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覺得我出身低賤,不屑與我為伍。我費盡心思討好她們,在她們面前做奴做婢,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我——我——」
她把頭埋在了我的懷裡嗚咽著,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直到把她哄入睡。
就像很久之前那樣。
17
皇后和淑貴妃堅信沈君柔走不出冷宮。
正如她們也沒有料到,沈君柔又懷孕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沈君柔的兒子也感染上了痘疫。
沈君柔抱著皇帝的大腿哭訴:「若真是臣妾所為,臣妾為什麼要害自己的兒子呢?再說,臣妾自己也染上了病症,難道就不怕毀容嗎?皇上,臣妾雖讀書不多,可也不是愚蠢的人啊!」
皇上沉吟半晌,面色有所鬆動,沈君柔又再接再厲:「內務府那個指控臣妾的奴婢,如果當年臣妾真的做了,為什麼她當年不出來指控臣妾呢!還是說——她是受人指示的呢?」
美人落淚也是美的。
皇帝對皇后的不滿已經是人盡皆知,所以,沈君柔還是被放出了冷宮。
可她降回了嬪位,皇帝對她也沒有以前熱絡。
我離開承香殿,自請回到了沈君柔身邊。
我陪著沈君柔逐漸恢復健康,好好養胎,照顧九皇子。
我從宮外偷偷弄進來了牛痘的痘種,九皇子染病,便是因為接種了牛痘,並不是染疫。
這段時間,沈君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宮裡似乎都要忘了還有她這個人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宮裡面逐漸流傳開關於皇后的風言風語。
自從皇后的四皇子出生後,宮裡每年都進新人,然而孩子們誕生的速度卻越來越慢,最近的一個也是一年前了。
皇后常常在低位分的小嬪妃們承寵前後賞賜給她們一些吃食,有人便漸漸開始懷疑這點心有問題,便有消息靈通的悄悄地送往宮外的大夫那兒去檢測。
不出意外,裡頭含著一些避孕的藥物。
但低位分的小嬪妃們也並不敢聲張,只是不再吃那些食物。
這些流言便只在宮內悄悄流傳。
然而,就在某一日,沈君柔去探望最近頗得聖寵的良貴人時,不小心吃了皇后賞下的一盤點心。
不到一個時辰,她便腹痛下紅,急匆匆地喊來了太醫。
良貴人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嚇得膽戰心驚,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將近日的流言和宮外大夫給出的證據、這盤糕點的來龍去脈等等,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好幾位常在和貴人都被召來做證,其中一個在皇上面前哭得悽慘,不住地向皇后磕頭:「娘娘若不想嬪妾懷孕,直說便是,如何要這樣傷嬪妾的身子呢?」
皇后卻面不改色:「臣妾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鎮定自若地放下手中的茶盞:「臣妾賞賜的每一道菜,都是從陛下的宮裡出去的,都是劉騰親自去送的。」
她突然頓住了,眼神飛速瞟了一眼躺在一邊奄奄一息的沈君柔:「柔嬪,你的意思是皇上害得你——」
「娘娘,您不喜歡臣妾,臣妾知道的。臣妾從不怪您。」沈君柔落淚的每一個角度都經過她精心練習,美得驚心動魄,「可這件事情,臣妾何錯之有?只是來看望良貴人,貪了嘴,便沒了肚子裡的孩子。」
她的眼淚滾滾而下,看向皇帝:「太醫說,臣妾掉的,是個男胎。」
皇帝臉色一沉。
她面色蒼白而絕望:「皇上,您放臣妾走吧!」
「臣妾,在這吃人的宮裡,好害怕。」
18
皇上訓斥了皇后,罰了她半年的俸祿。
但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皇帝到底還是憐惜沈君柔,她那恐懼得瑟瑟發抖的乖順模樣激起了他心裡的保護欲。
他又為了安撫她,給她晉了德妃之位。
不過,沈君柔最滿意的是,劉騰被皇帝殺了。
當室內只剩我和沈君柔的時候,我本想說什麼,她卻先一步捂住我的嘴。
「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她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好像長舒了一口氣。
我低頭替她換被血浸透的小衣,眼睛逐漸模糊到看不清東西,只有那刺眼的血色始終揮之不去。
「萬一你——」我帶著顫抖的哭腔開口。
沈君柔臉色蒼白,卻還是倔強地仰起臉:「我是極品宜男相,我、我自然還能生下孩子——」
她身子實在是虛了,說幾句話便沉沉睡去。
那些小宮妃們都受過沈君柔的恩惠,那良貴人,更是一家老小都是被沈君柔救的。
這些年,她也學會了恩威並濟,學會了步步為營。
但是骨子裡還是這麼地莽撞。
我看著她白如宣紙的臉,卻帶著一絲滿足的笑。
我終於咬著牙無聲落淚。
這是我的姊妹,我的女兒,我的沈君柔。
我嚴格調理她的飲食,每日煮沸熱牛乳給她喝,不許她再為了纖纖細腰而節食,三大營養要素都給我均衡攝入,下午沒人的時候,我讓她跟著我一起鍛鍊。
得空了,我繼續教她讀書習字。
皇上很喜歡沈君柔因為攝入了充足的蛋白質而白裡透紅的氣色,又聽說她在讀書,更是覺得她上進文雅,便偶爾召她前去養心殿伺候筆墨。
次數多了,自然也會碰上皇后。
皇后明顯老了,但是面對沈君柔時還是氣勢十足地冷笑:「德妃對下人自是好的,但卻是個心狠的額娘,寧可舍了自己的孩子,也要劉騰一條命。」
「劉騰,不就是碰了緒卿姑娘一次嗎?也值當妹妹用一個皇子去換?」
「只要妹妹一句話,本宮自然會給你主持公道,何必用腹中的皇子開玩笑呢?」
皇后字字錐心,可沈君柔聲音嬌貴得滴水不漏:「皇后娘娘在說什麼呢?臣妾腹中的孩子,是娘娘您容不下。」
她露出一個艷冠後宮的笑意:「不過皇上說了,臣妾和陛下,還是會有孩子的。」
她傲然直視皇后:「臣妾畢竟年輕。」
19
我問她懟了皇后開不開心。
「什麼懟不懟的,本宮不知道。」她傲慢地扶著我的手,「開心?本宮在這宮裡要開心做什麼?!」
她側過臉瞅我:「你呢?」
我嘆氣:「我告訴過娘娘,若女子不用生孩子,生來也能自由自在,活在人人平等的地界兒里,我才開心。」
沈君柔百無聊賴地把頭扭了回去:「又是這套,這些瘋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得了,要在外頭被人聽見,定會覺得你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
我應了,又陪她走了一會兒 。
「不行,那個地界,本宮不高興。」沈君柔思索了一會兒,「若真像你說的那樣人人平等,那不也就沒有奴才了?本宮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上,若人人平等,誰給本宮磕頭穿鞋?若你開心,本宮就不能開心了。」
她鼻子裡嗤笑一聲:「不是給你撥了兩個人伺候嗎?一會我就再派兩個人去伺候你,保准你舒舒服服的。」
這都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東西。
我懶得跟她掰扯:「不用了,她們挺好的。」
沈君柔摸了摸自己肚子:「本宮怎麼感覺,好像又有了?」
我笑了:「一會兒就請太醫來看。」
沈君柔看著自己的肚子,突然道:「其實,生個女兒也挺好的。」
九皇子年紀還小,但是已經顯露出一些非同尋常的聰慧。
不過三歲,他已經能流利地背誦文章詩詞,所以很得皇上喜愛。
她若有所思,隨即笑著看我:「你說,要是個公主,就叫歡悅,好不好?」
歡悅,這不就是開心的意思嗎?
我握住她的手:「你第一次生阿愨我都不在你身邊。」
沈君柔皺起鼻子:「疼,可真是疼啊。」
所以這一次,我一定會在的。
我會好好保護你。
保護你和你的「開心」。
20
沈君柔後來接連兩胎都是女兒。
淑貴妃明里暗裡諷刺,說她肚子裡只能生女兒,沈君柔也不生氣。
一來阿愨近年來越發顯露出機靈聰慧,皇上愛如珍寶,二來她近些年越發平和,所以只是看著淑貴妃笑道:「姐姐說得是,我的公主們都活潑愛鬧,惹得我頭疼,哪像姐姐,一輩子不必受這種苦。」
淑貴妃入宮後始終沒有孩子,這是她的心病。
沈君柔近些年十分得寵,在宮裡的地位也越發穩固,就連皇后都要避開她的風頭。
宮裡不斷增添新人,淑貴妃就更沒有懷孕的指望。
沈君柔湊近淑貴妃:「姐姐,妹妹看你身上這刺繡真美。」
她突然皺了皺眉:「姐姐身上可是熏了什麼香?」
她柔婉道:「妹妹聞不得這味道,就先告辭了,皇上還在等著我呢。」
淑貴妃的身體僵住了。
有了九皇子,就算宮裡進了再多新人,皇上也總會見沈君柔。
和九皇子比起來,其他的皇子都相形見絀了,甚至連皇后的四皇子也是。
四皇子本來也不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連自己的憤怒和皇后給他灌輸的對沈君柔的恨意都掩飾不住。
這樣的喜怒形於色只會讓皇帝對他愈發失望。
在中秋家宴上,四皇子對阿愨的敵意終於讓皇帝徹底爆發。
「兄友弟恭,你做到了哪點?!你絲毫沒有兄長的樣子,又愚蠢自大,只會欺辱幼弟,朕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皇后趕忙跪在了地上,她臉上是真心實意的驚恐。
阿愨倒是不慌不忙:「父皇息怒,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四皇兄自然有他的好處,皇兄孝順,請父皇也不要生氣了。」
皇上看到阿愨倒是消了些氣:「傻孩子,你還替他說話,罷了。」
沈君柔這才盈盈下拜,說了幾句場面話。
皇帝的臉色和緩了,讓沈君柔和阿愨坐到他身邊去。
阿愨淘氣地跟我擠了擠眼。
這個孩子,私底下跟我總是有些小小的親昵動作,因為我是宮裡最溺愛他的人。
宴席上的氣氛又歡快起來,仿佛之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沈君柔溫柔地看著阿愨,又向皇上敬酒,看起來倒真是其樂融融。
21
我曾想過阿愨當太子。
沈君柔更是想過如果阿愨能登上皇位,她便是獨一無二的聖母皇太后,自個便能美得樂出聲。
沈君柔確實當上了聖母皇太后,但那皇太子卻不是阿愨。
阿愨死得很早,死在他九歲的那一年。
九皇子出殯的那一天,天降霜雪。
沈君柔的頭,不知道是因為雪,還是因為別的緣故,落得蒼白一片。
同樣憔悴而一夜蒼老的還有皇帝。
阿愨天生聰穎,是從小就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人,也是心慈溫和,從小就對天下萬民寄予厚愛的人。
皇帝不止一次嘆道:「此子心胸寬廣,既有容人之雅量,亦納萬千蒼生。」
他天性純良,不僅皇帝寵愛他,他下頭的兄弟們亦是對他敬愛有加。
要查出兇手實在是太容易了,皇后和四皇子幾乎沒有給人猶疑的時間,還由於四皇子對阿愨那毫不掩飾的記恨,那手段拙劣得令人覺得是狗急跳牆。
但皇后的地位實在是無可撼動。
她的父親、她的祖父、她的外祖父,都是在這個皇朝歷史上留下過赫赫威名的人物。
皇后是他們的親人,也是他們在朝中地位的基石。
所以皇后不能有事。
沈君柔在聽到阿愨的死訊後,一次都沒有哭。
她從前是個多麼愛哭泣的小姑娘,喜怒形於色,心事為人知,可是在她的兒子被人害死之後,她一滴眼淚都沒落。
兇手們在御花園大擺宴席,賞著牡丹,那邊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就像響在沈君柔耳中的哀樂。
但是她沒有哭,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喝著我給她煮的一碗蓮子粥。
我看見沈君柔一點點地枯萎下來。
她從未認輸,但這一次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再怎麼健壯生長的蓬勃野草,也有被人踐踏到無法再抬起頭的那一天。
我這輩子沒有懷過孕,之後也絕不可能嫁人生子。
阿愨是我第一個撫養長大的孩子
他確實是個好孩子,純良溫柔,秉性聰慧。
就算被宮裡條條框框的規矩束縛著,偶爾也會在我的膝蓋上摟著我的脖子撒嬌:「卿姑姑,給我做奶油蛋糕好不好?」
他的口味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我把他從一個小小的嬰孩哺育成一個小大人的樣子。
他是我未曾陪伴沈君柔初次生產的愧疚的投影,也是我真心實意的關愛凝結的化身。
沈君柔一蹶不振,但我沒有,我胸膛里那蓬火燃得越發旺盛了。
那盆火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動力。
我憎惡這個王朝,憎惡這不把人當人的封建社會,也憎惡愚蠢的自大的皇后。
22
所以我打算把皇后給殺了。
殺人其實很簡單的,尤其我還是經歷過住院醫師培養的人。
我先是念了化學,後來又當了醫生,我知道一點點的植物鹼就能輕易地置人於死地,甚至讓人無法查出來。
我沒有成功。
死的是四皇子。
其實我並沒有想殺他,只是他誤食了那份給皇后的食物。
但我也並不後悔,我的心仍然因為阿愨的死亡而痛得麻木,什麼都感受不到,在聽見四皇子去世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的心甚至還因為歡欣而加速了。
我跪在了沈君柔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真可悲,我已經不會其他表達謝意、感激和離別的方式了。
我只是說,是我乾的,你把我交出去吧!
我說你還能生,別忘了你是極品宜男相,你再生一個兒子吧,這樣你或許還是能當上你的聖母皇太后。
我已經聽見宮門外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是皇上和侍衛,我必須得抓緊時間把我想對沈君柔說的話說完。
「好好照顧自己。」我說,「內務府有幾個我信得過的人,你有事就找他們去辦。」
沈君柔一直沒有哭出來的眼裡突然湧出了蓬勃的淚水,我以為她會聲嘶力竭地罵我或者怪我,但是她只是哭,那傷心的樣子實在是讓人看著慘不忍睹。
她好像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軟在地上,毫無皇室貴婦的儀態,哭得不顧一切,眼淚鼻涕全都涌了出來,屋裡只有嗚咽號啕的聲音。
當皇上帶著人進來的時候,便看見沈君柔這個萎靡的樣子。
我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和衣領,就算死,也要走得有點面子。
我相信沈君柔一定會在我死後給我一份哀榮的,這麼想想也算安慰自己,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什麼來生。
我聽見了沈君柔粗重的呼吸聲,在皇上面前,她第一次丟掉了她溫柔順從的假面。
她抬起了頭,眼裡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決絕和憤怒,她從未把這種態度在皇帝面前展露出來,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沈君柔,有著堅韌的、勇敢的、不顧一切的決絕。
她那已經被咬出血痕的嘴唇輕啟:「皇上,四皇子的死是臣妾所為,臣妾知罪。」
她擋在我面前,頭狠狠磕在了地磚上:「全是臣妾一人所為,請陛下處死臣妾,饒了臣妾身邊的人吧,也算給咱們的九皇子積福了!」
23
皇上嘆了一口氣道:「柔兒,你是傷心瘋了,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皇帝的神色極其疲憊:「你說你害了四皇子,你是怎麼害的?」
沈君柔磕磕巴巴:「我、臣妾、臣妾給四皇子、下了藥——」
皇帝嘆了一口氣:「朕問過內務府的人,你從未接近過四皇子的吃穿用度,又能下什麼毒?」
他看著沈君柔,神色中出現了一種同病相憐的痛苦:「朕問過了,你這段時間都在宮裡待著,想必是傷心過度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淑貴妃殺了四皇子,你可知?」
淑貴妃手裡藏著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借著探望四皇子的名義,把那匕首直接刺入了四皇子的心臟。
四皇子當場一命嗚呼,當著皇后的面,淑貴妃披頭散髮,尖聲大笑:「你害得我沒有孩子,如今我們扯平了!」
皇后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尖叫起來,撲上去摟住了四皇子,可那血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四皇子死的時候還睜著眼睛。
他身體里的植物鹼還沒有來得及發作,我下的毒還在那黏黏甜甜的湯圓中尚未消化。
淑貴妃從沈君柔那句「身上的香味古怪」中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她在潛邸時便陪在皇帝身邊,自小又身體康健,從未有疾病,怎麼就懷不上孩子呢?
因為皇后長期以來一直在她熏衣服的香料里下著藥。
皇后想得清楚,淑貴妃的地位僅次於她之下,皇后生四皇子的時候便傷了身,再也無法生育,若淑貴妃生出了比四皇子更為聰明的孩子,皇后又如何自處呢?
鬧出這樣的事情,便是皇后家裡再想掩蓋也掩蓋不住了。
皇后這些年來,戕害妃嬪,謀殺皇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壓倒了皇后的脊骨,更由於四皇子的死,她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皇帝借著皇后的錯處,順手將她父親和兄長的封號褫奪了,皇后的娘家因為這件事情一蹶不振,倒是讓皇上的精神好了許多。
沈君柔也重新振作了起來,她帶著我一起去見幽困在居所里的皇后。
又見到了當年賞沈君柔巴掌的那個嬤嬤。
24
「你以為你能當上皇后?」皇后冷笑,「你出身低賤——」
沈君柔不耐煩:「行了,翻來覆去就這句話。」
皇后仍然掙扎:「你以為宮裡會少了鮮亮如花的女人嗎?」
沈君柔厭惡地撇嘴:「那又怎樣?」
皇后的嘴唇顫抖起來:「你在說什麼?你難道就不難過嗎?你難道就能眼睜睜看著皇上去別的女人那兒嗎?」
沈君柔放聲大笑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到了這個時候你怎麼還這麼蠢呢?在這種地方,女人就是棋子,一個物件的喜怒哀樂,誰會關心?」
皇后沉默了,受著夫為妻綱的教育長大的貴女,終於抬起頭:「我是不一樣的!」
她喘著粗氣:「我是正宮!你們不過是妾室——我們年少情深——」
沈君柔聲音冰涼:「你要是真的相信他,就不會親自動手殺了我的阿愨,你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他會保護你和你的兒子,所以你才自己來。」
我靜靜地看著沈君柔,從她身上我又看到了她那不服輸的生命力,她終究還是挺過來了。
沈君柔沒有再看皇后,只是走到了窗邊。
從狹窄的窗口裡看出去,連天空也是被割裂開的。
沈君柔看著那支離破碎的天空,又看著她腳下匍匐著的皇后。
「其實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吧?」沈君柔靜靜地說道,「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認。」
「你即使穿著鳳袍,也沒有人在乎你,你雖是皇后,但她也能是皇后,我也能是皇后。沒有人知道皇后到底是誰。」
「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
「你負責扮演端莊,我負責扮演溫順。」
「沒意思。」
「你要讓你的兒子當太子?本也是不可能的事,但你也去做了,不是嗎?」
她輕輕念叨:「既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是沒指望了,可我還有女兒。」
25
有一些人,天生就不怕困難,越是難,越是做不到的事情,她便越要去挑戰。
沈君柔是一個,連帶著她那兩個公主姬清和姬旭,都學了她的樣。
姬清便是歡悅公主。
如果說阿愨天生聰穎,可歡悅比阿愨更為聰明。
沈君柔沒有再去想懷孕的事情,一方面是宮內的新人越來越多, 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生育的後遺症已經漸漸顯露了,她懷孕得太早, 接連生產間隔的時間又太短。
在這個年代裡, 沒有消炎藥,也無法進行腹腔手術,太醫又都是一些為了保命的庸碌之徒, 只說沈君柔若再次懷孕,那麼難產的可能性將會極大。
沈君柔不再去想這個事情, 只想著如何培養她的女兒們。
她央求我把教過她的東西全部都交給兩位公主。
我答應了,白日裡, 歡悅和阿旭在內宮裡學女德和女訓, 晚上在我這裡, 學習數理化。
歡悅格外喜歡數學。
其實很多東西我已經記不得了, 只能一點一點推算, 後來,她算得比我更快。
每走一步, 她就能看到後面的百步。
阿旭則更喜歡化學。
同時,沈君柔在前朝為公主們結識朝臣, 搜羅民間的有識之士。
她要給自己的女兒鋪路,殫精竭慮, 不留一絲餘地。
包括在皇上面前要用阿愨的死來為歡悅和姬旭博得歡心和憐惜,況且歡悅實在是聰明得無與倫比。
皇上的目光又回到了沈君柔和她的孩子身上。他幾次嘆道,若歡悅是個皇子, 該有多好。
沈君柔笑了一笑,只說, 無論是誰,不都是皇上的孩子嗎?身上流著的也都是皇上的血呀!
皇上沉思了半晌,還想說什麼, 但沈君柔已然轉換話題,只說兩個公主愛往宮外跑, 可否讓皇上給兩位公主隨意出宮的令牌。
公主本就深受恩寵,再說這個朝代對公主的要求並不嚴格, 皇帝便也允了。
有了這個令牌, 十二公主姬旭便可在外頭造火藥廠了。
此後, 招兵買馬, 不在話下。
沈君柔說, 你說,斗到最後沒有贏家,其實是有的。
她說, 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姑娘, 我們要讓她贏。
沈君柔最後還是當了聖母皇太后。
坤元帝是本朝第一個女帝。
其實她這個女帝在當時當得名不正言不順, 是她死後五十年,才由她的遠房侄女,新的女帝正的名。
我後來葬在沈君柔身邊,她專門給我留的地方, 要讓我一起享受香火。
她臨終前最後一句話依稀在我耳邊:
「現在,我有沒有讓你開心一點?」
「你說的那個地界兒,在哪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