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該上重頭戲了。
5
我爸是出了名的濫好人。
他的初戀白阿姨,前兩年丈夫去世,當了半輩子家庭主婦的她,快四十歲才重新找工作,四處碰壁。
爸爸念著舊情,把人安排進自家廠里做事。
媽媽為此沒少跟爸爸吵架。
有好幾回,爸爸氣得是家也不回。
要是弟弟沒出生,他們說不定真就離了。
媽媽視白阿姨為眼中釘,哪怕我跟她女兒同班,也沒多少往來。
只除了一次,我聽見班裡男生議論:
「白棠隨她媽,天生的狐狸精,體育課那對大雷勾甩得呀。」
幾個男生笑得意味深長。
我本想當作沒聽見,轉身,卻對上白棠通紅的眼眶。
她死死咬著唇,難堪地低下頭。
說不怨她們母女倆攪得我家雞犬不寧,那是假的。
但我這人最看不得女孩哭。
於是我抄起掃把,往那群男生身上招呼。
「一群小腦控制大腦的 SB,你爹沒教你尊重女性,老娘今天替他好好教你!」
他們想還手,卻發現我身後站滿了怒目而視的女生,頓時蔫了。
更沒臉告老師,只能認栽。
那天后,班裡傳白棠媽媽是小三的謠言消失了。
白阿姨在一次放學攔住我,眼含感激:
「希希,棠棠都跟我說了,謝謝你。」
「阿姨跟你保證,我跟你爸爸絕對是清白的,以後有阿姨能幫得上忙的,你儘管開口。」
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我哭著敲開白阿姨家門,訴說爸媽的偏心,拜託她配合我的計劃。
她聽完猶豫片刻,最後輕輕拭去我的淚痕:「阿姨答應你。」
那天后,爸爸開始頻繁晚歸。
白阿姨總找各種理由叫他去家裡,「燈壞了」「水管漏了」「棠棠發燒了」。
媽媽的危機感如野草般瘋長。
先是翻爸爸的手機,再是去廠里堵林阿姨,最後發展到半夜往人家門口扔臭雞蛋。
最終,拆遷前夕。
白阿姨的電話又一次響起。
6
看著爸爸的背影,媽媽徹底失去理智,抄起弟弟的奶瓶就砸向他。
「好你個沒良心的周大強!我一大把年紀為你周家延續香火,沒了半條命,你還敢出去搞破鞋!」
「這日子沒法過了!離婚!」
媽媽的咒罵混合著弟弟的啼哭聲,交織成吵鬧卻美妙的樂聲。
爸爸盯著褲腿上的奶漬,臉色鐵青。
「你簡直不可理喻!白姐孤兒寡母不容易,我怎麼能坐視不管?」
「整天疑神疑鬼,思想齷齪,讓你跟去你偏不,愛離不離!」
話落,他「嘭」地一聲甩上門。
我把哭得滿臉漲紅的弟弟抱進臥室,重新沖了瓶溫奶,耐心等他喝完。
我從來沒將弟弟視為假想敵。
他是無辜的,錯的是我們父母。
但我也沒有承擔他人生的義務。
等弟弟安穩入睡,我才輕手輕腳帶上門。
媽媽還縮在沙發里抽泣,我走過去坐下,一下下順著她後背。
「媽,你彆氣壞了身子,那不正如了別人的意嗎?」
她哭聲漸弱,能聽得進話了。
我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
「爸爸的心是飄了,我就是擔心,真到離婚的地步,爸爸肯定會爭弟弟的撫養權。」
掌下的身體霍然僵住,我繼續柔聲道:
「到時候兒子沒了,家裡的存款、拆遷款都是夫妻共同財產,要分一半給白阿姨。」
「媽媽,你真的甘心嗎?」
「憑什麼!」
媽媽拔高聲音,眼中的怨懟變成憤怒。
「那是我跟你爸攢了一輩子的血汗錢!」
「絕對不能便宜了外面的賤人!」
我低下頭,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聲音懇切地引導。
「媽媽,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希希,你說!」
「存款沒辦法轉移,但可以把拆遷分的房登記在我名下,再用拆遷款以我的名義買套新的,這樣既限制爸爸套現,也能把資產握在我們母女倆手裡。」
媽媽的眼神遊移起來,手也逐漸鬆了勁。
「這......」
我反握住她顫抖的手,言真意切:
「弟弟還小,要登記在他名下,你們離婚後,錢和房就全是白阿姨的了。」
「但我成年了,記在我名下爸爸拿不走,現在能幫你的只有我了啊!」
「媽媽,我的不就是你的嗎?」
她臉上閃過掙扎,最後一咬牙,點頭。
「好!就按你說的辦!」
我彎起眉眼,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真心笑容。
這盤棋,算是走活了。
7
現在,就剩爸爸那關要過了。
我告訴媽媽,白阿姨就是懂得示弱,這才拿捏住爸爸,她得學會說軟話。
聽到我接下來的計劃,媽媽眉頭緊蹙,張嘴就想反駁。
「媽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不為自己,也得為弟弟打算呀。」
提到弟弟,媽媽眼裡的牴觸慢慢散了。
半晌,她應了聲:「行吧,我試試。」
深夜,爸爸推門而入,一眼看見等在客廳的媽媽。
他臉上剛浮現不耐之色,媽媽就先低頭道歉。
「對不起老公,這段時間是我不好。」
她垂下眼瞼,聲音透著委屈。
「咱們 20 年的夫妻,我還不知道你為人嗎?我大吵大鬧還不是……吃醋了。」
我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
但媽媽向來強勢,罕見地露出柔順脆弱那面,爸爸哪還有怒氣。
「我每回上白姐家,大門都是敞開的,而且她女兒也在,你亂吃什麼飛醋嘛。」
見爸爸臉色緩和,媽媽趕緊湊過去,試探著說:
「老公,可能是產後抑鬱吧,一想到家裡的錢都在你卡上,我這心裡就忍不住胡思亂想,這陣子是飯吃不好覺也難睡,有時候還會想,活著挺沒意思的。」
說著,媽媽擠出幾滴眼淚,好不可憐。
爸爸頓時慌了神:「哎呀,那你想怎麼樣嘛?」
媽媽趁熱打鐵:「要不……拆遷房還是寫希希的名字,拆遷款也以她的名義買套房子。」
「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哪天真變心了,我……也能有個保障。」
爸爸瞪圓了眼:「你就這麼不信我?」
「我當然信你,但要是你心裡沒鬼,給女兒又有什麼關係,等兒子大了再過戶也不遲啊。」
見爸爸沉默,媽媽又掩面著抽泣起來。
爸爸嘆了口氣,妥協道:「行,就依你的意,別哭了。」
聽到這,我悄悄合上房門,興奮得整夜沒睡。
翌日下午。
簽署拆遷協議前,爸爸瞥我一眼,對工作人員說了句稍等,拽著媽媽就往陽台走。
「你實話實說,不是希希攛掇你寫她名字的吧?」
「女兒懂什麼,是我的主意!」
我爸沉默幾秒,才道:「是我想多了,希希那麼乖,哪會動歪心思。」
我勾了勾唇角,安靜地坐回沙發。
幸好,我早有準備。
我媽不是愛問網友的意見嗎?
早在她帳號被封時,我就發了一條帖子:
【急!家裡拆遷,爸爸疑似出軌,怎麼幫媽媽爭取財產?】
註冊小號引導討論,再留下「買房,寫女兒名字」的評論給她看。
既佐證方案可行,又撇清了自己。
在確認表上戶主欄簽下名字後,我心裡那塊大石,總算輕了些。
接下來一個月。
我跟著爸媽跑遍了各個樓盤,選定一套三居室付了定金。
可拆遷款卻遲遲不到帳。
遲則生變。
要是開學後這錢才打到媽媽帳戶,等她回過味來,我籌謀這麼久,恐怕也只得到一套沒法交易的回遷房。
我心急如焚,嘴巴都急得起了燎泡,偏又無計可施。
等了又等。
終於,在我出發去京北前三天,拆遷款到帳了。
8
在購房合同簽下名字那刻,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如釋重負。
走出售樓處,我狀似隨意地提議:
「媽,這套房子是精裝的,咱們不住空著也是浪費,不如每月 2500 租出去,正好給我當生活費,也省得你們再匯錢。」
我媽盤算片刻,覺得不虧,也就答應了。
她邊走邊抱怨:
「這日子我真是受夠了,現在房子到手,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爸!」
為了防止爸媽起疑,我特意交代白阿姨,別一下斷了和爸爸的聯繫,慢慢減少找他幫忙的次數。
加上我不停給媽媽灌輸,一個巴掌拍不響,出軌多半是男人心不定,總算成功把她的怒火轉向爸爸。
剩下的兩天,我都在收拾行李。
爸媽讓我把能用的東西都帶上,說新房子空間有限,沒那麼多地方放雜物。
正合我意,既然家裡沒我的容身之地,又何必再回來。
出發京北那天,爸爸如常上班,媽媽只敷衍地說了句:「到了記得報平安。」
便轉身回屋哄弟弟午睡。
最後我獨自一人,拉著塞得滿當的兩個 28 寸行李箱,離開了生活 19 年的小縣城。
推開華大宿舍門的那瞬,我愣在原地。
「你好呀,新舍友。」
白棠坐在床邊,沖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拋開父母那堆破事,我跟她意外地投緣,朝夕相處,倒也成了好朋友。
而從白棠的吃穿用度,我看得出她們母女倆日子的拮据。
第一個學期末,我勤工儉學存有小一萬,都轉給了白阿姨。
並打算大學四年攢夠十萬,給她作為酬金。
這期間,白阿姨遭受不少非議,我很是愧疚。
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出此下策。
白阿姨再三推辭,但拗不過我,還是收下了。
那年寒假,我以省錢為由,留在學校過年。
不知道我媽是有所預感,還是白姨不再找爸爸,她的理智回籠了。
剛開學不久,就給我發來微信:
【希希,媽媽想了想,你還是把房子登記回我名下吧,你遠在京北,換租客簽合同都不方便。】
我盯著對話框發笑,心裡卻泛著酸。
自年三十那條群發拜年消息後,她再也沒聯繫過我。
我懶得再跟媽媽虛與委蛇。
乾脆把她之前的帖子連結發了過去。
【媽媽,你聽過一句諺語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想要回房子,門都沒有!】
我媽連發十條語音破口大罵,我點開語音轉文字,大致掃了眼。
無非就是罵我白眼狼、沒良心,要叫所有親戚看清我的真面目,敢不給斷絕關係之類的。
爸爸的消息緊跟著彈進來:「希希,你媽嘴上沒把門的,你別往心裡去。」
「你弟才一歲多,將來上學、成家哪樣都要錢,爸媽年紀不小了,你媽就是想給弟弟留點保障,爸爸知道你是好孩子,房子的事等你放假再說,你在外面別省著,缺錢就跟爸開口……」
看似字字溫情,實則句句算計。
我直接按了鎖屏,一條也懶得回。
山高路遠,租金每月打入我自個辦理的銀行卡,房產證鎖在宿舍抽屜里。
他們沒有任何能拿捏我的手段,不過是無能狂怒罷了。
但我沒料到,媽媽竟會帶著弟弟,鬧到我學校來。
9
彼時我剛結束上午的課,跟白棠有說有笑地往食堂走。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站住!」
我渾身繃緊,回頭就看見媽媽猙獰的臉和嬰兒車裡懵懂的弟弟。
她盯著我跟白棠相挽的手,雙目赤紅。
「我可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周梓希,你竟然聯合外人算計到親爹媽頭上來了?」
我媽像頭髮怒的母獅子般衝過來,揚手就是結實的一巴掌。
白棠連忙將我拽開,帶著顫音說:「阿姨,你怎麼動手打人,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我媽死死瞪著她:「滾開,不然我連你這小蹄子一塊打!」
正值下課高峰,周圍有不少相熟的同學,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
「媽,我們去旁邊說,別擋著其他同學的道。」
我拉開白棠,讓她先回宿舍,可她放心不下,依舊固執地等在不遠處。
媽媽臉色陰沉:「我生你養你,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這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裡了!今天你要麼跟我回去過戶,要麼我帶著你弟去教務處鬧,給你辦退學!」
我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眼眶一熱,淚水控制不住掉落。
我哽咽著,問出那句壓在心頭許久的話。
「媽媽,就因為我不是個帶把的,所以你的愛隨時可以收回,我的前途在你眼裡也無足輕重,是嗎?」
我媽愣了愣,語氣軟化些,苦口婆心道:「你將來嫁個好人家,要什麼沒有?」
「爸媽養兩個孩子不容易,你做姐姐的,多照顧弟弟是應該的,也不該惦記屬於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