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的臉憋得通紅。
「凌晚,你到底想怎樣?非要把這個家攪散了你才滿意嗎?」
「想攪散家的不是我,是你們。」
我看著他:「是你媽,用 AA 制這把刀,把這個家劈成了兩半。是你,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
「現在,你們憑什麼要求我,把被劈開的家,再親手補起來?」
我看著他無言以對的模樣,補充了一句。
「你去告訴她,要麼接受護工,要麼,你就辭職自己照顧她。別再來找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而且,很值錢。」
那天之後,顧成再也沒來找過我。
11
日子在一種怪異的平靜中流逝。
趙翠的身體一天天好轉,已經能下床慢慢走動了。
但家裡的氛圍,卻比冰窖還冷。
我和顧成,除了必要的事,幾乎零交流。
他按時把借款的利息轉給我,我按時收款,記在帳本里。
我們就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天晚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公公,突然敲響了我的房門。
他是我在這個家裡,唯一沒有過正面衝突的人。
趙翠鬧著要 AA 制的時候,他勸過,但趙翠一意孤行,他也只能嘆著氣不再說話。
他手裡端著一碗切好的水果。
「小晚,還沒睡吧?吃點水果。」
我讓他進來,有些意外。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種長輩的慈祥和無奈。
「小晚啊,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
「你媽她……其實不是針對你。」
我沒說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在你和顧成結婚前,他有過一個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
「那個女孩,人很好,就是家境太差,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要上學。你媽……她怕顧成被拖累,死活不同意。最後,硬是逼著他們分了手。」
「那件事之後,顧成消沉了很久。你媽她,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也很後怕。她就怕兒子再找個家境不好的,把一輩子都搭進去。」
「所以,你剛進門的時候,對她好,買這買那,她嘴上不說,心裡是高興的。但是,當她看到你買那麼貴的燕窩,她那個心病,就又犯了。」
「她不是覺得你敗家,她是怕,怕你花錢大手大腳,以後會成為顧成的負擔。她怕當年的事情重演。」
公公看著我,滿眼歉意:
「她這個人,一輩子好強,又沒什麼文化,想法偏激,做事極端。她不是壞,她就是……糊塗。」
我靜靜地聽著。
原來,那碗被倒掉的燕窩背後,還藏著這樣一個故事。
趙翠的恐懼、偏執、控制欲,在這一刻,都有了源頭。
但這,並不能成為她傷害我的理由。
「爸,我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小晚啊,爸清楚你心裡憋著氣。可你看,她如今既已知錯,也受了不少苦。都是一家人,能不能……」
我沒等他說完便開口打斷。
「爸,有些事一旦發生,就回不了頭了。」
「破碎的鏡子,即便勉強拼合,裂痕也會永遠存在。」
公公望著我堅定的眼神,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他站起身,默默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明白,他是一片好意。
但我心裡的那道坎,始終邁不過去。
並非不願原諒,而是根本無法原諒。
12
我沒料到,我和公公的這番對話,會被門外的顧成聽見。
他一直站在書房門口的陰影里。
公公離開後,他才緩緩走出來,站在我房門口,卻遲遲沒進來。
我望著他,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
震驚、痛苦,還有……深深的愧疚。
或許他也是頭一次,從父親口中聽到那段被掩蓋的往事。
他一直覺得,母親只是不喜歡我。
他不知道,母親那些行為的背後,是他上一段感情留下的巨大陰影,以及對他扭曲的保護。
「原來……是這樣。」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沒有回應。
他倚在門框上,高大的身形此刻顯得有些彎曲。
「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是你的錯。」
「是我媽,把她自己的恐懼,轉移到了你身上。」
「而我……」他抬起頭,眼裡滿是布滿紅血絲的痛苦,「我,是個膽小鬼。」
「我眼睜睜看著她用那些荒唐的規矩刁難你,卻什麼都沒做。」
他望著我,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哽咽。
「真的,對不起。」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向我道歉。
不是為某一件具體的事,而是為他在這段扭曲關係里,所有的失職和不作為。
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心裡那塊堅硬的冰,似乎有了一絲裂痕。
但也僅僅是一絲而已。
「顧成,道歉有用嗎?」我輕聲問。
他愣住了。
「傷害已經造成了。現在說對不起,太晚了。」
我站起身,輕輕關上房門,將他隔絕在門外。
門外傳來他壓抑的、低沉的哭泣聲。
我靠在門板上,閉上了眼睛。
顧成,你現在才明白,已經太晚了。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針沒扎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痛。
13
那晚的談話,成了一個轉折點。
顧成變了。
他不再試圖調和我和趙翠之間的矛盾,而是開始明確劃分界限。
第二天,他主動找到我,手裡拿著一份新的協議。
「婚內財產分割及債務清償協議」。
他把家裡所有的資產,存款、理財、房產,都列得明明白白。
「小晚,這是我們所有的財產。房子是你我婚後一起買的,屬於共同財產。我的理財,是我的婚前財產。」
「之前欠你的 24 萬,我會用我的婚前財產,連本帶息,在一個月內還清。」
「從今天起,我媽的所有開銷,包括護工費、醫藥費、生活費,全由我個人承擔,不再計入家庭帳目。」
「這個家,以後由你做主。」
我看著他,有些驚訝。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神里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說:「我想了很久,這個家會變成這樣,根源在我。是我沒處理好自己原生家庭的問題,把你也卷了進來。」
「我沒能保護你,反而讓你成了我媽和我之間矛盾的犧牲品。」
「以後,不會這樣了。」
說完,他拿著那份協議走進了趙翠的房間。
我不知道他和趙翠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他出來時,眼眶是紅的。
而從那天起,趙翠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有不甘和怨恨,只剩下一種近乎害怕的順從。
她開始主動和我說話,問我早安,問我有沒有吃飯。
我只是禮貌性地點頭回應,不多說一個字。
顧成開始拚命工作、加班、接私活。
不到一個月,他真的把 24 萬本金,加上按協議計算的利息,一分不少地轉給了我。
家庭帳本小程序里,那筆最大的債務終於被劃掉了。
我們的關係似乎在慢慢緩和。
他會主動給我買我愛吃的甜點,會在我工作晚了的時候默默為我留一盞燈。
但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就像那份簽了字的借款協議,雖然已經履行完畢,但它存在過的事實,永遠無法抹去。
我們或許還能做夫妻,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建,難如登天。
14
趙翠徹底成了一個客人。
她在這個家裡,總是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生怕惹我有一點不高興。
她會主動去拖地、洗碗,做一些自己能做的家務。
有一次,我看到她在廚房裡,對著一本食譜研究怎麼煲湯。
護工告訴我,她想給我煲湯,彌補以前倒掉的那碗燕窩。
我聽了,沒什麼感覺。
只是讓護工轉告她,不用了,我不喜歡喝湯。
她聽到這話,在房間裡默默地坐了很久。
公公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又來找我。
「小晚啊,你看,你媽現在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就給她個機會吧。」
我正在陽台澆花,聽了這話,放下了水壺。
「爸,不是我不給她機會。是她當初把所有能下來的路都堵死了,現在,她下不來了。」
「有些傷害,不是說一句對不起,做幾件討好的事,就能當作沒發生過的。」
公公再次說不出話來。
日子就這麼不濃不淡地延續著。
顧成對我的關照,只多不少。
家裡的開銷和雜活幾乎全由他包攬,一心想修復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沒拒絕,卻也沒全然接納。
我們就這般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15
轉眼半年過去。
秋日裡,公公因換季得了重感冒,引發肺炎,得住院治療。
顧成因緊急項目出差在外。
接到醫院電話時,我正在開會。
當即向領導請了假,趕往醫院。
辦入院、繳押金、安排病房,我獨自一人,不慌不忙地處理妥當。
公公躺在病床上,望著我忙前忙後,眼裡滿是感動與愧疚。
「小晚啊,又給你添麻煩了。」
「爸,您說啥呢,這都是應該的。」
我給他掖了掖被角:「您安心養病,啥都別想。」
趙翠也來了, 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想幫忙卻不知從何下手,想說話又怕說錯。
我沒理她, 只顧專心照顧公公。
顧成第二天趕了回來, 風塵僕僕, 一臉焦急。
看到病房裡一切都被我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愣住了。
走到我身邊,輕輕握住我的手。
「老婆, 辛苦你了。」
我搖搖頭:「爸也是我爸。」
他望著我, 眼裡情緒複雜。
晚上一同回家,路上他忽然問:「小晚, 為啥……爸生病,你這麼上心?」
我望著窗外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說:
「因為自打進了這個家門,只有爸真心把我當一家人。」
「他會在你媽說我時幫我解圍,會在你沉默時嘆著氣拍拍我肩膀。」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這麼簡單。」
顧成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再說話。
但他一定懂了。
這份區別對待,是我給趙翠上的最後一課。
讓她明白,尊重和情分靠真心換來, 而非靠身份和規矩逼迫。
而她, 已永遠失去了換取這份真心的資格。
16
公公出院後, 家裡恢復平靜。
我和顧成的關係也在平靜中慢慢回暖。
我們開始像正常夫妻那樣, 一起看電影,周末去郊遊。
那份冷冰冰的借款協議被我鎖在保險柜最深處, 再也沒拿出來過。
但我們都知道它就在那裡,像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疤。
提醒著我們曾走過怎樣一段荒唐又殘酷的路。
半年後的冬天, 我生下了孩子。
是個男孩, 長得很像顧成。
孩子的到來給這個家帶來久違的笑聲。
趙翠想抱孫子,眼神里滿是渴望。
她會試探著伸手,又在我平靜的目光下默默縮回去。
我沒阻止, 也沒鼓勵。
她可以看, 可以逗,卻不能抱。
這是我無聲的規則。
有天我心血來潮,又買了盒頂級燕窩,在廚房慢火細燉。
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
燉了兩碗, 一碗端給看報紙的公公:「爸, 補補身體。」
公公笑得合不攏嘴。
另一碗我端著走到客廳, 坐在沙發上自己一勺一勺慢慢品嘗。
自始至終沒看趙翠一眼。
她坐在對面椅子上, 望著我, 望著我手裡的燕窩。
眼神從期盼到失落, 再到絕望。
最後低下頭,渾濁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粗糙的手背上。
AA 制早已結束, 但我們之間那筆關於情分的帳, 永遠也算不清了。
她在我心裡,被永遠劃在了支出那一欄,再也沒有收入。
而我和顧成, 帶著那道疤,還在繼續往前走。
或許,這就是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