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突發緊急狀況,喬薇需要我協助處理。去不了了。】
短短一行字,連一句「抱歉」或「恭喜」都沒有。
又是喬薇。
又是項目。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失望、等待、妥協,如同窗外洶湧的雨水,終於衝垮了最後一道堤壩。
我沒有回覆。
只是把獎狀塞給小雨,抓起傘,衝進了暴雨中。
雨水很快打濕了我的裙擺和鞋襪,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但我渾然不覺,只是朝著那個方向,朝著 A 大實驗樓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我要親眼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緊急狀況,比答應了我的事情更重要。
是什麼樣的協助,讓他再一次選擇放棄我。
實驗樓在暴雨中顯得更加冷峻。我渾身濕透地站在樓下,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燈還亮著。
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我看到了他們。
顧弈和喬薇並肩站在一台儀器前,喬薇指著螢幕說著什麼,顧弈側頭傾聽,偶爾點頭。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得幾乎肩膀相挨。
喬薇說著說著,甚至笑了起來,顧弈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沒有焦頭爛額,沒有十萬火急。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雨聲,風聲,心跳聲。
世界寂靜無聲。
我站在暴雨里,看著窗內那幅和諧的畫面,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他不是不懂陪伴,只是不想陪伴我。
他不是沒有時間,只是不願意為我花時間。
他不是不會溫柔,只是他的溫柔從來不屬於我。
雨水混著淚水從臉上滑落,分不清彼此。
我顫抖著掏出手機,螢幕被雨水打濕,幾次才解鎖成功。
點開那個熟悉的對話框,我的手指冰冷而僵硬,卻異常平穩地打下最後一行字:
【顧弈,我累了。我們分手吧。祝你和你志同道合的人,前程似錦。】
點擊發送。
然後,在暴雨中,我拉黑了他的電話號碼,刪除了他的微信,取消了他的微博關注,取關了他的所有社交帳號。
每一個動作都乾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做完這一切,我最後看了一眼窗內的那個身影。
他依然專注地看著螢幕,對窗外這場無聲的告別,一無所知。
轉身離開時,我的心奇怪地平靜了下來。
仿佛一場持續了太久太久的暴風雨,終於停了。
雨還在下,但我知道,我的天空,快要放晴了。
回到宿舍,我洗了個熱水澡,把濕透的衣服全部扔進洗衣機。然後爬上床,拉上床簾,把自己裹進被子裡。
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枕邊,不會再為某個人特定設置的提示音而響起。
這一次,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11
凌晨三點,實驗室終於安靜下來。
顧弈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看著螢幕上最終通過驗證的數據,長舒一口氣。
連續三十六小時的高強度工作讓他的思維有些遲鈍,但成果令人滿意。
「終於搞定了。」喬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笑意,「要不是你最後那個思路,我們可能還要熬一個通宵。」
顧弈淡淡點頭,保存數據,開始整理桌面。
手機早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他接上充電器,螢幕亮起,顯示出一連串的未讀消息提醒。
大部分來自項目群,零星幾條是其他組員的私聊。
然後他看到了那條消息。
來自江月。
發送時間是昨晚八點十七分。
【顧弈,我累了。我們分手吧。祝你和你志同道合的人,前程似錦。】
顧弈盯著螢幕,眉頭微微蹙起。
又是鬧脾氣嗎?
因為昨天沒能去看她的比賽?
他記得她提過有一個什麼決賽,但他當時正和喬薇調試一個關鍵模塊,實在抽不開身。
他嘗試回覆:【別鬧了,昨天是真的走不開。】
消息前面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消息未發送,請先添加對方為好友。】
顧弈愣住了,下意識地點開江月的頭像。
朋友圈變成了一條橫線,背景圖從他們的合照變成了一片星空。
她把他拉黑了。
一種陌生的煩躁感湧上心頭。
他試著撥打她的電話,聽筒里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正忙」的提示音。
「怎麼了?」喬薇注意到他的異常,走過來問道。
「沒事。」顧弈收起手機,語氣恢復平靜,「江月鬧脾氣,把我拉黑了。」
喬薇笑了笑,一副瞭然的樣子:「小女孩嘛,總是需要人哄的。明天買束花去賠個禮就好了。」
顧弈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他確實也是這麼想的。
江月不是第一次鬧脾氣,雖然從來沒像這次這樣決絕,但哄一哄總會好的。
回到宿舍時天已經蒙蒙亮。
顧弈沖了個澡,躺在床上,卻莫名睡不著。
他習慣性地拿起手機,點開微信。
置頂對話框消失了,那個總是有無數未讀消息的聯繫人不見了。
有些不習慣。往常這個時候,江月一定會發來「晚安」,或者問他「睡了嗎」、「累不累」,即使他很少回復。
手機安靜得令人不適。
第二天,顧弈按照喬薇的建議,去花店買了一束花。
他甚至不記得江月喜歡什麼花,店員推薦了粉色玫瑰,說女孩子都喜歡。
他抱著花走到 B 大女生宿舍樓下,給江月打電話,依然打不通。
他只好請宿管阿姨幫忙叫一下人。
過了一會兒,阿姨回來了:「同學,江月說她不想見你,讓你回去吧。」
顧弈愣住了。這不像江月的作風。
她從來不會拒絕見他,即使生氣,只要他出現,她總會心軟。
「能麻煩您再幫我說一下嗎?就說我……」
「同學,」阿姨打斷他,語氣有些無奈,「小姑娘眼睛都哭腫了,你就別為難她了。回去吧。」
顧弈站在原地,抱著一束突兀的粉色玫瑰,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回到實驗室,他試圖集中精力工作,卻總是不自覺地拿起手機查看。
沒有那個人的消息,手機安靜得可怕。
午餐時間,他習慣性地點開外賣軟體,下意識地想問問江月想吃什麼,然後才想起已經不需要了。
下午開會時,他聽到窗外下雨,第一反應是江月有沒有帶傘。
她總是丟三落四,經常忘記帶傘,然後可憐巴巴地等他去接。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已經不再是他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一天過去了。
兩天過去了。
手機依然安靜。
那個曾經占據他大部分通知的消息源消失了,如同被拔掉了一個吵鬧卻熟悉的背景音,生活突然變得過於安靜,安靜得讓人不適。
第三天凌晨,顧弈在宿舍被噩夢驚醒。
他夢見江月越走越遠,他拚命喊她,她卻頭也不回。
他坐起身,拿起手機,下意識地點開微信,找到那個已經被他取消置頂的聯繫人。
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半個月前。他往上翻看著,突然意識到江月每天會給他發那麼多消息。
【早安!今天天氣超好!】
【吃午飯了嗎?不要又忘記啦】
【我們學校后街新開了家奶茶店,下次帶你來喝!】
【今天月亮好圓,你看到了嗎?】
【晚安,別熬太晚。】
他很少回復。
即使回復,也只是「嗯」、「好」、「知道了」。
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多少她的分享和關心。
也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些瑣碎的消息,早已成為他生活里的一部分背景音。
而現在,背景音消失了,留下了一片空洞的迴響。
顧弈盯著手機螢幕,直到它自動變暗,映出自己茫然的臉。
這一刻,他才隱約意識到,江月說的累了,可能不是鬧脾氣。
而他失去的,可能不僅僅是一個總是鬧脾氣的女朋友。
12
顧弈的生活突然被一種陌生的焦慮感打亂了節奏。
這種焦慮不像程序 bug 那樣清晰可尋,也不像數學難題那樣有明確的解法。
它更像是一種背景噪音,持續不斷地干擾著他的注意力,讓他無法像以前那樣完全沉浸在代碼和數據的世界裡。
第三天,他終於無法忍受這種失控感,決定去找江月當面問清楚。
他記得江月的課表。
周三下午,她應該在一教上新聞寫作課。
顧弈提前十分鐘等在教學樓門口。
下課鈴響,學生們魚貫而出。他站在顯眼的位置,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後他看到了她。
江月和一個短髮女生挽著手走出來,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
她瘦了一些,但氣色不錯,甚至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明亮。
那個笑容刺痛了顧弈。
她怎麼可以在他如此困擾的時候,笑得這麼開心?
「江月。」他上前一步,叫住她。
笑容瞬間消失。
我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有事嗎?」我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顧弈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準備好的質問和說教在我的平靜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你為什麼拉黑我?」最終,他選擇了最直接的問題。
我輕輕吸了一口氣:「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分手了,顧弈。」
「就因為那天我沒去看你的比賽?」他無法理解,「項目當時真的……」
「不只是因為那天,」我打斷他,聲音依然平靜,卻帶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堅定,「是因為每一天。顧弈,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了。」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向遠處:「小雨,我們走吧。」
小雨警惕地看了顧弈一眼,挽著江月的手臂,帶著她繞過他離開。
我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顧弈站在原地,看著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第一次嘗到了被無視的滋味。
那天晚上,他去了江月的宿舍樓下。
他記得以前每次她生氣,只要他在樓下等得足夠久,她總會心軟下來見他。
但這一次,下來的是那個短髮女生小雨。
「江月不想見你。」小雨的語氣很不客氣,「她說得很清楚了,請你不要再來了。」
「我要聽她親口說。」顧弈固執地說。
小雨翻了個白眼:「顧大神,您是不是覺得地球都得圍著您轉啊?月月說了不想見你就是不想見你,這還不夠清楚嗎?」
「我們之間可能有誤會,我需要和她解釋……」
「誤會?」小雨冷笑一聲,「您還是回去陪您的喬薇師姐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月月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您突然的關心。」
說完,她轉身回了宿舍樓,留下顧弈一個人站在夜色中。
接下來的幾天,顧弈試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式。
他換了同學的手機給江月打電話,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立刻掛斷。
他去她常去的圖書館自習區等她,她卻總是遠遠看見他就繞道而行。
他甚至註冊了一個新的微信帳號添加她,備註里寫滿了道歉的話,但她直接拒絕了申請。
每一次嘗試,都像是撞上一堵無形的牆。江月不再是那個會為他預留所有時間、永遠等待他的女孩。她在他的世界裡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堅決地將他隔絕在外。
更讓顧弈不適的是,他開始在日常生活中頻繁地意識到江月的缺席。
早晨醒來,沒有那句【早安】。
午餐時間,沒有提醒他吃飯的消息。
下雨天,沒有那個忘帶傘的求助電話。
深夜回宿舍,沒有那句【晚安】和【別太累】。
他的手機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得令人窒息。
實驗室里,喬薇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還沒哄好?」有一次她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小女孩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
顧弈沒有回答。他第一次對喬薇的話產生了反感。
他開始在深夜翻看之前和江月的聊天記錄。
那些他曾經忽略的消息,現在讀起來有了不同的意味。
【今天看到一隻貓,好像你哦,都不愛理人。】
配圖是一隻高冷的布偶貓。
【這道題好難,但我會努力不打擾你,自己先研究一下!】
【下雨了,你帶傘了嗎?沒帶的話我去接你呀?】
一條條,一句句,全是她小心翼翼的關心和嘗試靠近的努力。
而他回復了什麼?
【嗯】
【好】
【不用】
最長的一條是:【在忙,晚點說。】
但那個晚點從來沒有真正到來過。
顧弈關掉手機,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黑暗中,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
他不是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女朋友,他是在挽回一個已經被他徹底傷害後選擇離開的人。
13
項目進入了最關鍵的階段,壓力與日俱增。
實驗室里的空氣幾乎凝固,每個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一點小小的失誤讓連日來的努力付諸東流。
「這個算法模型必須重寫。」喬薇指著螢幕上的代碼,語氣不容置疑,「目前的架構根本無法支持後續的擴展需求。」
顧弈皺眉:「重構需要至少三天時間,deadline 就在周五。我建議先優化現有模型,交付後再考慮重構。」
「優化只是治標不治本!」喬薇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顧弈,我以為你會更有遠見一點。一個粗糙的產品就算按時交付,又有什麼意義?」
「項目的階段性成果同樣重要。」顧弈毫不退讓,「導師需要看到進展才能申請下一階段資金。你的方案太理想化了。」
「理想化?」喬薇冷笑一聲,「所以你就選擇交一個半成品?這不像你的作風啊,顧弈。什麼時候開始追求夠好而不是最好了?」
對話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其他組員面面相覷,沒人敢插話。
這兩位天才之間的爭執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格外激烈。
「我的方案能確保項目持續推進,你的方案只會讓一切停滯。」顧弈的聲音冷硬。
「我的方案能做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你的只是在應付任務!」喬薇毫不示弱。
兩人各執一詞,爭論越來越激烈。
喬薇引經據典,引用最新論文支持自己的觀點。
顧弈則用嚴密的邏輯推演,證明自己方案的可行性。
他們都聰明絕頂,都對自己的判斷充滿自信,都不願意妥協。
「你太固執了!」喬薇最終忍不住拍桌而起,「為什麼就不能承認我的方案更好?」
「因為事實並非如此。」顧弈依然冷靜,但眼神銳利,「你的自負正在影響你的判斷力,喬薇。」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喬薇。她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既然無法達成共識,那就各自做各自的吧!周五看誰能拿出更好的成果!」
實驗室里一片死寂。
組員們大氣不敢出,看著兩位組長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
顧弈盯著喬薇憤怒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這種針鋒相對的感覺很熟悉。
兩個同樣驕傲、同樣聰明的人,誰也不肯退讓,誰也不願認輸。
就像他和喬薇以往每一次的爭論一樣,最終總需要導師或者別的組員來調解。
但這一刻,顧弈的腦海里卻浮現出另一個畫面。
他想起有一次和江月因為小事爭執。
具體為了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兩人各執己見,氣氛僵持不下。
然後江月是怎麼做的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聲音軟軟的:「好啦好啦,不要吵了。聽你的就是了。」
他當時甚至沒有注意到她讓步時眼底的失落,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她的妥協,然後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江月從來不會這樣和他針尖對麥芒地爭吵。
她總是那個先退讓的人,先妥協的人,先放下自尊來哄他的人。
不是因為她沒有原則,而是因為她更珍惜他們的關係。
顧弈突然意識到,在他和江月的相處中,永遠是她在一味地遷就他,包容他,理解他。
而他,甚至連她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都不知道。
「顧弈?」喬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語氣依然帶著怒意,「你的意見呢?是要各做各的嗎?」
顧弈抬起頭,看著喬薇因憤怒而微微發紅的臉。
她很美,很聰明,很優秀,是公認的天之驕女。
他們本該是最合拍的搭檔,靈魂相似,勢均力敵。
但此刻,顧弈只覺得疲憊。
「就按你說的做吧。」他突然失去了爭論的力氣,「各做各的。」
喬薇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讓步。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顧弈已經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盯著電腦螢幕出神。
實驗室里的氣氛依然緊張,但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火藥味。
組員們悄悄鬆了口氣,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顧弈的手指放在鍵盤上,卻一個字也敲不出來。
他的腦海里反覆回放著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片段。
江月小心翼翼地問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飯,被他拒絕後強裝沒事的笑容。
她發燒那天給他打電話,被他掛斷後的沉默。
她站在實驗室門外,把保溫桶交給喬薇時低垂的眼睛……
每一次,都是她在退讓,在包容,在理解。
而他,甚至連一次認真的道歉都沒有給過她。
喬薇走過來,語氣緩和了一些:「剛才我可能有點激動了。但我們都是為了項目好,對吧?」
顧弈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喬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那我先去忙了。希望周五前我們能拿出讓彼此信服的成果。」
她離開後,顧弈依然盯著螢幕上的代碼。
那些曾經讓他興奮不已的算法和模型,此刻卻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
有些東西,比項目的成敗更重要,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而他和喬薇,太像了。
一樣的驕傲,一樣的自我,一樣的不知道如何為愛妥協。
所以他們註定只能做競爭對手,永遠無法成為彼此停泊的港灣。
14
顧弈推開咖啡館的門,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選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美式。
拿到咖啡後,他突然想起,江月總是說喝太多咖啡對身體不好,勸他少喝點。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工作需要」,或者乾脆不回答。
咖啡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卻比不上心裡的滋味。
顧弈拿出手機,下意識地點開微信。
置頂對話框依然空著,那個曾經每天都會發來無數消息的頭像,再也不會亮起紅點。
他鬼使神差地點開和江月的聊天記錄,從頭開始看起。
最開始的時候,江月還會發一些可愛的表情包,分享生活中的小事:
【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好像你做的味道哦~】
【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看到一隻貓,好像你都不愛理人。】
後來,她的消息變得越來越謹慎,越來越少:
【在忙嗎?】
【記得吃飯。】
【晚安。】
而他回復得越來越簡短,越來越敷衍:
【嗯】
【好】
【在忙】
最長的一條回復是:【項目截止期近,很忙,別總發消息。】
顧弈的手指停頓在那條消息上。
他記得那天江月發燒去醫院,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而他只回了一句【多喝熱水】。
他甚至沒有問她嚴不嚴重,沒有問她有沒有人陪。
咖啡涼了,苦澀更重。顧弈繼續往下翻,看到了更多被他忽略的細節。
江月每次給他發消息,都會小心翼翼地選擇時間,通常是午飯或晚飯前後,生怕打擾他工作。
她總是記得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記得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咖啡;記得他換季時會過敏,提醒他吃藥。
而他,甚至連她的生日都忘了。
顧弈閉上眼,腦海里浮現出最後一次江月和他分手那天。
她是不是期待著他的到來。
是不是在一次次他冷淡的回覆中終於死心。
這些畫面反覆割著他的心。
他當時為什麼沒有聽出這句話里的絕望?
為什麼還以為她只是在鬧脾氣?
因為他習慣了。習慣了她永遠在那裡,習慣了她永遠原諒,習慣了她永遠等待。
所以他可以一次次地選擇項目,選擇喬薇,選擇那些在他看來更重要的事情。
因為他知道,江月總會理解,總會包容,總會原諒。
直到她不再原諒。
他想起江月第一次向他告白時的樣子,臉頰通紅,眼睛亮晶晶的,聲音顫抖卻堅定:「顧弈,我喜歡你。從高一就喜歡你了。」
他當時為什麼答應?
因為覺得她一直在他身邊?
因為習慣了他的存在?
還是因為……他其實也是喜歡她的,只是從不自知?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高三那年,他保送結果出來的那天,江月比他還高興,偷偷做了一個小蛋糕慶祝,雖然烤焦了,但他還是吃完了。
大一剛開學,他不適應新環境,江月每天坐一個多小時地鐵來看他,就為了陪他吃頓飯。
每次他熬夜做項目,江月總會默默陪著他,即使只是在旁邊安靜地看書,或者趴在桌上睡著。
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此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每一個畫面都像一記耳光,打醒了他的自以為是。
「先生,我們需要打烊了。」服務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顧弈抬起頭,才發現窗外天色已暗,咖啡館裡只剩他一個人。
他走出咖啡館,夜風很涼。
他下意識地想拿出手機,告訴江月多穿點衣服,別感冒了。
然後他才想起,他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
回到宿舍,顧弈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那些被忽略的過去如同電影畫面,一幀幀在腦海中回放。
他想起江月每次被他拒絕後強裝的笑容;
想起她小心翼翼不敢打擾他的樣子;
想起她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過生日,一個人在暴雨中等他……
每一次,他都選擇了別的東西。
項目,論文,或者是喬薇的一個電話。
而現在,他終於為那些選擇付出了代價。
天快亮時,顧弈坐起身,打開電腦。
他創建了一個新文檔,開始打字。
這不是代碼,不是論文,而是一封長長的信。
寫給江月,也寫給自己。
他寫下了所有遲來的醒悟,所有被忽略的細節,所有未曾說出口的抱歉。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裡挖出來的,帶著血和淚。
寫完時,天已經大亮。
顧弈看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心裡生出一絲期盼。
她,會原諒我嗎?
15
北京的清晨透著刺骨的寒意,我裹緊圍巾,快步走向教學樓。
距離期末還有一個月,我已經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複習和小組作業中,日子充實得幾乎沒有時間傷感。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江月。」
那個熟悉的聲音讓我腳步一滯。
我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
「江月,等等。」顧弈追上來,擋在我面前。
他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紙袋,上面印著某知名早餐店的 logo。
我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幾天不見,他看起來有些憔悴,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
但,這與我何干?
「給你。」他把紙袋遞過來,語氣有些生硬,「記得你說過喜歡這家的三明治和燕麥拿鐵。」
我確實說過。
那是大一剛開學時,我興奮地發現我們學校附近有這家店,特意買了兩份坐地鐵送去 A 大給他嘗鮮。
他當時只是淡淡地說「還行」,然後就繼續埋頭看書了。
而現在,他居然記得。
「我吃過了。」我沒有接那個紙袋,「而且現在不喜歡了。」
顧弈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里閃過一絲無措:「那你想吃什麼?我再去買。」
「我什麼都不需要。」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麻煩讓一下,我第一節有課。」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紙袋依然懸在空中:「江月,我們能不能談談?我真的……」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我打斷他,繞過他繼續向前走,「分手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他沒有再追上來,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我,直到我拐進教學樓。
課間休息時,小雨湊過來小聲說:「顧大神還在樓下站著呢,拎著那個紙袋,怪可憐的。」
我低頭整理筆記,頭也不抬:「哦。」
「你真不打算原諒他啊?」小雨試探地問,「我看他這次挺有誠意的。」
我停下筆,看向窗外。
顧弈確實還站在那兒,北京深冬的寒風中,他只穿著一件薄毛衣,身影顯得單薄而落寞。
若是以前,我看到他這樣一定會心疼得立刻衝下去,把自己的圍巾給他圍上,生怕他凍著感冒。
但現在,我的心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我輕聲說,不知道是在告訴小雨,還是在告訴自己。
下午下課走出教學樓時,顧弈又出現了。
這次他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的禮盒,Tiffany 藍色的包裝紙在冬日的陽光下格外刺眼。
「月月。」他叫了我的小名,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和小雨小文說笑,打算直接從他身邊走過。
「就一分鐘。」他攔住我,把禮盒遞過來,「賠罪禮物。」
我終於正眼看他,語氣冰冷:「顧弈,你覺得我們之間是一個禮物就能解決的嗎?」
他抿緊嘴唇,眼神暗了下來:「我知道不能。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那就什麼都別做。」我說,「讓我們各自安好,不行嗎?」
他固執地舉著那個盒子:「打開看看好嗎?是你上次說喜歡的那條項鍊。」
我愣住了。我想起來了,兩個月前我們路過商場櫥窗,我確實指著一條項鍊說好看。
當時他正在回喬薇的消息,頭也沒抬地「嗯」了一聲。
我以為他根本沒聽見。
原來他聽見了,只是當時不在意,現在才想起來彌補。
多麼可笑。
「不必了。」我的聲音更加冷漠,「當時喜歡,現在不喜歡了。」
小雨在一旁忍不住小聲嘀咕:「那條項鍊可不便宜啊……」
我瞪了她一眼,她立刻閉嘴。
顧弈的手慢慢垂了下去,那個精緻的藍盒子在他手中顯得格外突兀和可笑。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絕望,「告訴我,江月,只要你說,我一定做到。」
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我想要你回到三個月前,在我發燒的時候陪我去醫院,想要你記得我的生日,想要你兌現帶我去遊樂園的承諾,想要你在喬薇和你之間,選擇我一次。
我一字一句地說,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像刀子,「你做得到嗎?顧弈,你做不到。因為時間不能倒流,傷害無法抹去。」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所以,別再做這些無謂的舉動了。」我最後說道,「我們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說完,我拉起小雨和小文,頭也不回地離開。
走出很遠後,我偷偷回頭看了一眼。
顧弈還站在原地,手裡拿著那個無人接受的禮物,身影在冬日的夕陽下拉得很長,很孤單。
有一瞬間,我的心微微刺痛。
但很快,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他現在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安撫自己的愧疚感,而不是真正理解了我的痛苦。
而我,已經不需要這種自私的慰藉了。
回到宿舍,我打開電腦,開始準備期末論文。
窗外,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我的內心異常平靜。
原來放下一個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難的是在一次次失望中終於認清:你不值得。
16
圖書館的暖氣開得很足,我窩在靠窗的座位里,面前攤開著一本厚厚的《傳播學理論》,筆記本電腦螢幕上顯示著期末論文的草稿。
距離那場撕心裂肺的分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時間確實是最好的療藥,那些尖銳的疼痛漸漸鈍化,變成了某種背景噪音,只在夜深人靜時偶爾響起。
我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中,參加了幾個一直想嘗試的社團,甚至還報名了下學期的校園文創設計大賽。
生活被填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時間用來悲傷。
「同學,請問這個座位有人嗎?」
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淺灰色毛衣的男生站在對面,手裡拿著幾本書和一杯咖啡。他鼻樑上架著一副細邊眼鏡,眼神清澈而溫和。
「沒有,你坐吧。」我笑了笑,繼續低頭看我的資料。
過了一會兒,我正為論文中的一個概念抓耳撓腮時,那個溫和的聲音又響起了:「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是在寫李普曼的『擬態環境』相關的內容嗎?」
我驚訝地抬頭:「你怎麼知道?」
他指了指我攤開的那本書:「看到你在看這個章節,猜的。我是新聞學院大二的宋摯,上學期剛寫過這個主題的論文,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這裡還有一些參考資料。」
他的語氣自然而不帶絲毫炫耀,眼神真誠,讓人生不出反感。
「真的嗎?那太感謝了!」我幾乎是驚喜地說,「我一直覺得這個概念理解得不夠透徹。」
宋摯從他的書包里拿出一個 U 盤。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資料拷給你。都是我自己整理的筆記和一些擴展閱讀材料。」
我們交換了微信,他很快把資料發給了我。
我點開一看,裡面不僅有詳盡的筆記,還有精心標註的參考文獻和案例分析,比教材上的內容豐富多了。
「這太詳細了……」我忍不住感嘆,「你整理得真好。」
宋摯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沒什麼,就是自己喜歡琢磨這些。你是大一的新生吧?能這麼早就開始關注理論深度,很厲害。」
我的臉微微發熱。
和顧弈在一起時,我習慣了被否定和忽視,突然受到這樣真誠的稱讚,反而有些不自在。
「我只是……想努力做好而已。」我輕聲說。
宋摯認真地看著我:「努力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天賦。」
那天下午,我們聊了很多。
從傳播學理論到校園生活,從喜歡的書籍到未來的夢想。
宋摯總是認真地傾聽我的每一句話,然後給出回應。
他不會刻意炫耀自己的知識儲備,也不會因為我是大一新生而輕視我的觀點。
這種平等而舒適的交流,是我從未在顧弈那裡體驗過的。
臨走時,宋摯說:「文創設計大賽我也報名了,如果你需要討論或者幫助,隨時可以找我。」
我點點頭,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之後的日子裡,我經常在圖書館遇到宋摯。
有時他會幫我占座,有時我們會一起討論課業。
他總是能敏銳地察覺到我的需求,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從不越界。
有一次,我正為設計大賽的創意發愁,盯著草圖半天沒有任何進展。
宋摯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推過來一杯熱巧克力。
「休息一下怎麼樣?」他微笑著說,「有時候靈感需要放空才能來。」
我接過杯子,溫熱從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裡。
「我是不是很笨?」我忍不住自嘲,「連個初稿都畫不出來。」
宋摯搖搖頭:「創作的過程本來就是這樣的。你看窗外那棵樹,它也不是一天就長成這樣的,不是嗎?」
他指著窗外那棵銀杏樹,冬日的枝丫倔強地伸向天空,自有一種堅韌的美。
「你的初賽作品我看過,《看不見的星辰》,很棒。」宋摯突然說,「那種細膩的情感和獨特的視角,不是誰都有的。」
我愣住了。他居然記得我的作品,還這麼認真地點評。
「你怎麼……」
「決賽那天我去了。」他輕聲說,「坐在後排。你的演講很打動人心。」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熱。那天的記憶依然帶著刺痛。
空著的座位,暴雨中的等待,最終的心碎。
但我從不知道,原來台下有人真正聽懂了我想表達的東西。
「謝謝。」我低下頭,掩飾突然湧上的情緒。
宋摯沒有多問,只是安靜地陪著我,直到我平靜下來。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看看草圖。」他最終說道,語氣謹慎而尊重,「當然,如果你更想自己完成,我完全理解。」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睛,突然做出了決定:「其實,我卡在這個部分很久了,如果你能給我一些建議,我會很感激。」
那天下午,我們討論了整整三個小時。
宋摯的建議精準而富有啟發性,他從不強行灌輸自己的想法,而是引導我去發現最適合的表達方式。
當最終敲定設計方案時,我有種豁然開朗的暢快感。
「謝謝你,宋學長。」我真誠地說,「你真的幫了我大忙。」
宋摯笑了笑:「叫我宋摯就好。還有,是你自己的創意很棒,我只是幫忙梳理了一下。」
離開圖書館時,天色已晚。
宋摯堅持送我回宿舍,我們並肩走在灑滿路燈光的校園小徑上,聊著輕鬆的話題。
快到宿舍樓下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顧弈。
他手裡又拿著什麼東西,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
宋摯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異常,輕聲問:「需要我陪你過去嗎?」
我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今天就到這裡吧,再次感謝你的幫助。」
宋摯點點頭,沒有多問:「那明天圖書館見?我幫你留位子。」
「好。」我微笑著答應。
他離開後,我深吸一口氣,走向宿舍門口。
顧弈看到我,立刻迎了上來,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宋摯遠去的背影。
「那是誰?」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有事嗎?」
顧弈舉起手中的袋子:「你最喜歡的那家甜品,排了很長的隊才買到。」
我看著那個精緻的紙袋,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顧弈,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需要這些。」我的聲音平靜而堅定,「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月月,我……」
「還有,」我打斷他,「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別人用禮物來哄我。我需要的是尊重、理解和平等的交流。這些,你從來給不了我。」
說完,我轉身走進宿舍樓,沒有回頭。
這一次,我的心異常平靜。
不是因為不在乎了,而是因為我終於明白。
有些人註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而真正的成長,是學會在路盡頭轉身,向著新的方向前行。
而那個方向,或許會有不同的風景,不同的人。
比如一個會在聽你演講時真心為你鼓掌的人,一個會在你困惑時給你一杯熱巧克力的人,一個會認真對你說「努力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天賦」的人。
回到宿舍,我拿出手機,給宋摯發了條消息:【明天圖書館見。】
很快,他回復了:【好,記得帶草圖,我們繼續完善。晚安,江月。】
我看著那條消息,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晚安,世界。
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17
期末考試周臨近,圖書館裡座無虛席,每個人都在為最後的衝刺做準備。
我裹著厚厚的毛衣,和宋摯坐在老位置,埋頭複習傳播學概論。
「這裡,李普曼的『刻板印象』理論可以和議程設置結合起來理解。」宋摯用鉛筆輕輕點著我的筆記,「你看,這兩個概念其實是有內在聯繫的……」
我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和宋摯一起學習總是很高效,他善於發現知識點之間的聯繫,講解時條理清晰,從不吝嗇分享自己的學習方法。
手機螢幕突然亮起,連續幾條消息彈出來,來自小雨。
【月月!!!快看學校論壇!!!】
【顧大神發帖了!】
【我的天啊他居然……】
我皺了皺眉,不太想理會。
這段時間,顧弈的各種挽回方式我已經見識夠了。
從送早餐到送禮物,從宿舍樓下蹲點到課堂外等候。
我的心從最初的波動,到後來的厭煩,現在已經近乎麻木。
「怎麼了?」宋摯注意到我的走神。
「沒什麼。」我搖搖頭,準備繼續複習。
但手機又接連震動了幾下,這次是其他幾個同學發來的消息,內容都驚人地一致:讓我去看論壇。
宋摯輕輕按住我要關掉手機的手:「如果是重要的事情,還是看一下吧。我可以先自己看會兒書。」
在他的鼓勵下,我點開了學校論壇的連結。
置頂帖的標題赫然映入眼帘。
【致江月:一封遲來的道歉信】
【發帖人:顧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有些發抖地點開那個帖子。
內容很長,幾乎是一篇小論文的篇幅。
顧弈詳細回顧了我們從相識到分手的全過程。
他承認了自己在感情中的疏忽和錯誤,列舉了那些他失約的時刻,甚至提到了我生日那天他和喬薇在實驗室吃蛋糕的事。
但在那些道歉的文字間,依然夾雜著他固有的思維模式。
【從邏輯上來說,我當時的選擇是基於項目優先級的理性判斷……】
【從時間管理角度,我確實無法兼顧項目需求和情感需求……】
【研究表明,親密關係中的衝突往往源於期望值的不匹配……】
仿佛在寫一篇關於感情失誤的實驗報告。
最後他寫道:【基於以上分析,我認識到我的行為對你造成了傷害。我願意採取一切必要措施進行彌補,希望你能給我一個重新優化我們關係的機會。】
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
【臥槽!顧大神居然會公開道歉!】
【雖然但是……這道歉信怎麼讀起來像論文?】
【有點感動是怎麼回事?天才為愛低頭啊!】
【江月同學快原諒他吧!】
我面無表情地看完那長篇大論的道歉,內心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
沒有感動,沒有心軟,甚至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荒謬感。
他依然不懂。
不懂感情不是算法問題,無法用邏輯分析和優化解決。
不懂傷害不是數據誤差,不能通過修正參數來彌補。
不懂我所受到的傷害不是程序 bug,不能通過打補丁來修復。
「你還好嗎?」宋摯輕聲問,眼神裡帶著關切。
我把手機遞給他,苦笑了一下:「看看吧,挺有意思的。」
宋摯認真地看著那篇帖子,眉頭微微蹙起。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機,輕輕嘆了口氣。
「這不是道歉,」他一針見血地說,「這是為自己辯護。」
我驚訝地看著他。很少有人能如此精準地看透顧弈那篇看似誠懇實則傲慢的文字背後的本質。
「你看這裡,」宋摯指著其中一段,「『從時間管理角度,我確實無法兼顧』,這不是認錯,這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合理性。還有這裡,『研究表明』,感情什麼時候需要研究來指導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宋摯的解讀犀利卻準確,讓我長久以來憋悶的心情突然舒暢了許多。
「我以為我會生氣或者難過,」我輕聲說,「但其實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像在看別人的故事。」
宋摯溫柔地看著我:「因為你已經走出來了。」
正當我們說話時,朋友圈也開始被刷屏。共同好友們紛紛截圖轉發那封道歉信,配上各種評論:
【見證歷史!A 大高嶺之花為愛低頭!】
【這是什么小說劇情!我又相信愛情了!】
【只有我注意到這道歉信寫得像論文嗎哈哈哈。】
甚至有人開始@我,讓我趕緊回應。
我感到一陣反胃。
我的痛苦,我的掙扎,我破碎後又一點點自我重建的過程,就這樣成了別人眼中的一場好戲,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
「別看這些了。」宋摯輕輕拿走我的手機,「不值得為這些影響心情。」
他站起身:「要不要出去透透氣?圖書館有點悶。」
我點點頭,跟著他走出圖書館。
冬日的陽光透過光禿的樹枝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其實,」走在校園小徑上,我突然開口,「我最難過的不是他忘記了生日,不是他一次次失約,甚至不是他選擇了別人。」
宋摯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我最難過的是,在他眼裡,我從來不是一個平等的、值得尊重的人。」我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的時間不重要,我的感受不重要,我的夢想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項目,他的論文,他的未來。」
「而現在這封道歉信,依然如此。」我苦笑,「他還是在用他的思維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就像解決一道數學題一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裡。」
宋摯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我:「那你覺得他錯在哪裡?」
我思考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他錯在把愛情當成了一場交易,而不是兩顆心的相互靠近。他錯在認為只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就能挽回已經破碎的東西。他錯在……從來不曾真正看見過我。」
說完這些話,我突然感到一種釋然。
那些糾纏我許久的委屈和痛苦,在說出來的那一刻,仿佛真的開始消散了。
宋摯點點頭,眼神溫暖:「你說得對。真正的愛不是算法,不是最優解,而是看見和理解。看見對方的獨特,理解對方的需求,尊重對方的選擇。」
我們繼續漫步,誰都沒有再說話,但氣氛並不尷尬。
走到宿舍樓下時,宋摯突然說:「那封道歉信,你需要回應嗎?如果你不想面對,我可以幫你……」
我搖搖頭:「不必了。最好的回應就是沒有回應。」
他讚許地笑了笑:「你很堅強,江月。」
「不是堅強,」我輕聲說,「只是學會了珍惜自己。」
回到宿舍,我打開電腦,看到論壇那篇帖子已經有了上千條回復。
有人支持顧弈,有人批評他,有人羨慕我,有人揣測我們的關係。
我平靜地關掉網頁,繼續寫我的傳播學論文。
窗外,夕陽西下,天邊染上一片絢爛的橘紅色。我的手機螢幕亮起,是宋摯發來的消息:
【別忘了明天小組討論的時間。你的那部分寫得真的很棒,特別是關於沉默的螺旋理論在新媒體環境下的應用,角度很新穎。】
我微笑著回覆:【好,不會忘的。謝謝你的鼓勵。】
放下手機,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眼睛裡有光,我已經不再是那個為愛卑微、等待被選擇的女孩了。
顧弈的公開道歉成了校園熱議的話題,但對我而言,它已經無關緊要了。
就像一場大雨過後,地面會留下水漬,但終將蒸發消失。
而我要做的,是繼續向前走,走向那個不再需要別人道歉的未來。
18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抱著厚厚的參考書從圖書館走出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江月。」
那個聲音我已經一個月沒有聽到了,卻依然熟悉得讓我心頭一緊。
我停下腳步,看到顧弈從路邊的長椅上站起身,朝我走來。
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憔悴,眼下的青黑更重,頭髮也有些凌亂,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一絲不苟的精緻。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落魄。
「我們能談談嗎?」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就五分鐘。」
我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這是京市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雪花落在他的肩頭,很快融化消失。
「我知道那封道歉信寫得很糟糕,」他急切地說,仿佛怕我轉身離開,「我重新寫了一份,手寫的,你看……」
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我面前。
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不必了。」我平靜開口,「我說過,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就給我五分鐘,求你。」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絕望,「我知道我錯了,江月。我真的知道錯了。那些藉口,那些理由,都是狗屁。我就是個自私的混蛋,忽略了你的感受,辜負了你的真心……」
雪花越來越大,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細小的水珠,像是眼淚。
「我不求你立刻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彌補的機會。」他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我可以改,真的可以。以後你的消息我每條都回,你的活動我都參加,你生病我一定陪在你身邊……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曾經用整個青春去喜歡的男孩。
他的痛苦那麼真實,那麼劇烈,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心疼得立刻原諒他的一切。
但現在,我的心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
「顧弈,」我輕聲打斷他,「你還記得我發燒那天嗎?三十八度五,一個人去醫院輸液。」
他愣了一下,眼神閃爍:「我記得,我……」
「你還記得我生日那天嗎?你和我師姐在實驗室吃蛋糕,而我一個人在宿舍等到零點。」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那天項目——」
「你還記得遊樂園那天嗎?暴雨,我一個人坐完了摩天輪,看完了煙花秀。」
我說得很慢,很平靜,每一個字都像是一片雪花,輕輕落下,卻冰冷刺骨。
「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永遠不在。」我看著他逐漸崩潰的表情,繼續說,「現在我不需要你了,你也沒必要在了。」
這句話像是一把刀,精準地刺入他最後的防線。
顧弈踉蹌了一下,他慌忙解釋。
「我知道……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太遲了……」他的聲音破碎不堪,「但我是真的……真的愛你啊,江月……」
愛。
這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帶著諷刺。
他真的,懂愛嗎?
「愛不是在你方便的時候才存在的,顧弈。」我輕輕搖頭,「愛是在對方需要你的時候,你選擇在場。而你,每次都選擇了缺席。」
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所以我……再也沒有機會了,是嗎?」
他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看著這個曾經讓我仰望,讓我卑微,讓我心碎的男孩,心中最後的一點執念也隨風消散了。
「我們曾經有過機會,很多很多次。」我的聲音柔和下來,卻更加堅定,「但你每次都選擇了別的人,別的事。現在,輪到我來做選擇了。」
我抱緊懷中的書,感受著它們的重量和溫度。
那是我靠自己爭取來的未來,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或施捨。
「再見,顧弈。」我輕聲說,然後轉身離開。
這一次,我沒有回頭。
雪花溫柔地落在我的頭髮和肩膀上,像是天空為這場漫長的告別撒下的花瓣。
走了很遠後,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壓抑近乎嗚咽的呼喊。
但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回到宿舍樓下,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
宋摯撐著一把藍色的傘,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
「看到下雪了,想著你可能沒帶傘。」他微笑著將傘舉過我頭頂,然後把保溫杯遞給我,「熱巧克力,暖暖身子。」
我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裡。
「謝謝。」我輕聲說,眼眶微微發熱,但這次不是因為悲傷。
我們並肩走在飄雪的校園裡,誰都沒有說話,但氣氛溫暖而舒適。
快到宿舍門口時,宋摯突然說:「文創設計大賽的結果明天就出來了。」
我點點頭,有些緊張:「不知道能不能進決賽……」
「無論結果如何,」他認真地看著我,「你已經做到了最好。這就足夠了。」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尊重和理解。
不是在你成功後為你鼓掌,而是在你努力的路上給你力量。
「明天……」我深吸一口氣,「結果出來後,我請你吃飯吧?感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
宋摯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揚起一個溫暖的弧度:「好,我很期待。」
回到宿舍,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銀裝素裹的校園。
雪花依然紛紛揚揚地下著,覆蓋了所有的痕跡,仿佛給這個世界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我的心從未如此平靜而充實。
那個曾經讓我卑微仰望的人,那個曾經讓我心痛不已的過去,都如同窗外的雪花,終將融化消失。
而我要做的,就是繼續向前走,不回頭。
19
文創設計大賽的決賽在市中心的創意園區舉行。
走進展廳的那一刻,我就被現場的氛圍震撼了。
燈光聚焦在展示牆上,每一件入圍作品都被精心陳列,來自各校的學生設計師們穿著得體,臉上帶著期待和緊張。
宋摯陪我一起來,他今天特意穿了西裝,看起來比平時成熟許多。
「緊張嗎?」他低聲問我,遞給我一瓶水。
我點點頭,手心有些出汗。
我的作品《破繭》被安排在第三展區,是一組以「成長與蛻變」為主題的插畫和文創設計。
靈感來源於那個暴雨的夜晚,那個終於學會放下的自己。
「你的作品很棒,」宋摯鼓勵道,「記得評委看重的是創意和情感表達,這兩點你都做到了。」
等待結果的時間格外難熬。
我和其他入圍者坐在前排,聽著評委們對每件作品的點評。
當輪到我的作品時,我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破繭》這組作品讓我們眼前一亮。」主評委是一位知名的設計師,「它不僅技法嫻熟,更重要的是情感真摯。我們能從每一筆每一畫中感受到作者的心路歷程,從束縛到自由,從痛苦到重生的蛻變。」
我屏住呼吸,聽著評委們一一點評我的作品。
他們沒有停留在表面的讚美,而是真正讀懂了我想表達的東西。
「尤其是這個筆記本設計,」另一位評委拿起我設計的樣品,「將蠶繭的意象與書寫結合,寓意通過記錄和反思實現自我突破,很有深度。」
宋摯坐在觀眾席,對我豎起大拇指。
他的目光如此堅定,讓我莫名安心。
終於到了頒獎環節。三等獎和二等獎的名字一個個念出,我的心隨著每一個不是我名字的宣布而沉下去幾分。
「難道……」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高估了作品的水平。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本屆文創設計大賽的一等獎是——」主評委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會場掃過,「《破繭》,作者江月,來自 B 大新聞與傳播學院!」
聚光燈瞬間打在我身上,我愣在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快去啊!」旁邊的選手推了我一下。
我如夢初醒,站起身走向舞台。腳步有些虛浮,仿佛踩在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