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那個頂著七彩刺蝟頭的男生用動漫台詞為我解圍。
「吾之領地,不容爾等魑魅魍魎放肆!速速退散!」
我沒領情:「讓開,中二晚期?有病就吃藥。」
可我卻在天台撞見他顫抖著吞藥片的背影。
後來他總粘著我:「黑暗騎士需要光之魔導士的凈化!」
小青梅哭訴他抑鬱症發作是我的錯。
我信了,開始疏遠他。
直到父母罵我是賠錢貨那晚,我衝出家門,發現他蜷縮在暴雨里。
「星晚……」他眼神空洞:「太陽是不是再也不會升起了?」
我把薄荷糖塞進他嘴裡:「笨蛋,你就是我的太陽。」
1
高三開學,重新分配了班級。
我帶著耳機,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一隻汗津津的手猛地搭在我肩上。
惡臭的口氣從前面傳來。
「喂!同學,耳機摘了唄,認識認識?」
我都沒正眼看他:「有多遠滾多遠!」
那男的滿臉嬉笑。
「哎喲,新來的妞夠冷的……」
「整個冰山美人范,裝個屁啊!」
我剛想開口,突然一道洪亮的舞台腔響徹整間教室。
「呔!何方邪祟,膽敢擾亂本『次元守護者』江嶼大人的領地,欺凌弱小少女!」
全班瞬間安靜,幾十道目光「唰」地集中過去。
門口站了個……
七彩刺蝟頭男生。
身上那件 T 恤印著個金光閃閃、張牙舞爪的動漫人物。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們這邊。
眼神「凌厲」地掃視全場。
表情嚴肅得像在宣讀聖旨。
那幾個圍著我的人明顯懵了。
江嶼像個炮彈一樣衝到我桌子前面。
他張開雙臂,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攔在我和那幾個男生中間。
氣勢洶洶地喊道:
「吾之領地,不容爾等魑魅魍魎放肆!速速退散!」
動作有夠浮誇。
周圍響起笑聲。
煙漬牙男生回過神,臉皮抽搐了一下,呸了一聲:
「媽的,哪來的神經病!」
「你讓開……」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頭。
「中二病晚期?建議去隔壁精神科掛個專家號。」
那幾個男生鬨笑起來,刺耳得很。
江嶼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上課鈴響起,班主任抱著教案走進來。
「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
「江嶼,自己找位置坐好。」
江嶼一眼掃到我旁邊的空位,眼睛突然亮了。
屁顛屁顛地就坐到了我邊上。
我重新戴上耳機,把頭轉向窗外。
旁邊傳來一道灼熱的視線。
過了一會兒,嘟嘟囔囔的聲音響起。
「哼,不識好人心,不過這位『冰山公主』殿下……」
他的聲音低了點,帶著點探究:
「……似乎藏著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呢?」
我沒理他。
窗外,那片被教學樓擋住的天空。
灰濛濛的。
連只鳥都懶得飛。
2
午休的校園。
安靜得只剩下遠處籃球場的拍球聲。
我喜歡清凈,避開人滿為患的食堂。
照例爬上了教學樓的天台。
有些意外。
原本只屬於我的秘密空間,卻被另一人闖入。
和往常不同。
江嶼抱著膝蓋,蹲在角落陰影里。
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亂糟糟的雞窩頭被風吹得更亂了。
整個人氣壓低到不行。
和明亮的陽光形成鮮明對比。
我腳步頓住。
那個在教室里「口出狂言」的少年好像不見了。
本能地想轉身離開。
我對別人的秘密一向不感興趣。
腳尖剛動,那個縮在陰影里的身影突然開口了。
聲音沉沉的。
「……你說。」
「人要是真有『暗黑力量』該多好?」
「是不是就不會這麼……」
他停頓了很久才開口:
「……像被關在籠子裡?」
我的呼吸滯了一秒。
腳步定在原地。
「你沒事吧?」
他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哈哈!開個玩笑!」
聲音驟然拔高,試圖找回曾經的狀態。
「我可是註定要成為『次元最強王者』的男人!」
「這點低氣壓,小意思啦!」
他的眼睛裡,一絲笑意也沒有。
我沒接話。
半晌,我走到他面前停下,微微低著頭看他。
手伸進校服口袋摸索了一會。
掏出兩顆透明糖紙包裹的薄荷糖。
這是我平時用來提神的。
我攤開掌心,遞到他眼前。
「閉嘴,吵死了。」
聲音有些彆扭:「吃了糖,補充點……」
我哽了一下,實在說不出「黑暗能量」這麼傻的詞。
「……補充點體力。」
江嶼愣住了。
他盯著我手心那兩顆綠色的糖果。
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顆。
把綠色的小方塊塞進嘴裡。
濃烈的薄荷氣息散開。
「……謝謝。」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原來『冰山公主』的冰層里……也會有能透進光的縫隙啊?」
他垂著眼,劉海遮住了眼神。
就在他手指無意識地往下拉衣袖的時候。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左手手腕內側。
一道細長的、顏色明顯淺於周圍皮膚的舊疤痕。
像一道醜陋的白線。
我沒回答他的傻問題,轉身走向鐵門。
「喂。」
他的聲音追了過來。
「冰山公主……」
他換了個稱呼:「下次……『放風』時間,還能在這裡見到你麼?」
我沒回頭。
把手裡剩下那顆薄荷糖剝開,扔進了自己嘴裡。
冰冷刺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
順著喉嚨一路涼下去。
光?
我扯了扯嘴角,感覺有點諷刺。
我這裡的冰層太厚了。
早就凍得透不進光。
3
月考成績像道天雷劈下。
我理科成績穩居前排,數學更是逼近滿分。
然而語文那欄鮮紅的「68」和英語的「72」。
過於扎眼……
老班在講台上推了推眼鏡。
目光精準地鎖定我和江嶼。
「從今天開始,你倆結成學習互助小組。」
「林星晚負責輔導江嶼數理化,特別是數學!」
「你看看你那分數……」
他敲了敲成績單上江嶼那慘不忍睹的理科成績。
「簡直是對智商的侮辱!江嶼,好好學學人家!」
「林星晚你的文科也不行,自己平衡時間抓抓!」
這是命令,不容我倆反抗。
下午放學,教室里空了大半。
只剩下值日生掃地的沙沙聲。
我一巴掌拍在江嶼的桌子上。
把數學習題冊翻開。
翻開我圈出的一片大紅叉:「第一問,不會?」
江嶼抓了抓他那頭彩虹亂毛。
愁眉苦臉地瞪著那道立體幾何。
筆尖在草稿紙上戳了又戳。
「這個空間向量它……它在空間裡的投影……」
他比划著手勢,像是在和空氣里的敵人搏鬥。
「暗物質干擾了它的運行軌跡!光憑我現在的『精神力』還無法完全感知……」
「公式都記不住……?」
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你腦子裡裝的是異次元垃圾場嗎?」
手裡的紅筆精準地點在他畫得一團糟的輔助線上。
「輔助線設在這兒是嫌它命太長?重畫!」
「哼!」他鼓起腮幫子,像只受氣的河豚。
「區區初級幾何題!」
「只是吾之『學霸覺醒』模式需要一點預熱時間!看招!」
他一把抓起筆,屏住呼吸。
像是運起了全部內力,對著那道題開啟猛攻。
幾縷髮絲調皮地翹在他微微泛紅的耳根邊。
他嘴裡還在小聲嘀咕著什麼「空間之門」、「能量轉換」之類毫無邏輯的鬼話。
那股認真勁兒,倒是有點令我刮目相看。
「OK!」
十分鐘後,江嶼一拍桌子,把草稿紙推到我面前。
「邪惡的幾何體已被『次元守護者』封印!怎麼樣?」
我掃了一眼。
輔助線清晰,邏輯居然捋順了,計算也沒錯。
心裡意外了一下:「馬馬虎虎,狗屎運。」
又翻了一頁:「下一題。」
夕陽透過窗戶,把影子拉得很長。
做了幾道題,休息時,他把那本習題集推過來。
指了指上面一道我錯了的語文古詩詞理解題: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公主殿下,你這『真意』……貌似理解得有點跑偏啊?」
他故作驚訝:「嘖,這思想境界,是不是還停留在混沌未開的石器時代?」
我白了他一眼。
但江嶼指出的點,確實是我沒想透的地方。
「這樣理解?」
我拿起筆,試著照他的思路寫了一點。
「對對對!開竅了!孺子可教!」
他用力點頭,雙眼亮晶晶的。
就在這時,他彎腰去拿地上書包里的新草稿本。
書包口張開了點。
我瞥見那堆雜亂的卷子和書本縫隙里。
有一個透明小藥瓶。
標籤上寫著「Fluoxetine」。
我假裝沒看見。
江嶼快速將書包拉鏈拉起:「公主殿下,繼續攻克數學堡壘吧?」
他拍著胸脯,臉上自信滿滿。
「吾以『次元守護者』之名起誓!」
「願為『冰山公主』永久驅逐所有嗡嗡亂叫的蒼蠅!」
「以我的黑暗之力守護公主的清凈!」
滿滿的壯烈感。
「作為回報,公主殿下只需在吾征戰理科戰場時,稍加指點,助吾披荊斬棘!」
「你我聯手,必將所向披靡!」
「簽訂這份『互助契約』,如何?」
他眨巴著眼睛,滿眼期待地望著我。
幼稚園水平的契約書。
我嗤笑一聲,懶得對這個笨蛋騎士的「守護」做出評價。
默認,就是我此刻願意給出的回應。
他咧開嘴,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大孩子。
模仿著動漫人物做了個九十度鞠躬的標準大禮:
「阿里嘎多古達以馬斯,我最最尊貴的『冰山公主』殿下!」
「契約簽訂!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江嶼認可的,並肩作戰的……最強夥伴了!」
我的嘴角微微一翹。
立刻又強行壓下去,板著臉扭過頭:「白痴,下一題!」
窗外夕陽的餘暉慢慢落下
餘光落在我旁邊攤開的草稿紙上。
那裡不知何時被江嶼用鉛筆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
一個頂著冰冠。
一個戴著中二頭飾。
中間還畫了個抽象的握手標誌。
我盯著那兩個火柴人看了兩秒。
默默地把練習冊翻了一頁,蓋住了那幅「契約圖騰」。
……笨蛋。
4
課間操時間。
我正埋頭跟一道解析幾何較勁……
「林星晚同學?」
抬頭,一個女生站在我桌前。
她笑時眼睛彎彎的。
蘇晴,隔壁文科班的,學校活動見過幾次。
很漂亮,是那種溫柔甜妹長相。
她自來熟地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下:
「打擾你啦?看你一個人在這兒做題好認真。」
聲音又軟又輕。
「真佩服你,能沉得下心學習,我家小嶼啊……」
她嘆了口氣。
無奈又帶著點寵溺:「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我沒應聲。
她的聲音太甜了,甜得像漿糊。
「這不聽說老班安排你幫他補習理科?辛苦你啦。」
蘇晴雙手合十。
「我知道他成績不太好,尤其是理科……哎呀……」
她像是無意地說漏嘴:
「他江爺爺以前因為這個可沒少數落他,說他沒個正形,擔不起家裡的擔子……」
她身子往前傾了傾。
「不過你們千萬別被他表面的陽光騙了哦!」
「他那都是裝的,不想讓大家擔心而已。」
「其實他心思特別敏感脆弱,小時候就那樣,一點小事都能難受好幾天……」
她嘆了口氣,眉眼低垂。
「現在有你這個『學霸』幫忙補課,我真替他高興!」
「所以呢?」
我語氣淡淡的:「他理科那麼爛,是因為從小到大……都在聽你的話嗎?」
「聽你話的時間太長,把腦子裡的公式都擠掉了?」
蘇晴溫柔無害的笑容瞬間僵住。
她臉上抽搐幾下。
極力維持體面。
教室里還有零星的同學,似乎有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尷尬冰冷的氣氛瀰漫開。
蘇晴笑了笑:「星晚同學……你真幽默。」
「我還要去送作業本,不打擾你學習了。」
她轉身快步離開,腳步有點僵硬。
看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
我鬆開手,不知何時,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