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靜的鬼魂痛得直翻白眼。
聽到妹妹的慘叫聲,林小軍腦子發熱,這一刻,他忘記了女鬼的可怕,舉起雷擊棍,怪叫著朝女鬼衝去。
棍子胡亂揮舞,劈頭蓋臉往女鬼身上招呼。
女鬼卻是不閃不避,用冷幽幽的目光望著他,嘴角高高往上歪,是顯然易見的蔑視。
「沒用的,」我在螢幕前搖頭,告訴林小軍道,「她是靐(bìng)鬼,不怕雷擊木。」
幾乎沒有鬼不怕雷擊木,只除了靐鬼。
這種鬼誕生於雷擊木中。
雷劈木,順帶劈死人。
人要有怨。
樹得為陰木。
只有陰木才能養鬼。
天時地利人和,三樣都得占絕了,才能養得出一隻靐鬼來。
我先前並非沒有考慮過靐鬼的可能性。
可是,只有死木才會養出靐鬼。
那時,我不知道,所謂的新芽,其實和金戒指一樣,不過是靐鬼設下的圈套。
這棵樹是靐鬼的老窩。
她在樹上掛金戒指,目的是為了吸引貪婪的人類靠近,然後,吸干他們的精氣。
想來,這顆樹下,已埋了不少乾屍。
靐鬼早已察覺林家兄妹逃到了這裡,她用假的新芽,騙過我,使我疏忽大意,著了她的道。
野鬼傻,孤魂弱,越聰明的鬼越難對付。
我被一隻鬼給耍了,心情非常不美妙!
8
靐鬼磨著尖牙,伸出舌頭,舔舔嘴唇。
她覺得勝券在握,卻不想林間突兀傳來鐘聲。
嗡嗡然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中傳盪。
靐鬼蹙眉。
這個表情,倒是做得極自然,像人被打擾時的不耐煩。
周勤的人手終於趕到了。
他們散開在樹林裡,將靐鬼團團包圍。
搖響的帝鍾只是一個開始,按理說,鐘聲會叫鬼感覺頭昏腦漲。
可,對這隻靐鬼來說,這鐘聲還差些火候,她不過是堪堪感到心煩罷了,非但沒有被削弱戰鬥力,反倒叫戾氣更加漲上兩分。
林小軍被一根樹藤纏著,倒吊在半空。
雷擊木早弄丟了,手機卻被他握得死緊。
視頻畫面顛倒。
隨著他鞦韆似的擺盪,那邊的情況斷斷續續,看得並不連貫。
我揉著額頭,催促司機:「快!」
司機只差沒把汽車開成飛機。
等我們終於趕到現場,地上全是損毀的法器。
林小軍已被人從樹藤上取下來。
幾個受傷退出戰鬥的隊員,將他和林小靜護在身後。
靐鬼被周勤牽制,不過,看得出來,她沒落下風,倒是周勤渾身是傷。
我甫一出現,靐鬼仰起鼻子,在空中猛嗅,貪婪的目光隨即落在我身上。
她看我的眼神,不加掩飾,如同垂涎一道珍饈。
「好香啊~~」
靐鬼發出嫵媚的女聲,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一圈嘴巴,隨後,從嘴裡吐出一截小孩兒的手指骨。
「你怎麼不早些來?」靐鬼瞧著我,似嗔似怨,「我若得了你,這具身體又有何稀罕?」
她發出咯咯的嬌笑聲。
我心中窩火,懶得與她廢話,雙手合成一個十,用祈禱的姿勢,沉聲念出:「請鬼!呂之遠何在?」
一道紅光閃過我的眉心。
平常肉眼難以看出來,我的眉心處有一條豎起來的波浪紋符號。
此時,紅光閃過,符號亮起來。
跟隨在我身後的呂之遠,低垂腦袋,姿態恭敬道:「在。」
我右手食指和中指伸長併攏,其他三指彎曲。
一道紅色的令牌凝聚於我的指尖,令牌上赫然寫著呂之遠的名字。
指尖一甩。
紅色靈光凝聚而成的令牌,徑直飛向呂之遠,沒入他的眉心。
同一時刻,呂之遠漆黑的眼珠子裡長出紅色的瞳孔來。
我下令道:「不必留手,將她撕碎!」
呂之遠沉聲答:「好。」
和其他的鬼不同。
呂之遠臉白,眉毛漆黑,嘴唇烏紅,再加上全身包裹在濃郁的鬼氣里。
他往天上一飄,只會叫人覺得夜空中飄著一張死人臉……
觀之可怕,提神醒腦!
靐鬼感受到來自呂之遠的威脅,不再將周勤視為最大的威脅,飛身與呂之遠戰在一起。
其他隊員見是這種級別的戰鬥,都自覺退守到我們身邊。
只有周勤緊盯戰局,伺機而動,在暗處放冷箭,騷擾得靐鬼很不痛快。
9
直播間早已關閉。
呂之遠和周勤聯手後,靐鬼處於劣勢。
原本雙方有來有回,誰也沒占到什麼大便宜,直至呂之遠從靐鬼腦袋上薅下一撮頭髮來。
靐鬼勃然大怒!
她旋身撲回槐樹身上,伸展手臂,往下一吸,那雷擊木竟往她身上送鬼氣。
這鬼氣倒很玄妙,呂之遠挨了一次打,竟如遭了雷劈一般,身上頓時散發焦臭味。
看樣子,槐樹反哺的鬼氣,帶著雷電之力,專克鬼。
呂之遠變得束手束腳。
靐鬼一時氣勢大盛。
我見不得這種東西囂張,雙指併攏,三指彎曲,指腹貼於鼻尖,眉心處的波浪符號再次紅光大盛。
「丁氏守墓人,丁么,請煉獄之火,焚燒人間不潔之物。」
「火來!」
我聲如梵音,眉心處變得炙熱滾燙。
一朵朵蓮花般的紅色火焰,自我腳下開始燃燒。
周圍眾人全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嚇一跳。
林小軍更是跳起來狂踩好幾腳。
紅蓮火焰自然不會被他平凡的幾腳給踩滅。
這種火不燒凡人,很快,眾人就都發現了。
他們皆面露驚奇,伸手去摸,指尖的溫度像溫暖的春光,絕不至於將人燒傷。
饒是見多識廣的特殊部門隊員,也稀罕地多摸了幾下。
不過,這溫柔的火焰,躥到靐鬼的老窩,可就不客氣了。
火焰發出劈啪作響的聲音。
老槐樹焦黑的樹身在烈火焚燒下,冒出一大團焦煙,焦煙化作骷髏形狀消失。
明明焚燒的是樹,卻如同燒在靐鬼身上一般。
她慘叫,受不住焚燒的痛苦,眼中凶光大盛,竟顧不得收拾呂之遠和周勤,徑直撲向我,欲將我碎屍萬段。
只是,她並未撲至我跟前,便叫呂之遠再度薅住了頭髮。
呂之遠扯著靐鬼的頭髮將她甩回樹上。
靐鬼何曾受過這種屈辱,指甲瘋漲,勢要與呂之遠決一生死。
與此同時,她口中發出尖銳刺耳的嘯聲。
伴隨嘯聲起,樹林裡傳來古怪的悶響,淅淅索索。
沒多一會兒,就看清楚了,那是一具具埋在地下的乾屍,正一歪一扭從地里爬起來。
剛開始,乾屍爬起來的動作既不協調,還很緩慢,像年久失修勉強維持運轉的機器。
慢慢的,他們的動作逐漸熟練,竟如同換了一個全新馬達,迅疾得出現了殘影。
這些乾屍的目標,是我。
我叫這場面給氣笑了。
「在我面前驅使乾屍,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裡!」
我鄙視地掃了眼四周,隨即,雙指併攏,指腹貼於鼻尖,口中念念有詞:「御鬼之術,乾屍聽令!」
隨著我一聲喝喊,紅色的絲線,自我眉心處飛躥而出,一根根刺入乾屍們的眉心。
先前還暴躁狂亂的乾屍們瞬間呆滯。
我面帶譏諷,指著酣戰中的靐鬼,輕飄飄下令:「咬她。」
乾屍們乖得不得了,一個個悍不畏死,撲向靐鬼,逮哪兒咬哪兒。
靐鬼氣得眼歪鼻斜。
她尖嘯著發泄憤怒,如拍蒼蠅一般,將乾屍一個接一個拍飛出去。
她是一隻聰明的鬼,已然意識到,再打下去,占不到丁點便宜,卻又不甘心放棄我這一身甜美的血肉。
於是,兵行險著,丟下呂之遠和周勤,飛速沖向我。
圍在我身邊的隊員個個如臨大敵。
我有些惱:「呂之遠,你到底行不行?」
鬼影一閃來到我身邊,答:「行。」
一瞬間,呂之遠身上鬼氣大漲。
天上的月亮都似蒙上一層陰影。
黑沉沉的鬼氣如同一張蛛網撒下去,瞬間將靐鬼包裹住,任憑靐鬼如何掙扎,始終掙脫不開。
此時的呂之遠,身上的鬼氣再無壓制,沖天而起。
煞白的鬼臉,在獵獵燃動的黑色鬼氣中,宛如盛放的妖花,妖冶詭異。
我冷聲下令:「讓她死。」
「是。」
鬼氣驀然往裡狠狠一擠,不可一世的靐鬼便生生被捏爆了。
10
籠罩山林的陰氣,煙消雲散。
靐鬼伏誅,實乃功德一件。
呂之遠身上的罪孽散去一些,不過,距離完全清除,還差億點點。
靐鬼魂飛魄散,林小靜的屍體從半空落下來。
林小軍衝過去接住,把妹妹好好放平在地上,真真切切俯在屍體上痛哭了一場。
「主播,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妹妹的戾氣消失?」
「你妹妹的戾氣已經沒了。」
我看著逐漸從鬼魂狀態變為魂魄狀態的林小靜,她身上的戾氣是因擔心林小軍而起,如今靐鬼已除,她的戾氣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個漂亮的姑娘,魂魄近乎透明,是一生善良的好人。
我囑咐林小軍:「將你妹妹的屍身好好安葬了吧,我會為她引渡輪迴。」
林小軍嗓音沙啞:「謝謝主播。」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有什麼話能安慰他?
山下的村子,名叫鷓鴣村,村裡的青壯年基本都已進城打工,留下孤寡老人和留守兒童。
一村,三十九口人,無一生還。
靐鬼作惡多端,活該她魂飛魄散!
我帶著呂之遠趁機將附近作惡的鬼祟全都清理一遍。
忙完所有事,已是隔日下午。
我累得直犯迷糊,可,到底掛心家裡,便婉拒了周勤安排休息的好意,在送我回墓園的車上囫圇睡了一覺。
回到墓園,我先確定離家期間,墓園沒有生出什麼么蛾子後,才終於放心地往床上一躺,睡他個昏天黑地。
這一覺,酣暢淋漓。
等舒舒服服醒來,我給自己做了一頓美美的午餐。
吃完飯,我照常背著手,去墓園裡散步巡邏。
走著走著,看見呂之遠了。
這傢伙身上濃重的罪孽,每見一次,都令我頭疼。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才驀然想起,這個月上頭規定的指標,似乎並沒有完成,呂之遠身上的罪孽未清, 沒法兒從墓地移走,挪不出空位來。
剎那間,壓力直衝腦門,散步的心情頓時跑光光。
我苦哈哈拿出手機,火急火燎開播。
蹲直播間的網友們一下逮著我:「丁姐,你終於開播了!」
「你再不出現,我們都要以為你死了。」
「真的,我們都準備好造謠你死了!」
「丁姐,林家兄妹後來怎麼樣了?林妹妹安息了嗎?」
我看著滿螢幕張口閉口的死字,感覺忒不吉利, 不過,還是好聲好氣地回覆:「嗯, 事情都解決了。」
網友們一聽, 不樂意了。
「丁姐,咱就是說,咱們都是直播間的家人們, 既然是家人,有什麼後續是我們不能看的?」
「就是, 你也忒見外了, 能不能不要在最精彩的時候關直播,我們也想加入你們的 Play!」
「一人血書, 求丁姐下次直播全過程,我想看!」
「附議。」
「附議。」
「附議。」
「別瞎起鬨, 」我道,「不是什麼都能播的。」
網友們不聽, 在我直播間撒潑打滾。
他們鬧得正凶,突然,螢幕上彩帶飄飄, 禮炮齊鳴,只見閃動著嘉年華三個大字的特效,極其浮誇地繞我螢幕轉上一圈,隨後,來到我螢幕的正中央 DuangDuang 彈跳。
我:「……」
彈幕一溜兒:「歡迎土豪爸爸!」
這嘉年華一刷就是五分鐘……除了林小軍, 還能有誰?
林小軍只在評論區發了一句:「丁姐,謝謝你。」
之後,他再沒說什麼, 退出了直播間。
失去妹妹的痛苦,想來將長久折磨他。
而這些, 誰也幫不上忙。
人活著, 苦難多。
人間的苦難能少一樁是一樁吧!
思及此,我打起精神來,揉了揉臉,換上一副清醒笑臉:「丁氏守墓人, 專治不幹凈,越髒越喜歡。」
「有正經需要的朋友,歡迎連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