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陣後怕,趕緊閉眼,不敢再睜開。
眼睛一閉,恐懼無限放大。
我如盲人一般,置身於無窮無盡的黑暗,危機感從四面八方襲來,我緊緊裹住被子,才不至於哆嗦得厲害。
時間一點一滴如蠟燭滴油,我一分一秒度日如年。
眼睛看不見,聽力變得敏銳。
我聽見任安然離開的腳步聲。
她似乎爬回自己的床上,重新躺下睡覺。
時針終於從四點指向五點。
天蒙蒙亮。
我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給霍情發簡訊:【我想見你,急!】
霍情:【開門,我在寢室門口。】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跑去開門。
門打開,霍情站在門外。
我問她:「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說:「守了一晚上,總算叫我搞明白了!」
我說:「我也搞明白了!霍情,你是對的,真的有鬼!」
霍情提著包,大步走進寢室,轉身關上門。
她拉開包包拉鏈,從裡面掏出一根大拇指粗細的鐵棍,將鐵棍拿在手裡掂了掂。
我驚問:「你要幹什麼?」
霍情讓我靠邊站。
她掄起鐵棍梆梆敲床:「喂!都起來!」
活像社會大姐大。
我心裡發慌,不敢想像會看見怎樣的鄭茜飛和任安然?只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待會兒看見的一切不要太離譜……
我繃著頭皮,懸著一顆心。
最先有反應的是任安然。
她罵罵咧咧拉開床簾:「大清早的,你叫魂啊?」
聲音和往常一樣中氣十足。
我從霍情身後伸出脖子,看見任安然的第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
僅僅一夜之間,任安然起碼老了二十歲,皮膚蠟黃,蘋果肌塌陷,雙目無神,連白頭髮都長出來了,偏偏她自己一無所覺。
霍情什麼都沒說,遞給她一面鏡子。
任安然莫名其妙接過鏡子,往裡頭瞄了一眼。
「這是誰?」她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丟掉鏡子,滑下床去寢室全身鏡前一照,「我怎麼變成這副樣子?」
任安然崩潰了。
她好像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過的事,一味驚訝於自己身上蒼老的變化。
猝不及防間,霍情伸手掀開她的睡衣。
在任安然的肚臍處赫然有一圈淺紅色的齒印,猶如輪胎一般,將肚臍圈成一個圓,烙印在皮膚上,鮮紅醒目。
任安然傻愣愣盯著自己的肚子:「這是什麼東西?我身上怎麼會長這個東西?」
霍情道:「這是人鬼嬰吮吸精氣留下的痕跡。」
說著話,她的目光慢悠悠轉向鄭茜飛的床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鄭茜飛遇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直到昨晚我才終於弄明白,她遇見的是人鬼。」
「人鬼假借託夢跟她締結緣分,然後一步步將她誘入陷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早在酒店那一夜,人鬼就將人鬼嬰種在了鄭茜飛的肚子裡。」
「人鬼和一般的鬼不一樣,他們既擁有鬼的特點,又保有人的習性,有一些修煉到家的,甚至可以偽裝成人,生活在人類世界。」
「故而,人鬼嬰也和一般的鬼嬰不同。」
「一般的鬼嬰,若想誕生,只需吸食陰氣即可,但人鬼嬰除了吸食陰氣,還得吸食活人的精氣,讓陰氣和精氣始終保持平衡,才能健康生長。」
「一隻人鬼嬰的誕生,至少需要三條人命。」
「想來,他爹是想將這個寢室變成屍房,用以孵化人鬼嬰,你們三個就是他挑選的獵物,哦,不對,不光你們三個,一開始他的計劃里,應該還有我。」
「我說得對吧?鄭茜飛?」
12
透過床簾,能看見鄭茜飛的影子。
她的肚子鼓脹如山,裡頭的東西動來動去,肚皮也跟著拱來拱去,像要撐爆一般。
霍情戲謔地瞄了眼任安然:「看來他昨晚吃得很飽,精力十足。」
任安然打了個寒戰。
人鬼嬰昨晚吸食的,分明就是她啊!
看著鏡子裡蒼老的自己,任安然的心態裂了。
霍情不再廢話,粗暴地扯開鄭茜飛的床簾。
床簾後頭,鄭茜飛披頭散髮,坐在床上。
肚子高高頂起,幾乎頂到下巴。
圓鼓鼓的肚子後面,鄭茜飛眼神森然,直勾勾盯著霍情。
儘管被盯著的那個人不是我,我亦不自覺頭皮發麻。
霍情渾然不覺,她閃電般動手,拽住鄭茜飛的衣領狠狠往下扯。
我和任安然倒抽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鄭茜飛從床上栽下來,掉在地上,肚子著地。
「嗚哇——嗚哇——」
從她肚子裡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嬰兒啼哭聲。
哪有嬰兒還沒出生就會在肚子裡哭的?
我和任安然本來下意識想去扶鄭茜飛,現在我倆雙雙後退,扶人的想法,煙消雲散。
聽見嬰兒哭,鄭茜飛心疼地拿手去摸肚子,柔聲哄道:「乖寶寶,不哭,不哭~」
那隻撫摸肚子的手,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頓時血涌如注。
鄭茜飛疼得猙獰尖叫。
霍情揶揄道:「鄭茜飛,你可不像是什麼偉大的母親,那隻人鬼騙你了吧?他是不是說,只要你替他誕下孩子,他就放過你?」
鄭茜飛眼中閃過慌亂,顯然被猜中了。
霍情一臉「你真好騙」的表情:「實話告訴你,我、徐意,任安然,我們三個,誰都可以被替換,換句話說,只要找到三個人給人鬼嬰吸足誕生所需的精氣,這三個人不拘是誰,是我們三個可以,換成其他三個人也可以。唯獨只有你,不可能換,因為你是母體,人鬼嬰誕生的那一刻會把母體吸成人干,他生,你必死。」
「鄭茜飛,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我說的話,你信不信?你信人鬼,還是信我?」
鄭茜飛的手上流滿血。
她癱坐地上,仰頭望著霍情,眼神逐漸崩潰:「霍情,救救我!我不想要這鬼胎!我不想死!我跟你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在背後說你壞話!你救救我,求求你!看在我們同學幾年的分上!」
鄭茜飛聲淚俱下。
霍情爽快地點頭,做了個 OK 的手勢:「不管你是否誠心道歉?不過,既然你道歉了,這件事,我替你管了。」
言畢,她扭頭給我和任安然一人一張符。
這回的符,沒有折成三角形,能清楚地看見上面的符紋。
只是,依然看不懂。
符的一頭黏黏的,似乎沾著膠水。
霍情指點道:「貼腦門上,一會兒打起來,只怕顧不上你們。」
我二話不說立刻貼。
這麼一貼才察覺根本不是膠水,因為那黏黏的東西一沾上腦門就粘得死死的,比膠水管用多了!
「啊啊啊啊!」身旁傳來任安然的慘叫聲。
她一碰到符紙就像遭了電擊一般,幾乎下意識就將符紙甩了出去。
「這符紙我用不了,一碰就痛。」任安然慘叫。
「很正常,」霍情道,「你的陰氣遠大於陽氣,算半個活死人,是要忍痛貼符,還是把命搭進去,你自己選。」
話已至此,任安然只好含淚將符紙撿起來,即便痛得面目全非,也毅然將符紙往腦門上貼。
13
霍情帶來的包包里有幾個奇形怪狀的瓶子。
她用它們調了一碗黑綠參半的符水,讓鄭茜飛喝。
這碗水看著比毒藥還恐怖。
鄭茜飛心驚膽戰地問:「這是幹什麼的?」
霍情言簡意賅:「打鬼胎。」
此言一出,鄭茜飛的肚子兇狠地往上頂,直頂得她嗷嗷慘叫。
霍情眼神一厲,手指如鷹爪一般,抓住鄭茜飛肚子裡人鬼嬰的腦袋,將水遞到鄭茜飛的面前,催促道:「快喝!」
鄭茜飛一咬牙,接過毒水,欲仰頭飲盡。
「啪——」
裝水的碗四分五裂,符水灑了鄭茜飛一手。
鄭茜飛的眼神開始顫抖。
她恐懼地四下打望。
霍情道:「總算來了!」
她不慌不忙從包包里揪出一條黑得發光的繩子,三兩下將鄭茜飛捆在床梯上,將她肚子裡的人鬼嬰捆得動彈不得一點點。
任安然貼上符紙後,痛暈過去。
我也想暈過去,可惜做不到。
我躲在霍情身後,猶如鵪鶉一般。
門鎖從外緩緩擰開,走進來一個男人。
他長得跟照片上一模一樣,不,甚至比照片還要帥一點,怪不得鄭茜飛癲到願意給他生孩子……人鬼,人鬼,真的跟人一模一樣,連穿衣打扮都很時髦……
「同學,能不能放過我妻兒?」
天殺的,竟然還是低音炮!
霍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你一隻鬼不去陰間找妻子生孩子,到陽間來蹦躂什麼?」
吳冉軍道:「為了繁衍,沒辦法。」
霍情說出口的話如淬了毒的冰:「人鬼這種東西就不該存在,你們生,他人死,早點斷子絕孫是好事。」
吳冉軍眯起眼睛,周身的空氣瞬間變得寒冷:「這麼說,是沒得商量了?」
霍情冷哼:「商量什麼?今天你跟你兒子一起死。」
也不知他倆誰先動的手?等我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廝殺在一處。
我躲在桌子下面,恨不得能隱身。
偏偏此時,手機震動。
我拿起來一看,是一條定時微信。
霍情:【你去找棺材,人鬼怕曬棺材,樓下有人接應,讓他幫忙,棺材大概埋在這裡。】
一條定位信息發來。
看著這條信息,我簡直欲哭無淚。
霍情不讓我躲。
她給我安排了任務。
老天爺,她可真看得起我!
我再三猶豫,才得以鼓起畢生勇氣,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悶頭往寢室外頭沖,一路狂飆到樓下。
腿在跑,眼淚迎風飄,腦子在後頭追,什麼時候跑到樓下的都不知道,直到有人揪住我的衣領子,問:「霍情怎麼說?」
我這才堪堪停下奔跑的腳步:「啊?」
攔路者是一位大叔。
他焦急道:「不是讓你來通風報信嗎?」
我這才想起,簡訊里說,有人接應。
「叔,你是接應人?」
大叔愣了一下,估計覺得接應人這個說法,有點新鮮。
「算是吧……」他答。
我把霍情的信息給他看。
大叔看完,果斷摸出手機:「對,挖掘機直接開到這個位置,給我挖,必須把棺材挖出來,別耽擱,儘快!」
好大的口氣!
這裡是學校,怎麼可能會放挖掘機進來?!
「沒事,我是校董, 這點主還是能做的。」
大叔收起電話,帶我去監工。
14
「咱們學校建在墳場上,當初建校的時候, 請人來看過,說可能不會太清凈。」
「所以,咱們學校每年招生,都會招幾個鎮校之寶。」
「你們寢室的霍情就是其中之一。」
挖掘機在工作。
校董在跟我閒聊。
我佯裝成大人模樣, 問他:「霍情幹嘛不直接把定時微信發給你?」
「發不出來的,」大叔解釋, 「就連你,之所以能從那棟樓里跑出來,也是因為腦袋上貼了這張符,不然,你在裡面轉一天, 也不見得能找到出路。」
原來如此, 幸虧我沒耽誤事兒……
挖掘機的工作效率槓槓的, 沒一會兒就挖到了棺材。
校董一聲令下, 挖掘機開棺。
棺門打開的一瞬間,裡面躺了個男人, 屍體不曾腐爛, 就像剛睡著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能睜眼醒來。
然而,陽光直射進棺材, 一眨眼的工夫,男人消失不見,只剩一副空棺材孤零零躺在坑底。
人鬼曝屍, 魂飛魄散。
他的孩子, 人鬼嬰,亦未能活下來。
鄭茜飛雖撿回一條命,但身體徹底垮掉, 只能休學回家。
任安然陰氣過剩,青春不再, 鬼哭狼嚎。
霍情只好天天給她扎針,助她挽回青春。
任安然被紮成刺蝟,哭叫連天。
霍情毫不手軟,該扎就扎。
任安然拉著我的手, 傷心哭訴:「霍情她丫一定是故意的,報復我以前說她壞話, 嗚嗚嗚~我不是給她道歉了嗎?誠懇道的歉!」
我也給霍情道了歉。
不是因為背後說她的壞話。
我真沒說過。
我道歉是因為, 她從未做過傷害我的事,我卻因為她的與眾不同而報以歧視。
是我不對。
霍情很滿意我有這份歉意,拍著我的肩膀:「你的道歉, 我收下了,你人不錯,以後遇見怪事, 儘管找我,我幫你。」
算了,還是別再遇見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