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經凝固的空氣再次躁動起來,混亂在會議室里迅速發酵,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一個身著深色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五十多歲,氣質沉靜,但眼神銳利,目光掃過之處,喧囂瞬間平息。
所有人都噤了聲,包括王赫。
他張著嘴,那句「搞垮公司」的口號還卡在喉嚨里。
男人走到會議桌旁,目光落在王赫因激動而顫抖的手指上。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憑什麼?」
他重複著王赫的質問,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憑我授權的。」
男人的視線轉向我,微微頷首,然後落在了早已僵住的陳總身上。
「陳文,看來分公司的管理,你的問題很大。」
「蘇然是我從總部派來的巡查員,專門負責對分公司的財務和人事進行審計。」
他頓了頓,目光如冷電般射向王赫。
「現在看來,審計結果很精彩。」
「一個銷冠,用公司的錢吃喝玩樂,中飽私囊,甚至準備另立門戶,挖空公司。」
「一個分公司總裁,對此視而不見,姑息養奸,管教無方。」
男人的聲音冷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冰碴。
「王赫,你涉嫌職務侵占和盜竊商業機密,公司會立刻報警,剩下的事,你去跟警察說。」
「至於陳文,你,」
他看著面色慘白的陳總。
「從現在起,你被解僱了。」
8
宣判結束。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王赫的團隊瞬間崩潰了。
站在他身後的張亮,那個曾經把半米高的文件砸在我桌上的年輕人,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猛地往前一步,幾乎是撲到會議桌前,對著剛來的董事長急切地喊道:
「董事長!我……我還有證據!」
「王赫他還用客戶的預付款去澳門賭過錢!這是轉帳記錄,我這裡有!」
他慌亂地摸著手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我也有!他還讓我們用假合同套取公司的銷售獎勵!」
「他還私下把公司的客戶資料賣給過競爭對手!」
指認聲此起彼伏,那些昨天還與他稱兄道弟的「忠臣」,此刻爭先恐後地拋出他的罪證,唯恐自己被劃為同黨。
王赫呆呆地聽著,看著那些他最信任的面孔,一張張都變得陌生而猙獰。
他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那股囂張的氣焰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
他想說什麼,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終,他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椅子被撞翻在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混亂的指證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
寂靜中,一陣壓抑的、不成調的嗚咽聲響起。
是王赫在哭。
起初只是喉嚨里發出的、類似困獸的低鳴,很快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手腳並用地在地上掙扎著,像一條離了水的魚,狼狽地朝我的方向爬過來。
西裝褲的膝蓋在光潔的地板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爬到我的腳邊,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抱住了我的小腿。
那力道很大,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蘇然,蘇姐,我錯了!」
他的臉貼在我的褲腿上,眼淚和鼻涕蹭得到處都是,聲音含混不清,充滿了卑微的乞求。
「我真的錯了!我把錢都還給你,還給你雙倍!不,十倍!」
「求你,求你放我一馬!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啊!」
他曾經不可一世的頭顱,如今低到了塵埃里。
我低頭,看著他緊抓著我的手,那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我沒有立刻掙脫,只是平靜地任由他抱著。
然後,我輕輕地、卻不容抗拒地抽回了自己的腿。
王赫的手落了空,他抬起那張涕淚橫流的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聲音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在陳述一個早已發生的事實。
「你用公司的錢給自己鋪路,背叛信任你的人時,想過放公司一馬嗎?」
我的問題很輕,卻讓他的哭聲一滯。
「你帶著你的團隊羞辱我、孤立我,把我墊付的救急錢當成你的零花錢時,想過放我一馬嗎?」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麼,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徒勞地搖著頭。
我的目光越過他,緩緩掃向會議室里那些曾經的附和者。
那些曾經在茶水間對我冷嘲熱諷的。
那些曾經故意刁難我的。
那些在我被陳總訓話後投來幸災樂禍目光的臉,此刻都唰地一下白了。
他們不自覺地低下頭,或移開視線,不敢與我對視。
「還有你們。」
我的聲音依舊平淡。
「當你們享受著本不屬於你們的福利,心安理得地用假髮票侵占公款,並為此去攻擊一個指出錯誤的同事時,你們的正義感又在哪裡?」
沒有人回答。
整個會議室里,只剩下王赫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和某些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他們曾經構建的、以王赫為核心的利益共同體,在絕對的證據和權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現在,他們每一個人,都成了審判席上的罪人。
9
一直沉默的董事長,終於開了口。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對著門口的方向說了一句:
「叫保安。」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門外候著的行政主管立刻點頭,快步離去。
很快,兩名穿著制服的保安走了進來,他們徑直走向癱在地上的王赫。
王赫像是預感到了什麼,發瘋似的想往後縮,嘴裡語無倫次地喊著:
「不,不要抓我!陳總!董事長!」
「我為公司立過功!我簽過千萬大單!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的嘶吼。
保安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他雙腿發軟,幾乎是被架著往外走。
經過我身邊時,他用盡全身力氣扭過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那眼神,我看得懂。
但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會議室門口。
董事長銳利的目光掃過剩下的所有人。
「王赫因涉嫌職務侵占和商業竊密,公司即刻移交警方處理。」
「他需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法律代價,並承擔由此給公司造成的一切經濟損失。」
他轉向早已面如死灰的陳總。
「陳文,作為分公司負責人,你嚴重失職,姑息養奸,造成公司重大資產流失和潛在風險。」
「公司會即刻解除你的勞動合同,並根據協議追繳你任職期間的部分績效獎金。」
「你的失職行為,我們會在行業內部進行通報。」
陳總的身體晃了晃,他扶住桌沿才沒倒下,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董事長的視線接著落在了王赫那幾個核心團隊成員身上。
包括那個第一個跳出來指證王赫的張亮。
他們一個個緊張地站著, 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你們,」
董事長的聲音冷硬如鐵。
「作為王赫犯罪行為的直接參與者和協助者,公司將全部予以開除處理, 永不錄用。」
「相關情況, 同樣會在行業內進行通報, 並保留追究你們法律責任的權利。」
「不要啊!」
一個年輕的銷售員當場崩潰, 哭喊出聲。
「董事長,我們也是被逼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
張亮的臉則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大概沒想到, 自己的「戴罪立功」換來的不是寬恕, 而是一樣的結局。
他的職業生涯,從這一刻起, 已經死了。
最後,董事長的目光掃過會議室里其他所有跟風作惡的普通員工。
「至於其他人,根據情節輕重,公司將給予降薪、記大過、取消本年度所有評優及獎金資格等處分。」
「具體決定,稍後會由人事部門正式通知。」
宣判結束。
整個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沒有人再敢哭喊求饒,只剩下絕望的沉默。
他們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為了所謂的「合群」,為了站隊一個看似強大的領導, 最終付出了他們無法承受的代價。
風波過後, 公司以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恢復了秩序。
王赫的核心團隊被連根拔起, 他們的工位很快被清空, 仿佛這些人從未存在過。
其他受到處分的同事,也都變得沉默寡言, 埋頭工作,辦公室里再也聽不到那些刺耳的閒言碎語。
10
新的分公司負責人很快到任, 帶來了總部的管理風格和鐵腕手段。
公司的帳目被重新梳理, 規章制度被反覆強調,一種嚴謹而肅穆的氛圍,取代了往日的烏煙瘴氣。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
交接完所有工作的那天, 是個晴朗的下午。
我收拾好自己簡單的私人物品, 只有一個小小的紙箱。
路過那些曾經熟悉又陌生的工位時,一些同事會抬起頭,對我投來複雜的目光。
有敬畏,有躲閃, 也有一絲不易察異的感激。
我沒有和任何人告別, 只是平靜地走出了這棟我工作了數月的大樓。
陽光落在身上, 有些暖。
我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寫字樓, 玻璃幕牆反射著天空的藍。
這裡發生的一切, 都將成為過去。
回到總部, 我依然是財務部那個金牌會計蘇然。
辦公桌上堆著新的報表,同事們討論著新的項目。
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樣, 仿佛那幾個月的潛伏與交鋒, 只是一場冗長的夢。
只是我自己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我的帳本上,又多了一筆被徹底清算的爛帳。
這很好。
因為我的工作, 就是讓每一筆帳,都乾乾淨淨,塵埃落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