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一直是我的噩夢。
貼近身軀的沉重身體,噴在耳邊的粘膩熱氣,輕視低賤的話語。
他滿不在乎地想揭開我的衣服。
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婊子。」
好不容易摸到塊轉頭。
最後顫抖著手,用盡最大的力氣,把人給砸暈了。
於是最後,我只記得他帶著滿臉的血倒了下去。
他的血還粘在我的手上,和衣服上。
入目皆是紅色。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跟個帕金森病人一樣,撥了好幾次,才摁對電話號碼。
無法接通。
無法接通。
正忙,請稍後再撥。
已關機。
……
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我鼻子一酸。
方才由於大腦空白,沒來得及流下的眼淚。
終於盈滿眼眶。
我渾身發顫,回頭看了眼在地上無聲無息的人。
終於下定決心報了警。
我倚靠在潮濕的牆面旁。
直到紅藍相間的光照亮我的臉。
我下意識擋住了眼睛。
心裡卻湧起另一個想法。
我會坐牢嗎?
今天剛高考完,還有一步,就要開啟我的新人生。
卻被這樣的爛人拖住。
後來,再處理完這件事。
我就搬出了秦家。
對那個暑假的記憶一直很模糊。
我不想記得太清楚。
但無法否認的是。
和秦知許的關係,確實降入了冰點。
我單方面地沒有再回復過,他任何形式的關心。
哪怕是一條簡單的簡訊。
我想,那時候我應該是在怨他的。
儘管毫無理由。
22
今天的無助,絲毫不少當時。
看到張極瘸了腿,還毀了容。
心裡不痛快是不可能的。
我甚至惡毒地想:
他怎麼就沒死了呢。
這樣的禍害,以後火化了都只能進有害垃圾那一類。
雨越下越大。
我站在公交站台上。
黑色的車門一打開,秦知許立刻邁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正踩在個水坑裡。
包裹著修長小腿的褲子也濺上了泥巴。
他看不見我在哪。
只是焦急地四周摸索:
「卓平,卓平,你人呢?」
說著,整個人往前邁了一大步。
剛好被台階絆倒。
司機急了。
搖下車窗:
「卓姑娘,你應一下啊。」
我低低『唔』了一聲。
動作跟百歲老人一樣僵硬,慢慢俯下身把人扶了起來。
23
「張極那件事,是你幫我解決的?」
「你失明的這次車禍也和他有關係,對不對?」
但無論我問秦知許什麼。
他都只生硬地搖頭否認。
問得急了,還會來上一句諷刺的話。
「你以為你是誰,值得我付出那麼多。」
我愣愣地看著他,攥著皮質沙發過於用力而蒼白的指節。
「……」
「好,你說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
「本來就不是。」
秦知許的眉頭緊皺。
但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還計較著我剛剛對他不理不睬。
嘴裡念念有詞:
「打了那麼多電話都不接。」
「看見別人摔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
我暗自好笑。
把人扶起來,說:
「走吧,少爺,帶你去洗澡啦。」
自入門坐在沙發上。
我就注意到,秦知許的另一隻手一直無意識地放在膝蓋上。
時不時摩挲一下。
他也知道自己的褲子被弄髒了。
24
時間就這麼緩慢流轉。
我每天按時上學,回秦家照顧大少爺。
他又開始在餐桌上抱怨我做的早餐不好吃。
秦知許抿了口蘋果汁,擦乾淨嘴唇。
才抬抬下巴道:
「今早的麵包,怎麼烤那麼干。」
今天我沒出聲和他開玩笑,也沒捉弄他。
只是認真注視著餐桌對面,那個矜貴的青年。
想起來以前。
秦叔秦姨都出門了,半夜保姆也睡著的時候。
秦知許餓了,卻不好意思吵醒阿姨,只好把我給叫醒。
但大晚上的,我也才九歲。
做不出什麼山珍海味給他。
只好煮了一包珍藏的方便麵。
那是我第一次做東西給他吃。
小小的秦知許優雅地仿佛在吃法式意面。
擦乾淨嘴巴了,才點頭首肯:
「不錯,比王阿姨做的好吃多了。」
沒聽到我的回話,秦知許挑眉還要再說些什麼。
我忽然開口:
「秦知許。」
我一般都喊他大少爺。
很少直呼姓名。
他『看』著我。
「秦姨給我發了信息,他們找到了一個神經科的專家,也許會對你的病情有幫助。」
「我明天送你去機場,她安排了人在那裡接你。」
我一口氣把所有消息都說完。
秦知許沒說話,一言不發地起身要上樓。
腳下卻不小心踉蹌了一下。
我急忙要去扶他。
「別過來。」他冷聲道。
我呆了幾秒,不自在地笑道:
「好,那你自己要小心上樓。」
客廳里只剩下鐘錶『嘀嗒』的聲音。
半晌,他問我。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我希望你手術成功。」
「好。」
秦知許的腳步頓了頓,沒再回過頭。
可我又忘了,他現在看不到我。
幸好他看不見我,要不然該忘不了我現在狼狽的哭相了。
25
酒吧的舞池裡到處是熱舞的年輕人們。
五顏六色的鐳射燈燃起氣氛。
曼妙的軀體隨著節奏鼓點而舞動。
我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做個侍應生。
視線不斷地在人群里搜尋。
牆上的指針慢慢指向十二點半的時候。
一個穿著紅色皮衣的大塊頭走了進來。
他臉上有一道駭人的疤,在酒吧昏暗的光線下看,並不明顯。
在 A 大碰到他以後,我就沒期望著自己的生活能真正平靜下來。
果不其然,後來舍友告訴我,有人在學校里打聽我。
高考完以後,張極還惹了不少事。
其中有多少是秦知許的手筆,我並不清楚。
張家也只是一方小小的黑惡勢力,秦家三兩次打壓下就散了。
現在的他,處於有氣沒地方撒的狀態。
我深知,必須要徹底斷絕這一後患。
埋伏在這個酒吧兩周,才終於打掃他們的包間的時候。
發現了一個用過的針頭。
和一張散著白色粉末的紙。
我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
26
「4 月 20 日,我市警方於 XX 酒吧查獲一起聚眾吸……」
我邊在耳機里刷著新聞,哼著小歌,在超市裡挑選一些可能需要的菜。
秦姨發消息說,他們晚上就到了。
還說,秦知許的眼睛恢復得很好。
這是一家我很少來的超市。
原因無他,價格實在是太貴了。
可秦知許的嘴巴刁。
「卓平。」
身後,一個清麗女聲傳來。
記憶中熟悉的,還有些俏皮的聲調。
我愣了兩秒。
回頭看見女孩推著一車零食,對我露出嬌俏的笑容。
27
咖啡館裡。
我心不在焉地攪動著一杯拿鐵。
直直地盯著對面悠閒的女孩。
心裡有三百個問題。
能在超市碰到辛見微,是我沒想到的事情。
我想問很多。
你不是出國了嗎,你知道秦知許怎麼樣了嗎,為什麼不回來看看他……
但她輕輕一擱置咖啡杯,就道出一句讓我咳得驚天動地的話。
「你和秦知許在一起了嗎?」
「咳嗬……」
我憋得臉紅,趕緊道:
「你說什麼呢,我和他……」
「他喜歡你。」
辛見微打斷我的話。
「他喜歡的,一直是你。」
說話時,她唇邊依然帶笑。
淡淡的笑意不達眼底。
看上去頗有些冷淡的模樣。
和秦知許倒有些相像。
「是吧,」她笑得有些諷刺,「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喜歡我的,包括你不是嗎?」
「但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他硬要黏著你,沒有你在身邊,話都不多說幾句。」
「他在我面前很冷淡,永遠禮貌包容,我以為是天性使然。」
「可他在你面前不是這樣的,會發脾氣,會要誇獎,會求安慰。」
我愕然,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辛見微撐著下巴,閒閒地看著我,又笑著說道:
「後來我和另一個人約去賽車,但最後我讓秦知許替我上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心揪起來,忽然不想再聽她說話了。
「我說,如果你贏了,那我們就解除婚約吧,我也不會再怪你。」
「但是我知道,那個人是張極,知許一定不會平安下來。」
「不管是他的衝動,或是報復。」
她嫣然一笑。
「就當是,他給我的賠罪了。」
我強壓下自己想要潑咖啡的慾望。
忽然不想再問什麼問題了。
她配不上秦知許。
28
先不說,秦知許是不是真的如辛見微口中一般。
並不把她視為戀人。
從小一起長大,秦家對逐漸衰敗的辛家幫助了多少。
秦知許又對辛見微有多好。
起碼也能擔得起一個朋友的名頭吧?
可這種理智缺失的時刻,她竟然放任秦知許衝動行事。
我憤憤地想。
心裡卻突兀地浮起來些難過。
秦知許到底是為了誰才會去應約啊。
如果張極就此死在那個暑假就好了。
這樣就不會有後邊那麼多事情。
不告訴我,是怕我自責嗎?
29
恢復視力的秦知許,很少再回秦家來了。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他道別。
畢竟我還要上學,住這也不方便。
可一直等不到合適的時機。
每次醒過來,管家就說少爺剛離開。
睡下了,他又才回來。
自那天,他回國,一起吃了一頓飯,我已經很久沒再見過他了。
過了兩周。
我決定不再等了。
收拾出了一個小行李箱。
準備離開秦宅。
30
離開的那天,下著大暴雨。
剛提著行李箱下到客廳。
就看見沙發上坐著個臉色緊繃的人。
他的視線緊緊鎖著我手裡的箱子,也不說話。
仿佛在生悶氣。
我神思一晃。
好像又看到了好幾個月前的秦知許。
也是坐在那兒。
因為一些小事, 暗自生著氣。
等著別人去哄他。
但這回,我握緊行李箱的杆子。
勉強擠出一個平靜的笑容:
「少爺, 我先走了。」
他一言不發。
等穿過客廳的時候, 卻起身擋住了我的路。
「你永遠都是這樣,遇事只會逃避。」
他冷聲道。
我心一緊,想反駁, 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抬眼看他。
果然,眼圈又紅了。
秦知許撇開頭:
「……那時候也是, 我不明白, 你為什麼離開……為什麼……不理我。」
我沉默不答。
心裡卻在苦笑。
暗道, 我的大少爺啊。
想讓我怎麼回應你。
其實我一直覺得秦知許喜歡辛見微。
畢竟,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不是嗎?
他們一起長大,他們青梅竹馬,她嬌俏,他高冷。
簡直是天生一對。
最重要的是, 兩家有婚約。
因此,當聯繫不到秦知許,先來的情緒是難過和委屈的時候。
我就知道不對勁了。
我需要立即斬斷這段不正當的感情。
哪怕現在從別人的口中知道, 他喜歡的人是我。
那又怎麼樣呢?
秦知許依然是掛在懸崖的雪松。
名貴,清冷,無法接近。
我們之間相隔的, 有太多太多。
「辛見微有沒有找你?」他忽地問道。
我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了。」
「我以前並不喜歡她,在你來我家以前, 也不怎麼和她在一塊的。」
「後來大部分時間都和你在一起。」
「當時沒接到你的電話, 是意外,我保證以後絕不會有。」
秦知許緊緊盯著我,不願放過一絲一毫的反應。
可我始終不說話。
他眸中的光漸漸黯淡。
「對不起。」我啞聲道。
我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想哭的衝動。
怎麼能不哭呢?
喜歡了那麼久的人。
裝模作樣地開玩笑,打趣他,逗他開心。
好像很少拒絕他什麼。
沒想到,唯獨在這件事上, 我要拒絕他。
31
後來再聽到秦知許的消息。
又是秦姨傳遞的。
她說。
「知許身體有點不舒服,吐了好多血,臉都白了, 醫生說……」
我腦子嗡嗡地響。
十萬火急地趕往醫院。
走到病房前,看到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在說些什麼『不久了』『挺嚴重』的字眼。
我心一沉。
推開門, 看到虛弱的, 面白如紙的青年時。
不由得抹了抹眼淚。
等人茫然地睜開眼時。
我更是忍不住哽咽。
秦知許皺眉:「你做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對, 我給自己鼓氣,不能讓病人傷心。
握緊他的手:
「醫生說的都不作數, 我會陪你,一起好起來的。」
「不管經歷什麼,都不會放棄?」
只是低血糖加胃炎的秦知許:?
不過他瞥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
解讀出了不一樣的信息。
矜貴的臉上浮現一絲喜悅。
「你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別說是在一起,就算是結婚我也願意啊。」
「好,這可是你說的。」
秦知許看著淚眼汪汪的女孩, 眼裡閃過並不隱秘的笑意。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誤會了什麼。
但……
「卓平,說過的話, 不許反悔。」
「決不反悔。」
三天後,秦知許出院。
我:無語……
秦知許:得意地笑,兼之翻舊帳。
秦姨:幕後操控者勝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