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社區醫院的檢查只是個開端。
醫生建議趙翠去市裡最好的心血管醫院做一次全面檢查。
拿到轉診單那天,顧成的臉色就沒好看過。
趙翠出院回家後,安分了不少。
不再大聲吵鬧,也不再對我指手畫腳。
她只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眼神空洞。
顧成下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煙味也越來越濃。
他試圖跟我談談。
「小晚,媽的病……醫生說可能很嚴重。你看,我們能不能……」
「能什麼?」
我打斷他:「暫停 AA 制?還是讓我像以前一樣,辛辛苦苦做事,還要被你媽挑毛病?」
他說不出話來。
「顧成,規矩一旦定下,就不能輕易更改。這是你媽教我的。」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進了書房。
我知道他在裡面打電話,到處托關係,想掛上那個專家號。
一個星期後,他成功了。
帶著趙翠去醫院那天早上,他站在我房門口,欲言又止。
「小晚,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正在電腦前處理工作,頭也沒抬。
「我就不去了。帳單留好,回來報銷。」
他身側的拳頭握緊了,最終還是鬆開了。
「好。」
一個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們走後,家裡空蕩蕩的。
我泡了杯咖啡,站在窗前,看著樓下車水馬龍。
心裡沒有絲毫波動。
我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
是他們親手將我們之間的溫情,一點一點,磨滅殆盡。
現在,主動權握在了我手裡。
下午,顧成打來電話,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疲憊和恐慌。
「小晚,檢查結果出來了……很不好。醫生說,是嚴重的心臟瓣膜狹窄,必須馬上手術。」
我「嗯」了一聲。
「手術費……醫生說,加上後期的治療和康復,至少要……要四五十萬。」他的聲音在發抖。
「知道了。」
他提高了音量:「你就只說一句知道了?」
「那是五十萬!不是五千塊!」
「我知道,」我的語氣依舊平靜,「錢的事,等你回來我們再詳細算。」
「算?怎麼算?你告訴我怎麼算!」
「按規矩算。」
我掛了電話。
晚上,顧成和趙翠回來了。
趙翠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由顧成攙扶著,慢慢挪回房間。
顧成走出來,坐在我對面,眼裡布滿血絲。
他從包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單子,推到我面前。
「住院通知單,還有……費用預估。」
我拿起來,掃了一眼。
「冠狀動脈搭橋手術,預繳費用 48 萬。」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凌晚,」他看著我,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懇求,「我們……我們是夫妻。」
「我知道。」
「我媽……她也是你媽。」
我放下單子:「法律上是,但情分上,不是了。」
他幾乎是在哀求:「我拿不出這麼多錢。」
我看著他,這個我曾經愛過的男人,此刻如此狼狽。
我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走到了趙翠的房門口。
輕輕敲了敲門。
「媽,睡了嗎?我跟您算一下帳。」
7
房間裡沒有回應。
我推開門,趙翠正靠在床頭,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顧成跟了進來,站在我身後,呼吸沉重。
我走到床邊,拉了張椅子坐下,拿出手機。
整個過程,我平靜得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趙翠的目光終於從天花板移到我臉上,那眼神十分複雜。
或許,她覺得事到如今,我會放下所有芥蒂,變回那個她熟悉的、默默付出的兒媳。
我在她眼前,點開了手機里的計算器。
清脆的按鍵聲,在安靜的病房裡,顯得格外突兀。
我抬眼,迎上她和顧成的目光,聲音清晰又冷淡。
「媽,剛才我跟顧成確認過了,醫生說手術費、藥費、護工費,加上後期的營養康復,所有開銷加起來,一共要 48 萬。」
我停頓了一下,看著她慘白的臉,接著說:
「按照我們之前定下的 AA 制家規,家裡的重大支出,得由家庭成員平攤。」
「這個家,現在有您,有顧成,有我,還有我們沒出生的孩子,他也是家裡的一員。」
我把手機螢幕轉向她,上面顯示著「480000÷2=240000」。
「所以,我和我的孩子,承擔一半,也就是 24 萬。」
我抬起頭,目光投向身邊已經僵得像石頭一樣的顧成。
「剩下的 24 萬,是你作為兒子該承擔的部分。」
顧成的臉色從慘白變成鐵青,他看著我,嘴唇哆嗦著,像是從來不認識我似的。
我沒理會他即將爆發的怒火,反而迎著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別這麼看著我。」
「畢竟當初,是你親手把刀遞到我手裡的。」
8
「凌晚!你瘋了!」
顧成的怒吼終於爆發,在寂靜的病房裡炸開,震得人耳朵生疼。
躺在床上的趙翠,渾身一顫,像是被這聲怒吼徹底驚醒,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我迎著顧成的怒火,語氣平靜得嚇人:「我沒瘋,我只是在按規矩辦事。」
「這叫規矩嗎?這是人命!那是我媽!」
他指著床上的趙翠,手指因為用力微微發抖。
我點點頭:「我知道她是你媽。」
「從法律上來說,我沒有贍養她的義務。從情分上來說,那份情分早就被你們親手磨沒了。」
我拿出手機,當著他們的面操作轉帳。
很快,顧成的手機響了一聲。
我把轉帳成功的截圖給他看。
「24 萬,已經轉到你帳上了。備註是:孫子為奶奶預付的醫療費用。這是我作為母親,替我的孩子盡的一份孝心。」
「至於你那 24 萬,是你作為兒子的責任。我沒義務,也沒理由替你承擔。」
顧成看著手機里的到帳提醒,又看看我,臉上的表情從憤怒變成震驚,最後是徹骨的茫然。
他大概從來沒想過,我真的能做得這麼絕。
趙翠在床上,已經從無聲流淚變成小聲抽泣。
「小晚……媽錯了……媽知道錯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你別這樣……我們是一家人啊……」
我笑了,笑聲裡帶著一絲悲涼:「一家人?」
「媽,在你宣布 AA 制,把我給你燉的燕窩倒掉的那一刻,我們就不是了。」
「在你眼裡,我不過是個會敗家的外人,一個需要用帳本時刻提防的賊。」
說完,我站起身,不再看他們母子。
「錢我付了,怎麼安排手術,是你這個兒子的事。我工作忙,就不在醫院陪著了。」
我轉身走向病房門口。
顧成沒有攔我。
就在我手搭上門把手時,身後傳來他沙啞到幾乎破碎的聲音。
「凌晚,你就一點情面都不講嗎?」
我停下腳步,沒回頭。
「我講的情面,在那碗被倒掉的燕窩裡,已經流乾了。」
9
我離開醫院後,顧成沒再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他現在肯定焦頭爛額。
他的積蓄,我大致清楚。
前兩年被趙翠攛掇著,大部分投進了一個號稱高回報的私募理財,剩下的錢買了一輛他一直想要的 SUV。
手頭的流動資金,絕對湊不夠 24 萬。
果然,第二天上午,他出現在我家門口。
一夜之間,他像是老了十歲,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身上的襯衫也皺巴巴的。
他沒了在醫院時的憤怒,只剩下疲憊和懇求。
「小晚,錢……我湊不夠。」
我正在客廳喝水,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哦。」
「你……能不能先借我?等我把理財的錢贖回來,馬上還你。」
「可以。」
我回答得太乾脆,他反而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輕易答應。
我放下水杯,走進書房。
幾分鐘後,我拿著一份列印好的文件出來,遞給他。
「這是借款協議,你看一下。」
顧成接過那幾張紙,只看了一眼標題,臉色就變了。
《個人借款協議》
借款人:顧成。
出借人:凌晚。
借款金額:人民幣貳拾肆萬元整。
借款期限:六個月。
借款利率:年化 6%,按市場標準。
……
下面還有詳細的還款計劃,以及一條醒目的違約條款。
「若借款人逾期未還,出借人有權向法院申請,將我們婚後共同擁有的房產進行強制拍賣,以償還債務。」
他拿著那份協議,手在抖。
「凌晚……我們……我們是夫妻,用得著這樣嗎?」
「用得著。」
「我們之間,只談交易,不談感情。」
他死死盯著那份協議,像是要在上面盯出個洞來。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我知道他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最終,現實占了上風。
他拿起筆,在借款人那一欄,一筆一划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顧成」。
那兩個字,他寫得格外用力,幾乎要把紙劃破。
我收回協議,檢查了一下簽名,然後拿出手機,再次操作轉帳。
「好了,錢轉過去了。」
我把協議收好,放進保險柜。
「祝你母親手術順利。」
他沒有回應,只是如同被抽去魂魄的傀儡,轉過身,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10
趙翠的手術很順利。
顧成給我發了條消息,只有簡短的三個字:「手術完了。」
我回了個「嗯」。
接下來,是漫長的恢復期。
趙翠出院回家,身體虛弱得像一片羽毛。
顧成要上班,根本沒時間照料。
他找到我,神色十分為難。
「小晚,媽這邊……需要人照顧。你看……」
「我懂了。」
我點了點頭,拿起手機:「我幫你聯繫一位專業護工,金牌的,經驗豐富,二十四小時看護,就是價格稍高,一天八百塊。」
他打斷我:「不是。」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
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
「讓我去照顧她?」
「對啊,你是兒媳婦,照顧婆婆不是分內的事嗎?」
他話一出口,或許自己也覺得沒什麼底氣,聲音越來越小。
「顧成,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 AA 制?」
我注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的時間,我的精力,都是有成本的。讓我照顧她,沒問題。但是,要收費。」
我拿出手機,打開一個家政 APP,把上面金牌月嫂護理的價目表調出來給他看。
「參照這個標準,我的護理服務,一天一千二,包含營養餐製作、康復按摩、心理疏導。先付款,後服務。你看可以嗎?」
顧成看著那個價目表,又看看我,臉上的表情比咽了黃連還要難看。
「你……你這是趁人之危!」
「不,這叫明碼標價,老少無欺。」
我知道,趙翠肯定不願意讓一個外人來照顧自己。
她更希望的,是我這個兒媳婦在她跟前端茶送水,毫無怨言,以此來證明,她在這個家裡,依舊是贏家。
可惜,我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最後,顧成還是妥協了。
他請了那個八百塊一天的護工。
護工來的第一天,趙翠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吃不喝,誰叫都不開門。
護工沒辦法,只能找顧成。
顧成又來找我。
「小晚,媽她……不肯讓護工照顧,你能不能去勸勸她?」
我反問:「勸什麼?是嫌護工不夠專業,還是嫌你這個兒子請的人不夠好?」
「都不是,她就是……想讓你去。」
我重複道:「想讓我去,沒問題啊。」
「一天一千二,先付一個月的錢,我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