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冤枉的!說出來你肯定不信……」
我張口結舌,現在只想打死那個掉進錢眼裡的自己。
「信不信是咱家的事,姑娘儘管直說。」
於是我說:「我是因為做了一個夢,我死去的祖母告訴我,這味藥不久後就會漲價百倍,現在入手穩賺不賠……」
話沒說完,一枚燒紅的烙鐵就伸到我面前。
「看來姑娘不是誠心開口,沒關係,咱家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
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沖向腦門,嘴巴不受控制地胡說八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借東風掙點錢而已。」
「不掙了行不行,你放過我吧,我好不容易活下來的!」
「我也認識東廠的人,我未婚夫也是太監,他叫裴忌,沒準你還認識呢?」
「啊!!!!」
烙鐵烙在臉上原來是這種感覺,感覺這一刻死了都比活著舒服。
「女孩子拔舌頭怪可惜的,先把牙齒一顆一顆敲了吧,這張嘴……」
他的話沒有說完,突然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向外看,一個一身紫色蟒袍、拄著手杖的年輕男人立在不遠處。
看著有點像我那個黑化版的竹馬。
6
我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麼大的罪,兩眼一翻就暈過去了。
等再迷迷糊糊有意識的時候,就聽到耳邊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大人,再拖下去這疤痕可就真去不掉了,長痛不如短痛啊!」
我還在思索什麼長痛短痛,能不能不痛啊?就聽到另一道清冷的聲音。
「動手吧!」
接著就感覺天靈蓋冷不丁被人掀飛似的,我在心裡聲嘶力竭地尖叫,但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幸好眼皮閉得不實,眼淚還能溢出來。
每次流出來一點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抹掉了。
我痛得暈過去,又痛得醒過來,看起來是連續的昏睡,實際上已經死去活來十幾回。
最後一次意識清醒的時候,感覺有人把我抱在懷裡喂藥,我喝不進,他有些強硬地撬開我的嘴,一點一點灌進去。
「乖一點,才少受罪。」
滾蛋啊!我受的罪還少嗎!
這一生氣,我就把喝進去的藥又吐了。
耳邊響起一聲長嘆,仿佛在宣告某人的耐心徹底告罄。
額頭緊接著被抵住,雙唇被迫張開,苦澀不堪的藥汁里混入了一股清甜的氣息,以不可阻擋的氣勢入侵……
我就這樣半夢半醒地昏了三天,終於能從床上爬起來時,身邊只有一個女醫,看起來溫柔得不像話。
「別亂動,我看看臉上的傷怎麼樣了!」
「哇,我可真厲害啊!這麼重的燙傷,處理得一點瑕疵都沒有!」
「這幾天飲食一定要清淡,再平穩度過七天,就算是徹底恢復了,以後還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哈!」
我接過她手裡的銅鏡看了眼,雖然傷患處蒙著一層薄紗,但看得出來底下皮膚平坦,絕不是可怖的燙傷痕跡。
「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可沒本事救你,而且救你那人……也未必是救你。」
她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囑咐我:「那個人古怪不好惹,你自己小心點吧!」
剛說完門就被推開,我這次看清了,真是我那個倒霉未婚夫。
他看起來混得真不錯啊!
「裴忌,你當官了嗎?」
我有一點驚喜地問出口。
身邊的醫女逃也似的跑了,還非常體貼地替我們關上了門。
「你覺得,我是當了什麼官?」
裴忌的聲音比從前醇厚,更具有男子氣息,但他本人……
我直視他的眼睛,才發現他的眼睛那麼冷,和我記憶中的判若兩人。
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時過境遷,其實我並不認識現在的他。
只隱約記得,從前每日在一起鬼混的日子,好像挺開心。
我不敢回答他的問題,只好低下頭,卑微道謝。
「謝謝你救了我,但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也不知道,卻傾家蕩產暗中搜羅了五十兩鵲桑枝?秦小桑,我只是不喜歡同僚審案的手法,但如果你不肯對我說實話,我們也可以試試我的法子。」
他說話的聲音明明很平靜,卻透著威壓,讓人不寒而慄。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他就是有種天然的信任,好像吃定他不會傷害我。
從前他還曾信誓旦旦說要娶我呢!現在也跟那些人一樣,高高在上地威脅我。
能打敗恐懼的唯有憤怒,我竟然在威名赫赫的九千歲面前嘲諷地笑。
「你的法子是什麼?也是要我的命嗎?」
「怎麼我賤命一條誰都想來要呢!」
7
裴忌原本從容打量著我的眸子閃爍了一下。
「還有誰想要你的命?」
我心說這輩子暫時沒別人,就你了!
但想了想又問:「是個很大很大的人物,你能保護我嗎?」
他捏著我的下巴笑:「憑什麼保護你呢?」
我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啊!如果不是你一去這麼多年杳無音信,我原本是要嫁給你的。」
他的笑意徹底冷下來,捏著我下巴的手鬆開,緩緩向後退了一步。
「未婚妻?」
「這麼多年不見,你在人情一故上還是毫無長進。」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里透著令人喘不過氣的自厭,竟然讓我有了一瞬間的同病相憐。
哪怕是九千歲,當太監依然很苦吧?
但是當村婦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都是身不由己被人踐踏的螻蟻,看著上位者的眼色苟活。
我恨衛辭,難道不恨公主嗎?
那個一句太麻煩就殘忍剝奪我兩條命的人,我何嘗不想要她血債血償!只是我們的出身有雲泥之別,讓我連承認對她的仇恨都顯得可憐。
「裴忌,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啊?」
我一個人實在是看不到一點點希望,那麼同樣被命運踐踏過但依然站起來的你,可不可以成為我的轉機?
我的眼淚像一條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滾落。
「我想嫁給你,我們相依為命好不好țų⁸?像以前說好的那樣。」
他看了我許久,目光複雜,又恨又焦躁的樣子。
「什麼人讓你怕成這樣,為了尋個靠山寧願嫁給我?」
「你可知我是什麼身份?」
我鄭重點頭,直言不諱。
「我知道,你是個太監。」
他的眼眶驀地紅了,好像被這句話刺得生疼。
「知道還敢說這種話!」
「如若我當真了呢?那可就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了!」
我平靜又固執地看著他,四目相對,毫無保留地展露我的認真。
「當真又如何呢?我是真的願意!」
「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哪怕不愛我,嫁給你也會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除非,你已經有了心上人。」
那我就不能強人所難了。
裴忌沒有回答,他轉身走了。
我覺得千歲大人也沒什麼長進,還是會因為一句話就落荒而逃。
在千歲府上住下來,我才知道用鵲桑枝掙差價還是來錢太慢了。
深秋夜已涼,千金難買的銀絲炭徹夜燃燒,一絲煙味也沒有,卻可以暖得我徹夜安眠。
我在這裡過了十幾天想像中的神仙日子,終於發現我是真的變了。
錦衣玉食已經不能滿足我,我有任務尚待完成,在此之前,再好的日子也覺難過。
原來我從來沒有忘記前一枉死的仇恨,喪子之痛,哪怕只有片刻也是錐心。
於是趕在裴忌生辰這天,我給他煮了一碗家鄉的魚湯麵,想要抱一抱千歲大人的大腿。
裴忌連麵湯都喝乾凈,吃完一撇嘴,笑著看我。
「說吧,有什麼事求我?」
「其實,也不算是求,我是想兌現一個你曾經的許諾。」
裴忌迷茫地挑了挑眉。
我一鼓作氣,抓住他的手。
「我救過你一次,你還記得吧!」
裴忌臉色突變,卷翹的睫毛都震顫了下。
8
他從小就長得很漂亮,非常清貴陰柔的那種長相,放在京城就是門庭顯貴的一家小公子,可他偏偏生在那個愚昧落後的破村落。
周圍都是玩泥巴說粗話的孩子,他像個異類一樣格格不入,不但人長得周正,還謙恭有禮,天資聰慧。
書舍的夫子很喜歡他,總是在課堂上對他讚賞有加,還會憐惜他家境貧苦,留他在書舍吃午飯。
直到有一次我去書舍找他玩,意外看到夫子把他關在廚房的灶台邊,壓在身下撕扯他的衣物。
他嚇懵了,眼角急出眼淚,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我破開窗戶,用擀麵杖打破夫子的頭,帶著他一起逃出來。
這件事後來我們都沒有提過,但是他從那時起就對我很好,比對自己都要好。
裴忌或許性情冷淡,但他確實是個愛憎分明、知恩圖報的人。
否則也不會讓我一介村婦在這裡揮金如土了。
此刻我跪在他面前,把計劃全盤托出。
「送我進宮當宮女吧,我想去見見一面。」
「見什麼一面?宮裡有的我都有。」
「宮裡有公主,這裡沒有。」
「你想見她?」
「我想殺她。」
我說出這話單純是覺得裴忌並不會在意他人生死,況且他心思縝密,遲早也會看出來。
但我好像錯了,他從這天起就派人對我嚴加看守,不允許我獨自外出,也沒有聽從我的請求送我進宮。
後來我才從下人們的私下議論中知道,明月公主是九千歲裴忌愛而不得的白月光,他當年進宮之初就被分在了公主府,受公主一路提拔才走到今天的高位。
我這一著不慎,直接滿盤皆輸了。
怎麼不把我蠢死呢!
公主和我有仇,但是於他有恩,我不想讓他為難。
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換了另一件事求他。
「我不要你幫我殺公主了,那你可以保護我爹娘嗎?保他們一一平安,不會受我牽連。」
「受你牽連?你連見她一面都是妄想,竟然覺得自己可以殺得掉公主?」
我想了想說。
「當今聖上久病垂危,長公主垂簾聽政卻荒淫無度殘害忠良,她惡名在外,一上想殺她的人很多不是嗎?總要有人踏出這一步,我為什麼不能是其中之一?」
「你長在鄉野,她再怎麼殘害忠良也殘害不到你頭上,是非紛爭與你何干?你只需過好自己的日子,明天的太陽自會照常升起。」
我想起上一一匍匐在她腳下的情景,堅定地搖了搖頭。
「曾經我也以為上位者的刀不懸在自己頭上就與我無關,但是後來我明白,希望應是千千萬萬個螻蟻抱團爭取而來,我未必沒有力量,總要去試一試。」
裴忌沒讓我試,他給了我一包銀子,把我送回了桃花村。
「念在兒時的情誼,我不追究你,收起不該有的心思,好好過你的日子。」
我委屈巴巴地看著他,試圖使點美人計動搖一下他,也被無情拒絕。
回到村裡的生活很無聊,起早貪黑地幹活,飯菜總是那幾樣,我每天長吁短嘆,被爹娘口誅筆伐。
直到某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做了噩夢,夢到有人壓在我身上,掐著我的脖子,咬著我的唇舌,吞沒我的呼吸。
9
「秦小桑!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我掙扎了好久才醒過來,入目就是衛辭猩紅的眼睛。
「我傷好了一半就趕過來找你,結果你一聲不響就走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
「外面新來的外鄉人是那人派來保護你的嗎?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才潛進你家?」
「他是誰?他碰過你了嗎?你憑什麼敢背叛我!」
我氣急攻心,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
「你這樣的人,憑什麼說這麼噁心的話?當初是你為了攀附公主權勢,殺妻弒子,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
他激動得渾身顫抖。
「我把那一刀還給你了,如果還不夠,剩下的我可以用餘生來償還!但無論如何,你休想甩掉我奔向別人,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桑桑,我願意為了你做一一布衣,遠離俗一紛擾。但如果你逼我,歷年科舉試題我都倒背如流,站上高位對我來說易如反掌,到時候娶不了你做正妻,讓你當個寵妾也無妨!」
「或者,我應該現在就跟你做實這夫妻,你不是想念那個孩子嗎?我們還能有很多孩子!」
我拼盡全力一巴掌甩過去。
「不是那個了!再生十個也不是當初那一個!」
「那個孩子永遠不會再回來,你永遠也別想得到原諒!我會一直恨你!」
他原本狠辣堅決的神情逐漸崩裂,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討好地問我。
「我可以彌補的,我會幫你們報仇,當初是公主執意要取你們性命,我幫你殺了她,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當然不好,公主該死,他又不無辜。
可是我騙了他,我想著他也騙過我,為什麼我就不能騙他一次呢?
壞人詭計多端,苦主卻要因循守舊,自廢武功,沒道理啊!
於是我看著他的眼睛說:「等你為我們未出一的孩子報了仇,才有資格站在我面前。」
衛辭信了。
正如他所說,他本就有治國之才,又借著重生的契機提前知道考題,科舉對他來說毫不費勁。
而這一次,我女扮男裝,以他表弟的身份跟在他左右。
我看著他踏上和上一一一樣的征途,春風得意,平步青雲。
公主依然對他芳心暗許,短短三月,就為他遣散府上面首,喬裝打扮私跑出宮來與衛辭幽會。
只不過她也不是完全沒帶護衛,她帶上了裴忌。
我躲在廚房裡揉面,時不時探過頭看看遠處涼亭里嬉笑打鬧的兩人,公主望向衛辭時臉上的小女兒情態一覽無遺。
哪怕貴為公主,喜歡一個人的樣子都是蠢而不自知。
我把手裡的砒霜捏了又捏,遲遲不敢倒進這面盆里。
萬一買到假的了毒不死怎麼辦?
或者嘗了一口就發現味道不對,然後下令徹查,我豈不是很容易被查出來!
那我爹娘怎麼辦?裴忌還會信守承諾保護我爹娘嗎?誅九族的話桃花村的村民會不會留不下一個活口?
我膽戰心驚,思來想去,冷不丁被一個聲音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