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有看透人內心的能力。
顏⾊越艷,⼈越好。
顏⾊越深,人越壞。
三日前,大將軍陸遠征戰勝歸來,父皇要從我與阿姐兩人中選擇⼀個嫁給他。
我定睛一看,這陸將軍的心怎麼……灰淘⼉的?
1
惡⼈未必壞事做盡,好⼈也不⻅得沒有邪念。
故而人心都是五彩的。
唯有這個陸遠征陸將軍灰得純粹。
⽗皇不知我心中所想,只⼤笑著說:
「陸愛卿,這兩個是朕嫡出的⼥兒,你此次斬殺匈奴⾸領有功,朕決定賞賜你⼀位公主,你看看你喜歡哪⼀個?」
自古以來,被尚了公主的⽆非兩種⼼情。
⼀是喜悅,一生無憂。
二是憤懣,仕途受阻。
可陸遠征毫無波瀾:「全憑皇上做主。」
我⾃幼時便知道作為公主的責任,享萬⺠供養,自也得對萬⺠負責。
故而想得開,反正嫁誰不是嫁。
與我不同,一旁的阿姐卻顯得很是緊張。
「阿姐,你這是……?」
阿姐聞言,轉過頭來,滿臉懇求:「青雲,我不能嫁。」
沒等我反應過來,父皇便已經決定好:「如此朕便將大公主青月賜給……」
「等等!」
我急忙打斷父皇的話。
見他們都看了過來,我尷尬地撓了撓頭:「那個,我自幼便仰慕英雄,陸將軍更是英雄中的英雄,所以我來行不行?」
父皇皺了皺眉頭,低聲訓斥我:「你當是菜場賣菜不成,還你來,你咋不上天?」
我氣得直跺腳:「那父皇你問問陸將軍同不同意不就行了嗎?」
所有人又都看向陸遠征。
他面色不改,只回答:「全憑皇上做主。」
2
父皇總是說我沒規矩,但心裡卻是最疼我的。
大婚那日真真是給我備了十里紅妝。
我坐在喜轎里,瞧著一襲紅衣的陸遠征,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只不過獨獨缺了分成親的欣喜。
我突然想起之前看的一個話本子,公主棒打鴛鴦強嫁駙馬,最後害得駙馬與心愛之人雙雙殉情。
難不成這陸遠征早已有了心上人?
晚上洞房花燭夜,我還是沒忍住問了他。
他一愣,搖了搖頭,其他什麼也沒說。
喝了合卺酒,我倆躺在床上,有些尷尬。
出嫁前宮裡的嬤嬤給了我小冊子,上面的畫過於羞人,我只看了一眼便丟了。
以至於此時我倒是不知應該如何了。
想了想,我牽住了陸遠征的手。
「將軍,從今兒起,咱倆就是夫妻了,要過一輩子,是得互相了解的。今日我先說給你聽,改日你再說給我聽可好?」
陸遠征的手一僵,悶聲答了一句好。
然後我就跟他說起我兒時的趣事。
我與阿姐是雙生,性格卻是天差地別。
阿姐嫻靜,愛讀書,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而我從小就閒不住,最淘氣的時候能把宮裡所有的鳥蛋都掏了。
父皇知道後,氣得把鬍子都吹起來了。
越說越興奮,到後來我乾脆坐了起來,手舞足蹈。
陸遠征就一直靜靜地看著我。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他的心好像是閃了一下。
3
便是公主,成親後也是做了兒媳。
我提前告訴侍女小桃早早叫我起床。
卻沒想到,一睜眼就已經日上三竿。
我埋怨道:「說好了早早叫我的,便是再心疼我,也不能這樣呀。」
小桃手腳麻利地給我梳妝:「殿下這就冤枉奴婢了,可不是奴婢不叫你,是駙馬不許呀。」
「駙馬說昨晚公主累了,今早睡個懶覺也不妨事。」
她語氣帶著些許調笑。
我羞紅了臉,佯裝生氣。
「大膽!」
小桃也不害怕,連忙說著:「是是是,奴婢錯了,該罰,該罰!」
此時,練功的陸遠征也回來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了,耽誤了請安的時間,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就去吧。」
陸遠征卻沒急著走,而是叫身後的小廝擺了早膳。
「御醫說過我的脾胃不大好,是一定要吃早膳的,等吃完我們再去請安。」
我心中覺得不大對勁,但陸遠征已經坐下,我也不好說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陸遠征此人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行軍時更是飢一頓飽一頓,根本就沒有什麼脾胃的毛病。
我倆吃好了早膳,時辰確實是不太早了。
陸遠征聽我的憂慮,安慰道:「我娘脾氣秉性柔順,不會在乎這些小節的。」
我並未多想,只催著陸遠征趕緊出門去,卻沒想到他領著我來了祠堂。
面前是一排排的牌位,牌位前供奉著長生燭。
他拉著我在一尊牌位前跪下。
「娘,兒帶新婦前來請安,青雲很好,請娘放心。」
說完磕了三個響頭。
我這才明白為何陸遠征不急著去請安。
親婆母在世時賢良名滿京都,自是不會與我們計較這些虛的禮數。
至於陸侯爺那位繼室,陸遠征壓根沒放在心上。
「婆母放心,我嫁給遠征為妻,自此便是一家人,夫妻同心,定不離不棄。」
我學著陸遠征的模樣說了話,也磕了三個響頭。
陸遠征將我扶起來,握著我的手結實有力,暖暖的,讓人心裡踏實。
想起阿姐說,沒娘的孩子是根草,我和陸遠征這算是種在一個盆里了,故而轉過頭對他說:
「陸遠征,以後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你不是自己一個人了,家裡還有我等你。」
陸遠征愣了一下,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他的心又亮了幾分。
我亦是欣喜,還想說些貼心體己的話,就聽見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陸老侯爺推開門,怒視陸遠征,而後大喝一聲:
「逆子,還不跪下!」
4
陸老侯爺是我見過的嗓門最大的人,聲音震得我發懵。
身旁的陸遠征卻輕車熟路地跪下。
陸老侯爺二話沒說就拿起手中的藤條抽了過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擋,藤條抽在我的手臂上,發出劇痛。
「啊!」
剛剛還垂著頭的陸遠征猛地站起身來,抬起了我的手臂。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手臂上腫起青紫。
他握緊拳頭,怒視陸老侯爺。
陸老侯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
面對陸遠征的憤怒,他還強裝鎮定:「怎麼?逆子,你還想打我不成?」
父皇主張孝道,原是想著弘揚仁義,卻沒想成了某些人刺向骨血的利刃。
眼中凝聚一抹寒意,我擋在陸遠征的身前。
「陸老侯爺在家中便是如此打罵遠征的?」
陸老侯爺理不直氣也壯:「我在我自己家打我自己兒子怎麼了?難道這公主也要管?」
我冷笑一聲:「你打你兒子,我管不到,但你若是要打我夫君,我就偏要管管。」
「若是侯爺不服,咱們就到我父皇面前論一論,究竟是多大的錯,引得侯爺在我們新婚第二日就棍棒相加!」
陸老侯爺一聽要進宮面聖,這心一下子就虛了。
「為臣子的怎麼能用家事去叨擾聖上,公主若要助紂為虐,我自然也說不得什麼。」
說完,他轉身便要走。
可也就是這時,屋外又傳來嬌柔聲音。
「侯爺,您彆氣,妾身受點委屈沒什麼的。」
5
腰身如拂柳,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若我沒猜錯,這應該就是陸遠征的後娘。
纖長白皙的柔荑撫在陸侯爺的胸膛:
「妾身終究是後娘,遠征心裡有芥蒂是正常,雖說我朝以孝治國,便是到聖上面前,也可分辯一二。
「只是遠征立了大功,陸家還得多多倚仗於他,不就是一個請安麼,就算了吧。」
這三兩句話看似是安撫陸侯爺,卻表明了此事乃陸遠征的過錯,又以陸遠征的軍功拱陸侯爺的火。
果不其然,陸侯爺聽之後大怒:「兒子孝順爹本是應該,這逆子大婚第二日不來請安可還得了?
「便是有天大的功勞又如何,皇上定然不會重用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走,我們去面見聖上,去討要個公道!」
他拉著那位侯夫人便往外走。
我見此只是慢悠悠地開口:「侯爺莫著急,本宮正也想著去找父皇評評理,問問他重傷公主、藐視皇室應該如何論罪。」
陸侯爺猛地回過頭來:「你放屁,我何曾……」
我則抬起受傷的手臂晃了晃:「侯爺還想說什麼?」
6
成年後的公主是有封地和公主府的。
在得到陸遠征的同意後,我們決定搬出陸府。
離開那日,我特意將婆母的牌位請了出來。
陸侯爺以及陸夫人聞訊趕來。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
我站在一旁,輕輕地笑:
「既然侯爺和夫人不待見我們夫妻,那我們自然不在侯府討人嫌了。」
「駙馬孝順,搬家也是要將婆母接到公主府侍候。」
陸夫人半低著頭,任由碎發滑落:
「公主說的什麼話,遠征也是侯爺的骨肉,父在又怎能分家,這是將侯爺置於何地?」
「就是,就是,陸遠征姓陸,老子還沒死呢,他想去哪呀!」
我就靜靜地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等他們都說完之後,我才開口:
「侯爺這般迫不及待,青雲不好說什麼,要不這樣吧,我們夫妻倆便提前給侯爺立好牌位,讓侯爺生前便受香火供奉,死後自可安心長眠。」
不顧陸侯爺難看的臉色,我轉過頭又跟陸夫人說:
「陸夫人,雖說您是繼室,但看在您年紀輕輕就伺候侯爺,我和遠征也可以為您立一座。」
陸侯爺氣得臉色通紅,顫抖著手指著我:「你,你……」
我側身行了一個禮:
「看侯爺面色紅潤,想來是不用了,遠征就快下朝了,青雲得到公主府收拾一二。
「您若是什麼時候想受香火供奉,也可到公主府說一聲,我與遠征定當義不容辭。」
「當然陸夫人也是。」
說完我便指揮著下人把嫁妝和陸遠征這些年得來的賞賜都帶走了。
這些個混帳,一個銅子兒都別想留!
7
我剛回公主府,屁股還沒坐熱,就聽門房回報:「公主,宮裡來人了,說是太后要見您。」
我皺起了眉頭,當年我母親的死雖說是純貴妃所害,可那其中未必沒有太后的手筆。
這些年我們姐妹兩個得父皇寵愛,沒少招了太后的眼。
每次見到我們姐妹兩個,那心黑得都能滴出墨汁。
站起身,捋了捋衣裳的褶皺:「既然是太后娘娘的令,自然不敢耽擱,走吧。」
慈福殿內,阿姐早已經在一旁候著,見我進來,沖我使了個眼色。
看來今日是鴻門宴呀。
揚起一個得體的笑:「青雲見過太后,太后安康。」
太后冷哼一聲:「皇室有你這樣的公主在,哀家怎麼會安康。」
她冷嘲熱諷著,卻不叫我起身。
瞧著今日這殿里的宮人格外的多,想來她是專門要下我面子的。
小腿微酸,太后還沉著個臉,沒有叫我起身的打算。
既如此,我便自己起身,坐到了一邊。
小時候阿姐總要我忍讓。
可在這宮中若要吃苦,便有吃不完的苦。
尤其是對著這個黑了心肝的老太婆。
太后見我如此隨便,勃然大怒。
「好啊,你是越發的沒規矩,是有誰給你撐腰,叫你如此放肆!」
我佯裝詫異:「怎麼,青雲成婚了,竟是沒有人告訴太后娘娘?誰給我撐腰?自然是陸侯爺了。」
「瞧給太后娘娘氣的,快快降旨責罰於他。」
「可真是的,陸侯爺怎麼就這麼大膽,敢給我撐腰呢?」
我轉著手中的帕子,故作天真。
身後的宮女沒忍住笑出了聲,惹得太后怒拍桌案。
「來人,給我拖下去,狠狠地打這個沒有規矩的!」
一時間下人們沒能分清太后是要打我,還是要打那宮女。
宮女被嚇破了膽,撲通跪在地上:「太后娘娘饒命……」
「母后啊,人走茶涼,你走了,叫我們姐妹兩個如何在這吃人的後宮中活啊!」
「今日太后娘娘要打我板子,明天不得一杯鴆酒斷送性命。」
「母后,青雲好苦啊!」
我撲在太后腳邊,擋住了她的視線。
阿姐趁機去拉那宮女起身。
太后被我嚇了一跳,她身邊的嬤嬤想要拽我起來,可又顧忌我的身份不敢用力,場面一度混亂。
「皇上駕到!」
尖銳的聲音打斷了這場鬧劇。
8
父皇快步走了進來,指著我笑罵:「你這猴頭怎的都淘氣到慈福宮了!」
而後又回頭:「瞧瞧,我就說她不會吃虧的吧。」
一道身影從父皇的背後走了出來。
「臣見公主不在家,一時急昏了頭,還請陛下恕罪。」
陸遠征身上還穿著朝服,總是一絲不苟地束髮微微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