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哆嗦著搖頭:「不清楚,以往這些都是肖麗在收拾的。」他突然僵住:「不對,肖麗的東西好像都不見了。」
好傢夥,終於發現了。
我半躺在被窩裡,看著 iPad 忍不住笑出聲。
你們很快就會發現,不光是被子和厚衣服都沒有了,食物也沒有。
我走的時候,已將屋子裡的食材全部清空丟棄,只留下了飲料。
楊崢和張雅都是不做飯的人,我不在,他們都是叫外賣,所以他們根本不會發現家裡連粒米都沒有。
我只祈禱,在這樣的低溫天裡還有人給他們送外賣吧。
我正笑得高興,手機瘋狂響起,是楊崢。
我點了「接聽」。
「肖麗,你……」不知道是不是氣極了,楊崢突然卡殼了,耳機里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我不說話,靜靜地等,貓戲耗子的滋味,原來這麼爽。
「肖麗,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楊崢深吸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問。
我語氣淡淡:「你在說什麼呢?」
「你說你回去賣房,其實是騙我的,對吧?你把你的東西都帶走了,你其實根本就沒打算回來,是不是?」他咬牙切齒。
「想賣房不一定是假的,但是帶走我的東西沒打算再見你,倒是真的。」我低低地笑,「楊崢,你本來就盼著我不回去,不是嗎?」
「你……什麼意思?」
「哼哼,但凡你有半點在意我,你也不會到今天才發現我的東西都不見了。」我冷笑,「你更不會忘記我跟你說的是請了一周的年假,可一周早過了,你卻沒問我為什麼還不回去。」
說完,我掛掉電話,將手機調為靜音,埋頭睡覺。
6
再醒來時,已是上午十點。
手機上全是楊崢對我的謾罵,我一笑滑過。
我可捨不得拉黑他,不多看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怎麼對得起我上一世被活活凍死時遭受的折磨。
打開微信,鋪天蓋地的信息,小部分人沉浸在下雪的欣喜里,但大部分都在哀嚎無法出門上班了,疑惑九月的天氣怎麼會一夜之間冷成這樣,還下這麼大的雪。
這可是江南啊。
但不管是欣喜的還是哀嚎的,都還無人察覺到這是一場災難。
大概是因為已被凍死在昨天夜裡的人,上不了網了吧。
放下手機,我起床洗漱,先來到一樓廚房,發現天然氣還沒斷,便開火做飯。
這麼冷的天氣,當然是要熱乎乎地吃碗面才舒服。
水燒開,麵條下鍋,加涼水滾三滾。
拿出一個青花大碗,放一勺豬油、一勺生抽、一勺醋、一勺芝麻油、一小撮鹽,然後,是作為點睛之筆的一小撮蒜葉碎。
將麵條撈進去,又在面里臥了個荷包蛋,再澆上滾熱的麵湯。
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陽春麵就完成了。
將面端到防空洞裡,先倒了點貓糧和熱牛奶喂八喜,然後我打開 ipad,邊刷著新聞,邊吃面。
麵條軟硬適中,荷包蛋流著糖心,配著鮮咸爽口的麵湯,一大碗面很快下肚,整個身子都暖融融的。
吃完面,我伸了個懶腰,起身上樓。
在燃氣和電力還能用的時候,我決定還是先用燃氣和電力解決生活問題。
畢竟這場低溫不知道持續多久,我囤積的那點木柴還是能省則省。
這時我才發現,大雪已經快把窗戶都埋了,透過縫隙,能看到大團大團的雪還在如雨點般砸得又快又急。
我忽然意識到,大雪若再這麼下去,我家這棟兩層高的小樓很快就會被埋。
一旦蓋過防空洞的通風口,我就會被活活悶死在屋子裡。
7
我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可大雪依舊又凶又猛,我沒有辦法讓它停,那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鏟雪。
我飛快地換上防風的羽絨服,戴上厚厚的帽子、圍巾、手套,然後打開了二樓通往露台的門。
防空洞在山上的通風口我去不了,好在有兩個通風口靠近露台,我只需保證這兩個通風口通暢,就不會被悶死。
我預先將出入戶的門全部都換成了內開,又買了雲梯,打開門,露台上的積雪已堆到了我下巴,幸好沒有結成冰塊,還算蓬鬆,我呼哧帶喘地費了老半天的勁兒,將露台上的雪都鏟到了院子裡,看看那兩個通風口沒被影響,我鬆了口氣。
我又借梯子爬上了屋頂,為了防止被雪壓塌,我花了很大的價錢找人將屋頂用鋼架加了一層,但饒是如此,我還是不能任由大雪堆積。
屋頂面積大,零下幾十度的氣溫,我全身幾乎被凍僵了,厚實的衣帽在低溫面前,單薄得像紙。
我咬著牙堅持著,可雪實在太大了,不過一轉頭,剛剛鏟完的地方又過了腳脖子。
這讓我心裡有點發慌,照這個速度下去,最多到明天下午,這二樓就會被埋了,那時我可將雪鏟去哪裡?
我無論如何沒想到,我做了這麼多的準備,卻忘了考慮大雪肆虐下,這套房子不夠高。
一想到可能住在六樓的楊崢和張雅還沒被凍死,我就先被悶死了,我就一口鬱氣堵著嗓子眼。
好容易將屋頂的雪鏟下去,我又用兩根紅色的綢帶綁在出風口上,為的是怕萬一雪將屋子埋了,我好通過這紅色來尋找出風口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我才回到屋內,看著電和燃氣依舊沒斷,讓我有點意外。
真是替楊崢和張雅高興呢,不斷電,空調還能用,沒那麼快凍死。
防空洞內的溫度相比室外高了不止一點,我將羽絨服和帽子、手套都脫了下來,換上了寬鬆舒服的棉衣,想了想,我點起了壁爐。
其實防空洞內的溫度我還能扛,但見識到大雪的兇猛,我得保證出風口的暢通。壁爐的出煙筒被長長地穿過通風口伸了出去,被拐彎固定在離通風口一米遠的地方,壁爐的熱氣會讓出煙筒變得滾燙,雪遇熱融化,出風口便堵塞不了。
木柴乾燥易燃,壁爐里很快就旺旺地燒起來,沒多一會兒,防空洞裡就變得溫暖如春。我脫掉了棉衣,泡了壺茶放在壁爐上,只著一身珊瑚絨的厚家居服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茶是我最喜歡的白茶,很香,卻不濃苦。我倒了一杯放在邊上涼著,拿起 iPad 點開監控,沙發上,楊崢臉色發青的在破口大罵:「肖麗這個賤人,等雪停了,我就去找她,我不會放過她。」
張雅哆哆嗦嗦地哭:「老公,我餓了。」
楊崢沒說話。
張雅哭得更大聲了:「老公,我餓。」
「餓餓餓,誰不餓,」楊崢吼起來,「媽的,外賣下單沒人接單我能怎麼辦?」
「你這裡怎麼一點吃的也沒有啊。」張雅開始發脾氣。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
這倆賤人狼狽的樣子,看得我鬱結的心情瞬間大好,我放下 iPad 拿起手機,無數的未接電話和辱罵我的信息,全是楊崢的,被我略過。
有幾條是張雅的,都是噓寒問暖並問我在什麼地方。
好傢夥,她還想著我不知道她和楊崢在一起,還在跟我演。
我粗粗掃了一眼,沒回。
8
我點開那個小區的樓棟群,跟房東簽了合同後,為了方便我關注小區里做核酸的信息,那阿姨就將我拉了進去。
群里正為這場大雪聊得火熱,到這時候,已經沒人關心能不能上班了,大家都在哀嚎停水和寒冷。
原來居然已經停水了,我就說為什麼這麼冷,那倆蠢貨咋也想不起來弄點熱水泡泡腳啥的。
我先給群里發了個紅包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然後好心提醒大家,這天氣太詭異了,也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建議大家珍惜家裡的飲水、食物和禦寒衣被,做最壞的打算。
我提醒他們關好門窗,萬一大雪不停,氣溫繼續下降,沒吃沒喝沒禦寒衣被的人,為了活命,只怕會什麼都乾得出來。
楊崢和張雅不可能坐以待斃,等到熬不下去時,他倆必定會向鄰居求助,而我要掐斷他們的求助之路。
其實這些招呼也是多餘,我還記得那天我被凍死前,曾向對門和樓下人家拍門求助,想求一件厚衣服或是哪怕幫我報個警,卻無一家開門。
但我不恨他們,大難臨頭各自顧,沒人欠我。
我只恨楊崢和張雅這對賤人。
跟群里鄰居們打完預防針後,我點開了張雅的對話框,回了句:「我在家,你呢?」
iPad 上的監控畫面里,張雅已經被凍傻了,還是楊崢發現了我的信息,他趕緊遞給張雅:「快,肖麗這個賤人回你信息了。」
張雅卻帶著哭腔:「回就回唄,她是能給我們送吃的還是能給我們送衣服、被子啊。」
哎喲喂,她倒是不傻。
楊崢「啪」給她一巴掌:「你特麼是不是傻?你趕緊問她家地址啊,等雪停了我們好去找她還錢。」
張雅便接過手機,手指明顯凍僵了,打半天我也沒收到一條信息。
我關了燈,對著壁爐拍了張照片,黑暗的背景里,只看得到溫暖的爐火和我面前的茶,還有幾塊小點心。
我將照片發給了張雅,用懶洋洋的語氣發了條語音:「啊呀,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下雪了,還下這麼大,得虧我家裡是有壁爐的,不然真要凍死了。」
張雅的神情和動作立刻變得僵硬了,隨即咬牙切齒:「她居然在烤火,她還有吃的,她怎麼可以過得這麼舒服?
「她憑什麼?」
楊崢顯然也被刺激到了,他愣了一會兒後,就催促張雅問我的地址,張雅卻打來了電話,被我掐掉了。
我跟她回覆說,我餓了,要去做飯。
楊崢劈手搶過手機,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我將手機開啟了免打擾,丟到一邊,去給自己做吃的。
因為上午鏟雪出了大力氣,所以午飯我打算吃好點兒。
我將已經解凍的雞洗凈、剁塊、焯水,然後將土豆和豇豆洗切乾淨,先將鍋大火燒熱,然後倒油,等油冒煙,我將土豆和豇豆倒進去翻炒,等到翻炒得差不多了,盛出來,將雞塊倒進去,加蔥、姜、香葉、八角翻炒,倒入料酒、生抽、老抽、醋,加水燒開後,我將鍋端去了防空洞中。
今天點燃的是取暖做飯兩用的壁爐,我將鍋頓在爐子上開始慢燉,若不是油煙太大,我前面的步驟也在這邊做了。
這是我老爹生前最愛吃的小雞亂燉,有肉有菜的一大鍋,香噴噴熱騰騰,十分下飯。
電飯鍋里則燜了米飯,米是用的五常大米,噴發著誘人口涎的香氣。
換往日我是捨不得買這麼好的米的,但末世之時,誰知道我能活多久,我要對自己好點。
差不多半小時後,我拿筷子戳了戳,雞塊已經能戳進去了,便將翻炒過的土豆和豇豆放到一起,土豆先翻炒的目的是為了後面不會燉成爛糊,這也是老爹教我的。
又過了十分鐘,土豆和豇豆入味,我將鍋端到桌上,又炒了一把青菜,便開始吃飯。
但我是個善良的人,自己有吃有喝了,我哪能忘記楊崢和張雅呢。
那自然是要將這鍋香噴噴的小雞亂燉拍給他們瞧瞧的。
我拿起手機,嘁哩喀喳的一頓拍,特別是油亮醬紅的雞腿放在顆粒分明的米飯上、邊上搭著幾根青翠青菜的這一張,我拍得十分好。
隔著螢幕都能聞見香氣。
我毫不吝嗇地都發給了張雅。
吃不著,看看也是好的。
監控中,張雅拿起手機一看,哇一聲哭了出來。
她捶打著楊崢:「我快餓死了,你還不趕緊想想辦法!」
「她什麼意思啊,她幹嘛給我發這個?」
楊崢正忙著打警方求助電話:「警察蜀黍,我們沒有吃的,也沒有厚衣服,我們快凍死了,快點來救救我們……」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麼,就見楊崢的眉頭越皺越緊。
我忍不住嗤笑,都不用猜我就知道警察也無能為力。
這比人都高的雪,難道警察飛過來?
真拿他們當超人了?
楊崢臉色鐵青地掛掉電話,張雅又纏了過去,口口聲聲地罵我賤人,又將手機上的照片遞給他看,面目猙獰:「你說,她到底什麼意思?」
楊崢看著手機,臉色陰沉,眼裡滿是怨毒。
9
傍晚時,我又上了二樓露台,查看了一下通風口。
大雪依舊急,通風口上的紅綢帶被風吹得呼啦啦的響,壁爐的煙筒口冒著水汽,那是雪花遇到煙筒口的熱融化蒸發出來的。
雪已經堆積到了二樓窗口,我只能儘可能地將雪鏟推出去,讓露台這邊空出來。
好在通風口被我加了長長的不鏽鋼管,最少兩天內不會被埋。
但氣溫更低了,也不知道多少度,手機在戶外直接被凍關機。
我牙齒打顫地趕緊奔回防空洞,在爐火前烤了半天才緩過來。
然後,我就發現楊崢和張雅那邊的監控連不上了。
樓棟群里一片哀嚎,斷電了。
沒有電,空調就不能用,對沒有厚衣服、厚被子的楊崢和張雅來說,會是地獄般的毀滅。
我該高興的,但此時,我卻高興不起來了。
手機上鋪天蓋地的信息中,除了求助哀哭外,還有很多是這次雪災中凍死了多少人的噩耗。
我看到幾乎所有的部隊、所有的警察、黨員、公務員……以及許多的志願者,投入了清雪救助行動。
無數的電力工人也在頂著零下幾十度的寒冷,冒著生命危險想盡辦法趕到故障處,冒死爬上冷硬濕滑的電線桿,搶救被大雪壓斷的電線,只不過短短一天,已經有十幾個工人或失蹤或墜亡的信息。
這讓我鼻腔發酸,在經歷了那一場每每回想起就讓我渾身顫慄的人心算計後,我明明已經心硬如鐵,可沒想到當我看到這些為災情獻出生命的英雄時,我還是抑制不住地流淚。
我想我還是狹隘了,這世上有險惡算計的小人,也有為人民利益獻出生命的英雄。
10
哭過之後,我突然對楊崢和張雅的下場不再感興趣,相比於那些為了雪災正拚命的英雄們,這兩個蛆蟲一樣的玩意兒實在不足為道。
我搜索了附近的志願者群,申請加入。
大概是心裡重新湧起了熱血,這一夜,我睡得特別踏實,連夢都沒一個。
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七點。
壁爐里的火已經熄了,但防空洞內的溫度還算可以。
我惦記著頭一天志願者群里的約定,一咕嚕起身,用熱水瓶里的水洗漱後,去一樓廚房看了看,發現燃氣還能用,於是就給自己煮了碗餃子。
茴香牛肉餡兒的,我的最愛。
一大碗餃子連湯帶水下肚,我撐著圓鼓鼓的肚子休息了一會兒,就換上羽絨服,戴上帽子、手套,出門幹活。
大雪溜溜的又下了一夜,已經快漫過了二樓窗戶,我先把露台和屋頂的雪鏟了,然後開始鏟院子裡的。
按照志願者們的約定,大家都先儘可能地把家門口往外的通道剷出來,再慢慢一路向外順延,只要有路能出去,就可以救人。
只是我一個女孩子,終究力氣小,鏟過露台和屋頂後,院子裡的費了半天勁,也只挖出個半米遠的雪坑。
我放棄了,憑我的能力,挖到死我都挖不到院門口。
沮喪地回到防空洞,拿出手機一看,群里的小夥伴們都垂頭喪氣,紛紛表示這一套行不通。
雪實在太深了,山一樣的積雪,靠個人拿個工具根本不可能挖得開。
於是我們都很好奇,那些電力工人和軍人、警察是怎麼出得了門的,搜了半天才發現,他們有的靠用木板蓋在雪面上;有的用寬木條綁在腳上,模仿雪橇;還有的人純屬靠人多硬挖……
我們一面唏噓,一面歡喜,我們也找木板。
可我家只有木柴,每一根木柴都被賣木柴的老闆體貼地劈得條條正正,代替不了木板。
我嘗試著用繩子將木柴綁成小排筏的樣子,再捆在鞋子上,可才踩上雪,我人就陷了下去,積雪兜頭兜臉地將我埋了個徹徹底底。
我又慌又怕,手腳亂舞,好在那雪不板實,我一通掙扎後,終於把腦袋上方的雪都扒拉空了,這才可以大口呼吸。
幸好我下來時在腰上系了根繩子,繩子的另外一頭拴在露台的欄杆上,我拽著繩子,拚命地把自己拖到露台邊,然後解掉那個木柴排筏,順著雲梯爬了上去。
這個辦法也行不通。
我爬上屋頂,四下里觀察著,小區里的房子每棟之間都有二十米,厚厚的積雪中,就只能看到個屋頂,灰湫湫的像個蓋子。
我扯著嗓子喊:「喂,有人嗎?」
等了半晌,無人回應。
我心裡揪揪的難受,難道……他們都沒扛得住這低溫,已經被凍死了?
不,不會的,我們這邊電還有,他們可以開空調,也可以把厚衣服、厚被子全部裹上,不會這麼快就凍死的。
我又喊了幾聲,終於有個聲音傳來:「有……有人。」
我大喜,循著聲音看過去,就見我家西邊的王叔家窗戶拉了道縫,王叔對外喊:「是麗麗啊,你有事嗎?」
「我……」我深吸了一口氣,大喊,「王叔,你還好嗎?」
「我還行。」王叔回應,「這麼冷,你咋跑屋頂上去了?快回屋去,注意安全。」
面對這久違的關心,我鼻子一陣發酸。
這個王叔平時跟我家並不親近,甚至還有點凶,有次我媽養的狗偷偷跑出去了,在他家門口拉了屎,他追到我家門口足足罵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