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吵醒同學,一個人在陽台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可笑的是,十八年來,我竟一次溫暖都沒從她身上獲取過。
我再一次毫不猶豫,將她所有聯繫都拉黑了。
第二天,馬上和同學專心致志投身兼職中。
兩個月後開學,兼職的工資和學費,還是差了兩千塊錢。
過往我媽拿學費威脅我的事,猝不及防又浮現在我眼前。
我胸口突然一窒,就要喘不過氣來。
但很快我就平復下來了。
學校不是我媽,它是講道理的地方。
它不會因為我還差兩千塊錢學費,就不讓我讀書。
但她多年對我刻入骨髓的學費威脅,還是會時不時跳出來折磨我。
這種感覺,一直到我大學畢業才慢慢消失。
不過,幸運的是。
大學四年,他們都不曾找過我。
多年來,我每天過得戰戰兢兢的日子,終於獲得了一絲平靜。
可沒想到,就在我畢業兩年和同學創業成功開了第一家公司後。
我的平靜生活還是被打破了。
我妹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她不等我說什麼,就迫不及待向我炫耀,她繼承了爸媽的紡織工廠,爸媽還把大部分的財產和房子,都留給了她,而我,他們一分都不想給我。
我聽了,沒有一點波瀾就掛了電話。
我是真的不在意。
但沒想到,我爸卻打電話過來和我解釋,「我們並不是什麼東西都沒給你,我們給你留了一套房和一筆錢。至於工廠,就留給你妹妹了,畢竟她學的是工商管理,要是給你,這也不合適。」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我就打斷了他,「我自己也開公司了,錢和房我都不缺了。」
我爸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我什麼也沒說,就掛了他的電話。
小的時候,我們也曾有過短暫的無話不談。
那時候,我想我媽對我不好。
但我至少還有我爸。
但後來隨著他生意越做越大,回家越來越少。
他對我的了解,不再是和我說話,而是聽我媽的口狡辯。
我就不對他抱任何希望了。
我們陌生到,他對我已經一無所知了。
我和他的父女情,也是該斷了。
10
可沒想到,他不想斷,隔三差五就給我打電話,說我媽想和我說說話。
我拒絕:「我要是聽到她的聲音,你的電話我也拉黑了。」
我爸沉默了一會,很快就給我解釋。
我媽之所以對我不好,是當年她懷我的時候,奶奶覺得是男孩子,但後來生下來發現不是。
奶奶氣得不想伺候她月子了,一直對她不好。
我媽就把奶奶對她的怨氣,發泄在我身上。
後來,妹妹生下來,奶奶沒多久就不在了。
我媽就覺得妹妹是她的福星。
於是對妹妹越來越好,對我就越來越討厭。
我屏住呼吸聽他說完這些,本以為會很在意的。
卻沒想到,我竟然平靜得可怕。
是啊,我連她是我媽都不想認了。
又怎麼會去在意,她為何會這樣對我?
我爸看我無動於衷,馬上又說,我媽這些年一直都很想我,也有去我的大學,還有我工作的地方看過我。
只是她太過愧對我,只是悄悄去,沒有露臉。
我還是沒什麼表情,我爸嘆了口氣,「她小時候確實是對你不好,但也把你養這麼大了,你也得明白,沒有她就不會有你,她再不好,也是和你連著血緣關係的媽。」
「女兒,你就原諒她,也饒過自己好嗎?這幾年,你一直都不和我們聯繫,我們也不聯繫你,但我們都知道你。」
「每年母親節,你都會路過蛋糕店,看著別人提著蛋糕高高興興回家慶祝母親節。其實,你對她還是渴望關愛的,那何不都釋懷,也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你也不用把自己的日子過得這麼痛苦。」
我狼狽地掛了電話。
是的。
每年母親節,我都在蛋糕店門外徘徊。
但不是糾結要不要給她訂蛋糕?
而是我在想,為什麼那麼多人的母親都這麼好?
而我的,卻讓我總是在心底問自己,為什麼要被她生出來?
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有些人根本就不配當父親母親。
11
我爸不再給我打電話了。
我媽卻要到了我的號碼。
她厚著臉皮,像是不記得以前對我做過的事一樣,像個慈母一樣,一遍又一遍給我發著關心的信息。
「女兒,家裡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豬蹄,你回家吃嗎?」
「你下班了嗎?我看天氣預報有雪,下班記得早點回家,別淋雪了。」
「晚上也別熬夜,再過兩年,你也該三十歲了,女人熬夜容易老。」
「你談戀愛了嗎?有心宜的對象了帶回家給媽掌掌眼。」
「爸媽都老了,空了常回家看看。」
我看也不看,拉黑了一個號碼,她又換了一個繼續發過來。
我乾脆換了新手機號碼。
生活終於平靜了。
可一天公司團建結束,我還沒到家門口,就看到他們站在我家門口。
時值大寒,杭城的冬天,冷得哈氣成冰。
他們背著大包小包,身上的衣服不再是以前的名牌和光鮮亮麗。
而是好幾年前的舊款羽絨服,鞋子也只是不禦寒的帆布鞋。
這些年,我雖不聯繫他們,但張嬸還是會時不時和我說一下他們的情況。
說升學宴那天我走了後,她被所有親戚指著鼻子罵到半夜。
最後,大家都不想和她來往了,紛紛把她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逢年過節,親戚也不歡迎她登門,她只能窩在家裡,哪也不去。
聽說,她這些年對妹妹也有了意見,經常動不動就和妹妹吵架。
………
張嬸說了很多,但沒說他們經濟狀況如何?
我也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把日子過成這樣?
又或者他們故意裝窮扮可憐,想博我同情。
我都不想去探究,而是調頭就走。
可我媽轉身看到我回來了,馬上激動喊我名字:「希希。」
六年不見,她老了很多,背也駝了,喊我的聲音也不再有力清脆,而是低沉沙啞。
我沒反應過來,她就衝到我面前,從包里拿出一件貂皮大衣塞我手上。
「希希,媽媽看網上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歡穿這種大衣,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適,我和你爸挑了一天才挑到這件的。」
我沒有接,而是搖頭說:「不用了,我不喜歡。」
媽媽動作一頓,「那你喜歡什麼?我和你爸再去給你買。」
她很怕我會拒絕,聲音小得卑微到了塵埃里,那麼無助可憐。
可多年來我在她那裡收穫到的失望和痛苦。
不是她一句道歉,滴幾滴眼淚,就能彌補的。
我冷漠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不喜歡你給我買的任何東西。」
「希希!」我爸揚了聲音。
她馬上攔住,混濁的眼珠子看著我突然落淚:「希希,你還在怪媽媽,是嗎?你離開家那天,媽媽就知道自己這些年做錯了,媽媽也早就在彌補了。」
「這六年來,你沒和我們聯繫,我和你爸可沒真的不管你,我們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悄悄來看你。」
「但我們怕你見了我們,會讓你情緒激動影響你學業,這才沒有露臉。」
說著,她急忙從包里翻出一堆車票,「你看,我們並沒有不管你,這是我們搭車搭飛機過來看你的車票和機票。」
我沒有看,開門進了屋。
終究還是心軟,也將他們喊了進來。
12
我媽臉上一喜,以為我沒將她趕走,這是在給她彌補的機會。
但進屋看到我和張嬸有說有笑的合照,突然就垮了臉,我爸連喊了她幾句都沒反應。
我從廚房出來,正想問他們吃飯沒。
她突然扭過頭,對著我猛扇自己巴掌。
我爸嚇壞了要阻止她。
她大力推開我爸,對著我嚎啕大哭,「對不起……希希,你說得對,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媽媽……對不起,我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諒……」
說著,她狠狠扇了自己幾巴掌,就拉上我爸要回去。
我爸攔不住,只好依了她。
我看向那張合照,陷入回憶。
當年,要不是張嬸老公救起我,我早就不在了。
這些年,張嬸雖然表面上不敢和我有什麼來往,但私底下,她經常留意我的一切。
就連我第一次來月經,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哭著找我媽怎麼辦?
她卻罵我:「只是流點血,又不會死,你找我哭什麼喪啊,晦氣死了。」
罵完,她又沒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也沒說怎麼處理,就罵罵咧咧去幹活了。
還是張嬸悄悄和我說,這是每個女孩長大的標誌,讓我不要羞恥,還給我買好衛生巾怎麼處理,我這才從那種恐慌中走出來。
後來那幾年,我的衛生巾,都是張嬸偷偷買好拿過來給我的。
我媽,不曾過問半句。
那時,我多希望張嬸是我媽媽。
可她不是,但我早就把她當作是了。
我收回目光,連忙拿上車鑰匙出去。
他們在樓下等車,我給他們叫了專車回去。
凌晨的時候,我爸發信息給我。
說他們回到家了,我媽情緒激動了點,一回到家就睡著了,讓我別擔心。
可司機和我說的是。
她一路哭著回去的,一下車就暈倒了,還是他送去醫院的。
想必,是她不讓我爸和我說吧。
那我就乾脆裝作不知道。
可第二天早上,我妹打電話罵我:「喬希希,有你這麼做女兒的嗎?親媽都住院了也不露臉,你給我馬上滾回去伺候她,不然就到我公司搞臭我名聲。」
我還沒說什麼,就聽到她發出一聲慘叫。
接著就聽到我媽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喬菲菲,不准你去找你姐,不然我和你爸馬上轉移財產,一分錢都不給你留!」
喬菲菲對著我媽罵罵咧咧。
我媽忍無可忍,和她打了起來。
不知是誰落了下風,慘叫聲一直此起彼伏。
我沒興趣再聽,掛斷了電話。
後來,我在張嬸那裡了解到。
我爸媽把工廠交給喬菲菲打理,不到兩個月,就經營不善倒閉了。
喬菲菲不甘心,就哄我爸媽把所有積蓄拿出來準備東山再起。
誰知,她交的男朋友不是好東西,把她的所有錢都騙走,就失蹤了。
喬菲菲自此就性情大變,也不出去找工作,乾脆就在家啃老,動不動就罵我爸媽出氣。
我媽整天以淚洗臉,說當初她區別對待兩個女兒,這是對她的報應。
喬菲菲嗤笑落井下石, 「你現在知道錯了?你也真是個蠢的, 我姐自小那麼聰明,一看就非池中物, 就你腦袋被門擠了,一直不待見她!」
說到最後,她歇斯底里起來:「都是因為你從小對我姐不好,搞得我和我姐的關係也這麼差, 不然,她成立那麼大一家公司,肯定有我的一半了。」
「你說, 你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啊?她小時候明明那麼聽話又懂事,多少人恨不得她當自己的女兒, 你卻將她往外推,你是真不配當她媽媽。」
我媽臉色煞白,眼睛一直流淚止不住,也不吃東西,一直待在房裡, 誰叫都不應。
我爸忍無可忍, 將妹妹趕出了家。
喬菲菲更狠, 直接偷走房產證, 把房子低價賣了出去,就跑了, 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我爸媽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鄰居發現送他們去醫院。
我爸偏癱了,我媽沒什麼事,只是整天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出院後, 他們租了一套簡陋的房子,每天節衣縮食住著, 也不來找我。
也許,她是真的後悔了。
過年的時候, 我回家了一趟。
她正在給我爸擦身, 已經憔悴成八十歲老太婆的她, 一看到我就哭:「希希,媽錯了,媽真的後悔了,喬菲菲才是白眼狼, 你不是……你一直都乖,你從來都不是…你是媽媽的乖女兒……」
她似是神色不清了,一直對我重複這句話,叫她也沒反應。
我嘆了口氣,將她和我爸送去了養老院。
可她卻偷跑了出來。
最後找到的時候, 是在農村老家。
人已經走了,手裡握著我唯一一張小學入學照, 嘴角微微上揚,似在笑。
我哭了。
但小時候那些年的不甘憤怒, 可憐無助, 驚恐不安,也都隨著她的不在, 煙消雲散了。
兩年後,我爸不在。
我也放下了過往,隨心所欲去過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