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嚴厲。
「王赫他們在外邊拼死拼活地搶單子,回到公司,還要為了一點團建費看你的臉色?」
「你這是在幹什麼?你要多點服務意識,不要那麼死板!」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個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句句誅心。
我抬眼看向王赫,他臉上的得意再也掩飾不住,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勝利者的弧度。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輕蔑和嘲弄,仿佛在說:你看,你鬥不過我的。
原來,這家公司的根,已經爛到了這個地步。
功臣就可以無視規則,心臟就可以為所欲為。
他大概不知道,有多少公款被吞掉,被當作維持士氣的「小成本」。
我的心一瞬間冷到了極點,但臉上卻未動分毫。
我垂下眼帘,看著自己乾淨的指甲,平靜地開口:
「好的陳總,我會注意。」
沒有辯解,沒有爭論。
陳總似乎對我的「識時務」很滿意,臉色緩和了些,揮揮手。
「行了,出去吧。我知道你能力很不錯,好好跟王經理溝通,以後工作多配合。」
我點點頭,轉身,拉開門。
門外,銷售部的人都「恰好」在附近徘徊。
我走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像無數支淬了毒的箭。
王赫和他團隊的人跟在我身後出來,他們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笑容。
那種眼神我讀得懂,是強者對弱者的碾壓,是看一隻不自量力的螻蟻被踩在腳下的快感。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變了味,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嘲諷。
我能感覺到背後那些目光,它們在剝我的皮,抽我的骨。
我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
四周靜得可怕,連鍵盤的敲擊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在欣賞一出默劇,而我是那個唯一的小丑。
我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一陣刺痛。
5
我被「訓話」後服軟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飛遍了公司的每個角落。
第二天,辦公室的氣氛格外詭異。
沒人敢大聲說話,但無數道視線在我身上交織,帶著幸災樂禍的審視。
王赫踩著勝利者的鼓點,在上午十點準時出現。
他身後跟著整個銷售部的人,浩浩蕩蕩,像一支得勝歸來的軍隊,將我小小的工位圍得水泄不通。
「蘇然。」
王赫的聲音洪亮,刻意要讓所有人聽見。
「昨天陳總的話,你都想明白了吧?現在,把我上個月的報銷單處理一下。」
「然後,為你的不當行為,給我們銷售部的兄弟們,道個歉。」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小弟們便開始起鬨,口哨聲和嘲弄的笑聲混雜在一起。
王赫抬手壓了壓,臉上掛著寬宏大量的笑,側身讓出一條路。
「哦對了,我還特意把陳總請了過來。」
「年輕人嘛,犯點錯不要緊,讓老闆做個見證,免得你以後又犯病。」
陳總雙手背在身後,從人群後方走了出來,站定在王赫旁邊。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長輩式的提點和一絲不耐煩,顯然是來做個了結,好讓這場鬧劇儘快收場。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工作,伸長了脖子,等待著我低頭認輸的那一刻。
這是王赫精心策劃的一場公開處刑,要將我的尊嚴徹底踩在腳下。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沒有去看那張重新遞到我面前的報銷單,也沒有去看王赫那張寫滿得意的臉。
我抬起頭,目光越過他,直直地落在陳總身上。
然後,我笑了笑。
「陳總,既然大家都到齊了,不如我們開個會吧。」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死寂的池塘,清晰地盪開一圈漣漪。
王赫的笑容僵在臉上,陳總也皺起了眉頭。
沒等他們反應,我站起身,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
從裡面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和一支小巧的黑色錄音筆。
我走到會議室門口,推開玻璃門,回頭對眾人說:
「請吧。」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在陳總的帶領下,魚貫而入。
王赫和他的人跟在最後,他盯著我手裡的東西,眼神里第一次出現了某種不安。
我走到會議桌主位,熟練地將筆記本電腦連接到投影儀上。
文件夾和錄音筆就放在手邊。
「既然是關於報銷的問題,那我們就從報銷談起。」
我點開第一個文件,巨大的 Excel 表格投射在幕布上。
左邊,是過去半年,王赫提交的所有報銷單據的掃描件。
而右邊,是我逐條整理核對的真實消費記錄。
「第一筆,去年十二月三日,王經理報銷客戶宴請,金額八千六百元,發票由『金碧輝煌大酒店』開具。」
我用雷射筆指著幕布上的條目,聲音平穩。
「但很有意思,當天晚上七點半,王經理團隊的張亮,在朋友圈發了一組 KTV 的照片,配文是『兄弟們嗨起來』。」
「定位,是城西的『皇家一號』。」
「照片里,銷售部的各位都在,唯獨沒有你們口中的『重要客戶』。」
幕布上,發票照片的旁邊,赫然出現了那張高清的朋友圈截圖。
一張張年輕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漲得通紅,桌上堆滿了洋酒和果盤。
王赫的臉色變了。
他手下的人開始坐立不安,竊竊私語。
6
我沒有停頓,繼續往下翻。
「第二筆,一月十九日,報銷單事由,『維護重點客戶關係』,金額一萬二。」
「發票顯示,你們在一家高檔溫泉會所消費。」
「但我查了公司門禁記錄和車庫監控,那天下午,王經理和你團隊的幾位核心成員,根本沒有外出記錄。」
「第三筆,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報銷五千二百元,名目是『緊急公關費』。」
「附件里這張珠寶店的發票,我特意打電話去核實過,購買的是一條女士鉑金項鍊。」
「不知道是哪位客戶的『緊急公關』,需要王經理你親自去挑選情人節禮物?」
一樁樁,一件件,證據確鑿,圖文並茂。
整個會議室里,除了我的聲音,再無其他。
銷售部那些人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額頭開始冒汗。
王赫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指著我吼道:
「蘇然!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調查我的私生活?這些都是捕風捉影!」
「捕風捉影?」
我看著他,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鍵。
會議室的音響里,立刻傳出我的聲音。
「王經理,我之前墊付的兩萬多塊錢……」
緊接著,是王赫那熟悉又囂張的腔調,經過音響的放大,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幾萬塊錢,至於天天追著我要嗎?」
「我一個單子就幾百萬,還能差你這點?」
周圍響起他手下壓抑的鬨笑聲。
錄音還在繼續,場景切換,背景有些嘈雜。
「……都聽我的,發票抬頭就開咱們的合作客戶『宏達科技』。」
「內容隨便寫,寫辦公用品、技術服務都行,金額別超過五千,分批報。」
「那個新來的蘇然雖然是個死腦筋,但她不敢不批……」
這是王赫在教唆手下如何做假帳的語音,大概是他發在團隊小群里的,被人轉發給了我。
錄音播放完畢,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王赫的臉,已經從漲紅變成了豬肝色,他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那些小弟們,個個面如死灰,恨不得當場鑽進地縫裡。
陳總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死死地盯著王赫,眼神像刀子。
「王赫,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陳總,我……」
王赫的聲音在發抖。
「我這是為了團隊……為了激勵大家……」
「激勵?」
我冷笑一聲,將最後一份文件投上幕布。
「不知道王經理的激勵,是不是也包括用公司的錢,來挖公司的牆角?」
幕布上出現的,是一份詳細的工商調查報告。
「『啟航貿易有限公司』,上個月剛剛註冊成立,註冊資本五十萬。」
「法人代表,名叫王啟明。」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王赫慘白的臉。
「據我所知,這是你表弟的名字吧?」
「最關鍵的是,這家公司的經營範圍,主營業務,和我們公司下個月即將上線的新產品線,幾乎一模一樣。」
「而註冊公司的這筆錢,和你這半年來虛報冒領的總金額,只差不到一千塊。」
7
我關掉投影,會議室里恢復了光亮。
我看著已經癱坐在椅子上的王赫,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經理,你不是貪腐,你這已經構成商業間諜行為。」
「你用我們公司的資源和公款,養肥了你的團隊。」
「現在,又準備用這筆錢,成立一家新公司,來搶我們的生意。我說的,對嗎?」
致命一擊。
全場譁然。
陳總的身體氣得發抖,他指著王赫,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赫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他手下那些剛來公司不久的小弟們,也個個面如土色,驚恐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他們誓死效忠的老大。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只剩下投影儀風扇還在盡職地工作,發出單調的嗡嗡聲。
像是為這場鬧劇,奏響了最終的輓歌。
王赫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
那張因過度自信而顯得油滑的臉,此刻扭曲得不成樣子。
「偽造證據!你這是非法竊聽!」
他用手指著我,聲音嘶啞地咆哮,唾沫星子噴濺在會議桌上。
「蘇然,你算個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調查我?!」
他環視著自己那群同樣面如死灰的下屬,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你們都看到了!這個女人從第一天來就看我們不順眼!」
「她就是想搞垮我們銷售部,搞垮整個公司!」
他聲嘶力竭的控訴,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他某些死忠粉的身體里。
「對!我們辛辛苦苦在外面跑業務,憑什麼要被一個會計這麼搞!」
「她就是公報私仇!」
「陳總,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幾個人跟著站起來,色厲內荏地叫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