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請你們吃飯。」
「……」
一套操作行雲流水。
她說:「我搞到這個人的地址了。」
我小腦萎縮了。
她說她以前在鰲頭街擺攤,鰲頭街是箇舊貨市場,有點類似於鬼市,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賣。
「這個老常,天天跟人要毒蛇,出錢又多,人家抓了蛇都會給他送過去。」
我的小腦又萎縮了一點:「你在鰲頭街賣什麼……」
「賣吃的啊。那地方偏僻,方圓十幾里找不到一個同行。攤主不也要吃飯的嗎?」
……可以說是又莫名其妙,又合理。
等不了了。
我又從窗口跳了下去。
江凝追過來在窗口喊:「你要去嗎?太危險了!他買了好多毒蛇不知道想幹什麼!」
我說:「沒事!我心裡有數!你看好你叔叔!」
38.
此時離咪學長失蹤,已經過了十六天。
老爺子發病,第六天。
我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39.
常簡明家住在郊區,據江凝給我分享的消息,他是在郊區某個村落租了一座小山。
對外宣稱是個養殖場。
我在山裡轉來轉去差點迷路,直到我看到一個裝了電網的大門。
應該是到地方了。
於是我拔了一棵樹,想把這個電網給捅了,把門砸開。
突然大門在我眼前打開了。
開門的人看了看我手裡的樹,愣了一下。
「……你這,大可不必。」
我陰沉著臉看著他。
他又說:「我認得你,你是淋潦家的瀅瀅。」
薛淋潦,我父親的名諱。
而他,就是常簡明。
五十歲左右,個子很高,常年戶外作業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穿著灰撲撲的衣服,戴著眼鏡。
整個人看著都透著邪氣。
我問他:「我家貓呢?」
他退開一點身子:「進來說吧。」
我問他:「我家貓呢?」
他好像有點無奈:「你還真是跟淋潦一個脾氣啊,摟著貓當寶。」
我又問他:「我的貓的呢?」
他說:「是淋潦的意思吧?他這個人,天生就擁有了那麼多,十八代人的心血和積累都交到了他一個人手裡。他不說厚積薄發更進一步,竟總是把心思放在這種微小的事情上……」
我直接把手裡的樹衝著他擲了過去。
他逃進門裡倒是快,但還是掃了一下。
40.
此時我的怒氣值已經到了頂點。
在他逃跑之前我就沖了進去,把他按在地上扇他。
「你們這些人,廢話怎麼就這麼多?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聽清楚,我問的是:我、的、貓、呢!」
我承認我大約是在泄憤。
因為我不過是在做一件最簡單的事情——找貓。
而且是我自己的貓。
我是犯什麼天條了嗎?!
不然我為什麼沒遇到一個人,劉阿姨、劉敬,包括這個死東西,都要聽他們說一遍莫名其妙的歪理,惹我生氣?
起初他還能掙扎兩下。
但後來被我打得滿臉血,身體直接軟了。
他竟然還敢說:「淋潦,沒能馴服你啊……」
我他媽……
我掐住他的脖子,手指嵌進他的肉里。
「我的貓呢?」
他的眼睛盯著我身後。
我回過頭去看。
樹上有一條蛇,仿佛沒有鱗片,只有紅得像血的皮肉。
此時正直直地從樹上垂下來,冰冷的豎瞳盯著我。
常簡明吐著血在那笑。
「你進過淋潦的華夏樓嗎?那裡收集的是二里頭文化之前文明遺物,也就是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期,那些藏品可不是一般的有趣……」
我依然盯著蛇。
在這場對峙中,它的氣勢在一點一點減弱,變成我進它退。
而常簡明還在瞎吹牛逼。
「神話里的東西成了真,不比死氣沉沉的資料強?
「看看這個吧,除了貓鬼,我的另一件得意作品,這條母蠱蛇王養育了成千上萬條子蠱……」
下一秒我把那條無鱗母蛇抓了下來。
沒有絲毫反抗。
他:「!」
我把蛇抵在他眉心。
「我的貓呢?」
他:「……」
41.
我的貓在他家堂屋。
用一口石棺裝著,看樣子起碼是個隋唐時期風格的老物件。
前面擺著香爐,和一碗滿滿的米飯來祭祀。
我看了看,拍了張照片,打算留下來給我爸看——他真的偷文物了。
不然就是盜墓了。
我想伸手去推棺蓋。
「別!」
我回過頭,常簡明趴在地上,背上還背著他的「得意之作」,那條被我馴服的紅蛇。
「它已經不是你的貓了,感受到陌生的氣息,會攻擊你的。」
下一秒,我就推開了沉重的石棺。
一股難以形容的腥味瞬間噴薄而出。
恍恍惚惚之間我好像聽到空氣中響起了悽厲的貓叫。
我靜靜地看著棺里乾巴巴的貓屍。
「吵什麼,回家了。」
然後那貓叫就消失了。
我脫下外套把咪學長包了起來。
常簡明震驚地看著我:「怎麼可能……」
我說:「什麼?」
他愣了一下,突然無奈地笑了起來。
「果然最好的還是在淋潦手裡。」
我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是我爸撿來的。」
他趴在地上盯著我笑:「崑崙沉羽萬人坑遺址,當時我也在。」
臥槽我知道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這麼噁心了。
這個人腦子有病。
他大概是,把我也當成了他的研究對象。
此時他還在問我:「可惜那地方我們再找不到了,你爸也不讓我再提你的身世。不過你真的變成人了嗎?或者說,你認為你是人嗎?」
我逐漸起了殺心。
我確實不是人,有一段時期被人定位為「神」而被供養。
但我從來不在意人間。
除了我爸,他養了我二十幾年,同樣來不在意我的屬性。
他的態度讓我在人群中很自在。
這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我有一種被「人」冒犯的感覺。
他得死。
這時候我的電話響了。
是我爸打來的。
我接了起來:「爸爸,我馬上帶咪學長回家。」
老爺子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這是他多活幾天的唯一理由。
42.
我搞得灰頭土臉的,叫了一輛卡車,帶著咪學長,還有它的小棺槨,再綁著這科研孽畜,和他囤的那群動物一起回了家。
剛進家門迎面就碰到了江凝和我哥扶著老爺子從主樓出來。
老爺子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懷裡用外套包著的小東西。
我點點頭。
剎那間他的眼眶紅了,但還是保持了冷靜。
「回來了就好。」
很神奇,從來理解不了人類心情的我,這次感受到了他的欣慰。
大概是因為我記得,多年前他和考古隊進入沙漠,遇到了沙塵暴,又由於設備問題導致被睏了半個多月。
獲救的時候,他身上還背著死了三天的隊員。
「娃娃死在外頭夠造孽了,如果連屍體都沒帶回來,不知道他父母怎麼辦。」
如今咪學長能歸來,也算是去了他一件心病。
他讓人把咪學長和小棺槨先送到華夏樓。
然後對我說:「把他叫過來。」
我說好。
43.
當我把斷胳膊又一臉血的常簡明從一車蛇蟲鼠蟻里拖出來的時候……
我哥的表情有點崩。
但老爺子很淡定。
他說:「扶客人進門吧。」
我一手提著「客人」就進了書房,扔到了地毯上。
老爺子讓我們出去,我哥和江凝出去了。
我站在原地不動,他也沒辦法。
我說:「爸爸,搞死他。」
老爺子無奈了:「……你等一下。」
常簡明說:「老薛,好久不見。」
老爺子冷冷地看著他。
事情到這一步,他清楚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當年常簡明因為個性古怪被人排擠,乃至被學校開除。
老爺子不但幫他打官司,甚至給了他一份工作,就是讓他在我們家的華夏樓整理老資料。
華夏樓的文物歷史最悠久。
藏樓里的藏品,多與上古信仰有關,甚至有很多是來自史前文明,只是不成體系。
老爺子一直沒時間去整理。
「我覺得你是這方面的專家,讓你整理出一本《史前巫蠱通史》,足夠讓你在學術界有一席之地。雖然後來你我理念不合分道揚鑣,可我沒想到你不做人啊!」
為什麼說他不做人?
他竟然用從華夏樓學來的東西,來害我爸!
常簡明就看著他,齜著帶血的牙笑。
「誰能比你不做人啊,十八人的傳承,到你手裡,你在這跟我玩家家酒呢?崑崙山下沉羽遺蹟,這輩子我們都進不去第二次了。結果你撿了玄貓,當寵物養,撿了個小孩,當女兒養?!」
老爺子明顯有些慌亂:「住口!」
我冷冷道:「爸,別遮了,我早知道了。」
我就是那個他在崑崙山下沉羽遺蹟撿來的小孩。
他還想騙我我是他親生的呢。
我爸閉嘴了。
常簡明又看向我:「你到底,是怎麼馴服她的?」
我眯起眼睛。
老爺子冷冷地道:「注意你的措辭,她是我女兒。」
我說:「爸爸,搞死他。」
常簡明笑了:「你爸不會。人人都說他是個老好人。他自己不也說了,道不同,就分道揚鑣,他是最有科研包容性的。」
呵,他在這偷換主題呢。
明明是偷家,他非說是科研的包容性。
我俯下身,重複了一遍:「爸爸,搞死他。」
老爺子搖搖頭。
常簡明得意一笑。
老爺子說:「他被貓鬼反噬,本來就活不成了。」
常簡明竟然說:「你得救我。你不可能看著我因為實驗事故,死在你面前吧?」
老爺子說:「好,你就等著吧。」
44.
常簡明等了三天,死在了醫院。
診斷的結果是肺部病變,一進醫院就被聞訊趕來的專家給包圍了。
蠱師開始供養貓鬼,必得每天子時對其進行供養。
畢竟,貓鬼的力量,來自於被折磨致死的恐懼和恨。
一旦停止供養,就會被反噬。
但是在當代醫學眼裡,這是好新鮮的一例病例……
在他還沒咽氣的時候,老爺子去看他。
我硬是跟上去了。
他趕我,笑死,根本趕不走。
短短三天的時間,這個人全身插滿管子,躺在了病床上。
看到老爺子過來,他激動了。
我有些玩味地看著他。
因為我在他眼神中看到的是:期待、欣喜。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幻想——他竟然還在等我爸來救他。
老爺子握著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他更激動了。
「我讓珊珊簽了遺體捐贈協議。」
床上垂死的人猛地一僵。
常珊是常簡明的女兒。
老爺子找到她的時候,才知道常簡明為了他所謂的研究拋妻棄女。
八年前常珊喪母,他突然出現,讓常珊心存期待。
結果常珊養的小狸花貓是他的第一個研究對象——那時候他還沒膽子去偷人家的。
「我提出要簽遺體捐贈協議,她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常簡明曾放棄女兒,可此時被女兒放棄他卻顯得異常憤怒。
他說不出話,但他的眼神仿佛在說:為什麼?!她怎麼敢?!
老爺子說:「作為被貓鬼反噬的死者,你成為科研樣本,也算你為研究巫蠱做出貢獻了。」
他開始掙扎,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想掙紮起來去抓老爺子。
可老爺子不為所動,只是坐在那。
「是我看走了眼。當初以為你的研究只是小眾。可後來我發現,你資質平庸,又想靠劍走偏鋒來揚名,還稱之為科研精神……」
說到這兒,他緩緩低下頭,看著常簡明。
「當初解僱你的時候,說是科研理念不合,是給你臉。你,明白了嗎?」
這些話,殺傷力極大。
上午說完,下午這人就死了。
45.
等這貨死了,我突然想起坑裡還有個劉阿姨。
趁著夜黑風高沒人注意我過去看了看……
本來以為已經餓死了。
可我跑到坑裡一看,人不見了???
幸好我那天裝了個監控。
然後我又趁著夜黑風高拿著監控回到了書房。
取出內存卡打開一看,我哥和江凝的背影出現在畫面里。
他們在我出發去找常簡明那天,竟然就找到了這個貨。
江凝:「啊啊啊!報警啊!」
我哥:「我先把人弄上來,你先別報警。」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劉阿姨從坑裡背了上來。
看樣子劉阿姨已經失去意識了。
他說:「這可就難辦了。」
江凝突然說:「她也太不小心了,怎麼就掉坑裡了呢?」
說完他們倆互相對望了一眼,表情有點詭異。
然後他們倆打了 120,我哥背著人走了。
46.
看完視頻以後我大為震撼。
這麼多天我哥竟然沒提起這件事!
這簡直不是他的風格!
我忍不住打電話給江凝詢問。
江凝也不像以前那麼傻乎乎的了,聽她的口氣就知道她已經猜到是我乾的了。
她已經回去開店做生意了,電話那頭還有很多客人議論說笑的聲音。
「劉阿姨啊?她胳膊骨折了,尾椎骨移位了,可能會下肢癱瘓,還在醫院呢。」
我問:「她家人呢?」
江凝說:「沒要賠償呢,我有好好安慰他們,你放心吧。」
我:「……啊?」
電話那頭響起一個客人詢問她是出了什麼事。
江凝說:「瀅瀅家的一個保姆偷了東西,逃跑的時候掉坑裡了,摔殘疾了。」
……過程和結果都對了一半。
她開西餐廳,來往都是熟客。
客人聽了就說:「啊,那不能是瀅瀅家的責任吧?她家裡鬧不鬧啊?」
江凝說:「不鬧啊。她兒媳婦比較通情達理, 接回去照顧了。」
客人的笑聲傳來:「你這話我多少腦補出一點婆媳恩怨,看來這老太太下半輩子要遭罪咯。」
「嗨, 百因必有果罷了。」
她敷衍了兩句, 對我說:「瀅瀅,這個事情你不要操心了,我搞定了。」
我愣了半天。
主要是沒想通她怎麼說服我哥的。
47.
江凝下班了以後又過來一趟。
她跟我說:「……叔叔跟常珊談的時候, 帶我去了。」
好傢夥,我那兩天忙著投放虐貓俱樂部其他人的資料。
在網上搞風搞雨, 直接殺紅了眼,不知道多開心。
事後, 我還怪老爺子不帶我。
他竟然把江凝帶上了!
「你們還真是一聲不吭就辦大事啊。」
江凝笑了笑:「說實話我挺震撼的, 我覺得我有很多地方得向老爺子學習。」
她說, 她剛開始以為我爸和我哥一樣, 都是老好人。
因為我爸脾氣極好, 甚至有點聖父的感覺。
但後來發現不是。
我說:「確實不是,我爸也是睚眥必報的。」
就比如之前進沙漠的那支考古隊。
我爸是把死去的隊員的屍體背出來, 還給了死者的父母。
但是考古隊遇險,設備款項被貪污導致設備出了問題也是真的。
他事後清算相關負責人可是一點都沒手下留情, 現在那些人還在吃牢飯呢。
江凝無奈地笑了:「什麼睚眥必報啊。」
她說這叫:知世故而不世故,歷圓滑而彌天真。
她說:「我要跟叔叔多學習, 他有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48.
確實,老爺子有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比如,他竟然熟練地布置了供壇, 又把咪學長給供了起來。
那屋不讓別人進。
我想進,他還想攔著我。
笑死根本攔不住。
我打眼一看, 就知道他是專業的,甚至比常簡明還專業那種。
老爺子說:「以後這就是咱家的保家仙了。」
我:「……您是認可他的啊?」
老爺子無奈地道:「不然我為什麼要資助他?我又不是兜里錢燒得慌。」
「那你……」
「巫也好、蠱也好,起源都是部落醫學, 到後來也曾被正式劃分為祝游科。」
但令他失望的是,治病救人的蠱醫技術失傳了許多, 害人的黑蠱術反而流傳了下來。
老爺子的本意是想挑選一個合適的人,揭開古代巫醫的神秘面紗。
沒想到, 選出來的常簡明竟然一門心思就奔著靠蠱術走捷徑去了。
「還害死了咪咪。」老爺子的語氣有點委屈。
我指了一下被供起來的小棺槨:「那咪學長還能擼嗎?」
老爺子:「……不能擼了。你以後少來吵它。」
「哦。」
我有點失望。
「那以後可以擼嗎?」
「不行。」
「不會吧, 您會不會自己偷偷擼不告訴我……」
然後我被他趕出去了。
他對我說:「你以後少回家!」
49.
我被趕出來也沒生氣。
反正我在外面租了房, 就住在江凝樓下。
本來想跟江凝念叨這個事。
突然發現她開始天天晚上跑出門……
還背著我偷偷看書。
我:「?」
終於有一天她被抓了個現行。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叔叔讓我考他的研究生。」
我:「……啊?」
「以後讓我去華夏樓工作。」
「啊?」
江凝都笑了:「瀅瀅, 你最近怎麼像一個復讀機?」
我差點脫口而出:那以後誰給我做飯啊?
聽著覺得像渣男說的話……
我若有所思:「老爺子選中你了?」
老爺子說想選一個人整理華夏樓的資料。
細想想, 他選中江凝,其實很合適。
江凝和他是同一種人,純善、寬容, 又有底線。
江凝說:「嗯,對, 想讓我以後專攻祝由科的考古。但是他讓我暫時別告訴你。說是怕你……」
偷偷跟著她去擼咪學長的貓鬼。
還有我帶回來的那些蛇蟲鼠蟻, 最近她都忙著幫老爺子去安置了。
「那條紅蛇,叔叔在給它治病。嚴格地說它是得了一種真菌類的疾病,沒敢交給實驗室,怕達不到他的理念要求, 所以叔叔專門自己建了一個實驗室。」
江凝有點心虛:「對不起啊,瀅瀅。」
我嘀咕了一聲走開了。
她喊:「瀅瀅,你是不是生氣了!」
50.
我沒生氣。
只是我當天晚上就翻牆進去擼貓鬼了。
運氣不好碰到了老爺子……
結果被他拿著鞋底子追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