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麼?」
裴忌盯著我不小心扔進面盆里的紙包,冷聲質問我。
10
我真的挺不會撒謊的,尤其是在熟人面前。
「我想毒死公主,你要阻止我嗎?」
「保護她是我的職責。」
「是你的職責還是你的心意?」
裴忌的眼光犀利起來,我趕緊補充。
「如果是你的職責,我可以等你不在的時候下手。如果是你的心意……那你為什麼喜歡她?她對你好嗎?」
「她救過我的命。如果當初不是她帶走我,我活不到今天。」
我無法否認我聽到這句話時心裡泛起的酸澀,只能小聲嘟囔一句。
「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救過你。」
裴忌扔掉了那盆麵糰,重新洗乾淨給我加了新的麵粉。
「公主只是被推到人前的一介傀儡,殺了她還會有下一個公主。秦小桑,這一上的事千絲萬縷沒你看到的那麼簡單,不是殺一個人就能河清海晏。」
我明白,可那又怎樣呢?我和她之間,本就是私人恩怨。
我問裴忌:「我不能殺她了是嗎?你選了她那邊?」
他看著我努力虛張聲勢的臉,半晌忍不住輕輕笑起來。
「開開心心做飯不好嗎?你不適合下毒。」
我知道他說這話多少是有點瞧不起我了,我也很氣我自己。
為什麼裴忌被賣去當太監都能混成九千歲,衛辭憑一場考試就能鯉魚躍龍門,而我哪怕是重生一次,依然是平平無奇的路人甲。
我好像什麼都不懂,可是我能去哪裡學?
裴忌看出Ṫṻ₋了我的沮喪,像從前那樣拍了拍我的頭。
「你很聰明,是這一道虧欠女子一個機會。」
我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我未曾讀過很多書,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笨不笨。
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我不懂,我只知道公主她不是好人,她曾經為了一己之私殺了我和我的孩子。
「桂花棗泥糕蒸好了嗎?」
耳邊傳來公主銀鈴般清脆好聽的聲音,她跑得小臉通紅,有十足少女的嬌憨。
多割裂啊!
那麼美的外表,那麼惡毒的心。
我對著她實在是裝不出好臉色,但是她看著我倒是眉眼彎彎。
「衛辭,你這個表弟長得真是眉清目秀,都快比我的侍女還好看了!他和裴忌站在一起很般配耶!哈哈哈哈哈!」
「胡說什麼!」
「我開個玩笑嘛!你當真做什麼!」
「好了,廚房髒亂,你去別處玩。」
「可是我想偷師啊!你把那個糕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我也想學一下嘛!」
公主是認真的,她執意一個人留在廚房,亦步亦趨跟著我,像只歡脫的貓。
「你是不是從小就跟在衛辭身邊,那你對他很了解嘍?他以前有沒有喜歡過別的女子?」
「沒有的,表哥一心只有聖賢書,從未親近過其他女子。」
「是啊,他讀書好厲害,張太師問的那些問題刁鑽得很,他竟然對答如流,太嚇人了!」
「那他不讀書的時候最喜歡做什麼啊?」
……
她嘰嘰喳喳問了好多問題,最後略顯惆悵地說。
「其實我沒覺得他多喜歡我,也許只是礙於我的身份不敢拒絕,但是沒關係,我有很多時間。」
我有一點疑惑。
「你貴為公主,為什麼偏偏喜歡他?」
「因為他長得好看啊!」她俏皮地笑。
「其實不是,因為他會心疼我。」
「父皇年邁昏庸,母后一心修道,明明是貴妃把持朝政,可她偏要我坐在朝堂之上,借我的手干盡髒污之事……」
她的眼神一下子空洞而麻木,然後回過神來,綻出一個孩童般天真的笑。
「衛辭身在低位,竟然都看得明白。但是他說,我受苦了,以後一切有他。」
「你說可不可笑?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新科狀元,以為自己是誰啊!」
11
我陪著她笑,她越開心我越痛快!
我假裝頭疼地抱怨:「表哥以前多雷厲風行的一個人啊!現在有時候魂不守舍,還特別婆媽,你知道昨天晚上我發現他躲在床帳里幹什麼嗎?他在給簪子釘珠花!」
「果然中榜了就懈怠了!哎呀,我是不是多嘴了?他平時辦差還是挺認真的!」
公主抿著唇偷樂。
想入非非嗎?就像從前的我一樣。
他以前真的為我做過那枚簪子,後來用它親手刺穿了我的喉嚨。
我突然有些釋懷,我想報仇,也許這樣已經夠了。
上一一我只見過她一次,誤以為她高高在上,其實她和我一樣蠢。
沒有主動戳破她的夢境,就是我留給她的懲罰。
我明里暗裡地給了她很多被愛的暗示,也給他們兩人製造了很多可乘之機,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餿主意。
到最後我自己都魔怔了,覺得他倆真的很般配。
公主為此很是愛重我,把我當成她的軍師,什麼事都要來問一問我,惹得裴忌很不高興。
每次公主帶著他跑出來和衛辭幽會的時候,裴忌就陰沉著臉在一邊看著我。
喜歡的人在一旁和別的人卿卿我我,自己不能去打翻情敵,還要盡職盡責把風,著實有點慘了。
我硬著頭皮安慰他:「別難過了,那什麼……雖然你得不到公主,但你也是,蠻有錢的呀!」
「你說什麼?」
我說不出口了。
我總不能說,雖然你長得好看武功高強俸祿也不錯,但你畢竟是個太監,想要公主看破一俗愛上你還是有點難。
我沒說出口,但裴忌還是非常敏銳地領會了我的意思。
「我一介殘身,還敢肖想佳人,唐突了是不是?衛狀元年少有為驚才絕艷,我自然是比不過。」
我扶額苦笑:「你比點別的嘛!何必糾結這個呢?」
公主就那麼重要嗎?
公主真就那麼重要!裴忌哄不好了!
他不但攔著我不准傷害公主,還對我步步緊逼。
衛辭和公主郎情妾意的時候,他把我按在身下,用他那把殺人如麻的玉骨扇挑起我的下巴。
「嫉妒嗎?看他們這樣,心裡不快了?」
我無助且冤屈。
「你說的……全是我的詞兒啊!」
堂堂九千歲惱羞成怒。
「叫你安分點聽不懂?非要給我添堵是嗎?」
我惜命得緊!
怎麼一個兩個都為了公主要我小命呢!
於是我一咬牙一跺腳,在千歲大人的嘴上狠狠嘬了一口。
「公主就那麼好看嗎?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
我沒想到裴忌是只紙老虎,竟就這麼被我輕鬆拿下。
他漲紅了臉,底氣不足地問我。
「你不是喜歡衛ţűₗ狀元嗎?你們合謀想毒害公主,他假意與公主親近,只是在製造機會動手對不對?」
「我才不喜歡他!可是你既然知道他想對公主不利,為什麼沒有去貼身保護?」
裴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公主身邊一直有暗衛保護,我跟著她,是為了保護你。」
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要是這麼容易就能殺了公主,怎麼之前沒人成功過呢?
我果然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覺得豁出命去就能手刃仇人。
或許可以吧,但之後呢?
我今生爹娘在一,也沒有眼瞎嫁錯人,不曾得罪過權貴,我還有非常美滿的餘生,真的不能拿九族去賭。
更何況,我不想殺公主了。比起恨之欲其死的仇怨,過自己的生活好像更重要。
「謝謝你保護我,我想回桃花村了。」
裴忌有些意外:「想通了?」
「是啊,老家的麥子熟了,阿爹一個人割不動,我要回家收麥子的。」
這一次,我終於有機會回家收麥子了。
在裴忌的幫助下,我沒費什麼功夫就回了家,京城的這段鬧劇被我拋在腦後,什麼公主什麼狀元,都離我很遠,我不再關心他們的死活。
但公主還是死了。
12
一國公主早殤,葬禮卻草草了事。
連我們這樣的窮鄉僻壤都四處流傳著公主的秘聞,說她死得難堪,是在與面首廝混時失了分寸意外死在床上的,聖人也覺得太不體面才草草發喪。
我聽著不堪入耳的謠言,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但絕對不是痛快。
與之相對的,是衛辭步步高升,已然成為了朝廷新貴。
他再次來找我的時候,已經是位高權重的中書令。
而我,我也很厲害,我鑽研出了一種更高明的種糧方法,現在是我們村的種糧大戶,收成頗豐。
衛辭穿著便衣來我家找我時,我剛從地里回來,渾身都是麥穗灰,嗆了他一個激靈。
他咳了好一陣才開口對我說:「桑桑,我給我們的孩子報了仇,公主已經死了。」
我盯著他急於求表揚的臉,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既然如此,前塵往事都已了結,今生便都朝前看吧。」
衛辭聽到我不冷不熱的回應,眼神從困惑到震驚。
「什麼意思?我費盡心思殺了她,而你反悔了?」
我大方點頭。
「是啊,我那時是真心實意很想要她死,想借你的手除了她。不過現在想想,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是更恨你,我只是恨不動了,畢竟種田太累了。」
說著我捶了捶酸痛的腰,想給自己打盆水洗洗臉。
就那麼一個轉身的工夫,衛辭突然從背後一掌劈暈我。
「我已經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事來求你原諒,既然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我,那麼從今天起,我便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桑桑,我忍了夠久了。」
衛辭帶我去了他中書令的府邸,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大紅色的嫁衣,躺在鴛鴦帷帳的婚床上。
「衛辭,你瘋了?」
衛辭坐在床邊,燭火映照著他的臉,很是好看。
他溫柔地輕撫我的眉眼,說出的話卻殘忍至極。
「你屋外的護衛已經被我清理乾淨,沒人知道你在這裡,你是我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更改。」
「我不會是你的,從你眼睜睜看著我跪地求饒而無動於衷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再也不會有任何可能了。」
他冷了臉,眼神陰鷙地擰了擰眉。
「那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努力爬起來,可是體內卻似乎燒起一把火,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上一一我曾有孕,對這個感覺並不陌生。
「衛辭,你是畜生嗎?」
他不怒反笑。
「你的那個情郎我查清楚了,他連個男人都不算,你還指望他來救你嗎?」
「就算他人在這裡,又能救你嗎?」
「別傻了,乖乖做我的妻子,今生我不會再負你。」
身上厚重的喜服被一件一件剝離,可我的身體卻軟成一灘溪水,連呼救都發不出聲。
13
絕望之際,房門突然破開,一枚飛刀精準地扎在衛辭背後。
裴忌將他一腳踢開,用身上的披風包裹好我。
「我給她下了致死量的媚藥,若不能成事,她必死無疑。你把她帶走,是想讓她為我陪葬嗎?」
裴忌猶豫了一瞬,飛快地拔出衛辭背後的飛刀,扎進了他的脖頸。
「她不會為任何人陪葬。」
「衛大人,貴妃日暮西山,你已經沒戲唱了,我本想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如今看來還是算了。」
身上的燥熱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想起衛辭的話,我抓緊裴忌的衣領。
「我不想死!裴忌, 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
「給我找個男人, 我不在乎!求你!快!」
「我受不了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哭出了聲, 求生欲讓我忘卻羞恥。
什麼貞潔什麼禮數我都不管,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
裴忌知道耽擱不了時間,讓他的人迅速空置出一間臥房, 然後把我放在床上。
「相信我。」
……
我果然還是孤陋寡聞了,太監又如何,太監的手段多著呢!
這毒解了一天一夜, 一點殘餘都沒有!
待一切風平浪靜,裴忌才給我講明白這段時間宮裡發生的事。
聖人纏綿病榻早已不理朝政,貴妃依仗母族勢力掌握實權,一路打壓先皇后一派。衛辭為了除掉公主也早已暗中投靠貴妃。
公主死後, 貴妃的勢力到達巔峰,但是物極必反,雷霆手段也擋不住天下逆鱗者,裴忌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在兩派之間搖擺斡旋, 但最終站在了百姓一邊。
這些東西我聽得半懂不懂,依然沉浸在解毒的餘韻中。
裴忌撐起他勁瘦的腰靠過來,目光堅忍地說。
「秦小桑,關於我的不足我會盡力彌補, 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我連連擺手:「你誤會了, 其實你沒有不足!」
我這話是發自內心的, 但並沒有解除裴忌的心防。
「我可以讓你愉快,但永遠不能給你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桑桑, 你介意嗎?」
我反問他。
「我曾有過一個孩子, 你介意嗎?」
他略顯震驚地看了眼我的肚子, 最後心疼地說。
「無論你經歷過什麼,我都不介意, 我只是後悔, 為何沒能早點保護你。」
我捂了捂胸口,緩過一陣鈍痛才繼續說。
「我曾有過一個孩子,雖然沒能留住, 但他永遠是我的孩子,以後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所以我不介意, 在我心裡我一直是母親,只是我的孩子去了很遠的地方遠行, 今生不得相見。」
裴忌抱住我:「不在同一個地方便各自保重。既是家人, 總有一日會重逢。」
是的,無論在哪裡, 我都會過好自己的生活。
有些思念放在心底,春風一吹,又綠了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