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請看,這幅『松鶴延年』是繡坊的鎮店之寶。」
我撫上細密的針腳,問她:「會繡通景畫嗎?」
李掌柜語氣戰慄:「繡娘們只會照著現成花樣繡。」
我斜睨了一眼:「不思進取,可見是你這個掌柜無能。」
她唰地跪下:「求東家開恩。」
我拍了拍手,幾個家丁搬出了一幅「歲朝清供圖」。
展開三尺長的絹本,梅瓶、水仙、佛手在宣紙上錯落有致,留白處題著「歲歲平安」。
「從今日起,我會請畫師來教你們構圖。」
「繡得最好的,賞銀十兩。」
「還有你。」我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掌柜。
「將功贖罪的機會只有一次,做不好,便回家帶孩子吧。」
我升了繡娘們的月錢,她們幹勁十足。
兩個月後,通景繡屏風完成,繡娘們完成得十分出色。
我連夜讓工匠裱好,掛在正對門最顯眼的位置,路過之人駐足圍觀,一傳十,十傳百,繡坊的名聲算是打出去了。
三個月下來,我每日忙得腳不沾地,整個人瘦了一圈。
我又求了四姑娘,讓她賞我兩個能管事的繡娘。
此舉也是表明我的忠心。
她身份高貴,一舉一動受人矚目。
我便心甘情願做她手中的一把刀。
人是她給的,我自當重用,堂而皇之受監視。
我與她綁得越緊,便能越加得到信任。
當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會寫信告訴溫弘賢。
九分真,他會相信的。
溫弘賢來信,說趙姨娘懷孕,不宜舟車勞頓,等胎相穩固再回來。
那頭,我又收到趙姨娘來信,說溫弘賢戀上了當地水仙樓的清倌兒。
二人引為知己,迷得溫弘賢醉生夢死。
笑,什麼淸倌兒。
那是我出嫁前就讓父親私下物色好的人。
費盡心力,只待在關鍵時刻用上。
我不比四姑娘的出身和智謀。
五成,也夠我用了。
我寫信給父親,讓清倌兒日日伴在溫弘賢左右,句句愛慕,事事捧高。
將他奉若皇帝一般。
什麼雄心壯志,開疆擴土,全都可以拋之腦後。
反正他的商業版圖夢,都能在美人膝上一一實現。
17
溫弘賢不回來,遠程傳書指導溫氏產業,一來一回總歸不方便。
我讓淸倌兒在旁邊吹了吹風,酒過三巡,他便將一部分產業交給了我。
藥材是溫氏最大的產業。
二房母家都是做藥材生意的,與溫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以溫弘賢才對二房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現在,二房是我的人了。
這些產業雖然歸我,可賺的錢我依舊會分給她。
不僅如此,托四姑娘的福,打通渠道後,這些東西甚至可以賣到更遠的地方。
四姑娘當幕後之人,我當東家。
二房當我的馬前卒。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二房母家錢氏見有錢賺,心甘情願被我驅使。
至於族中耆老和一些有瓜葛的商戶。
我打著溫弘賢的名義,許以重利,緩緩圖之。
甚至將我賺的大半分給他們。
時間久了,他們自然能看出我的好。
一年後,溫弘賢回來了。
左邊是大著肚子的趙姨娘。
右邊是楚楚動人的淸倌兒。
我裝作剛知道的樣子,眼中閃過詫異、悲痛。
而後強撐著為那清倌兒安排住所。
清倌兒只知道有人讓他用美人計困住溫弘賢,並不知背後之人與我的牽扯。
有了溫弘賢的寵愛,她在府中如魚得水。
人心大了,自然也看不上我。
隔三岔五不來請安。
正合我意。
若人人敬我順我,那才惹人忌憚呢。
溫弘賢回來召集商號,其中有人提議讓我也來參與。
聽聞他當即就變了臉色,冷漠道:「一介女流,怎配坐在此地?」
我嘆了口氣,果真如我所料。
世間的男子皆是這般。
既要女子溫順乖巧以他為天,又容不得女子當真愚鈍無知。
一邊享受著聰慧女子帶來的便利,一邊又要死死按住她們的頭顱,唯恐她們窺見更廣闊的天地。
回來後,溫弘賢面色不悅。
「夫人照顧家中辛苦了,眼瞧著瘦了一圈,為夫實在心疼。」
「今後就在家中相夫教子,做個富太太。」
我出口試探:「四姑娘那邊……」
他打斷道:「孔氏再勢大,四姑娘也是個女子,我與孔氏的交際本就不在她身上。」
我低眉順目,說了聲好,轉身將我的人全部拿出,所有產業全都還了個乾淨,只安心照顧協兒。
溫弘賢不願意給我體面,溫母便變本加厲。
她坐在上首,捧著茶盞,全無往日和藹。
我盈盈請安,她並不叫起,任由我下蹲到腿腳酸軟。
半晌,溫母擱下茶盞,冷笑一聲。
「相府出來的人,果然不同。」
我低頭不答,她繼續道:「女子以柔順為德,過剛易折的道理,你可明白?」
「兒媳明白。」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賢兒費勁求娶你,不是讓你來出風頭壓他一頭。」
「往日是老身太過縱容你,從明日起,你每日來我這兒學兩個時辰女則。」
需要我的時候,我便是出頭的槍。
不需要我的時候,便成了該收進匣中的刃。
商人重利,向來如此。
我垂眸應是。
溫母語氣緩和了些:「你且記住,女子以柔順為德。賢兒在外奔波,你當好生侍奉,莫要再拋頭露面。」
走出花廳時,陽光正好,紫芙跟在我身後,眼眶發紅。
「大奶奶...」
我抬手摺下一枝花,輕嗅其香。
「急什麼?」
「這府里的花開花落,何時真由得天意?」
18
沒了我的人幫助,剛起步的染坊和繡房,不過一季便再度停滯。
染坊雖習得了五浸七染的工藝,終究不過是尋常技法。
不出三月,別的商號便紛紛效仿,連浸染次數都分毫不差。
繡房這邊,離了畫師指點後,繡娘們繡出的花樣又復歸呆板。
更別提還有多少針腳織法是我沒教的。
溫弘賢渾不在意,反正他也沒指望這兩個商號賺多少錢。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先前將盈利的七成都分給了各鋪掌柜與匠人。
月錢翻了一倍不說,每染出一匹上等綢緞,還能再得二錢銀子的賞錢。
繡坊更是按件計酬,繡得最快的娘子,一個月能掙五兩銀子。
更糟的是,溫弘賢還剋扣了匠人們的伙食。
從前我定下的規矩:
每月初一、十五加肉,三伏天供綠豆湯,寒冬里發棉襖。
如今統統成了空話。
溫弘賢可不樂意,直接對這些人說是我當初魯莽,說的不算數。
我與這些人雖是口頭約定,可賺來的錢我卻實打實分出去了。
這些人見沒了好處,原本心裡就不痛快,越發惦記我的好。
我湊了些銀子,讓紫芙暗地裡拿去先給這些人。
紫芙抹著眼淚,將銀子一一分到眾人手中。
「大奶奶特意囑咐,說諸位跟了她這些時日,萬不能讓大家寒了心。」
「哎,要是大奶奶能繼續掌權就好了,她見識多,父親又是相爺的親信,還怕沒有錢賺嗎。」
「只可惜我人微言輕,若是有分量的人作保,恐怕還好些。」
以喬光和李掌柜為首的人越發感激我,當著紫芙的面發誓。
若有機會,一定會肝腦塗地報答我。
至於那些參與其中的員外郎,我不求這些人能為我出頭,但是他們肯定會記住我的好。
我安靜等待時機,在府中侍弄花草,安心照顧協兒。
溫弘賢在京城的開疆擴土略有成就,最近正忙著將大量溫氏產業周轉過去。
他也是大手筆,直接填入了溫氏將近一半的產業,就等著打通京城這條渠道。
京城遍地是顯貴,往後躺著也能賺錢。
在淸倌兒的聲聲捧高中,溫弘賢越發飄飄然,失了一貫的冷靜。
他對我越來越不耐,甚至在我奉上茶盞時,故意打碎。
從前面對我時總和煦掛笑的臉,如今只剩冷漠。
「怎麼服侍人的功夫這般差了,難道也忘了本不成?」
紫芙氣不過,替我說了兩句。
「奶奶日日陪著太太抄寫經文,既要照料小少爺,又要為趙姨娘張羅生產事宜,日日忙得腳不沾地。」
「夠了!」溫弘賢摔了茶杯。
「本就是婢女出身,伺候人罷了,也配叫苦?」
他轉身看著我,毫不掩飾嫌惡。
「你以為抬舉你當主母,就真成了主子?」
我不死心問道:「妾身自嫁過來,為您執掌中饋,還生下了協兒,難道還得不到您一句好嗎?」
他索性也不裝了:「生了協兒又如何,若非你與孔氏有瓜葛,你以為我願意娶一個侍女當主母?」
「他日我當了皇商,願意替我生孩子的貴女多的是,你又有什麼稀罕?」
溫弘賢轉身大步走出,心中暢快極了。
為了攀附孔氏這條線,他耗費心力娶了何青蓮這個侍女,伏低做小年年供奉。
這些人拿了銀子,還得側著眼睛看他,嫌他銅臭氣重。
待他打通京城商號,步步高升,再扶持弘孝捐個官,還怕站穩不了腳跟嗎?
19
十月懷胎,趙姨娘生了個大胖小子。
溫弘賢很是高興,覺得是上天厚待溫氏,終於輪到他揚眉吐氣。
他在京城商號越發投入,成日幻想著當皇商飛黃騰達。
待他有權有勢,往日瞧不起他的官員們,見了他都要稱一聲溫老闆。
夏日炎炎,他日日數著黃曆。
待熬過了夏日,金桂飄香之時,卻傳來消息,說是上頭查得嚴,Ťüₒ還得再等等。
那淸倌兒日日痴纏,纖纖玉指撫過他的胸膛。
「爺這般人物,遲早要飛黃騰達的。」
他飲下酒,醉醺醺道:「到時候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全都來求我合作。」
直到臘月飛雪,京城商號突然斷了音訊,遲遲不見回信。
他心急如焚,當即趕去了京城。
待回來時,卻是衣著落魄,身形渙散。
「沒了...什麼都沒了...」
原來,他到了京城時,才發現商號早已被銷。
昔門庭若市的鋪面也貼上了封條。
曾經稱兄道弟的官員統統避而不見,還是他使了大價錢,才有人告訴他。
商號的地契有問題,被戶部查出來是偽造的。
他如遭雷擊,往日那些合伙人也不知所蹤,官府也是查無此人。
他將一大半的溫氏財產搭了進去,就盼著一飛沖天。
沒了,什麼都沒了。
溫母全然沒了往日的慈祥,連帶著佛珠砸上我額角。
「何青蓮!商號和地契都是孔氏給的,你作何解釋!」
我捂著臉哽咽:「四姑娘給的商號怎麼會有假,官府一定弄錯了。」
溫弘賢訕訕看著我:「那塊地,是……是我自己置辦的。」
「不應該啊,京城買地限制頗多,夫君是怎麼做到……」
我猛然抬頭:「所以商號是真的,地契卻是你自己偽造的!」
溫弘賢不敢抬頭看我。
當初拿了四姑娘的商號,他就存了心思要自己開疆擴土。
否則豈不是給孔氏作嫁衣裳。
他原本想的是在京城買商鋪,再借著孔氏商號的名頭去打交道。
可是買地限制頗多,若要買下整片鋪面,少說需百萬兩白銀。
他既捨不得花這個錢,又不甘心只做個租戶。
畢竟租來的鋪面,終究不是自己的產業。
他乾脆心一橫,通過人引薦,搭上了戶部的人。
那人暗示,只要孝敬給到位,可以低價物色又大又好的商鋪。
到時候借著孔氏的名頭牽線搭橋,還怕沒有生意嗎?
他一想也是,便湊了資金往戶部孝敬。
同時,他又借著孔氏商號的名聲另起爐灶。
一邊利用,一邊徹底擺脫孔氏。
就這樣,投入的金額越來越大,大到他只能拆東向補西牆,硬著頭皮往裡填。
與此同時,四姑娘遣了管事來,當眾痛斥溫弘賢不安好心。
「好個忘恩負義的溫氏!我家姑娘念舊情贈你商號,你倒好,偽造地契,連商號的孔字徽記都敢仿造。」
「姑娘說了,從今往後孔氏與溫氏再無瓜葛,你若再敢拿孔氏的名頭行商,定不與你甘休!」
管事冷哼一聲甩袖要走,我上前攔住,塞給他一張銀票。
「還請您在四姑娘面前美言幾句……」
管事見是我,語氣緩和幾分。
「若非看在夫人您的面子上,我家主子早送他去見官了,好自為之吧,哼!」
連銀票都不收,看來溫弘賢是徹底得罪孔氏了。
20
屋漏偏逢連夜雨,溫弘賢挪動了頃州產業的銀錢,導致溫氏名下產業運轉不過。
發不起工錢,工匠就罷工,貨物積壓了一堆,眼見著放爛了也賣不出去。
許多商戶紛紛上門討要貨款,工匠們組團來溫府門前示威。
溫母養尊處優多年,沒經過世面,一聽到消息便急火攻心,背了過去。
醒來後口齒不清,直接成了偏癱,嘴裡嗚嗚咽咽說不清話,口水流了一下巴。
我當即表示,無論花多少代價,一定要將婆母治好。
溫弘賢已然有些萎靡,不敢面對自己將溫氏陷入危機的事實,成日喝酒爛醉。
我不計前嫌,一直陪在溫弘賢身邊,還拿出自己的嫁妝填補,一戶一戶上門分發月錢,挨個道歉。
夜裡回去,溫弘賢癱在酒罈堆里。
見了我,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我摟進懷中。
「蓮兒,好蓮兒,是為夫錯了,你再幫我替孔氏說情。」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用絹帕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污漬。
「夫妻本是一體,您就是妾身的天,妾身不幫你還能幫誰?」
這一刻,他確實在真心實意懺悔。
只是這懺悔來的太廉價了。
正如他所說,娶我本就是利益交換。
他總認為孔氏看他不上。
卻未曾想過,我嫁過來後,溫氏產業便更上一層樓。
除卻京城外,他的貨物甚至賣到了邊陲。
一路上關卡要緊,沒有孔氏點頭,他真以為憑自己能打通關竅?
他看不上我侍女出身,說我低賤。
卻不知宰相門前七品官,我父親雖是奴才,卻是相爺的心腹,便是連大公子都得給兩分薄面。
昔年他傾盡資產,只為求娶我為新婦。
縱我為利益紐帶,難道我不曾感動嗎?
結果呢?
二房虎視眈眈,背地裡偷取公中財物,中飽私囊。
三個侍妾聯手挑釁,主母未進門,妾室便已懷孕。
刁奴陽奉陰違,請安時不帶帳本,私下偷盜。
樁樁件件,若無他溫弘賢默許,這些人豈敢如此放肆?
我不是傻子,更不是無知婦人。
我隨主子出入過宮廷,與群臣世婦一起拜過聖恩。
我嘗過御廚特製的八寶羹,穿過暹羅進宮的孔雀裘。
我理過相府帳目,點過貴妃省親的珍品……
若他真心待我,我原本可以成為他的賢內助。
只要我開口,父親定會在相爺面前美言。
孔氏從指縫裡流出些油,也夠讓溫氏做強做大。
是他陽奉陰違,輕賤我在先。
那我也不要什麼夫妻情面。
商海浮沉,各憑本事罷。
21
由我出手稍微穩住了局面。
可孔氏一日不原諒,這些商號便一日不敢跟溫氏做生意。
二房依舊跟我打擂台,趁機搶走了溫氏不少生意。
當然,不過是左口袋到右口袋,總歸都是我的。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與溫弘賢商量,由我出面,去必州求四姑娘網開一面。
我告訴溫弘賢,此次去我會帶上協兒。
「四姑娘愛孩子,若看到協兒,難免會心軟……」
溫弘賢忙不迭點頭:「正是此理,為夫來為你們收拾行囊。」
溫弘賢痛定思痛,在我出發的前一日攆走了清倌兒。
「若非她日日痴纏,我又怎會行差就錯?」
「這樣的女人,放在身邊也是個禍害,不如休了,由得她自生自滅。」
他說的義正詞嚴,將所有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那清倌兒在門口哭得肝腸寸斷,再未換得賢郎回顧一眼。
街角轉身,她擦去淚水,笑意盈盈接過五千兩銀票。
什麼男人情愛,都不如這銀票實在。
......
我素麵脫簪,帶著協兒一路到了必州。
懷義侯府不准我進門。
我便帶著協兒在烈日暴曬下跪,做足了場面。
烈日炎炎下,協兒口乾舌燥,文弱的身子在日光下搖搖欲墜。
「母親,孩兒撐不住了……」
我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
「記住今日的太陽。來日你若登高,當知真正的尊卑不在俯仰之間,而在於能否看透這世道的明暗經緯。」
「母親,什麼是明暗經緯?」
我望向侯府緊閉的朱門,輕聲道:
「明處是人情冷暖,暗處是世態炎涼。」
「今日我們跪的是權勢,來日你要立的,是胸中乾坤。」
協兒似懂非懂點點頭。
直到深夜,天降驟雨,協兒幼小的身子倒在了雨中。
門開了。
一把傘落在我的頭頂,是四姑娘。
驚詫之際,卻見她眼中似笑非笑。
「沒想到,你敢破釜沉舟至此。」
我低頭,一貫恭敬道:「都是姑娘教得好。」
「罷了,進來吧。」
協兒早已被家丁抱了進去。
我接過她手中的傘,撐在她頭頂。
「往後,年年歲歲,奴婢都為姑娘撐傘。」
22
我在懷義侯府伺候了五日,比從前更加盡心。
五日後,懷義侯府大門敞開,陳嬤嬤親自送我出府。
剛轉過街角,溫府管家就踉蹌著撲來。
「大奶奶!老爺……老爺歿了!」
我眼前一黑,帶著協兒快馬趕回。
路上,管家告訴我。
三日前,又有友商來要帳,溫弘賢躲著不敢出去,一晚上喝得爛醉。
恰逢許久未出面的蕊姨娘經過。
楚楚可憐的面孔和曼妙的身姿,頓時讓溫弘賢心中一跳。
他慾火上頭,跌跌撞撞去追蕊姨娘。
那夜的雨很大,花園的鵝卵石濕滑無比。
溫弘賢喝了酒本就走不穩,路過花園時,直接打滑栽進了蓮花池。
因為雨聲太大了,誰都沒聽到他的呼救。
到了快天明,有丫鬟經過,才發現了他的屍體。
回府後,蕊姨娘哭哭啼啼跪在祠堂。
「我身子不好,又逢那麼大的雨,我怎麼可能獨自出去。」
誰都知道蕊姨娘自生完孩子便得了血山崩,走路都費勁。
確實不可能在雨夜出來閒逛。
我問管家:「到底有沒有真的見到蕊姨娘?」
管家哆哆嗦嗦:「小的只聽見老爺叫蕊兒,並未……看到蕊姨娘。」
我讓人將蕊姨娘軟禁,先行操辦溫弘賢的後事。
葬禮上,我幾度哭暈在靈前。
又對來討債的友商表示,就算變賣家產也會將貨款還上。
出殯那日,懷義侯府派人來弔唁。
可那管事的腰間,分明掛的是孔氏的牌子。
眾人心領神會, 明白我必州這一遭,求得了孔氏的原諒。
有了這層緣故,友商也願意寬限幾日。
工匠們的銀錢我已補齊, 各個商鋪都逐漸運轉了起來。
我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溫氏的門楣,救活了風雨飄搖的產業。
又給溫母頤養天年, 連大夫都說活不過一年的人。
我硬生生照顧了三年。
就連知府大人都給我寫了「貞潔流芳」的牌匾。
頃州上下誰不說我一聲好?
23
溫氏在我的帶領下,產業越做越大。
我將所賺銀錢的九成都給了四姑娘。
京城要變天,這便是一場豪賭。
直到兩年後,貴妃娘娘的兒子登基為新帝。
相爺急流勇退, 另封安國公,頤養天年。
孔氏明面不如從前,內里卻更上一層樓。
我瞅准上頭的風向,以頃州為基底,創辦了蓮花女學。
女學與女則為底,傳授知識,教女子安身立命的本領。
剛開始時, 許多人存疑。
「女子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直到後來,知府千金在刺繡大賽奪魁,掙得百兩賞銀。
糧商之女用珠算揭穿掌柜貪墨,替父保住家業。
漸漸地, 連最古板的鄉紳也開始把女兒送來。
當然,這一切離不開四姑娘的鼎力相助。
這幾年來, 二房對我心悅誠服, 我說往東她絕不敢往西。
溫弘孝也頗為識抬舉, 在我的推動下,如今在戶部任職。
莊子上的周姨娘, 如今是我在邊陲分號的掌柜。
府上的事我已不大愛管了,都是趙姨娘在打理, 福姐兒和鴻哥兒也是她在帶。
環姨娘心思內斂, 整日悶悶不樂, 我讓她去女學幫忙,人多熱鬧, 倒是開朗了不少。
至於蕊姨娘,也算幫了我,送到莊子上眼不見為凈,能活幾日是幾日。
這樣就很好。
後宅的女人家, 不是斗個你死我活才算完。
有四姑娘提點, 協兒跟隨四姑娘的嫡子, 一道送往京城, 由孔氏管教。
孩子離開娘身邊, 總有萬分捨不得。
紫芙問我, 為何不把生意開到京城,這樣便能與家人團聚了。
傻姑娘,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在外,我是溫氏主母,蓮花女學的東家。
可到了京城,我便只能是婢女。
人要懂得知足, 見好就收。
我不做改天換命的奇女子,也不做任人宰割的案板魚。
審時度勢,乘風而起。
這才是女子最難得的清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