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候機的時候,我媽的信息突然彈出來:
「瀟瀟,你怎麼退房了?」
「你這孩子,我和你妹妹還特地給你打包了餛飩。」
「你還在加班嗎?我和你妹妹把餛飩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我面無表情地刪掉了她的信息。
大概到了我公司才知道我外派了,我登機的時候我媽的電話一通通地打進來。
我一個都沒接。
後來,她開始發信息:
「林瀟,你去了國外?」
「你有沒有把我們當你家人,瞞著我們做決定?」
「行行行,你爸說的果然沒錯,你翅膀硬了,連爸媽都不要了!」
「你就去闖吧,有本事以後別哭著回來求我和你爸!」
我翻了一個白眼,關掉手機靠在椅子上。
坐在我身邊的姜總突然說:
「有時候物理距離是切斷負面情緒最有效的方式,尤其是對那些習慣於用親情綁架你的家人。」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在職場上,姜總向來是專業和高效的代名詞,很少談論私事。
更別提如此直白地表達觀點。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意外,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不用這麼驚訝,能坐到這個位置的女人,誰還沒經歷過幾次斷尾求生,有的是事業上的,有的就是家庭里的。」
「他們會覺得你冷酷,忘恩負義,翅膀硬了。」
「他們無法接受一個不再受他們控制,甚至比他們預想中飛得更高更遠的你。」
「你的獨立和反抗,就是對他們權威最大的冒犯。」
飛機此時昂首起飛。
短暫的轟鳴過後,姜總的聲音再次響起。
「林瀟,如果他們不能給你支持,至少教會他們尊重你的邊界。」
「眼淚和哀求換不來真正的尊重,實力和距離可以。」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逐漸變得渺小的城市輪廓。
心裡突然的些許不安突然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沒錯,我不是在逃離,我是在前行。
至於身後那些嘈雜的聲音,當我飛得足夠高足夠遠時,自然就聽不見了。
而我和家裡的聯繫止於我落地國外的那一天。
我爸發來語音把我劈頭蓋臉罵得一文不值。
最後還拉黑了我。
我沒有憤怒,沒有難過,甚至也沒有多少失落。
我只是笑著鬆了一口氣。
7
異國的工作節奏快得驚人。
高強度的項目壓力,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我沒有太多閒暇去咀嚼過去的傷痛,也不再有時間去感懷所謂的偏不偏心。
出國一年多的時候,我連升了兩級,工資也翻了倍。
我過得很好,比想像中還要好。
只是我沒想到,這份平靜會在一個傍晚,被一個來自國內的號碼打破。
電話那頭,傳來我媽帶著哭腔的聲音:
「瀟瀟,你爸爸跌倒住院了!」
「你趕緊訂機票回來啊!」
我正準備一場跨國視頻會議,聞言只是一邊整理資料一邊問她:
「啊?摔得很嚴重嗎?那怎麼辦呢?」
我媽似乎沒想到我的語氣會這樣敷衍,她的哭聲停了幾秒後聲音猛地拔高:
「林瀟!怎麼辦?你問我怎麼辦?」
「我是你媽!他是你爸!他現在躺在醫院裡可能快死了!你居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她的吼聲透過聽筒尖銳地刺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資料朝茶水間走去。
「遠水救不了近火,你現在沖我發火有什麼意義嗎?」
「還有你現在又哭又叫有什麼意義嗎?哭要是有用的話我喊我全公司的同事陪你一起哭好了呀。」
林沫搶過了電話,聲音也帶著哽咽:
「姐,你趕緊回來吧,爸的情況真的不太好,好像流了很多血。」
我抬手看了一眼手錶,冷靜地說:
「好了,我要去開會了,後續有什麼結果你們發我微信。」
掛斷電話的最後一秒,聽筒里傳來的是我媽破防的罵聲。
我嘲諷地笑了笑。
之前我哭著說我壓力好大要抑鬱了的時候,他們眉梢都不抬地回我哭要是有用他們可以拉一卡車的人陪我一起哭。
他們讓我懂事,讓我別整天擺著一副臭臉要死要活,讓我體面一點別哭。
可現在輪到他們了,他們又哭又罵,體面碎了一地。
那天晚上,久久沒有聯繫的林沫發來了信息:
「姐,爸爸沒事了,只是有點腦震盪,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瞥了一眼信息沒有回。
過了幾分鐘,她的信息再次彈出。
「姐,你變了好多……」
「姐,你還回來嗎?」
「其實我們都挺想你的。」
我看著最後那行字,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想我?
是想那個順從、肯幹活,還渴望他們的愛的林瀟吧。
我拿起手機,指尖在對話框上停留了數秒後選擇了刪除。
那天之後,林沫知趣地沒有發來任何消息。
直到年後我短暫回國述職,她背著包在我公司樓下等我。
看見我後,她靦腆又乞求地看著我笑了笑,輕聲說:
「姐,我們聊一聊好不好?就一會兒。」
我沉默地看著這個我已經三年沒有見到的妹妹。
她身上的學生氣竟然也變得沉穩了些許。
只是臉上有著明顯的憔悴和疲憊。
她侷促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是不是也變了很多?沒辦法嘛,老是加班,加到我整個人都要瘋掉。」
說著說著,她眼睛紅了一圈:
「姐,當初你是不是也這麼累?」
「你加班比我還狠呢,每天我睡了你還沒回來。」
「就這樣,你還要回家做家務照顧我。」
我無意和她談那麼遙遠又晦暗的過去,乾脆打斷她: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8
她垂下眼睛,從包里掏出一張卡遞到我面前:
「這張卡里現在有十三萬, 不過你放心, 我現在也在賺錢了, 我會每個月往這張卡里打錢。」
「姐,對不起,我知道爸媽偏心我,但我閉著眼睛全當看不見。」
我掃了一眼那張銀行卡,沒有接。
「家裡是出什麼事了嗎?」
林沫笑了, 眼淚卻掉了下來:
「姐,怎麼,一定要是家裡出事我才來找你嗎?」
「你忘了嗎?我可是守衛姐姐的無敵小飛俠!」
我愣了愣, 看著把卡塞進我手裡就遠遠跑開的林沫。
姐姐的無敵小飛俠。
這是十三歲中二時期的林沫最常說的話。
她總是鼓著臉頰說爸媽太過分,然後為了我和爸媽梗著脖子吵。
那時的我,即使紅著眼睛, 卻也看著這個擋在我面前的妹妹滿心歡喜。
我想這個家裡最好的禮物就是我的妹妹。
我們是手足。
我們是依靠。
我們會扶持彼此。
可後來,林沫長大了。
她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我心中的小飛俠早早就夭折在了我的記憶中。
父母的偏心固然是罪魁禍首,可林沫埋著腦袋把自己當受害者才是真正傷我最深的。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回頭跟我道歉。
可我知道我永遠沒有辦法原諒我曾經最愛的妹妹。
我把那張卡用快遞寄回了家。
林沫收到快遞的那天, 正巧也是我返程的那天。
她長長的語音條里有一半是泣不成聲。
然後她問我:「姐姐,你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你不要我們了對不對?」
國外任期結束的那天,姜總給了我一封調函。
我看著調函有些愣神。
她打趣我:「怎麼?要放棄?」
我欣喜地把調函貼近心口。
這是公司總部的聘用通知,是我這幾年努力得到的最大的成果。
姜總站起來走近我, 理了理我的襯衫衣領。
「小瀟,你的路還很長很長,好好去體驗你以後絢麗的人生吧, 會很精彩的。」
我激動地點了點頭, 半晌稀里糊塗地問姜總:
「姜總,當初那麼多人競爭, 你為什麼會選擇我?」
姜總沉吟了幾秒, 笑了出來。
「嗯, 大概是因為我從沒見過有一個姑娘邊哭邊加班還死扛了五年的。」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我壓力一大就會淚失禁, 常常深更半夜一邊修改 PPT 一邊抹眼淚。
姜總笑夠了, 鄭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瀟, 而且你本身就足夠優秀, 別辜負了你自己。」
別辜負了自己。
後來我回國辦理去美國的工作簽時,林沫也這樣對我說。
她依舊哭得狼狽, 但是眼睛亮晶晶的。
「姐,你飛吧,爸媽這裡我會看著的。」
「你以後記得對自己好一點, 千萬別為了別人辜負自己了。」
我第一次好奇她為什麼會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
她哈哈笑了一聲, 居然有些十幾年前妹妹調皮的樣子。
「我和你們公司的人事關係可好了。」
「你知道我的, 只要我想和一個人搞好關係,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我沉默了半晌,也勾唇笑了笑。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猶豫了幾秒, 對那個拚命壓抑著自己眼淚的林沫說:
「以後,保重。」
話音落下,我的袖子似乎被輕輕扯了一下。
可很快, 那點力道就鬆了開來。
我沒有停頓,也沒有去理會她抽噎的聲音, 只是繼續往前走。
外面的太陽很好,光線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可我知道外面等待我的世界,應該是無比廣闊的。
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