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沒再見過。
正當我以為以後都不會有交集時。
陸昀帶著陸星言來機構報名學畫畫了。
機構的主任把陸星言的畫推到我面前,面露驚艷神色。
「非常有天賦。」
「唐矜呀,你要好好教他,年底可以送他參賽試試。」
我看著他的畫,沒說話。
我以前有問過陸星言對畫畫感興趣嗎。
但他說太無聊了,不如宋淺跳舞有意思。
「淺淺阿姨居然能把腿抬得那麼高。」
「媽媽你能嗎?」
我尷尬著說不能,他被掃興到了。
搖著頭離開,「媽媽喔,你說爸爸不娶你會不會是因為你配不上他呢。」
主任把陸星言交給我,讓我帶他去教室。
走廊里,他輕拉了下我的衣擺。
我回頭,對上他誠惶誠恐的笑。
「爸爸說我畫畫好是遺傳媽媽的。」
我糾正他:「星言,不能叫媽媽。」
男孩笑緩緩斂起,手指不安地揪著褲縫。
「星言以後乖乖聽話,也認真學畫畫,不上課都不會打擾媽媽。」
「也不能叫媽媽嗎……」
他聲音輕輕的,顫顫的。
「那我以後就沒有媽媽了嗎……」
他眼睛通紅,卻又好像怕我厭煩,忍住不敢哭。
我一頓,蹲下,耐心跟他解釋:
「不是,我的意思是上課的時候不能叫媽媽。」
「要跟別的小朋友一樣,叫老師。」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點頭。
「星言記住了!」
21
陸星言的確很有天賦。
課上,他畫的隨堂作業,經常會讓我不禁在他旁邊停下,多看幾眼。
但可能是我始終沒辦法像對待普通學生那樣對他。
導致我自己都沒有察覺,一直以來我很少誇他。
某次課上。
一個男生將筆刷丟進水桶,舉手。
「老師,快來看快來看!我畫完咯!!」
我小小糾正完問題後,誇獎他:
「還是有很大進步誒小泓。」
「感覺下次可以拿更高分!」
他昂起胸脯,堅定地嗯了聲。
粥粥和其他同學也接連舉手。
我邊點評邊提供情緒價值。
一路走到陸星言旁邊。
他握著畫筆,仰頭叫我。
「我,我也畫完啦。」
我點頭。
對上他藏不住期待的眼睛,溫聲道:
「畫得很好。」
「星言進步很快,真的很有天賦。」
他眸子裡閃著細碎地光。
「嗯!」
「老師!我會更加努力的!」
男孩眼底泛起淺淺的烏青。
還有,以往細嫩的手也磨破了皮。
我想了想,委婉道:
「畫畫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別太急了。」
他眼睛彎彎的,「沒關係。」
「我喜歡畫畫呀。」
他重新將注意力投入畫上。
我靜靜看著他。
只覺得一切都錯了位。
如果是現在的陸星言愛的是以前的我,我也不會有那麼多日夜在崩潰,痛苦,甚至是嫉妒宋淺被他喜歡。
而現在的我,面對的如果是以前那個冷漠的陸星言。
也不會變得現在這麼複雜,糾結。
22
陸昀每周接陸星言放學,都會跟我聊很久。
偏偏都是關於陸星言的畫畫問題。
我沒辦法避而不答。
只是賀承洲越來越幽怨了。
傍晚,他以慶祝粥粥數學小測考了 93 分為由。
帶我和粥粥去新開的餐廳吃飯。
賀承洲的西餐刀搗著牛排,面沉如水。
「姓陸的股票明天必跌。」
「姓陸的股票明天必跌。」
「……」
牛排已經面目全非。
我替牛排哀悼一秒,小心地問:
「我能問下,你為什麼這麼看不慣陸昀嗎?」
粥粥木著臉,老成地嘆了口氣。
「因為小叔叔喜歡你啊,唐老師。」
空氣在這一刻靜止。
大腦的思緒驟然短路。
賀承洲噌地扔開刀,質問粥粥:
「胡說什麼呢你小鬼。」
我看到他脖子正在極速升溫,蔓延至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尷尬的。
我結結巴巴打圓場:
「沒關係,我可以當沒聽到……」
絕望的我發現,我也緊張得厲害。
第一反應想逃走。
我站起身,「我吃好了,我先回家了。」
我快步走出餐廳。
被身後跑來的賀承洲追上,攔住去路。
「唐矜,你不能當沒聽見。」
他頂著越來越紅的耳朵。
嗓音在晚風下更顯清朗。
「我的確是喜歡你的。」
「你跟陸昀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喜歡你。」
他語調里染上些許情緒。
「雖然你之前戀愛腦,把我氣個半死,但我還是莫名其妙喜歡上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愣到不能再愣。
平視著他的肩膀,吶吶道:
「謝謝你的喜歡……」
「我沒有想到,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
賀承洲習以為常地抱著胳膊。
「嗯,正常。」
「你反應比較慢。」
「我之前說讓你也去看看別人,你特認真跟我說了句好,我以為你懂我的意思了。」
他翻著舊帳,嗤了聲。
「那晚,我等了你一晚上的電話,連第二天去見你帶的花都定好了。」
「最後,無事發生。」
我記得那次。
賀承洲當時說完讓我看看別人後,擺弄擺弄了領帶,抬起下巴。
像只帥氣的公雞。
原來是讓我看看他啊。
真難懂,為什麼不直說呢。
賀承洲清咳一聲,將我從回憶中扯回來。
他自暴自棄道:
「雖然我已經知道結果了。」
「但還是照例問一句,唐矜,跟我談戀愛嗎?」
大腦里的思緒還沒回歸正軌。
我下意識拒絕:「對不起,我暫時沒有考慮這些事的打算。」
賀承洲淡然地「哦」了聲。
「沒關係小事而已,別放在心上。」
「走吧,送你回家。」
我有些意外他的風輕雲淡。
到家後,心底還在暗暗感嘆賀承洲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決。
隨即,信息提示音響起。
是粥粥給我發的語音。
「唐老師,小叔叔好像在發癲。」
「他買了一大堆洋蔥回來,自己悶在廚房切洋蔥,眼睛紅紅的。」
「明明在哭,還說是洋蔥熏的。」
「男人可真口是心非。」
……感覺粥粥都比他成熟。
與此同時,賀承洲的信息也彈了出來。
「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好吧,不喜歡也沒關係。」
「那能不能從現在開始,試著看看我?」
「我還想再爭取一下(癱倒)」
字裡行間都透露著男人彆扭的幼稚。
以前關於賀承洲的一些場景重新浮上腦海。
例如我被陸昀丟在會所。
賀承洲不知道為什麼會從這裡路過,冷著臉捎我一程,把我送回家。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
我已經從那時被嚇得大腦短路的情況恢復過來了。
有些情緒也逐漸明晰。
我握著手機,慢吞吞敲著鍵盤。
「也不是一點也不喜歡吧。」
深呼吸了一下,點擊發送。
對方秒回:「?」
「?被盜號了?」
「……」
本就不多的旖旎氣氛倏然消散。
狗塑賀承洲的話感覺完全是哈士奇。
他的電話緊跟著過來。
我接起。
「你剛說的是真的?」他語速很快。
我悶悶嗯了聲。
「唐矜,你能不能親口說一遍啊?」
他拖著長音,像在撒嬌。
電話里比當面更好開口。
我窩在沙發上,抱著抱枕。
把下半張臉藏在抱枕里,對著聽筒小聲說:
「我其實,也有一點點,喜歡你吧。」
安靜幾秒後,賀承洲說:
「完蛋了,今晚睡不著了。」
「想來找你……」
「能來找你嗎?」
「不能。」我非常決絕。
賀承洲:「哦:(」
23
這之後,賀承洲每天都像在孔雀開屏。
帥得惹眼。
下班從機構出來,他遞給我一束洋桔梗。
隨口聊:
「發現了沒,姓陸的最近沒來騷擾你了。」
我抱著花,偏頭看他:
「你做了什麼?」
賀承洲眉梢微揚。
「提醒他媽他該結婚了。」
「陸昀現在應該——」
他心算了下,才說:「被迫在跟第 11 個女孩兒相親。」
……這種手段很賀承洲了。
其實從那晚後,他沒再提過談戀愛的事。
也沒催問過我什麼時候答應他。
只是熱烈卻不緊迫地將他的愛意滲進我的每天日常。
像是在無聲說: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來。」
「我在等你從上一段陰影里走出來。」
「但也別忘了,我每天都在喜歡你啊。」
24
陸星言並沒有在興趣班待很久。
離開的起因是他和粥粥打架了。
陸星言忽然撕了粥粥的畫,並且在她試圖搶救畫的時候咬了她胳膊一口。
粥粥埋在我懷裡哭,胳膊疼得發顫。
我抿著唇,「陸星言,過來道歉。」
我從沒用過這麼嚴肅的口吻跟他說過話。
他呆呆地和我對視。
眼底浮起水霧,也哭了起來。
「媽媽,星言沒有做錯。」
「她是小偷,她偷畫媽媽,星言才撕她的畫的。」
今天隨堂畫的主題是「我的媽媽」。
粥粥抽噎著解釋,她已經忘了媽媽是什麼樣子了。
我是她身邊最像媽媽的人。
所以她也和陸星言一樣畫了我。
陸星言垂在身側的手攥成小拳頭,態度強硬。
「那也不可以畫!」
「只有我可以畫!」
他仍然認為自己沒錯。
粥粥的傷口需要抓緊處理,我沒再跟他辯解對錯。
抱起粥粥往醫務室走。
陸星言大概對我離開這件事產生了心理陰影。
見我走,立刻就慌了。
小跑著步子追在我身後,哭得斷斷續續的。
「媽媽,我道歉……」
「你別生氣,別,別走,好不好……」
他一路跟到醫務室。
帶著滿臉淚痕跟粥粥道歉,又把袖子笨拙地挽上去,遞到她面前。
「你,你咬回來吧……」
「對不起,我不該撕你的畫的。」
「我再也不會這樣了,對不起粥粥……」
我嘆了口氣,牽著他去了一間沒人的教室。
他放聲大哭,不再說什麼。
只一遍又一遍無助地叫我。
我輕拍著他的後背,等他平復下來。
他也察覺到什麼,慢慢止住哭聲。
小手握住我的食指,小聲說:
「星言在這裡,好像打擾到媽媽了。」
我給他擦了擦眼淚, 只說:
「星言,你的確不太適合在這裡學畫。」
我們的師生關係,母子關係都不夠純粹。
相處只會越來越擰巴。
他點了點頭,還打著哭嗝。
但語氣鎮定。
「星言知道了。」
「那, 以後我想媽媽了,可以來看媽媽嗎?」
他急忙擺手補充道:「嗯……不會經常來的。」
「就一個月,不, 半年來看媽媽一次。」
他眸子顫顫的,像在擔憂自己的要求太過分。
我最終點頭。
「好。」
他笑起來,但依舊悲傷。
「那, 最後, 星言想再抱一下媽媽。」
我把他攏進懷裡。
男孩趴在我肩頭, 聲音輕輕的。
仿佛怕驚擾到這場夢一樣。
「希望媽媽以後的孩子會乖,會聽話。」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非常非常愛媽媽。」
春天是生命力爆棚的。
在這個季節分別,戒斷的難捱會成倍放大。
25
這天,陸昀久違地來接陸星言。
他讓司機把陸星言帶到車上,才開口:
「國外分公司出了嚴重的危機,很難解決。」
「我要帶陸星言移民過去, 近幾年不會再回來了。」
他眼睫微垂著, 斂起所有情緒。
「唐矜。」
「這幾年, 我很抱歉。」
「我把國內所有房產, 大概二十幾處全轉到了你名下, 這幾天律師就會聯繫你簽協議。」
「算是補償,別拒絕。」
我沒有那麼高的物慾。
但有錢傍身總是好的。
26
陸昀走後,賀承洲更搶手了。
每天他在機構門口等我下班, 基本上都會被要聯繫方式。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
我下班較早, 粥粥還要 20 分鐘後才下課。
賀承洲照例將車停在門口, 低頭肅著臉敲擊手機鍵盤。
不知道的以為在處理什麼公務。
與此同時,我手機響個不停。
我解鎖,點開信息彈窗。
第一條是新聞連結:
「陸氏分公司危機加重, 情況不容樂觀,或將面臨破產?」
「並非拉踩,陳述事實哈。能力不行的人是這樣的。」
「圖片」
「不好意思, 手滑發出來了。」
「這是本人在全國個人資產排行榜的排名。」
「相較於去年又上升了三位,」
「我覺得我可以要一個誇誇。」
我忽然就沒由來地決定跟他談戀愛。
甚至沒有太多思考。
我朝賀承洲走過去, 他還在專注地給我發信息。
我敲了敲他降下一半的車窗。
「請問能和你談戀愛嗎?」
男人頭也不抬,拒絕得得心應手。
「抱歉,我有喜——」
聲音戛然而止。
賀承洲豁然抬眸, 有些氣悶。
薄唇微抿,「唐矜,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啊。」
我認真看著他, 緩緩地重新問一遍:
「請問, 能和你談戀愛嗎?」
他盯著我的眼睛。
半晌, 終於相信我的話。
推開車門下車, 俯身抱住我。
「還好我等到了。」
他低聲補充:「等到你眼裡真正能看到我的那一天。」
粥粥出來後, 他迫不及待炫耀:
「以後唐老師就是你小嬸嬸了。」
粥粥朝我投來敬佩的目光。
「唐老師,你真的是位慈善家。」
我:「……」
賀承洲:「?」
他冷笑:「小鬼,你找打了?」
粥粥往角落縮了縮。
「小叔叔你缺點這麼多。」
「唐老師跟你在一起就是做慈善!」
賀承洲咬著牙說要找地方停車修理她。
粥粥威脅他敢揍她, 就把我介紹給他們班體育老師。
我托著腮,笑著看兩個人爭吵。
某一時刻,偏頭去看窗外。
綠意盎然的景象伴隨著熱浪的風衝擊著人的感官。
我恍然意識到。
那個凜冽的晚冬已經過去很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