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旅遊回來,很快和我碰了面。
他們帶著堂哥和表弟來表姨的小飯館吃飯。
堂哥手裡提著水果三件套電子產品。
表弟穿著新球服,品牌運動鞋。
媽媽點了表弟愛吃的菜,爸爸拿著菜單讓堂哥點菜。
堂哥有些不自在,朝我招手,「小糖一起坐下吃飯吧。」
我爸冷哼一聲,「別管她,好日子不過自找苦吃。」
我穿著油膩膩的圍裙,頭髮也沾滿了油腥。
我的樣子讓我媽瞬間紅了眼。
「小糖,跟媽媽回家吧,復讀班我們給你找好了,你基礎那麼好,就再辛苦一年。」
堂哥忍不住插話。
「大伯母,高考可能會改革,復讀可不是簡單的事,很折磨心態的。」
表弟更天真。
「復讀是啥,表姐要留級嗎,好羞羞呀。」
氣氛安靜了一瞬,我媽退而求其次。
「那咱考 211,本地的 211 也有好專業的,再不濟讀個普通本科。」
我媽猶豫不決的樣子讓我覺得可笑。
我就真的笑出聲來了。
「誰說我要復讀了。」
我爸猛拍桌子。
「隨便你,我話放這裡,你如果去東北,我們不會出一分錢,你不會覺得你那兩千元能負擔你的學費和生活費吧。」
劉丹走過來,推開我:
「你現在不是大小姐țŭ̀₄,只是我家員工,快去給客人上菜。」
我趁機溜到廚房躲清凈了。
臨近開學,我私自填寫志願的事在親戚間鬧得沸沸揚揚。
讓我爸媽這對在外自詡「教女有方」的家長著實丟了大臉面。
他們開始破罐子破摔。
說我嫌棄我奶奶,不想和老人待在一起,才偷偷選了離家千里之外的學校。
這是他們教育的失敗,如果我先認錯,還是他們的好女兒。
這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依然沒有影響到我。
我沒有回家向他們求饒。
眼看復讀學校報名快截止了。
我媽先坐不住了。
多日不見,她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五十歲這個數字在她身上真正具象化了。
而前幾個月她陪我逛街時,人家還以為她是我的姐姐。
我心中難受。
我有瞬間懷疑我是不是傷了他們的心。
我是一個很不省心的女兒。
但這個念頭也只是一瞬間,很快被我壓下了。
我媽拉著我,聲音帶著乞求。
「小糖,你真的想去讀書就去吧,有空就回家啊。房子我們打算退了換成三室的,只是損失些定金。」
我臉上並沒有我媽期待中的欣喜若狂。
原來對一個東西的執念也是有期限的。
現在我更憧憬北方的雪。
作為南方人還沒見過可以裝徹一座城的雪呢。
「媽,我聽說現在住的學區房,你和我爸曾經因為學位要給舅舅家還是小叔家大吵過,你們誰都不服誰,所以我才得了這個便宜。」
我媽錯愕了一瞬,「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沒深究,我已經不想知道答案了。
11
我寬慰她:「放心吧,我放假會回來的。」
我提前去了哈爾濱。
我媽最終給了我一筆生活費,囑咐我不能讓我爸知道。
我也做到了我的承諾。
因為放假我回家了。
我真的擁有一個獨立的小房間了,他們給我打造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大衣架來掛漢服。
還弄了個透明的展台放我的手辦。
可我對漢服的喜愛也消失了,對手辦也沒了興趣。
遲來的東西就像過期的藥一樣,再重要也毫無意義。
我更願意花時間做兼職攢錢,那讓我更有安全感。
我一直在考證書,學業也越來越重,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爸比我媽更加不安,他主動問我:
「畢業打算留在哪裡工作?」
其實這幾年我們相處還算可以,時不時能聊一些學業相關的東西。
我忽然想逗逗他們。
「我喜歡北方,可能會留在這裡。」
那邊顯示輸入中,卻遲遲沒有消息。
很快聊得來的親戚都給我發消息。
大多勸我回家鄉找工作的。
連劉丹也來勸我。
「你爸媽雖然過分了點,但是他們這幾年老了很多,你爸的血壓一直降不下來,你媽腰間盤突出,經常要去按摩。要不你回來工作吧,偶爾照應他們一下。」
我媽是最後給我打電話的。
「老家也是一二線城市,能找到你合適的工作,我們也快退休了,到時候能給你做飯,多方便啊。」
我沒接話,我媽聲音帶著隱隱的責備:
「如果因為一個房間,你和我們置氣,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父母與子女之間哪有隔夜仇。」
我忽然產生一個惡劣的想法。
我聽到自己說:「如果你們過戶其中一套房子給我,我就回家就業。」
我媽為難,「可現在住的房子是我和你爸的養老房。」
我又調皮了一下:
「不是還有兩套嗎?就給我一套唄。」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
「白眼狼,就是想要我們的房子,我偏就不給了。」
我爸不再中氣十足的聲音,卻依然讓人聽得耳朵生疼。
我媽趕緊解釋。
「小糖,你是女孩,以後嫁人了婆家會準備房子的,女方出房子就成倒貼了,會讓人笑話的。」
我接話:「所以那兩套房子,你們決定一套給表弟,一套給堂哥?對了,說不定你們早就過戶了,嗯,很公平呀。」
12
「小糖,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
我掛了電話。
我想的哪樣呢?
我堂哥叫李光宗,我表弟叫劉揚名。
名字都是我爸媽取的。
而我叫李糖,生活的調劑品而已。
他們可能愛我,但更愛「隱形的兒子」。
但人家有親生父母,不需要他們來噓寒問暖,只能從其他方面來「愛」他們了。
於是多餘的關愛就便宜我了。
我以為自己起碼會歇斯底里一下,但我很平靜。
接受父母沒那麼愛你,好像也不是很難的事。
雖然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意識到。
我後來也沒留在東北,有一點我媽說的沒錯。
東北沒有適合我專業的工作。
我去了魔都,離家鄉也有一千多公里。
我優先找了一家提供公寓的單位,干滿十年,這套小房子就是我的了。
我對獨屬於自己的房子這件事似乎有了執念。
在寸金寸土的魔都,這是很豐厚的待遇了。
自此我算落了根,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
一有空我還是會坐飛機回家。
只是工作不比讀書期間,Ţŭ̀³除了年假,我幾乎抽不出其他時間回去。
所以每年我就只能過年回去待三四天了。
聽說我小叔和舅舅家已經搬到了我家原先出租的那兩套房裡。
我上門拜年時,我爸媽緊張地盯著我,似乎生怕我會大鬧。
13
可我很安靜,和小時候一樣乖巧。
爸媽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可這樣的我,他們依然不安心。
我話很少的小叔說給我介紹了對象,讓我有空去見見。
我初中都沒念完的舅舅建議我考本地的事業單位,說很有前景。
我敷衍的態度讓我爸媽沉了臉。
畢竟我快三十了,於找對象和考公來說,都是沒有優勢的年紀。
我爸清咳了一聲。
帶著些許驕傲,大聲宣布:
「如果小糖願意回來找對象或者考公務員,我就把我們的養老房過戶給她。」
我爸這幾年蒼老很多,出現了很多慢性病。
我媽總是腰酸腿疼,發作起來只能躺床上。
他們渾濁的、帶著期待的目光緊緊盯著我。
似乎在等我歡呼雀躍地點頭答應,像小時候一樣撒嬌。
「爸爸媽媽對我真好。」
可我只是夾了一筷子菜,吃完了才慢悠悠地說。
「我也有事要宣布,我已經和男友領證了, 新房也買好了,由於不打算辦婚禮,所以先前沒通知親朋好友。」
我爸媽怔怔地看向我。
似乎我說的話很難理解。
他們臉色很快蒼白起來, 整個人都在發顫。
我媽毫不顧忌地在大年初一這天掩面痛哭:
「怎麼會這樣, 這是為什麼啊?」
可我一點都沒有報復成功的快感。
心裡鈍鈍地痛。
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博弈從來沒有贏家。
我給我媽擦乾眼淚,柔聲安慰:
「我已經會獨立規劃自己的人生了, 這是好事啊。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的。」
我媽拚命搖頭,眼淚混著鼻涕。
「不是的啊, 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該是哪樣了?
我沒有興趣知道。
我爸也用袖子擦了擦臉, 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小叔和舅舅一家低頭, 不知在想什麼。
爸媽最終不願意跟我一起回上海,他們習慣了沒有冬天的南方。
在我生下女兒那一天,他們第一次來到了我的家裡。
魔都房價居高不下,我和丈夫咬牙才買了小兩居。
我媽小心翼翼問我,帶著些許難堪問我,他們住哪。
我伸手指著窗外的旅館:
「給你們定好房間了, 離我這近,很方便。」
「如果你們要長住,我附近還有一套小公寓。」
最終他們沒待幾天就回去了。
我爸有支氣管炎, 秋冬季節只能待在南方。
我媽春夏就腰酸腿疼, 只能窩在家裡。
我丈夫覺得我對父母太過冷漠。
即使談戀愛時候我告訴過他。
關於「獨立房間」在我青春期一度成為我的心魔。
他不解,「不是都過去了嗎?」
對呀, 都過去了。
我也沒做錯什麼啊, 我只是留在了我喜歡的城市而已。
後來我爸得了重病,我請了假, 又安頓了女兒, 急急趕回去。
我爸媽的侄子們來看望幾回, 但他們的父母也不年輕了, 各自還有小家,沒法陪床。
我陪了一周,決定請個護工。
我媽剝著橘子, 狀似無意地開口:「你表姨上次做手術, 你劉丹表姐照顧了整整一個月。」
劉丹嫁在了本市, 她家和對象家一起出錢, 合起來買了個聯排。
雙方父母都可以過去小住。
我爸呵斥我媽, 讓她閉嘴。
繼而轉向我,他笑得苦澀, 眼中有淚花閃爍:
「路上小心, 我這邊沒問題的,我和你媽的退休金夠請一個高級護工了。那個路途遙遠,沒事別飛了。路上小心, 青雲。」
對了,我讀大學就改叫李青雲了。
我也可以追求自我,志向遠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