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耶,我是又見鬼了嗎?他怎麼整個眼珠子都是黑色的?」
「這個臉色明顯不正常,像死人臉!」
手機連線的美少男一副快哭了的表情:「主播,我室友這是怎麼了?」
我道:「你室友確實有問題。」
「哈哈!騙子!」一改方才的瑟瑟發抖,美少男突然翻臉大笑,並回頭朝身後那個室友揮了揮手,「老二,不用演了,這貨上當了!」
那個僵硬側坐的男同學敏捷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樂顛顛跑過來,擠到鏡頭前,歪頭比了個 yeah。
「打假成功!網友們不要害怕,我只是化了妝,戴了美瞳,我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沒有任何問題!」
這一來,彈幕樂翻了。
「哈哈,主播翻車慘烈。」
「笑死,連人家假裝都沒看出來,還口口聲聲說人有問題,主播趁早別混了,退出直播界吧!」
「你們不要上綱上線好嗎?誰都有看走眼的是時候,主播只是犯了每個人類都會犯的錯!」
「現在的大學生真損啊,一點面子不給人留。」
「我們大學生就愛懲惡揚善,像主播這樣的騙子,我們有一個逮一個,專幫網友打假!」
底下一幫人摳 666,各種誇誇層出不窮。
「那個…」我一言難盡地打斷眾人道,「我說的室友不是演技尷尬的這一位,而是他們身後躺在上鋪的那一個。」
「你們難道沒發現,他已經死很久了嗎?」
9
彈幕一瞬間鴉雀無聲。
那兩個笑得跟二傻子似的男同學,臉上的笑容也因為我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戛然而止。
我猜,他倆也被嚇了一跳。
不過,等回過神來,美少男嗤笑出聲:「主播,你嘴真硬,還裝呢?老三隻是生病了,在床上躺著休息而已!」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不假,他沖身後喊:「老三!」
床上的人一聲不吭。
「艹,不會真死了吧?」
「我怎麼感覺視頻畫面里老三睡覺的地方陰森森的。」
「我也覺得不大對勁……」
「我相信主播,這個老三多半有問題。」
「同學,這邊建議你聽勸,不要作死。」
「你們少胡說八道!」美少男一聲怒斥,他不信邪,走到床鋪下面,伸手推了推上面的人,「老三!說話!死了沒?」
床上傳來嘶啞的嘟噥:「幹嘛?別煩我!」
那人甚至小小翻了個身。
不用說,彈幕瞬間炸開鍋,所有人都圍過來笑話我。
「主播,你是腦子秀逗了嗎?撒這種分分鐘會被拆穿的謊言。」
「主播的臉已經被打腫成豬頭了吧?」
「主播頂著豬頭臉表示無所謂。」
「上鋪的兄弟才可憐呢,莫名其妙死了一把。」
「太搞笑了,這是我見過全網被打臉最快的主播。」
「家人們,誰懂啊?我剛剛竟然冒冷汗了!我是不是太容易上當受騙?」
「樓上請一定下載國家反詐 APP,關鍵時刻能救你一命。」
美少男揚起眉毛,一臉挑釁:「主播,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我揉著額頭,生無可戀:「不知道你們在高興什麼?死人不吭聲,事情還好辦,死人開口說話,事情絕不簡單,你們怎麼連好事壞事都分不清楚?」
「我的天,這主播是吃核桃了嗎?嘴這麼硬!」
「不愧是騙子,這心理素質不去當間諜可惜了。」
「看場直播,把我給整尷尬了,這主播真能胡扯!」
彈幕看得我來氣。
我無能狂怒:「我沒有裝,也不是嘴硬,上鋪那個老三真的已經是死人了,如今躺在床上的是渾噩鬼。」
「所謂渾噩鬼,是那種死了以後,沒有意識到,或者,根本不願意承認自己死亡的人。」
「他們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發現他死了這件事。」
「渾噩鬼裝活人的狀態最多只能持續七天,七天後,無論他願不願意,都會想起自己已經死亡。」
「屆時,他如果沒做過惡,就會變成一般的靈。」
「倘若他做過惡了,那麼,他會迷戀上作惡這件事。」
「依我看,你們這位室友,死了有好幾天了吧?」
10
我長長一段話,苦口婆心,奈何美少男以及網友們根本不屑一顧。
「別扯犢子,」美少男說,「等著我舉報吧。」
我不死心,問他:「你們寢室難道聞不到屍臭嗎?」
「什麼屍臭?」美少男嫌我說話不吉利,「我勸你嘴巴放乾淨點!不然我要罵人了!」
看他的反應,我明白過來:「渾噩鬼要想不散發屍臭,只能吃人。」
「你們聞不到屍臭,說明他已經吃過人了。」
「你們寢室一共四個人,老大、老二、老三都有了,老四呢?」
美少男譏誚道:「你該不會想說老四被老三給吃了吧?不是,大姐,你干直播之前,是不是寫小說的?」
我懶得跟他逞口舌,只問他:「你就告訴我,你們寢室的老四哪裡去了?」
他不樂意回答,倒是他身旁的寢室老二說:「老四請假回老家了。」
「那你們可以給他打個電話試試,我猜,他的電話應該還在你們寢室,當然,前提是,他的電話還有電。」
「不過,我得提醒你們,剛剛我也說過了,渾噩鬼最忌諱被人發現他已死亡的真相。」
「誰發現,他就會吃掉誰,說不定你們的老四就是這樣死掉的。」
「你倆敢不敢打這通電話?」
我目光如炬盯著他倆。
寢室老二抿著嘴巴,不說話。
美少男:「打就打!勞資今天非讓你個死騙子心服口服!」
可能是我的話,說得太過斬釘截鐵。
彈幕終於開始做人了。
網友們紛紛勸:「大兄弟,別衝動,命要緊,千萬不要打這通電話。」
「帶上寢室老二逃吧,別不信邪,這個主播有兩把刷子。」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好好一個大學生,前途無量,何必去冒這個險?」
不知是否受彈幕影響?寢室老二也鬼鬼祟祟湊到美少男耳朵邊上。
美少男是戴著耳機直播的。
老二揪掉他的耳機,有意避著躺在上鋪那兄弟,壓低嗓音跟美少男道:「哥,老四前兩天確實跟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他說…他覺得老三怪怪的…」
「他還問過我,有沒有覺得老三不像人?」
11
此話一出,彈幕驚瘋了。
「媽呀,好滲人,我雞皮疙瘩竄起來了!」
「彈幕護體!」
「鋪蓋神護體!」
「這是什麼陰間劇情?老四難道真的掛了?」
「大兄弟別猶豫了!快跑吧!」
然而,美少男卻是頭倔驢:「我不信!哪有什麼神神叨叨的事?你們都被這個主播給騙了!」
言畢,為了將打假進行到底,美少男掏出手機,二話不說,撥通老四的電話。
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
隔著螢幕,寢室老二額頭上滑下冷汗。
美少男也並非如他所說那般堅信不疑,他的喉嚨不自覺咽了兩下,正是緊張的表現。
彈幕集體刷:「阿彌陀佛。」
「觀音菩薩。」
「無量天尊。」
「無意冒犯,打擾,打擾。」
嘹亮的手機鈴聲,自上鋪兄弟的床上傳來。
世界安靜了。
美少男的倔驢臉上瞬間布滿驚詫與恐懼。
寢室老二的頭髮豎了起來。
彈幕:「完了!」
「臥槽!」
「快跑!」
美少男顫抖著手指掛斷電話。
此時此刻,他只覺頭皮發麻,哪怕他背對上鋪兄弟坐著,也能感覺身後一個冒著寒氣的視線,綠幽幽盯著他。
萬籟俱寂。
上鋪那東西聲音幽幽問:「哥,你為什麼不問,老四的電話怎麼會在我床上?」
咕咚——
是乾咽口水的聲音。
彈幕不再滾動。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美少男滿頭大汗,強行露出一個乾笑:「嗐!你倆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他把電話給你用怎麼了?這不很正常?」
他在發抖。
上鋪那東西沉默兩秒:「是,哥,你說的對。」
這一刻,視頻里的美少男涕泗橫流,他用口型對我喊:「大師,救命!!」
我托著腮幫子,不慌不忙:「救你倒是容易,不過,你剛剛口口聲聲喊我死騙子,這事兒怎麼算?」
「大師,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狗眼看人低……」
我這才滿意地笑了:「行吧,原諒你了。」
「你們學校離我家墓園不算遠,我這就打車過來,大概半小時能到。」
「你跟老二不用緊張,放機靈點兒,不要去招惹床上躺著的那個,等我過來。」
那兩人忙不迭點頭,聽話得不得了。
我正欲動身。
專屬手機上,周勤打來的電話。
「丁姐,最新調查,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怎麼了?」
「女鬼的兒子回過家,應該已經遇害了,他叫王行正。」
「據我們推測,王行正的靈魂大概不願意承認自己被母親親手殺害,再加上邪煞的影響,他如今很有可能變成了……」
我心頭一動,打斷他道:「渾噩鬼。」
周勤沉默一秒:「對。」
我幽幽的目光,落在直播視頻對面那個一動不動裹在被子裡的渾噩鬼身上,啟唇問周勤:「王行正該不會就讀於 X 大吧?」
「沒錯,就是丁姐你直播間遇上的這一個。」
我:「真巧。」
周勤長吁一口氣:「還有一個壞消息,今天早上,我們的同事把王行正父母死亡的消息,通知了他的輔導員。」
「幾分鐘前,輔導員將這個消息發送微信,告知了王行正。」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我照舊盯著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王行正已經想起了自己的死亡,渾噩鬼早已甦醒。」
周勤:「對……」
12
上鋪,被子露出一條小小的縫隙,藏在裡面的眼珠子直勾勾向外窺視。
我看著幾乎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美少男和老二。
他倆還丁點兒不知情,按照我的吩咐,乖乖坐在寢Ţůₘ室里等。
我肅了肅嗓子:「那個…你倆聽我說,普通人對付渾噩鬼最好的方法是哭和罵。」
「渾噩鬼最大的弱點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死亡,你們最好讓他回憶起生前和你們的情誼,模糊他已死亡這件事,讓他對你們手下留情……」
美少男和寢室老二不敢面對渾噩鬼。
兩人背對上鋪坐著。
因此,他倆都沒發現,一根伸長的舌頭,流著口水,朝他倆過來了。
「不是…大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別這樣說啊,我們心裡滲得慌……你什麼時候過來?咱就是說,能不能邊聊邊走?大師,你快點來吧,我想尿尿,真的…我快憋不……」
兩人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倆看見了彈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ţù₁!!」
「別說屁話了!回頭啊!!!」
「快回頭!!!」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救命!!!」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美少男和老二的身影肉眼可見的僵硬。
同一時間,兩人感覺脖子處,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在舔他們。
他倆已然有所猜測,面如死灰。
大顆大顆的冷汗,往地上落。
彈幕已經瘋了。
美少男和老二鼓起勇氣,斜著眼睛往脖頸處瞥去,看見一根舌苔全白的舌頭,正貪婪地舔著他二人。
兩人挨得太Ṭù⁻近,一根舌頭能舔兩個人。
「啊!!!」
「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岩漿噴發,腦漿炸裂。
兩人發出殺豬般的驚叫,與此同時,身體下意識如彈簧般飛射出去,只想離那舌頭有多遠彈多遠!
我看著雞飛狗跳的一幕,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記住我剛剛跟你們說的話,堅持住,我五分鐘後到。」
言畢,我不再管他二人,起身步出房門。
墓園距離大學城有一段距離,打車過去的話,需要半小時。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半小時,夠我給那兩個憨憨大學生收屍。
快速抵達的方法,只有一個。
我的指尖再度凝聚寫著名字的令牌。
「請鬼!馬青梅何在?」
「馬青梅在此。」
「請鬼!鍾書萬何在?」
「鍾書萬在此。」
「請鬼!許報國何在?」
「許報國在此。」
我扔出三個令牌,隨即命令鍾、許二鬼道:「爾等守於此處,看護我身,若遇歹徒,欲行惡事,不必留手,將其斬殺於此。」
二鬼道:「得令!」
令牌沒於二鬼眉心。
他倆各自往我身側一站,擺出守護的姿態。
我安定心神,開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隨著梵音如雷,我眉心處的波浪符號綻放火紅金光。
我沉聲啟唇道:「馬青梅聽令!」
「在!」
「招爾之魂,囚於吾身,為吾所用,如吾臂使!」
隨著馬青梅一聲得令,她的鬼魂化為一道青光鑽進我眉心。
這一刻,屬於馬青梅的意識不復存在,而我掌握了她的所有能力。
13
我如風一般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迅速趕往大學城。
直播視頻里,尚能聽得到美少男和老二輪流的哭喊咒罵。
「去你娘的,臭老三,你掐勞資的脖子!你忘了勞資幫你跟人打架的事了?咱們當初可都說好了,這輩子都是好兄弟!你他媽現在掐好兄弟的脖子!你算什麼好兄弟?」
「王行正,你想不想吃雪豆燜豬蹄?知道你愛吃豬蹄,我天天排隊給你打!你還跟我說,等你以後找個會做飯的好媳婦,允許我天天上你家蹭飯,以報我排隊給你打豬蹄的恩情,孫子,你難道全忘了嗎?」
「姓王的,你別以為勞資不敢還手!老子只是心疼你個龜孫子!媽的!什麼他媽的破事!你把我家任勞任怨,幫我洗臭襪子的老三還回來!!!」
等我趕到男生宿舍樓下,發現一間寢室外,鬼氣忽閃忽閃,時高時低,時濃時淡。
看情況,美少男和老二再支撐個五分鐘不成問題。
我從六樓的陽台飄進寢室。
美少男和老二人都傻了:「大、大師!」
像多年未見的親人,兩人望著我,熱淚長流。
我:「沒事了, 沒事了。」
感受到來自我的威脅, 渾噩鬼發出威懾的鬼叫。
「嚎什麼嚎?」我瞪他一眼, 「這麼喜歡嚎,送你下地獄, 有得你嚎!」
我也不跟他廢話, 鋒利的指甲自他胸膛處狠狠一划。
一道漆黑的鬼影被扒拉出來。
鬼影揮舞著手臂朝我攻擊, 我一使力就將手臂給他扯了下來。
再一使力,腦袋擰下來。
三下五除二,我卸乾淨了他的四肢, 又利落將他的身體捏成碎片。
直播間的網友們,以及身邊的兩個憨憨大學生,只能通過我的動作判斷形勢。
見我雙手揮舞出殘影, 撕來撕去, 表情冷漠得像一個沒得感情的殺手。
有那麼一瞬間, 他們竟然同情起鬼來。
不到片刻,解決完渾噩鬼, 我順手劃拉開老四上鎖的衣櫃。
櫃門打開,一副灰白色的骷髏架子從裡面露出一截腿。
「柜子里的是老四。」
癱軟在地下的美少男和老二,這一天經歷了太多。
兩人聞言, 抱頭痛哭。
我拿出專屬手機,撥通周勤的電話:「解決了, 過來善後。」
14
邪煞作惡多端,背負數十條人命。
解決完它遺留在人間最後的禍患, 馬青梅身上的罪孽得以徹底清除。
她從惡鬼變成了普通的鬼魂。
我為她燃燒陰紙符, 請陰差得空前來引她入輪迴。
她的墳墓終於可以從丁氏墓園遷走,移到普通的墓園裡去。
只是,她的墓地剛空出來, 上頭立刻塞來新人。
「這次又是哪個倒霉鬼?」我問。
周勤凝視著墓園裡的冬青樹道:「陳存生,一名臥底緝毒警, 在毒梟窩臥底十三年,幫助國家破獲多起 D 品案件,但…結局不好, 被發現了。」
「那些畜生給他注入新型致幻劑, 將他扔到鬧市區, 他受毒影響, 持刀捅死十多個無辜市民, 被判死刑。」
「死後…成了怨毒鬼…」
「可能,心裡太苦了吧。」
我沉默片刻:「是啊,聽著都苦。」
周勤看向我:「上頭的意思是, 希望你的直播能夠繼續開下去。」
「像他們這樣的鬼,還有很多,如果能夠幫助他們清除罪孽, 早入輪迴,我想,你應該也是願意的吧?」
我摳摳腦袋:「願意是願意, 不過你也知道, 我們丁氏只是守墓的。」
周勤笑笑:「你們丁氏何止是守墓的?你別謙虛,能者多勞。」
我隱約感到有哪裡不對勁?
果不其然,周勤繼續道:「對了, 上頭說,下個月的指標,依然是至少一個空墓地。」
他狡黠地沖我眨眼:「辛苦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