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光凝聚而成的令牌,徑直沒入許飄洋的眉心,同一時刻,他漆黑的眼珠子裡長出紅色的瞳孔來。
我滿目肅色,凜然下令道:「令許飄洋收集情鬼鬼氣。」
「是!」鬼少年得令,當即飄飛起來。
他飛至人皮上方,身體朝下,和人皮面對面,張開嘴巴。
嘴巴大如吸盤,不斷往肚子裡吸氣。
不多時,就見一絲絲漆黑鬼氣,自人皮上溢出,纏繞在一起,擰成一股螺旋絲線。
鬼與鬼之間,能夠互相吞食鬼氣。
就像大魚吃小魚。
吞食對方的鬼氣,能讓自身變得強大,不過,也將沾染對方的罪孽。
鬼氣對鬼來說,是珍饈美味,是誘人陷阱,是戒不掉的毒。
葬在丁氏墓園裡的人,身前罪大惡極,死後化為惡鬼,罪孽難消,不入輪迴。
我的存在就是幫助他們早日清除身上的罪孽,給予他們再次入輪迴的機會。
周勤方才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怕許飄洋經受不住鬼氣的誘惑,將情鬼殘留的鬼氣吞入腹中。
我又何嘗不怕?
倘若許飄洋膽敢將這絲鬼氣吞進肚子裡,我想,我會當場廢了他!
好在鬼少年乖覺,螺旋鬼氣只被他吸到嘴邊,他貪婪地舔了舔舌頭,終是乖乖停了下來。
托著鬼氣,鬼少年幽幽飄到我身前。
我鬆一口氣,沖他露出讚許的笑容,算作表揚。
他別開腦袋,有些不自在。
「鬼氣有了,」我偏頭對周勤道,「追蹤的事,交給你了。」
周勤點頭:「好。」
我朝許飄洋示意。
鬼少年指尖一彈。
鬼氣飄向周勤。
周勤的腰間掛有一個佩刀似的腰帶,只是他隨身攜帶的不是刀,而是湛西周家獨有的指骨筆。
只見周勤利落地抽出筆來。
那筆不過一根中指長,纖細,能看見骨關節,筆身似森白的指骨,筆尾的狼毫則是黑色發亮的髮絲。
普通人看不出貓膩,不過,在我眼中,指骨筆通體縈繞灰霧,若隱若現。
周勤用三根手指頭捉住筆身,那筆在他手中,便似第六根手指頭般自然靈便。
他以指御筆,朝著鬼氣飛來的方向,信手揮動,不肖片刻,符篆花紋憑空而現,瞧不懂是怎樣的紋路?只瞧得出當中的位置,似乎有一隻眼睛。
指骨筆直直戳穿眼睛,筆尖穿過去,恰好鉤住飛過來的鬼氣。
周勤的眼中登時閃過精光,他順勢後扯,鬼氣穿過符籙眼,同一時刻,符籙如收緊的花苞,緊緊裹住鬼氣,與它合二為一,融為一體。
有了符籙加身的黑氣,在空中盤旋,隨後朝一個方向,悶頭衝出去。
我與周勤緊隨其後。
7
夜才剛剛開始,霓虹燈五彩斑斕,街邊嘈雜的大排檔人聲鼎沸。
小小的四方桌周圍,遍地都是空酒瓶,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相聚成人間煙火。
飄忽的鬼氣,宛如游蛇,穿過重重人浪。
我和周勤擦著人浪快速移動,緊緊跟隨在鬼氣身後。
鬼氣鑽來鑽去,終於來到一處燒烤攤前,它未做任何停留,直端端沒入其中一男子的胸膛。
我沒好氣地嘟囔:「沒想到情鬼這麼快就找到了新的獵物。」
周勤領我到不打眼的角落坐下:「這邊人太多,稍後尋到合適的機會,再動手。」
我點頭表示同意。
和姜桃男朋友的情況不同,大排檔里的這個男人才剛剛被附身,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我和周勤偽裝成普通客人,混在大排檔里盯梢。
趁著這個空檔,周勤差人調查了男人的信息。
男人名叫江海潮,高中學歷,沒有工作,靠一副還算不錯的相貌,乾的是吃軟飯的勾當,專騙女人的錢和感情。
這種人竟然還有一個正牌女友,對方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一名培訓老師,名叫陳純心。
陳純心是情鬼這次的目標。
周勤的人很快將陳純心帶來。
姑娘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樸素,性格似乎有些怯懦。
她小心翼翼打量周勤和我,像一隻受到驚嚇,隨時會逃跑的小白兔。
我沖她笑,盡力釋放友善。
周勤則拉開板凳請她坐。
姑娘忐忑不安地坐了一半屁股。
江海潮就在距離我們不過四五桌的地方侃侃而談:「哥兒幾個想吃什麼,想喝什麼,隨便點,我請客。」
「海哥大方。」
「海哥真給咱兄弟幾個長臉。」
「那些女的,一見海哥就挪不動腿,送錢又送 B,兄弟我是真羨慕,海哥下次能不能帶兄弟我一起玩玩兒?」
江海潮道:「小事兒。」
「真的?海哥別不是誆人吧?」
「切,女人而已,我讓她們往東,她們絕不往西,好搞得很。」
江海潮一臉不屑。
他那些個兄弟要信不信的樣子。
江海潮瞧了出來,把啤酒瓶往桌上一放:「這樣吧,陳純心,怎麼樣?你們要喜歡,我改明兒把她約出來,給你們玩玩兒,就算便宜你們了。」
男人們眼珠子轉了轉,半開玩笑,半試探:「海哥別開玩笑,那可是嫂子……」
江海潮不在意地擺擺手:「我都不介意,你們介意個毛。」
聽他這麼一說,他那幫兄弟立刻眉飛色舞,端起酒杯敬海哥。
一樁噁心事,就此敲定。
身為當事人之一的陳純心在我們桌狂擦眼淚。
8
夜深人靜,聚會散場。
其他人紛紛打車走了。
江海潮住在陳純心的出租屋裡,因為離得近,他獨自一人往家走。
四下無人。
他剛一走進僻靜的街心花園,周勤便向我點點頭。
我會意,沉聲道:「許飄洋。」
「在!」
「上!」
鬼影領命,一閃而過。
鬼少年喜歡硬碰硬,直直朝江海潮撞去。
江海潮的身體就好比是一個容器,本來裡頭塞了一隻情鬼,已經裝滿,而今許飄洋非要往裡擠。
情鬼的身體被擠出去一半。
他如何甘心?扭頭和許飄洋撕扯起來。
兩隻鬼在體內打架。
江海潮只覺身體宛如被撕裂一般,痛得滿地打滾,慘叫連連。
周勤的人早已做好安排。
這邊早已暗中封鎖,絕不會有閒人過來看熱鬧。
情鬼擅長蠱惑,而非戰鬥,更何況他的軟肋所在的位置早已暴露。
許飄洋戰鬥力極強,攻擊霸道且強硬。
他鋒利的指甲插進情鬼的腦袋,將肉痣連同頭皮一起暴力扯下來。
悽厲的鬼叫聲如同刮破黑夜的陰風,聽得人頭皮發麻。
許飄洋利落地捏碎了情鬼的心臟。
情鬼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縈繞在許飄洋周身的罪孽,變淡一個色號,從深灰變為淺灰。
我高興地掰著手指頭盤算,照這樣下去,大概再殺幾隻鬼,罪孽就能徹底洗清,屆時,許飄洋的墳墓就能從我家墓地里遷出去。
墓園早滿員了,上頭每天催命似地催我完成任務,希望能夠儘快騰出新位置來。
我被催得煩不勝煩!
好在照眼下這個速度,月底,許飄洋有望達成目標,洗清罪孽,重新轉世投胎。
真·雙喜臨門。
我越想越高興,圍著許飄洋,團團轉上一圈,越看他越順眼,笑容美滋滋。
許飄洋依舊不自在,撇開視線,不與我對視。
我想,在變成厲鬼之前,他應該是一個麵皮很薄的少年。
塵埃落定。
隨我們一同前來,將一切看進眼裡的陳純心緩緩走到江海潮身邊。
剛剛經歷了一場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清楚聽見鬼叫,江海潮嚇得大小便失禁,癱軟在地。
這會兒突然見到陳純心,他恨不得撲到她懷裡痛哭。
然而,他剛一動彈,陳純心立刻警覺,後退兩步,嫌棄地避開他的碰觸。
江海潮一愣, 隨即, 面露恐懼, 手腳並用,倒蹬著往後爬。
他一邊拚命爬著拉開與陳純心的距離,一邊膽戰心驚地喊:「你是誰?你不是陳純心!」
好傢夥!
他甚至寧願懷疑面前的陳純心是鬼……也不相信陳純心會躲開他。
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
陳純心卻是憤怒地瞪著他:「江海潮, 我不是陳純心, 我是誰?」
「你騙得我好慘!我供你吃, 供你喝,我以為你只是愛慕虛榮,好面子,喜歡在兄弟幫里逞英雄, 這些我都不往心裡去, 我儘量配合你。」
「我沒想到,你居然背著我, 跟別的女人亂來, 你、你竟然還想把我送出去!」
「我那麼愛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陳純心掩面痛哭。
江海潮盯著她,看了又看。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 自己的秉性暴露了。
不過, 江海潮只是短暫傻了一秒, 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和愧疚。
他很快換上另一副面孔,一把抓住陳純心的手,急切地嚷道:「心心, 我發誓,我是愛你的。」
「我剛剛撞鬼了!如果不是經歷一遍生死,我可能永遠意識不到, 我真正愛的女人是你!只有你!」
「心心,我錯了, 你原諒我吧。」
「我發誓再也不做傷害你的事!」
「我從來沒想過把你送給別人, 我就是一時嘴嗨,根本捨不得!」
「心心, 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氣。」
江海潮假意悔恨至極, 用力將陳純心摟進懷裡。
陳純心一開始還稍微推拒, 但, 江海潮死摟著她不放。
於是,她便不再反抗。
江海潮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冷笑。
他倆緊緊抱在一起。
我的眼珠子差點兒掉地上。
我不可思議地問周勤:「他們和好了?」
周勤點點頭。
我覺匪夷所思。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不能理解姜桃, 也無法理解陳純心。
常年呆在墓地里的我,似乎跟這個世界脫節了。
我腦袋懵懵, 百思不得其解, 最終甩甩腦袋, 跟著周勤一塊兒離開了街心花園。
在我們身後, 陳純心亦攙扶著江海潮,一步一步往家挪。
我們背道而馳,各自行走在剛剛結束完戰鬥的路上。
只是, 有些人的戰鬥已然結束。
而,有些人,她們的戰鬥號角, 似乎並未吹響,也將永不吹響。
她們直直走向了更深的深淵,比遇鬼還可怕的深淵。
誰也救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