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找地宮,用什麼秘術?分金定穴?還是奇門遁甲?」
我搖搖頭:「都不是。」
「ţü⁴那你們用什麼?」
「地質探測儀。」
我語重心長地教導他:「小伙子,二十一世紀了,要相信科技的力量。」
正說著,管家帶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手裡提著一個專業探測儀。
「喏,來了。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局裡咒禁科的同事,王棟。」
咒禁兩個字聽著邪門,其實只是一種醫學科目。早在唐代,太醫署就首次設立了咒禁科,傳承自上古時期的巫醫之術,使用超自然力量來應對一些常規無法治療的疾病,拔除邪魅鬼祟。
他們這個部門整天神神道道的,一直在研究上古失傳的祝由術,我也搞不明白他們都研究出了什麼東西。
06
我們拿著探測儀,很快就在一塊草坪下,發現了一個洞口。
幾人合力挖出一條通道,一扇黑漆鐵門露了出來。
「這一定就是胡氏用來儲存去世族人的地宮。」
確定地宮裡的空氣沒有問題後,我讓胡老闆在地面上等著,就和張晨王棟一起,鑽進了地宮的鐵門。
門後的台階徑直朝下,我們打著手電走了好一會,穿過盡頭的洞口,才來到一處岩台上,面前豁然開朗。
這是個非常大的地下空間,眼前看到的,是一叢巨大的青銅樹冠。
枝枝蔓蔓向四周伸展開,幾乎蓋住了整個地下空間的範圍。最上端沒入岩壁里,似乎這棵在無窮無盡地向上生長。
十Ŧŭₓ人合抱的粗壯樹幹則是岩石雕刻的,延伸向下,說明下方還有很大空間。
我仔細觀察了一會樹枝,告訴另外兩人:
「這是上古傳說中的通天神樹,建木。」
山海經中記載,建木,通天也,直上九霄,是溝通人界和天界的橋樑。只要順著建木攀登上去,就能到達天庭。
傳說黃帝就是通過建木來到凡間。後來建木被顓頊所伐,天界與人間溝通的唯一橋樑不復存在,導致九州大地萬國凋零。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青銅神樹,就是源自對建木的崇拜。
王棟拿手電照了照樹枝上雕刻的飛鳥,點點頭。
「不錯,看這裡,樹枝頂端雕有九隻飛鳥,背上踏有天馬,寓意天馬伴金烏。」
金烏就是金鳥。馬踏飛燕在漢魏時期的墓葬中非常流行,具有引導亡靈升仙的功能,造型就是一匹銅奔馬昂首挺立,三足踏空,右後足踏在鳥背上。
將馬踏飛燕雕刻在樹頂上,寓意通天成仙。那我們此刻的位置,應該就是建木的上層。
「我去,胡家的地宮裡,居然這麼別有洞天。他們想幹什麼?」 張晨對著樹冠嘖嘖稱奇。
「無非也就是修煉成仙,長生不老這些。」我接話,「搞這種奇門異怪的家族,能是什麼正經人。」
我們走到樹冠下方,樹幹周圍的地面上有幾個洞口,連接台階蜿蜒而下。
順著台階來到地宮下一層,我們環視一圈,不約而同沉默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普通地窖,簡直就是一個四通八達的地下迷宮。像瑞士乾酪塊一樣,到處都是洞,布滿了無數個岩穴。
其中一些岩穴里,放置著已經僵化風乾的骸骨。
每個岩穴里一個,身著清朝服飾,坐化在原地。
和半夜嚇死胡老闆的那十幾個族人一樣,這些屍骨,同樣猙獰扭曲,讓人很難想像出他們死前究竟經歷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土耳其卡帕多奇亞城的地下,曾經發現過幾十個巨大的地下城,就像是把地上的生活搬到了地下一樣,臥室,廚房,作坊,墓地,一應俱全。道路繞來繞去,非常複雜。
但這座地宮,很顯然不是用於生活的,而是一個屍庫。
四周岩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燈盞,裡面還有未燃盡的蠟燭。
我打破沉默,謹慎地說出我的猜想:「這大概……是清末沒有來得及送下水底墓的胡氏族人。」
清末社會動盪,胡家分崩離析,無人再相信祖上的傳統,這最後一批族人,也就沒能等到進入祖墳的機會。
「太不可思議了。」 王棟指指我們下來的入口,「你們看,每層入口處都有一扇石門,恐怕是防範安全的機關。」
「這麼大的工程,完全想像不出是怎麼建造出來的。」
我用手電照著地宮中央的建木枝幹,提出一個想法。
「這個地宮,顯然有好幾層。剛才我們進入時候看到的,是最頂層的樹冠層。下方的每一層,應該都是同樣的構造。
「也就是說,整個地宮,就像是建造在這顆巨大的建木上,越往上就越接近天界。
「這群姓胡的,怕是秉著對建木的信仰和崇拜,在搞什麼修仙儀式。我們得到最底層去看看。」
張晨和王棟都同意我的看法,我們找到通往下一層的入口,繼續朝下層進發。
07
在台階上走到一半,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閃爍的手電燈光從上方亮起,而張晨和王棟都走在我前面。
我立即意識到,地宮裡,不止我們三個人。
我警惕地轉身,剛想摸出小腿上綁的軍刀,手電光就來到了我面前。
一個人影噔噔噔靠近過來,我看到一抹粉色的發梢。
靠,原來是吳焱這小子偷偷下來了。
我比出一個友好手勢:「快滾,閻王讓你三更死,你連二更都等不及是吧?你知不知道這裡可能有很多危險?」
吳焱立馬大叫:「別啊,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下來的。這地宮裡這麼嚇人,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回去嗎?」
我們下到這層,王棟回頭一看到吳焱,就皺起眉頭。
「民眾怎麼能參與到這麼危險的事裡,快走,我送你上去。」
我改變主意,攔住王棟道:「他好奇心強,就讓他待著吧。反正這是他祖先的地盤,他要是出個事在這裡,也算是落葉歸根了,葬禮都免了。」
吳焱這人大概有點缺心眼,一聽立馬笑眯眯走到我身旁,像個大貓似的圍著我繞來繞去。
「對對對,我就安安靜靜跟著,絕對不妨礙你們干正事。」
ŧú₋王棟白了他一眼。
「那就老實點,別隨便觸摸什麼東西。」
我們點燃了岩壁上的燭火,在這層大致看了一圈,和上一層一樣,也是個蜂窩一樣的岩洞,零星一些穴里放置著族人的遺骨。
「我們得繼續往下,地宮的秘密,一定在最深處。」
剛準備找下一層的入口,我就聽到岩洞遠處傳來一陣縹緲的鬼音。
哀怨淒婉,如泣如訴,像是在唱戲一般,在陰森空蕩的地宮裡飄蕩反射,聽得人汗毛倒豎。
我們四個人全被嚇了一大跳,站在原地。
就只聽那鬼音越來越近,伴隨著一陣踢踢踏踏的行走之聲,一個黑影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立即示意所有人調低手電的光亮。
吳焱繃不住了,轉身就想跑,被我一把拉住,低聲喝止。
「別動。」
那團奇形怪狀的黑影慢慢靠近,我這才看清,面前是一個無法形容的怪物。
太醜了,超出了語言能描繪的範圍。
八隻腳像蜘蛛一樣,身上一團一團蠕動著噁心的墨色肉塊,長著七八個光禿禿的腦袋,脖子比長頸鹿還長。沒有嘴,沒有其他五官,只有一隻眼睛橫掛在正中間那個頭顱上。
就好像是很多具屍體的殘肢斷臂拼接在了一起。
怪物沒張嘴,腹中卻發出了剛才聽到的鬼音。
我仔細辨聽,意識到,這是它在說話。
腔調非常奇怪,像是古代漢語的發音,在陰森的地宮裡伴著迴音,聽得我頭皮發麻。
我用氣音向其他人解釋道:「這是墓鬼。」
墓鬼,一般是逝去之人的魂魄化成,因為某些原因一直遊蕩在墓地里,不肯散去。
通常墓鬼沒有太大攻擊性,也並沒有實體。
但這隻墓鬼,顯然不是某一個人的魂魄,而是集合了多人死後的怨念,加上無數血肉之軀,生成了這樣一個聞所未聞的怪物。
不太可能是胡氏族人,很有可能是修建地宮的工匠。
這玩意對光很敏感,大概是一百多年都沒有亮起的燭火,驚醒了它。
民間經常傳聞,夜間趕路,聽到已經逝去的親人在幽幽呼喚自己的名字。但四下尋找,卻又什麼都看不到。
老人們會說,這是亡魂在尋找陪葬品。如果聽到這樣叫自己名字的聲音,千萬不能答應,否則就會被帶走。
我提醒其他人:「這個墓鬼已經不是普通的鬼怪了,你們千萬不能讓它知道自己的名字。」
「總之,它叫你一聲,千萬別答應。」
大夥紛紛點頭,那墓鬼探出數個腦袋,朝我們的方向感應了一番。
最大的那個頭伸到我面前,腹中發出一陣鬼音。
我腦子飛速轉動,辨識出了它的話。
「你叫什麼名字?」
得,這也太直接了。
但我不能不回答它,墓鬼一旦被激怒,後果不堪設想。這東西的實力,我們誰也沒法估量。
我神情自若:「阿西八。」
墓鬼的腦袋思索了一會,從我面前移開,移動到張晨面前,發出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聲音。
張晨反應很快,跟著我有樣學樣:「曹尼瑪。」
第三個輪到王棟。
他不愧是個老江湖了,眉毛都沒動一下:「免貴姓巴,巴格牙路。」
墓鬼把腦袋轉向最後一個吳焱面前。
吳焱膽子倒還真不小,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倒還算穩重,沒被嚇得尖叫而逃。
但他明顯已經非常害怕了,腦門上正在不斷冒冷汗,嘴唇發抖。
墓鬼的腦袋就在他臉前,他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顫顫巍巍道:
「我……我叫……薩瓦迪卡?」
嚯,瞧這一屋子的人才。
我們四個慢慢往後退。
墓鬼沒有太大反應,我鬆了口氣,看來這玩意還挺好糊弄的。
「快去下一層。」
我們找到了通往下一層的入口,墓鬼沒有跟上來。
吳焱緊緊貼著我,還沒從剛才的恐懼中緩過神。
「那玩意,會不會再下來?」
我道:「不好說。墓鬼雖然不是護墓獸,但也絕對不能招惹。它就在上面一層,我們暫時也不好上去了。」
吳焱心有餘悸地拍著胸脯。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讓經紀人給我接個恐怖片演演,絕對能拿獎。」
我沒接他的茬,只是提醒所有人:「記住,我們已經改名了。只要那墓鬼還在這地宮裡,就千萬不要再用真名相互稱呼。」
「不要再點燃牆上的燈盞了,把手電光調到最弱,免得又吸引來那墓鬼。咱們儘快去地宮最後一層。」
08
由於光線太弱,我們幾乎就是在黑暗中摸索著向下,相互之間的對話就變成了如下畫風。
「阿西八女士,請不要用馬尾辮扇我大耳刮子。」
「你踩我腳了,曹尼瑪先生。」
「尊敬的薩瓦迪卡先生,我知道你鞋帶鬆了,但你系的是我的鞋。」
一路磕磕碰碰,我們終於來到了地宮的最深層,也就是建木的樹根處。
這裡和上方所有層都不一樣,沒有骸骨。
樹下有一個六角形水池,裡面的水也不知道幾百年沒有換過了,渾濁看不清底部。四周有一些洞穴房間。
最裡面的房間存放著很多書架,擺放了不少已經發黃髮舊的書籍捲軸。
王棟拿起外層的幾本翻了翻,告訴我們:
「這是些醫書,記載了很多各地古方藥草之類的知識,大概是胡氏過去搜集的。」
胡家祖上行醫,不僅給皇室做御醫,還在各地開醫館,為天下門閥貴族治病。千年來他們搜集了這麼多古書秘方,倒也不奇怪。
我向四周看了看,發現牆壁上掛著幾張畫。
其中一幅名為【掌燈送葬圖】,看名字就知道是描繪了水底墓送葬的場景。
就只見湖面上大霧瀰漫,十多艘竹筏漂浮在水面上,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黑袍的人,兜帽蓋住大半張臉,看不清容貌,手裡提著一盞閃著微弱綠光的燈籠。
後面的竹筏上,靜靜地立著很多人影,全部嚴嚴實實地穿著白袍,用面罩遮住臉。
畫里的氛圍透著一股詭異。
另一幅畫叫【夜觀天河圖】,畫的是幾個人在一座城中,抬頭仰望天上的一條河。
這幅畫有點叫人看不懂,畢竟天上怎麼會有河呢?
我正對著畫百思不得其解,就聽見張晨在房間另一側招呼我過去:「快看這幅壁畫。」
我過去一看,眼前壁畫瞬間就把我給震驚住了。
畫中描繪的是一處祭壇一樣的地方,祭台上供奉了一具巨大的古屍。
這具屍體身覆青銅面甲,看不清容貌,腹部的位置長出了一株碩大的紅色花朵,長長的根莖連在古屍的肚子上。
「這是……彼岸花?」
我搖頭:「不是。彼岸花是真正存在的花朵,只不過因為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所以被靈異化了形象。」
「這花,叫銀沙夢蘭。」
《山海經:海外北經》和《淮南子》都曾記載,有國度,名為無啟。無啟民,居穴食土。其人死,其心不朽,埋之,百年化為人。
也就是說這個國家的人,死後埋於土壤中,心臟不朽,一百年後就能復活重生。他們不需要繁衍後代,不用吃東西,他們的人數永遠不增不減。
無啟民死後埋的土壤中,會長出一株巨大的紅色花朵,百年不敗。等到花謝了之後,這個無啟之民就會復活,從土中爬出。
其實說起來,無啟國人大概就是一種半人半植物的怪物。
後來建木被伐,萬國凋零,這個神奇的國度也就逐漸消失了。
「建木是神界和人間唯一溝通的渠道,很多古神通過建木來到人間,將一些神力傳遞給人間的統治者,幫助維持人間的秩序。」
我把我知道的東西都說了出來:「天帝伐去建木,徹底切斷了神界與人間的聯繫。因此地面上的神力逐漸消失,人間慢慢恢復普通。」
「我想,大概無啟國人的這種神奇的死而復生的能力,也慢慢消失了。」
我們幾個在房間裡一通翻找,把書架上能看懂的書籍捲軸全都翻了一遍,希望找出更多的線索。
根據這些資料上的信息,我們大概拼湊出來胡家這一千年來在做的事。
09
胡家世代行醫,從唐朝開始,京城的族人就成了皇室御醫。他們在各地行走,搜集到了很多古老的醫書秘籍,從中發現了無啟國後裔的存在。
這些無啟國後裔似乎一直在追求找回祖先的重生能力,他們到處進行生化實驗,用銀沙夢蘭的花粉和一種特殊的土壤,想使已逝去的族人重新從土裡站出來。
實驗不太順利,不但沒有重新獲得重生能力,反而造出了很多不人不鬼的怪物,使得城邦中一片混亂。
後來因為地殼運動,無啟之人的城邦陷入地下,被湖水淹沒。他們也自此徹底消失於世間。
祭壇上供奉的古屍,是無啟國的先祖,是一個從更高維度的世界而來的古神。他賦予了後人重生的能力。
胡氏族人根據窺探到的線索,找到了已經沉入湖底的無啟國城邦。
他們大概是從剩餘的古城遺蹟中發現了什麼秘密,從此胡氏平步青雲,成了天下聞名的醫藥世家,做生意從不失手,賺得盆滿缽滿。但也因此,他們平均活不長,族人死前都會得一種怪病。
這種病,起初在人的皮膚上長出一個個皰疹,之後越來越大,全身都長滿膿包,弄破了就會流出腥臭的膿血,全身疼痛不已。
族人在這種病的折磨下痛不欲生,但他們卻甘之如飴。因為死前的痛苦,正是死後升天的必要條件。
越痛苦,就能越早升仙。
這種升仙之法,大概和道教里的屍解成仙有點類似,都是拋下肉體,靈魂成仙。族人在地宮裡靈魂升仙后,遺蛻則必須要被投入到湖底水墓里,一個深不見底,不知通往何處的地洞之中。
看完這堆神神道道的故事,我們四個全部沉默了。
我抽搐著嘴角,對旁邊呆若木雞的吳焱說:「你家先祖,還……真是神奇啊。」
吳焱也抽搐著嘴角回我:「我也不知道我家祖上怎麼都是一群神經病。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書架最角落裡,還放著一幅圖,上面畫出了地宮和湖底古城的地圖。
從地圖上來看,我們目前處於地下幾十米深的位置,距離湖底古城大約有幾公里。地圖上用一條虛線連接了地宮和古城,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
「不好,那個墓鬼下來了!」
我們幾個跑出房間,趕緊把這層所有的光源都滅掉。黑暗中傳來一陣嘶嘶吐氣的聲音,仿佛有一大群蛇在同時吐著芯子,聽得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