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逃出來二十年後,她兒子在網上聲勢浩大地尋母。
「她是我爸花三千塊錢買來的,是我媽,我得找她。」
罵聲一片,他們卻開始直播賣貨。
為了流量,孽子甚至要求她配合演戲。
「媽,你沒人依靠了,幫我賺點錢也是應該的。」
他說兒子找媽,天經地義,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可他怎麼不懂,他會噁心到鄰居?
尤其是,這個鄰居瘋的。
1.
我是個不大愛出門的死宅。
最近,我閨蜜江凝沖論文,她開的小餐廳馬上就要進入半休業狀態。
這導致我們整個小區,包括我在內,精神狀態都非常不穩定。
因為我們小區非常依賴小餐廳。
老人的營養餐,小孩的輔食,年輕人的控卡餐,全靠她。
更不提我,一天三餐都靠小餐廳解決。
孫一微就是在這個時候宛如神兵天降一般,來小餐廳打工了。
2.
孫一微是我對門的鄰居,四十多歲的獨居女性,平時挺社恐的,我們接觸不多。
她來應聘的時候還扭扭捏捏的呢。
結果江凝帶了她一天,鄰居們強烈要求她儘快上崗。
「幹活是一干一個吱聲,可是手藝真好啊。」
「還是同一個小區的,最合適了。」
江凝悄悄問我覺得怎麼樣。
我說:「可以的。」
這姐姐手藝好、脾氣好,也像江凝一樣,會給我送飯上門。
江凝大鬆一口氣:「那我就讓她單獨上班了。」
3.
孫一微單獨上班的第二天。
早上十點左右,我下樓去了。
這個階段小餐廳沒人。
上學的上班的都已經撤了,正好是小餐廳休息和備餐午飯的時候。
孫一微很快拿出了我昨晚預約的餐點。
先給我倒了一杯豆漿,烙了一個酥餅,煎了一根油條,拿出昨晚江凝準備好的藍莓小蛋糕,再擺上一小碟水果。
亂七八糟中西合璧。
就這,我在我們小區都不算難搞的了。
然後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她社恐,我冷漠。
最終還是我揮揮手:「不用跟我聊天,你忙吧。」
她又忙了起來。
她忙她的,我吃我的,我還戴上耳機拿著手機刷直播。
這個氛圍我很滿意。
直到我刷到一個 SB 直播。
4.
這個直播會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我看著直播的背景好像是我們小區……
主播還帶著攝影,邊走邊播。
【我不知道再見到她,她會是什麼反應。】
【畢竟我們分開二十年了。】
【其實我心裡對她是有恨的。】
【恨她生了我,卻缺席了我的人生,讓我從小缺乏母愛。】
【……】
播著播著,他就朝我們樓棟去了。
我:「?」
然後,他停在了十樓,開始敲孫一微的門。
我:「???」
他把我對門敲得咚咚響,一邊敲一邊扯著嗓子哭喊。
【媽!媽媽!】
直到巨大的動靜把十二樓的老人給驚到了,直接下樓來看是怎麼回事。
主播一個滑跪就開始哭。
【孫秀秀是住在這兒嗎?她是我媽媽啊!我們失散二十多年了!】
5.
我摘下一個耳機,看著一無所知的孫一微,又看看手機評論,若有所思。
因為評論區都在刷……
【孫秀秀快跑!】
【人販子找上門了!】
【好急啊!有沒有辦法通知到她?】
【啊啊啊!奶奶別告訴他啊!他是壞人】
【……】
隨著評論越刷越多,直播間的人數激增。
有人開始給後來的人科普。
【主播是個人販子的兒子!他媽二十三年前被拐進大山里,逃出來的。他現在來尋母了!】
我震驚地看著料理台後面的孫一微。
孫一微趕緊過來問我,聲音小小的:「是不是油條不夠酥?」
我:「……不會,挺好的」
孫一微欣慰地笑了:「江小姐說你喜歡吃酥酥的。你要是覺得這樣可以,我明天都照這個油溫和時間。」
我點點頭:「嗯……」
她一無所知,開心地去忙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直播間。
正好看到主播拿出了一張老照片,雖然很糊,但是……明顯就是孫一微啊!
好了,我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十二樓的奶奶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跟我一樣,看到照片就認出了孫一微。
「你說的是小孫啊?她上班去了,就在小區門口的西餐廳……」
6.
眼看著主播帶著鏡頭飛奔而來。
我問孫一微:「孫姐,您有個兒子?」
孫一微:「沒有啊。」
她的動作突然一僵,扭過頭來看著我。
我盯著螢幕,眼看著他們越來越近。
「好。」
孫一微:「薛小姐?你說什麼?」
我抬頭沖她笑了笑:「沒事,你說沒有就沒有。」
正說話間,主播大聲嚷嚷的聲音出現在小餐廳附近。
「媽!媽媽!」
孫一微的手一抖,長筷子掉在了地上。
她好像,預感到了什麼。
我站了起來,指了一下鍋里的肉臊子:「你忙吧。」
然後我就站在了門口。
眼看著兩個人沖了過來,一個負責錄,一個負責演。
在他要衝進來的時候,我把玻璃門狠狠往外一關。
「砰」一聲,令人愉悅的巨響。
7.
主播被拍了個正著,直接摔到後面的攝影師身上,手機也摔出去老遠。
「你沒長眼睛啊!」
我扶著被拍歪的門:「不好意思啊。」
攝影師趕緊爬過去拿手機,一邊喊:「快別跟她一般見識了,趕緊的……」
兩個大漢就想往裡沖。
我伸出腳,狠狠地勾了他一下。
隨著兩聲慘叫,兩個人又摔了。
這一下他們摔得可狠,被壓在下面的主播甚至吐出一顆帶血的牙。
氣得他當場飆了一句髒話。
「你踏馬有病啊!」
我驚喜地道:「你怎麼知道的?」
確切地說我也不算有病,我只是有反社會人格傾向。
不過殺人什麼的,我通常是能忍住的。
「小薛,怎麼啦!」
我一抬頭,就看見小區的廣場舞隊提著劍跑了過來。
最近聽說她們在排練什麼劍舞……
主播和攝影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我大喊:「來了個人販子!」
領隊的陳阿姨一聽,立刻破防了!
「王八蛋!人販子跑我們小區來了?!」
主播大驚失色:「不是,我不是人販子,我是來找我媽的!」
攝影:「對對對,是誤會!」
阿姨們聽不進去一點,追著他們就打。
我在後面默默撿他們爆的裝備。
一台被踩爛的手機,還有一兜他們帶貨的芒果乾……
芒果乾扔垃圾桶,手機踹進了我兜里。
8.
那倆人跑了,阿姨們沒追上,也是意料之中。
陳阿姨還數落我:「怎麼不幫忙!」
「對啊,你酷酷能打的,不是武術冠軍嗎?」
我皺了皺眉:「這倆是人販子沒錯,不過不犯法,抓住也沒用。」
陳阿姨都懵了:「這天底下,還有不犯法的人販子?」
我扭頭看向孫一微。
孫一微舉著把掃把,一臉驚恐地站在那。
我說:「讓她跟你們說吧。」
9.
誰也沒想到這溫柔靦腆的廚子竟然有這麼一段過往。
她說她二十三年前被拐進了大山,自己逃了出來。
剛才她的反應有點應激,是因為那個主播和當年的人販子長得一模一樣。
我問:「你生的?」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搖搖頭,眼神中透露出迷茫。
我有點意外:「不記得了?」
陳阿姨急了:「生孩子這麼大的事怎麼會不記得呢?」
丁阿姨:「就是啊……」
劉阿姨:「這人都找上門了,你趕緊想想啊。」
孫一微平時就挺社恐的,情緒一激動,她就會有點結巴。
此刻完全應付不了這些激動的鄰居們。
我看出端倪:她大機率是有 PTSD 一類的心理疾病,出現記憶混亂也正常。
其實吧,她剛搬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遭受過虐待。
比如她應該做過疤痕手術,但是兩邊臉頰依然不對稱,左臉頰從眉骨到下顎應該被砍傷過。
比如她左腳微跛,明顯受過骨傷。
再比如她有非常嚴重的胃病。
眼下她和鄰居們的溝通進入了死胡同。
鄰居們是好心沒錯,可實在不理解她為什麼想不起來生沒生過孩子。
而她大機率是發病了……
這種情況我也有點懵。
因為我是沒辦法共情別人的情緒的,要我去調解矛盾那更是不可能。
直到江凝沖了進來。
「阿姨們!聽我說!」
「是不是她的不重要啊!」
「就算是,那種情況下,她給了那個孩子一條命,是那個人欠她的,而不是她欠對方的啊!」
邏輯完美。
陳阿姨:「對啊!小孫,咱不想了,管他是不是的,咱不欠他的!」
我震驚地看著江凝:「你哪裡搞的話筒?!」
江凝說是阿姨們的移動 K 歌機上拿的。
10.
江凝回來了,就把這群情緒激動的阿姨都穩穩地控住了。
孫一微臉上終於也漸漸回了些血色。
不過小餐廳還是鬧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語。
我正在費勁地試圖捋清楚這些人說話的邏輯。
聽著多是重複的廢話……
也不知道聽人說了什麼,孫一微突然大哭起來。
我:「???」
然而江凝把她摟在懷裡安撫。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11.
人類的情緒太複雜了。
我搞不懂一點。
我跟江凝說:「我去修手機。」
沒人理我。
那我就自己走了。
在外面一直溜達到傍晚,又遠遠地看一眼店裡的人散了,我才進去。
站店的又是江凝。
我坐到吧檯前問她:「怎麼樣?」
江凝一邊忙一邊道:「我看她狀態不好就讓她先回去了。臊子麵吃不吃?孫姐弄的臊子賊好。」
早上弄臊子我是看見了的,確實賊好。
於是我點點頭。
江凝給我補了點內容。
當年孫一微被拐三年之後逃了出來,才知道她父母在找她的路上出意外去世了。
而且逃出來以後,她馬上報警了,雖然得到了婦聯的幫助,卻沒能成功立案。
「是她自己放棄了。」
因為當時她孤身一人,一報警立刻就跟人販子面對面。
整個村子的人叫囂著不會放過她。
她害怕了。
比起復仇,她選擇連夜出逃,然後四處飄零了二十年。
「小孩的問題,她實在是記不清了。」
我皺眉:「那段記憶完全混亂了,還只有關於小孩?」
江凝說只有小孩。
什麼時候被賣的,賣的什麼人家,受過什麼虐待,她都記得。
江凝猶猶豫豫,最終說出了她的推理:「我懷疑被拐的三年里,她不止懷過一次,可能流產了,也可能生下來了。受的刺激太大了,所以她的記憶出現了混亂。」
她嘆氣:「如果說這件事對她的刺激是最大的,那我覺得她很可能會再次搬家。」
這種推測合情合理。
我低頭看著我的臊子麵,陷入了深思。
好煩,這麼香我以後吃不到了?
12.
有這個困擾的不止我一個。
當天晚上,江凝那個【小菜園子】群就叮噹亂響。
剛開始還在聊孫一微的情況。
直到有個鄰居率先厚著臉皮提出……
9 棟 502:【明天早上七點要趕飛機,可不可以預定兩個蝦米韭菜包子帶走?可憐.jpg】
江凝:【可以的,明天我站店。】
群里立刻就跟炸鍋了一樣。
10 棟 402:【我家的老人營養餐啊。哭哭 jpg,今天正好見底了,我都愁死了,再訂二十。】
17 棟 303:【八根酥油條!】
12 棟 1901:【我家那個控卡餐+30。】
我:【酥油條+2。】
12 棟 901:【拍拍江江,孫姐會走不?】
9 棟 502:【啊你不要說啊!我不想聽!我要粉飾太平我要掩耳盜鈴!】
17 棟 303:【非要走的也理解,都這個年代了我沒想到會有人這麼苦。】
【……】
13.
當時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群聊,一邊玩今天撿回來的手機。
沒錯,就是那兩個人被阿姨團追殺的時候丟下的,本來已經踩裂了,不過我又撿回來修好了。
這年頭真是什麼都能丟,手機不能丟。
一打開,所有個人信息就漏得像個篩子似的。
那個主播叫王勇,尕飛縣狗糞村人,今年二十三歲。
簽約了一家叫「卻德傳媒」的公司。
他果然是有團隊的。
快腿上這個號,叫【小蝌蚪找媽媽】,已經有五萬粉絲了。
算是做起來了。
我反手把這個號給他註銷了。
雖說意義不大……他弄個新號還是能運營起來的。
不過讓他急一下也好。
又倒了一下他資料,把【卻德傳媒】的員工資料扒了扒。
越扒我就越興奮。
這個傳媒公司竟然半數以上員工都是來自狗糞村的。
也就是當初拐了孫一微的那個村子。
而公司的法人葛金更有意思。
我在文書網搜到了他姐姐葛春蘭,因為拐賣人口罪被起訴過。
時隔二十年,同一批惡鬼要來吃人血饅頭了?
甚至葛春蘭那個案子最後是因為證據不足,而被釋放了。
眾所周不知。
像我這種精神狀態比較美麗的人,總有點見不得人的愛好。
比如,獵殺罪惡。
14.
熬了一個大夜。
我的精神狀態更美麗了。
等我飄飄然地從樓上下來,是早上七點。
小店裡竟然又坐滿了廣場舞隊的隊員。
江凝在店裡忙得起飛,順手給我沖了一杯咖啡,一邊跟人聊天。
「我也不好多問,她狀態挺差的。」
陳阿姨說:「那要不要去看看醫生啊?這個樣子精神會出問題的。」
劉阿姨:「是啊……」
結果坐在門邊的丁阿姨突然尖叫:「啊!那個人又來了!」
我:「?」
一群阿姨立刻衝到了門邊。
王勇帶著攝影師又來了。
江凝已經成功統一了廣場舞隊的戰略思想,那就是見他們一次打他們一次!
我都沒來得及阻攔,廣場舞團就沖了出去。
陳阿姨還端著一盆江凝剛調出來的辣椒蘸水。
江凝:「嗷!!!」
15.
家人們闖禍了呀!
王勇搞了個新號,買了流量,直播間兩萬人圍觀他被群毆。
而且他還被潑了一頭辣椒水。
他捂著眼睛滿地打滾:「報警!趕緊報警!」
阿姨們雖然很兇,但也只是一群很兇的老實人。
一看這個情況都有點慌了。
江凝趕緊拿著話筒穩住局面:「大家不要慌!瀅瀅經常打架,她知道怎麼弄……」
阿姨們頓時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圍在了她身邊。
一邊繼續小聲嘴炮。
「叫個屁,等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我順手把滿地打滾的王勇提起來,拖到小餐廳後廚。
江凝的洗菜池巨大,正好讓我拎著王勇把他的頭摁進水池裡給他沖洗。
我:「眼睛做個緊急處理。」
王勇:「咕嚕咕嚕……」
16.
不久以後孫一微匆匆趕了過來。
王勇的老闆葛金也過來了,兩人在餐廳門口就打了個照面。
隔著玻璃門看,陳阿姨還在跟江凝小聲嗶嗶:「他長得像一隻癩蛤蟆。」
江凝:「……」
我客觀評價:「像的。」
從來沒見過這種集凸眼睛、翻嘴唇、蒜頭鼻於一體的男人。
尤其是,他在門口,不知道孫一微跟他說了什麼,他一咧嘴,露出他的黑黃大牙齒。
陳阿姨:「嘔。」
江凝:「……阿姨你克制一點,別忘了你是主犯。」
陳阿姨瞬間又有點慌:「小薛,他瞎了沒有?」
我說:「沒。」
我一手按著王勇的頭,盯著門外,皺了皺眉。
因為我懂唇語。
雖然只有一句是面對我的方向說的,後來他們倆就轉過去了。
孫一微說的是……
【你怎麼來了?】
17.
孫一微和葛金一起走了進來。
相比起葛金那張蛤蟆臉滿面春風,孫一微的臉色慘白慘白。
葛金喊了一聲:「小勇?」
我一鬆手,王勇推開我沖向葛金。
「叔!她想弄死我!」
沒錯,他指的是我。
葛金:「別鬧了,你媽答應認你了。」
王勇急:「不是!她把我按在水裡想淹死我啊!葛叔我們快報警抓她!這個女的搞我不是一次了!」
我都樂了:「說的你好像真的敢跟警察打交道一樣。」
王勇色厲內荏地道:「我怎麼不敢?!我找我自己親媽!又不犯法!」
可葛金不敢啊,他狠狠瞪了王勇一眼。
然後事情就朝著我們沒料到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