的哮喘藥啊!
11
我發了瘋一般衝進媽媽的臥室,只見媽媽倒在床邊,嘴角掛著還沒幹的白沫。
她已經沒有呼吸了,雙手的指甲全部抓裂,看來臨死的時候極度痛苦。
我揪住媽媽的衣服哭喊道:「媽,你怎麼不隨手把藥帶在身邊啊!」
弟弟面無表情道:「媽媽這是睡著了吧?」
我驚愕,他真的天生沒有一絲同理心,或者說他對死亡是沒有概念的。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弟弟,然後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警方趕來之後先是想方設法聯繫我爸爸。
但爸爸的電話總是關機狀態,根本聯繫不上。
法醫做屍檢認定媽媽是哮喘發作死亡。
我都想像不到媽媽臨死前找不到藥會有多絕望。
媽媽死後,原本美滿的家庭現在只剩下了我和弟弟兩個人。
在沒有等到錄取通知書的炎炎夏日,我先等到了家裡遺產的繼承交割書。
警方後來給我打了電話,他們終於知道為什麼聯繫不上我爸爸了,因為我爸爸出車禍死亡了。
命運就是那麼離奇,他晚上駕車的時候旁邊的樹叢里突然躥出一條流浪狗,前面的卡車司機急忙轉方向盤想避開,結果我爸爸本來就超速駕車,因為沒及時按剎車,直接撞在了卡車上。
當場被撞得血肉模糊,骨頭橫飛。
我爸爸這些年的精神狀態也不太穩定。
小時候過年,我一直都是去媽媽那邊過年,爸爸家這邊近親幾乎沒有,遠親都害怕和我們來往。
除了奶奶,我幾乎沒見過爸爸這邊家族的任何人。
我當時問爸爸為什麼,爸爸撫摸著我的腦袋笑了笑:「媽媽家這邊都是好人,盈盈要和好人待在一起。」
我似懂非懂。
房子和剩餘的存款以及爸爸之前基金帳戶里的錢都過繼到了我名下。
我剛滿十八歲,順利合法地繼承了這一切,但同樣我需要繼承的還有這個令人發毛的弟弟。
沒有人願意和這樣的惡魔生活在一起。
我不會坐以待斃,我要在他傷害到我之前將他從我的身邊排除。
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對,我只是想活下去。
12
媽媽走了之後,弟弟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在我面前收斂了許多,可是越這樣,我的心裡越是打鼓。
因為我明白,他的收斂意味著這個沉睡的惡魔已經完全甦醒。
他學會了隱藏和偽裝自己的獠牙。
有一天早上,他暖心地叫我起床。
我以為他餓了,但沒想到他居然破天荒地給我做好了早飯。
他把一杯豆漿和兩片吐司遞到我的面前。
我看著他的眼睛,但他的目光里有一絲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這更加重了我的懷疑,於是我緩緩打開了吐司。
兩片麵包里夾著一堆蟑螂的屍體,我瞬間嘔了出來。
他恬不知恥道:「怎麼了姐姐?是我做得不合你胃口嗎?」
我沒有回覆,而是站起身直接端起滾燙的豆漿潑到了他的臉上。
他痛苦地一邊哀號一邊在地上打滾,身上不住地冒著熱氣,臉上瞬時起了一大片水泡。
同時我在地上的豆漿殘渣里還發現了幾顆還沒溶解乾淨的藥片。
雖然不知道他在裡面到底放了什麼,但如果我沒有防備地喝下去,一定沒有好下場!
看著臉被燙爛的他,我嘗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快感。
他盯著我想要撲過來,可我只是看著他,盯著他的眼睛,他便膽怯了。
像當年那隻腸穿肚爛的小白兔一樣。
晚上他在藥箱裡翻出了燙傷膏。
一通塗抹過後,傷口瞬間再次燒傷,皮開肉綻。
他慘叫著,臉上傷口混雜著膿液和血水一起流下來。
他太蠢了,那藥膏里早就被我混進了生石灰。
現在沒有人能護著他了。
我看著屋裡的表,掐算了時間,倉皇地推開了弟弟的房門。
「怎麼了!怎麼了?」
弟弟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蜷縮在地上像一條大肉蟲。
當年那個班長媽媽對我媽說:「你的孩子放在社會上註定是要害人的!」
他不會流放到社會上的,因為有我在啊。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