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出去了,我定會請高僧超度你們族人,讓他們早些投胎去。」
他一邊說,一邊朝我走近。
很好。
我勾唇一笑,五指驀地化為利爪,直接探入他胸口。
「十一娘,你……」
變故只在須臾之間。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前。
在劇烈的震驚面前,一開始都是感覺不到痛的。
這滋味我曾嘗過,我曉得。
鮮血溫熱。
讓我冰涼的手都暖了幾分。
心臟剛剛離體,在我掌心猶自輕輕跳動著。
我凝神仔細瞧了瞧,皺眉輕笑:「咦,原來你的心也是紅的呀?我還以為,是黑的呢。」
話落,我當著他的面,將那顆心隨手扔到角落。
天牢里偶有老鼠,喜歡跟犯人們奪食。
平日至多一兩隻。
但今日不同,我將周遭的鼠群都招了來。
雲昭生的心一落地,密密麻麻的鼠群便全圍了過來。
一時間,爭奪聲、啃噬聲,自角落齊齊傳來。
那尖銳的聲響,在我耳畔宛如仙樂。
雲昭生歸來那一日,我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向他飛奔而去。
當時,我系在腳畔的銀鈴在山野間叮咚作響。
我曾以為那是世間最動聽的樂聲。
原來,今日才是。
可惜啊,雲昭生無法體驗我的快樂。
親眼看著自己的心被掏出,被老鼠啃成碎肉吞下。
他在劇烈的恐懼中死了。
我捂住鼻子,嫌惡地躲開他的屍體。
「本想讓你喝杯酒壯壯膽的,可惜啊,不聽話。」
9
駙馬在天牢中被老鼠活活咬死了。
據說,他死相悽慘。
等到侍衛們發現時,地上只剩屍骨和一攤血水。
這日之後,宮中開始有新的傳言。
說皇宮裡有妖怪。
喜歡殺人掏心,再活活吞食。
一時間,宮中人人自危。
除了我的折柳宮。
人人皆知,皇帝獨寵我。
只待我生下皇子,便要封為皇后了。
太后自是十分高興。
我是一介孤女,掌控我比掌控先皇后要容易多了。
流水般的賞賜天天送進我宮中,為了我和皇子的安危,宮門口守著的侍衛也加了一倍。
很快,便到我的臨產前夜。
這一晚,皇帝照常來陪我。
入夜後,他摸著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柔聲道:「柳娘,這些時日,你辛苦了。」
「皇上,臣妾是杜若,並非柳娘。」
許是孕期煩躁,我忍不住提醒他。
我話落,他沉下臉來。
「莫忘了你的身份,朕說你是柳娘,你便是柳娘。」
唔,那便是吧。
「皇上,能否將外頭的那些侍衛撤了?臣妾瞧著,有些害怕。」
「怕?」
皇帝微微眯眼,不動聲色地道:「柳娘怕什麼?」
「臣妾怕他們腹中的狐丹。」
我話落,他驀地翻身,狠狠掐住我的喉嚨。
這兇狠的神情,哪還有半分深情帝王的影子?
「你怎知他們腹中有狐丹?說,你到底是誰?假扮成柳娘的樣子有何目的?」
我怎會不知呢?
阿爹不僅是族長。
他還是狐王。
我吞了他的內丹,便可以感知到所有人腹中的狐丹。
狐丹離體後留不了太久。
凡人也不能多吃。
於是,除了皇帝及幾個皇親,餘下的便全進了御林軍腹中。
只因他們都是隨他謀反的心腹。
服用狐丹,可助他們功力大增,更方便護衛皇帝的安危。
「咳咳……」
喉嚨被扼住的地方疼痛無比。
帝王之狠辣,遠超旁人。
我毫不懷疑,我下一刻會被他活活掐死。
於是我只好如實回復。
「謝懷柳是我的娘親,我自幼被狐狸撫養長大。
「之所以假扮我娘進宮,只是為了報仇。
「如今我的仇人云昭生已死,我的大仇得到。
「我便是死,也無憾了。」
聽見娘親的名字,皇帝終於鬆開了手。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你是柳娘的女兒?」
「正是。」
說著,我朝臉上輕輕一拂,收了幻術。
至此,我終於露出了真容。
皇帝怔怔地盯著我的臉,半晌,神色大慟。
他將我緊緊摟住,如同摟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留在朕的身邊,可好?」
「好。」
我輕輕依偎進他的懷裡。
一夜溫存。
第二日我醒過來時,皇帝已經不見蹤影。
御醫候在外殿,兩個年紀大的穩婆和一干宮女守在我床側。
見我甦醒,她們端起一碗漆黑的藥汁給我。
面無表情地道:「娘娘醒了?快些把藥喝了吧。」
我深諳藥理。
這藥一聞便不對。
這裡頭加了大量的活血之物,雖然能促生產,卻也容易造成血崩,使女子難產而亡。
我揮手將藥打翻。
「皇上呢?本宮要見皇上!」
「女子產房污穢,皇上九五之尊,怎可踏足?娘娘還是快些聽話吧。」
說著,那兩個女人又喚了宮女將我強行按住。
我的身體酸軟無力,不知他們做了什麼,靈力都被抑制住,無法施展。
他們將那黑漆漆的藥汁硬生生灌入我的口中。
不過片刻,我便腹痛如絞。
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身下血流如注。
隨著嬰兒的哭聲傳來,我氣若遊絲地閉上了眼。
10
「快去通知皇上,是個小皇子。」
兩個穩婆喜氣洋洋地抱著孩子去了東殿。
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皆候在這裡。
他們掀開小皇子的襁褓,面露微笑。
太后開心地將孩子抱進懷中逗弄。
她一邊瞧著孩子,一邊與皇帝道:
「恭喜皇兒,謀劃了這麼多年,廢掉了這麼多死士。
「終於藉此女扳倒了國丈,解決了多年的外戚之患。
「如今喜獲麟兒,去母留子。
「從今往後,皇兒將高枕無憂矣。」
太后話落,皇帝冷哼一聲。
「怪只怪,皇后實在愚笨。
「見容妃懷孕,孩子還沒生,便急著謀權奪位。
「如此狼子野心,怎可輕留?」
太后摸了摸小皇子的臉蛋,笑道:「哀家未曾料到,皇兒竟然能對容妃下得了手去。
「先前你接進宮的那些女子畢竟都是喬裝易容的自己人,死了便死了。
「可容妃,是謝懷柳早些年失蹤的女兒。
「哀家以為,你對謝氏,總是有幾分情意的。」
是啊。
我也曾經這般以為。
只見皇帝神色淡漠,面無表情地把玩自己手中的珠串,淡淡道:
「情意?母后怕是忘了,謝懷柳只是朕謀反的一個藉口罷了。
「這些年不過是做做樣子,騙一騙天下人。
「年少時的那一點情意,如何能與巍巍皇權相比?
「畢竟衝冠一怒為紅顏,總比弒兄奪位要好聽些。」
精彩。
當真精彩。
怪不得我在宮裡一切竟會如此順利,原來,皇帝才是這一切的主謀。
太后只不過是明面上的幌子罷了。
當我以他們為棋子時,殊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的棋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從穩婆身後探出身來,朝太后的方向催道:「你還等什麼?還不動手?」
「大膽奴才!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我剛話落,皇帝身後的太監便是急聲怒斥。
與此同時,太后卻忽地慘叫起來。
只見原本被她抱在懷中的小皇子,竟一咧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緊接著,趁她不備之際,張嘴便咬下了她的五指。
一瞬間,太后整張手鮮血淋漓。
「孽障!」
她咒罵一聲,吃痛之下將那嬰孩便往用力地上一摔。
意料中的哭聲並未傳來。
地上的嬰兒就地一滾,接著,一點點變大,最後,竟逐漸化作一隻碩大的黑鼠。
我指了指屋子裡的一干人。
「就是他們想要害你的娘親,快些尋仇吧。」
多年以前,宮中鼠患猖獗。
有一日,宮人捉了一隻黑鼠,正欲絞殺。
恰被我的母后瞧見。
當時她懷有身孕,眼見那隻母鼠也有孕,便讓宮人將其放了。
母后自幼受我外祖母教導,明白萬物皆有靈。
這於她本是一件小事。
可那成了精的母鼠卻記在心裡。
我入宮的第一晚,她便找到了我。
她說,她願意助我復仇。
我的要求是通過幻術,讓她每夜代替我承歡。
如今的我,非人非狐,非仙非妖。
早就是個活死人。
白日裡還好,一入夜,我便渾身冰涼,寒意刺骨。
這寒意,活人是受不住的。
更何況,我也嫌皇帝髒。
光是白日裡跟他稍微碰觸,我都覺得噁心。
鼠精在皇宮裡待了一輩子。
早就想嘗嘗九五之尊的滋味兒,看看與普通男人到底有何不同。
我又答應她,待我大仇得報後,她可以一輩子用我的身份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
我們的計劃本來萬無一失。
可皇帝實在太過狠辣。
他殺了我的父皇,害死了我的母后。
如今又要對我斬草除根。
這樣的男人,也該像雲昭生那畜生一樣,試試萬鼠噬心的滋味兒。
11
殿內接連傳出太后,皇帝及穩婆的慘叫。
無數隻老鼠如潮水般從皇宮的各個角落往裡湧入。
我進入殿內時,扮作的是宮女。
出來時,已經恢復了本來的容貌。
我的樣子,御林軍們皆是認得的。
畢竟在胡村時,他們親眼見到我死了。
「來人!快殺了這妖女救駕!」
不知是誰喊了句,一下子,上百個御林軍便朝我圍攏來。
他們手持利劍,目光兇狠,將我圍得水泄不通。
恍惚間,我的眼前似乎又閃過了胡村那遍地的血紅。
「阿爹,我今日來為你們報仇了。」
話落,我閉上眼,默默念咒,一隻手按上我的胸口。
一瞬間,紫紅色的光芒大盛。
原本明亮的天忽地變得灰暗起來。
狂風大作,吹得人都睜不開眼睛。
我大喝一聲:「出!」
話落,御林軍們忽地面露痛苦之色。
他們一個個痛得扔掉了長劍,吼叫著躺在地上按住胸口。
緊接著,他們的胸膛一寸寸裂開。
似乎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掏出一個個血洞。
自那血洞中,無數顆紅色的內丹紛紛飄了出來。
它們圍繞著我,在我身側盤旋,似在與我告別。
直到我輕聲道:「去入輪迴吧。」
這些內丹才終於在一瞬間炸開, 煙消雲散。
世人皆知,狐族內丹可以使人延年益壽、增修為、駐容顏。
可他們不知,只有狐族心甘情願奉上的內丹才有效用。
似是胡村這般,被強行殺之剜心的,內丹上是帶有靈狐死前怨氣的。
他們雖暫時宿在寄主體內,可終有一日會反噬。
早晚的問題罷了。
阿爹說,這是狐族的終極殺招,不可告知任何人。
傍晚的時候,風終於停了。
惡人活著的時候面目猙獰,死了也和普通人一樣, 不過一堆白骨罷了。
管他是什麼帝王之尊,還是小小的侍衛。
最後, 都是殊途同歸。
整個折柳院, 全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這味道,我年幼時,叛軍殺進宮的時候曾聞過一次。
後來被阿爹施法遺忘了。
兩年前在胡村也聞過一次, 那是我此生揮之不去的噩夢。
如今,我只希望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了。
一切結束後, 我去了母后生前的宮殿。
這裡燃著長明燈, 供奉著她年輕時的畫像。
的確是傾城之姿。
怪不得引得兩任皇帝競相追逐。
只是,帝王之愛, 又有幾分真心呢?
「母后,女兒來看你了, 你定然也想離開這兒吧?」
我沒有等來母后的回話,可我想, 這一定是她的心愿。
於是,我一把火將這宮殿燒得乾乾淨淨。
我趁亂離開了皇宮。
出城前,鼠精向我提議。
「公主, 你若是想當女帝,我們願助你一臂之力。
「還有你的外祖家,這些年,也一直在尋你的蹤跡。」
我知道她說的是誰。
封妃那日,人群中有個男子甚是熟悉。
這些時日我逐漸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我記得, 那是我舅舅家的表兄,與我自小便定有婚約。
假如我的父皇母后沒死。
也許,此刻我也會如華容公主一樣, 擁有幸福的人生。
可現在,天下之大, 只有胡村才是我的家鄉。
只有阿爹、叔伯、嬸娘、我的那些玩伴們, 才是我的家人。
如果可以,我寧願從未遇見雲昭生。
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不知道我是誰。
我只想,做那個寧靜山村中快樂無憂的胡十一娘。
阿爹, 十一娘很快就要回來陪你啦,你且等等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