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他生氣了。
「姐姐,他是誰?」
趙恕站在原地狠狠盯著程姚,目光要把他活吞了一樣。
我上前幾步,拽了拽他的衣袖。
半晌,他聽話地俯身聽我低語。
「你可算回來了,這是咱們的新鄰居,叫程姚,是個鐵匠。」
「挨個給街坊都送了鐵器,我請人在家吃鍋子。」
奇怪,我為什麼要和他解釋得這麼清楚。
趙恕聽完我後,怒氣稍減,把我護在身後。
衝著程姚行了個禮。
「程兄,幸會。」
程姚也已經撂下筷子,起身抱拳示意。
他們二人對視,空氣里有種無形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
我笑著打圓場,「再不吃飯鍋子可就燒乾了。」
7
氣氛稍緩,趙恕跟著我去廚房端菜。
我拉住他的手,低聲問他。
「恕哥,你今天是怎麼了?」
「要出門也不跟我說,見到客人還那麼凶。」
他神色不明,只是盯著我拉住他的那隻手。
順著視線望去,我像是被什麼燙了一下,趕緊收回。
他垂眸望著地,只丟下一句。
「等晚飯過後,我有話和姐姐說。」
我摸不著頭腦,這頓飯吃得我筋疲力盡。
全程都是趙恕和程姚在說,我在一邊飲了些梅子酒。
程姚開口,語氣帶著羨慕。
「鄭娘子和鄭兄感情十分要好,可惜我沒有兄弟姐妹……」
「我和姐姐,自然是最要好的,姐姐說過絕對不會丟下我。」
趙恕夾起一片肉放在我碗里,還不忘替我裹上芝麻醬。
我有些暈,但還是不忘糾正程姚的話。
「恕哥,不姓鄭。他隨我前夫姓趙,他叫趙恕。」
程姚眯了眯眼,嘴邊掛起一抹笑容,不經意地問。
「哦?那為何他叫你姐姐呢?」
我奇怪地撇他一眼。
「他不叫我姐姐,叫什麼?在我眼裡他永遠是我弟弟……」
我的話被趙恕打斷,他將我攔腰抱起。
「程兄,我姐姐醉了,你請回吧。」
程姚起身,臨走前囑咐了一句。
「還請趙兄照顧好令姐。」
程姚在「姐」上發音十分重,像在提醒什麼。
趙恕抱我的胳膊一緊,抬眸盯著程姚看,隨後一笑。
「自然。」
8
趙恕將我放在床榻上時,我半醉半醒。
自然也看不清他眼裡已經要溢出的占有欲。
他盯著我,指尖划過我的臉頰,想用力又不捨得。
手指最後落在我的耳垂,聲音低沉。
「姐姐,我已經長大了。」
這時,我正巧眨了眨眼,好像要醒的樣子。
他僵了下身子,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秘的瘋狂。
趙恕像是很期待我的反應。
可惜,要讓他失望了。
我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嘴裡還念叨著明天要吃豬肘子。
半晌,我聽見嘎吱一聲,是房門關閉的聲音。
黑夜中,我睜開雙眼。
趙恕他好像對我……
可我是他姐姐啊,我們怎麼能……
看來再嫁的事兒要儘早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清晨,我想裝作一切都沒發生一樣。
照舊和趙恕打招呼。
只是會避開他給我遞過來的碗,儘量不和趙恕對視。
終於,在我提出以後自己的衣服要自己ẗûₕ洗後,趙恕開口了。
「為什麼?姐姐又想不要我了嗎?」
我狠下心,催眠自己,這都是他賣慘的手段。
看起來白白嫩嫩,其實是個黑心的湯圓子。
「你長大了。」
「男女有別,況且日後你總是要娶妻的,總給我洗衣服算什麼。」
他被我這話一噎,短時間內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只是臉上都是慌亂。
只能磕磕巴巴地吐出幾個字。
想要搶過我手中裝著衣服的盆子。
「我不娶妻,我……」
我側身一躲,神色清明,半哄半警告。
說出的話卻十分傷人。
「你不娶妻,我總是要嫁人的。」
9
沒辦法。
他日夜苦讀,Ţū₈眼瞅著中舉有望。
不能讓他這個金鳳凰落在我這個稻草窩。
況且,他如今分不清對我是依賴還是喜愛。
日後見識了更大的世界,會後悔的。
我、我對他也並無心思,只是相處久了。
收養只貓兒狗兒難免會產生感情,更何況是個人。
聽我說要嫁人後,趙恕的手陡然鬆開。
我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
猶豫半天后,我才緩緩開口。
「恕哥Ṱű₎兒,姐姐希望你能想通。」
說完我端著盆子去浣洗,給他一些思考的空間。
走出院門前,我沒忍住偷偷往回看了看。
他還是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我狠下心,扭頭離去。
一出門,就撞上了程姚。
「鄭娘子,去浣衣啊?」
我興致不高,模糊地應了聲。
準備要走,他卻跟了上來,自然地伸手拿過我的盆。
「誒,我的……」
「哪有讓女子受累的,我替你拿過去,剛好順路。」
程姚說完就大步向前,生怕我會搶回去一樣。
我無奈地搖搖頭,邁著步子跟上。
一路上,程姚絞盡腦汁地和我搭話,整個臉都憋紅了。
到了地方,終於,憋出一句。
「鄭娘子,我覺得你做的飯很好吃,很像小時候娘做的……」
我一愣,又不好不回答。
「那、那你叫我一聲娘?」
他不會把我當娘了吧?
被我的話一噎,程姚垂下頭,嘟嘟囔囔。
「話本子都是這麼寫的,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聲音太低,我聽不清,抬眼問他。
「什麼?」
他飛快地搖頭,「沒什麼,」而後頓了頓,問我。
「你弟弟好像不太喜歡我,我以後還能去你家吃飯嗎?」
我手下搓衣服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
衝著程姚歉意地一笑。
「恕哥兒他最近在備考,可能課業太緊了,難免煩悶。」
「吃飯,可能不太方便了……」
程姚面上有些失望,但還是打起精神沖我笑了笑。
「當然,備考最重要了。」
說完,尋了個藉口就走了。
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10
我端著洗好的衣服回家時,趙恕不在,我鬆了一口氣。
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
月上枝頭,飯已經在鍋里熱了好幾回,他還是沒回來。
我在院子裡踱步,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門口。
咚咚咚。
我開門後,醉醺醺的趙恕就倒在了我懷裡。
他看起來意識不清,只是機械地把酒往嘴裡灌。
「恕哥兒,恕哥兒?」
我拍拍他的臉,試圖喚醒他的理智。
趙恕眼睛半睜半閉,聽見有人叫他名字,艱難地睜開。
看到是我,眼睛一亮。
「姐姐,別丟下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像是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娘親。
抱著我的衣袖不肯讓我走,我哄了許久,他才睡下。
這天,我屋裡的燈燃了許久。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沉沉睡去。
想著明天一定要和趙恕好好談談。
翌日,我醒來的時候,趙恕已經出門了。
就這樣,一連三天。
我都沒見到他的人影。
但是家裡的水缸,永遠是滿的。
柴火也被擺得整整齊齊。
又過了幾天,我終於忍不住了。
在一個深夜,將趙恕堵住了。
我手裡拿著揉面的擀麵杖,坐在堂屋。
「趙恕,你就準備一直這麼下去?」
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大名。
「那秋闈呢?你準備秋闈的時候寫一篇什麼酒最好喝的文章嗎?」
越說越生氣,擀麵杖在桌子上桌球作響。
趙恕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我,沒有還嘴。
低頭時,眼裡閃過一絲得逞。
很快,聲音低低地反駁我。
「姐姐說我是大人,大人可以喝酒。」
「反正姐姐也不要我了,索性我也不考什麼功名了,我就去酒樓里做個帳房先生,還能免費喝酒……」
11
聽到他對自己未來的預想,我血氣翻湧。
手中的擀麵杖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臀上。
一下又一下。
他沒有躲避,沒有叫喊,就這麼站著讓我打。
我絲毫沒有收著力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兇悍。
「你還敢不敢再亂說了?」
他默默下跪,讓我打得更順手一些。
手中的擀麵杖再也揮舞不下去,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掉落,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趙恕抱住我的腿,滿是哀ŧűₘ求。
「姐姐,我再也不亂說話了,你彆氣了。」
「我會好好考功名,姐姐,我……」
我蹲下身,將他攬在懷裡。
這時候,我才感覺到,他是真的長大了。
「恕哥兒,你不該被困在這個小地方。」
他反手將我抱得更緊,呼吸落在我的脖頸。
「我只想呆在有姐姐的地方……」
……
此事過後,我們算是破冰了。
趙恕沒有再出去酗酒,老老實實地去書院。
但總感覺有什麼變了。
比如,他會發獃盯著我的臉。
在我看過去的時候也不再移開,反倒是我,有些受不住他直白的視線。
我們默契地沒有再提程姚,哪怕就住在隔壁。
倒是程姚,在巷口見到了,還是照舊和我打招呼。
態度一如從前。
有回,讓趙恕看見了,雖然臉色不好看,但他沒有吭聲。
我還在心裡想,他改了性子。
但過了幾天,程姚的鋪子就出了事兒。
12
上街的時候,我看到他鋪子裡的人寥寥無幾。
不對啊,他做生意實誠,之前可是很多人請他幫打鐵器的。
我剛要上前,就被一個熱心的街坊拉住了。
「春娘,你換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