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個,有的泛青,看起來還沒有成熟。
有的成熟了,卻已經有腐爛的跡象。
有的長得畸形,一看就是水果店賣不掉剩下的果子。
我拿著這樣的蘋果,氣得發抖。
「陳虹,這就是你給同學送的蘋果?」
我憤怒地把蘋果砸在她身上,想要進一步質問,卻被校領導攔了下來。
「劉老師,注意你的行為舉止!」
陳虹大聲喊冤:「劉老師,我是按您要求挑的!」
「你放屁!」
我靠在牆上給自己順氣。
走廊上站著領導和學生。
領導帶著審視的眼神一邊打量我一邊交頭接耳。
但我此刻已經顧不上領導的態度了。
我對不起我的學生。
因為我,他們才遭此大難。
我小心地看向他們,想要開口道歉。
可他們卻把頭轉到一邊,態度很明確:絕對不會原諒我。
始作俑者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該死的陳虹。
怎麼會有她這麼惡毒的學生?
6
學生出事之後,我將全部存款取出來,四處奔走,積極賠償。
在學校方面解釋原委,做了很多保證。
慶幸的是,學校當初在教師辦公室也安裝了監控。
以前只覺得學校管得太寬。
現在卻十分感謝學校花大價錢安裝的高清攝像頭。
連聲音也收錄得一清二楚。
隨著監控公開,洗清了我的冤屈,學生的態度也相對緩和。
只是陳虹的日子不太好過。
我知道她之前一直借著我的名頭作威作福。
現在事跡敗露。
可她卻依舊不願意退還贓款。
無奈之下我只能自掏腰包,按照學委整理的表格,一個個退回。
就因為她一直不願意承認錯誤,班裡的學生頗有怨言。
幾次組織起來要求她退學。
我理解孩子們的憤怒,她的行為確實破壞了班級氛圍。
但學生的品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始終記得她是一個貧困生。
是一個歷經千辛萬苦才和正常學生進入同一校園的學生。
雖然生氣她的所作所為,但是校園是教書育人的地方。
我始終覺得,作為老師,我應該對她多一分寬容,多一分引導。
所以在她哭哭啼啼走進我辦公室的時候,我還是放下心中芥蒂,溫和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誰料她突然放聲大哭,仿佛心中壓抑著無數的委屈。
「劉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騙你也不想騙同學。可是我家真的很缺錢。」
「我爸爸生病住院了,需要很多很多的錢,媽媽賣水果掙的錢還不夠爸爸一天的住院費。」
「我家親戚都很窮,也不願意借錢給我們,我是真的沒辦法了……」
「老師,掙的錢我一分沒花,都給我爸付醫藥費了,求求你,幫幫我吧。」
看著面前這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孩子,我思緒萬千。
這世上的確有很多我們不了解的人,也有很多不為人道的苦衷。
但這並不是可以傷害別人的理由。
我嘆了口氣。
「陳虹,你先起來,老師理解你想救爸爸的心,但是也需要通過合規渠道。正好這邊有張助學申請表,你拿回去填好,我儘早提交到學校那邊。」
我從抽屜里把表格找出來,仔細叮囑:
「這個表格就一份,填的時候要小心,不要有錯字,不要有修改痕跡,不要有污漬,填好就直接交過來。」
「下面有需要提供的材料,你按照材料的名稱打包發給我。」
「有些需要村委會蓋章說明的,你要是不會弄就告訴老師,老師來聯繫。」
陳虹捏著表格抿著嘴唇,卻遲遲沒有動身。
我疑惑發問:「怎麼了陳虹?還有什麼問題?」
「老師,你不號召同學和老師給我家捐款嗎?我爸爸實在等不及了。」
7
「哄」
我腦子裡瞬間警鈴大作。
我理解她救人心切。
但是她的話太冒昧,也太理所當然了。
不禁讓我想起之前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行徑。
於是我壓著心頭的波瀾,儘量平靜地說:
「這件事老師不好自己決定,需要和校領導商量,你先回去吧。」
而後目送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辦公室。
走之前,她還小心地說:「老師,我還沒吃飯。」
我知道她的意思。
以前她這樣說,我都會心疼地帶她去吃各種好吃的。
她捨不得去的餐廳、咖啡廳……
甚至還帶她去遊戲廳放鬆。
她一直說「劉老師,當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我當時只覺得她可憐、堅強、知恩圖報,哪裡能料到,她會從背後狠狠捅我一刀。
現在還想讓我像疼自己孩子一樣疼她?做夢吧。
她的身影剛消失在走廊盡頭,我就接到了妹妹的電話。
「姐!有大事。」
「我下午還有課……」
「兩個小時,來得及,關於上次給你挖坑的那個學生,陳虹。」
一聽這事,我連忙拎包去了我妹的會所。
一到地方,我妹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辦公室:
「我跟你講,你們班那個陳虹的媽,可真不得了!」
之前學生食物中毒住院的時候,我妹用她的關係幫我多要了幾個床位,正好碰上陳虹她媽來醫院協商。
雖說協商到最後,還是一分錢沒出。
校領導還被抹了一身眼淚鼻涕。
但有過一面之緣。
「你對她媽有什麼印象?」
我仔細回想:「就是普通的中年婦女啊,性格也很潑辣。但是作為一個走街串巷的小攤販,既要面對難纏的顧客,又要和城管鬥智斗勇,這樣的性格也不難理解。」
「不是這個,生活,你覺得她生活怎麼樣?」
「那肯定不好啊。」
「錯,大錯特錯。」
「她今天在我們會所,充了 3 萬塊!」
「怎麼可能!」
我妹見我一臉不相信,拽著我就往電腦前走。
「你看看,孫桂梅,今天上午 10 點 40,充了 3 萬塊。」
「記錄在這,不會騙人的。」
「你認錯人了吧?」
今天陳虹還跟我說她爸爸住院需要錢呢,怎麼轉頭她媽就來這種地方大手大腳花了三萬?
「對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特地讓美容師套了套話。」
「一套一個準,她男人在醫院躺著,她女兒在學校拿助學金,她還說她女兒的輔導員就是個讀書讀傻的二貨,被騙得一愣一愣。」
「我?傻子?他們把我的善心當什麼?」
「當傻子唄。」
我妹的態度讓我心口堵著一股氣,但卻無話可說。
因為這件事,她已經說過我很多次了。
和陳虹她媽說的一樣,我就是個讀書讀傻的二貨。
8
「別急啊,你想想,她老公在病床上賺不了錢,她姑娘在學校坑蒙拐騙也弄不到多少錢,那你說她的錢是哪來的?」
「別說你了,我都猜不到!」
原來,孫桂梅的水果根本不是自己家種的,都是從批發市場拿的尾貨,或者賣不掉的貨。
這樣的水果在其他地方賣不掉,但是放在大學城騙一群清澈愚蠢的大學生還是騙得到的。
尤其是陳虹還打著「劉老師推薦」的幌子,更是騙了不知道多少學生。
「你不知道吧,你出名了,你看看社交軟體上,多少人罵你的。雖說他們也不知道劉老師是誰。」
一股寒意從心底涌了上來。
我明明問過她除了騙同學,還瞞著我做什麼事了。
可她一直說沒有了。
原來……她根本沒有坦白。
她到底還有多少謊言是我不知道的,她到底借著我的名義欺騙了多少人?
我一個高校老師,最注重名譽,可偏偏我關懷的學生卻深深地傷害了我。
見我臉色不對,妹妹跳到了下一個話題。
「光賣水果能有多少錢?她涉獵的範圍可廣了。」
「比如她賣雞蛋,專挑市場上發育不良的雞蛋當草雞蛋賣,病雞下的蛋,上面長病點,她騙小年輕說是野雞下的蛋。」
「還有那些被蟲蛀爛的菜,別人不要她要,跟人家說自己家種的菜,沒打農藥的,賣得比正常的菜貴,還賣得好呢。」
「你說誰會買啊?」
我瞪大眼睛。
我,我還專門挑這種買。
「她有時候給人家幹家政,油煙機里的油倒出來也不扔,賣給炸肉串的,哎呦喂,也不知道地溝油髒,還是這個油髒。」
「這些就算了,她給人家發傳單。你那些學生髮傳單,一天才 50,她一小時就 200。知道為啥不?」
「那都是黑心醫院的廣告,廣告紙、餐巾紙、扇子、打火機,都是有病毒的。她自個兒大熱天戴著厚手套送到人家手裡,這都是辛苦費。」
我瞪大了雙眼,怎麼會?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情。
我妹翻了個白眼。
「你就天天坐辦公室吧,我告訴你,她乾的可不止這些,還去廁所幫人家寫賣卵的電話,在男生的自行車上貼黃卡片。她活動的範圍,可都是圍著大學城打轉,害的都是剛離開家不懂社會險惡的大學生。」
「你說她哪裡找到的這麼多缺德害人的路子呢?」
我震驚不已。
「可是她女兒也在上學,她看到那些學生,不會想到她女兒嗎?」
「你說陳虹?那小崽子也不是啥好東西。狠角色一個,你還沒人家精呢。」
9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學校。
下午是選修課。
在一個大的階梯教室,三個班一起上。
學生聽得也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什麼,我乾脆把內容講完之後讓學生自由討論。
剛放下書,陳虹突然舉起了手。
「老師,你讓我填的表格我已經填完了。」
學生都疑惑地看著她。
我心中一凜,這是又要整什麼么蛾子?
果然陳虹立馬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這是助學金的表格,劉老師說只有一張,就給我了。」
「好了,陳虹,把表格送上來,不是填了表就有助學金的,還要通過院領導和校領導的審核。」
「劉老師,你一定要幫幫我,我爸爸還躺在病床上呢!要不您現在號召同學們捐款吧,多少都是心意,求求您了。」
「陳虹,你的情況沒有核實清楚,老師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老師,你不信我嗎?」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現在是一個字都不敢信。
就這張表格,我回去還要費大力氣了解情況呢。
但是學生已經鬧了起來。
「為什麼給陳虹啊?她這種人有什麼資格拿助學金?」
「還不如給我呢,我也很窮的。」
「就是,她坑了我們這麼多錢,不讓她退學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占用我們助學金的名額?」
「這是劉老師偷偷給的,要不是陳虹捅出來我們都不知道,還有上次的事,也是劉老師出錢擺平的,說他們沒有關係我才不信。」
「就是,估計現在就是演戲,你們聽到沒有,陳虹還想讓我們給她捐款呢。我窮得只能吃泡麵了,還惦記我的仨瓜倆棗。」
「他們肯定有關係,我跟你們講這裡面的水可黑了,你們真以為劉老師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陳虹也沒想到同學對她的惡意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