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枳,你在吃醋?」
林宇想到了什麼,蹙起的眉頭驀地舒展開。
「你知道了他是和青青在一起出的事,生他的氣,對吧?」
我無語地扯了扯唇。
「對啊。」
「所以他倆能一起去死讓我消氣嗎?」
林宇:「……」
兜里的手機發出聲響,我撇開眼,側身越過他,自顧自劃開螢幕。
【姐姐,前兩天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真的甘心留遺憾?】
【一點兒不考慮唯粉的死活是吧?】
小羽毛的頭像在我腦子裡自動轉化成一個扎小辮的粉嫩小姑娘,撅著嘴,恨鐵不成鋼地瞪我。
像動怒,更像撒嬌。
護士手裡的棉簽裹滿了酒精,碾過傷口時卻意外的不痛。
酥麻混合著零星的叮刺感四散,每寸細胞都感受到了暖意。
手腕忽地一緊,我被林宇從獨凳上拽了起來,手機都掉了。
下意識掙開他的手彎腰去撿,他卻搶了先。
「行了葉枳,都笑場了。」
林宇捻著我的手機後撤,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這麼能裝,我倒是很期待你當著陸哥的面問出剛才那些話。」
5
陸晏池總覺得,不喜歡他那幫兄弟是我的問題,我小氣敏感了。
他們個個家世優渥、相貌出眾、出手闊綽,多的是小姑娘想巴結,我卻還嫌棄。
陸家落難時,他的兄弟們幫他拉關係、找投資,他能恢復到現如今這樣,他們功不可沒。
可陸晏池不知道,我每次陪他參加他們的聚會,都能從他兄弟們口中得一個新外號。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真讓葉枳給吃到了。」
「不是每一個舔狗都叫葉枳,人豁得出去,就該人應有盡有。」
「葉枳這備胎當得有勇有謀,趁人之危是被她玩明白了。」
女蛤蟆,頭部舔狗,安卓備胎……
他們覺得我配不上陸晏池,能和他在一起,都是占了蘇籬青不在的便宜。
好幾次我實在忍不了,提了一嘴。
陸晏池卻說我小題大做,輕飄飄一句「開玩笑」概括所有。
他說,我是和他戀愛,不是和他兄弟們,沒必要對他們的話太過認真。
那時候被他糊弄過去了,沒有意識到,他兄弟們對我的態度其實取決於他。
「我不管!」
「我只記得你了,還有你說的喜歡我。」
「不准走,不准離開我!」
虛張聲勢的吼叫從病房裡傳出。
隔著門縫,正好能看見蘇籬青雙手吊摟住陸晏池的脖子,包著紗布的頭在他的胸前蹭來蹭去,臉色透著病人難見的紅光。
陸晏池坐在床邊,一隻手環抱她的腰,一隻手輕撫她的後腦勺,嘴唇貼著她的額尖,小心翼翼地啜吻,黑眸里盡數貪婪。
饒是做足了分手的打算,我還是被眼前的畫面衝擊到了,酸澀感撐得眼睛發疼,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你的目的達到……」
話沒說完,林宇將我往前一推。
門被大力打到牆上,我踉蹌了幾步,還是沒能抓住陸晏池的胳膊,摔撲在他腳邊,牙齒重重磕在他的皮鞋上,鐵鏽味瞬間溢滿口腔。
頭頂落下一聲低嗤,陸晏池隨即開口:
「阿宇,她是誰?」
6
陸晏池和蘇籬青都失憶了。
更巧的是,他倆的記憶都停留在陸晏池最喜歡蘇籬青的那幾年。
被趕出病房,林宇還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陸哥是暫時忘了你,醫生都說了,你多在他面前晃晃,他就能記起你了。」
「他和青青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不能不管。」
……
我走得越快,他叫得越大聲。
「葉枳,做人講良心,別忘了他救過你!」
我突然站住,回眸看他。
「林宇。」
「你們從來不會開蘇籬青的玩笑對吧?」
林宇懵了一瞬,沒來得及思考脫口而出:
「陸哥會發火。」
呵。
我自嘲地勾了勾唇,腦中迅速閃過陸晏池對我時的冷沉,對蘇籬青時的鮮活,長舒一口氣。
「失憶,挺好。」
「什麼?」
林宇沒聽清,按住我的肩膀。
「葉枳,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你聽到的吧,陸哥會失憶,跟他之前腦部受創脫不了干係,如果他沒有返回教室找你,就不會被餘震晃掉的牆磚砸中。」
一些沉寂的情緒被喚醒。
那次的確是陸晏池為數不多地緊張我的時刻。
但他沒有救我。
在他跑進教學樓找我前,我早就隨大流去了操場。
不過地震導致手機沒信號,我聯繫不上他。
等我得到消息趕過去,陸晏池正被人抬上救護車,烏黑的短髮被黏黏糊糊的液體攪在一起,空氣中飄著血腥臭。
林宇當時在他身邊。
車門關閉前,他看見了我,立馬跳下車,三兩步過來把我拉了上去。
陸晏池本來是閉著眼的,聽到動靜,微微掀動眼皮,愣了一秒,看清是我,唇瓣翕動:「你沒事就好,別哭。」
說完就暈了過去。
我揣在褲兜里的手驀地揪緊,恨不能絞碎。
裡面藏著張紙條,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寫著:
「陸晏池真的喜歡我嗎?」
陸晏池被推進手術室治療時,我又怕又悔。
所有懷疑悄無聲息地湮滅。
我跪在樓梯間向天祈求,只要他好好的,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一條道陪他走到底。
可看似連命都能豁出去的堅固感情,蘇籬青輕輕一碰就碎了。
我擋開林宇的手,搶回自己的手機轉身走了。
「你不承認也沒用,反正你放不下陸哥的,明天早點過來。」
「他吃慣你做的早飯,你帶碗魚片粥來,說不定有用。」
「喂,葉枳,聽到沒?」
「……」
7
一覺醒來,天色大亮。
我以為會住不慣酒店,卻意外地睡得踏實,睜開眼後還捨不得起床。
加上昨天的傷沒有完全康復。
隨便翻個身都會牽扯出絲絲拉拉的痛。
乾脆趴被子裡打算玩會兒手機。
剛刷開螢幕,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
「姐,您可算接電話了,您南江海岸的那套別墅有中意的買家了,方便的話,他想儘快過戶。」
才想起自己昨晚連夜找了中介公司,把被蘇籬青毀了的新房掛牌出售。
當初買的時候,錢是我和陸晏池一人一半。
心裡奔著和他一輩子去的,所以儘管他推拒,我仍然執意在房產證上加了他的名字。
搞得現在要賣,還得找他配合。
麻煩。
掛斷電話,才看到通話記錄顯示的 99+未接來電,微信 99+未讀。
慶幸我睡前開了靜音。
大部分是林宇的,問我怎麼沒去醫院送飯,還故意挑了幾張陸晏池和蘇籬青的親密照發來。
「葉枳,有你後悔的!」
胸口悶得難受。
但不是因為看到他和她在一起,而是林宇那句話。
大概要讓大家相信我會主動離開陸晏池,比相信豬會飛更難。
拉黑林宇後,手機噔噔噔響起,幾條消息彈出。
「姐姐你終於想通了!」
「機票照片」
「一周後,我來接你。」
眼眶微微濕熱,那片小羽毛仿佛落在我的心尖,暖暖的。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
學業壓力大的時候,我就會畫幾幀小故事發在微博上。
經年累月,到大學時,粉絲已經攢下小一萬了。
小羽毛是一開始就關注我的老粉,她後來做了編輯,鼓勵我投稿。
我倆都策劃好出實體漫畫了,她卻突然辭職,把我推給了別的編輯。
陸晏池一向認為我畫畫是玩物喪志。
即使當作副業,他也瞧不上。每次想給他看看我的手稿,或者和他聊聊我的構思,他都煩躁地拒絕。
那段時間恰逢他創業屢次受挫,心情頹喪,見我收到個 offer 都能破防,我便也放棄了,連那個微博號都沒再登錄過。
前些日子看熱搜時無意中點開,裡面被各個粉絲的催更私信擠爆了。
小羽毛也給我留了言,她說她可以陪我一起了,希望我能重拾畫筆。
其實我很感激她,要不是她給予我信心,我的畫稿變不成錢。
陸晏池至今都不知道,他走投無路時卡里多出的那幾筆錢,是我的稿費。
我吸了吸鼻子,在對話框里敲出「好」。
一周。
足夠我與陸晏池做個了斷。
8
帶上律師擬好的委託書和財產協議去醫院找陸晏池。
路上,給我媽打了通電話。
她之前還在說要重新調整我們的請柬式樣,如今也不必費神了。
「媽,對不起,我不想結婚了。」
良久的沉默令我不安,摸著肩帶的手不自覺揪緊。
我媽是顏控,她挺滿意陸晏池的。
他在我爸媽面前對我體貼得當,我又是報喜不報憂的性格。
乍一提出退婚,看起來更像是我在無理取鬧。
而且我媽好面子。
得知陸晏池求婚那天,她就唯恐親朋好友不知道。不僅發朋友圈,她所在的每個微信群都被迫暫停三秒,祝賀她女兒要結婚了。
現在卻要讓她挨個去說不結了……
「嗯額,媽,我……」
「嗐,我以為出什麼事了呢,還說對不起。」
「不想結就不結唄。」
我媽故作輕鬆的口吻將我解釋的話堵回喉嚨,眼睛莫名乾澀得厲害。
「小枳嗎?」
我爸的聲音傳出。
窸窸窣窣的響動後,我爸輕聲喚我:
「小枳。」
「老頭子我最近學了句話,叫——」
「首先你要快樂,其次都是其次。」
「累了就回家來,老爸給你做好吃的。」
窗外一陣風吹過,好像捲起一點沙塵進了眼睛。
我抹掉眼角的淚,啞聲道:
「謝謝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
陸晏池住的 VIP 病房,四周沒什麼人。
電梯里就一位保潔阿姨。
隔著口罩都能感受到她的怨念。
我垂眸掃了眼她提著的撮箕,裡面好多煙頭。
「這家醫院我記得是禁煙的吧?」
隨口搭了句,阿姨眼都亮了,如獲知音。
都走出電梯了,又折返回來,刻意壓低聲音:
「我就說正常人都清楚吧,那兩個男人非說沒看見標識。」
阿姨撇著嘴,盯著煙頭,就像是看見她說的那兩個男人。
「長得人模狗樣,背地裡搞壞事呢,我聽他們說什麼裝失憶,什麼哄得姑娘離不開。」
「哎呀,總之,小姑娘談戀愛一定要擦亮眼哦。」
阿姨話音落地,電梯門叮地彈開。
「欸,巧了,就在這一層樓的安全出口那。」
9
快到通道拐角時,我站定搖了搖頭。
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陸晏池沒有騙我的必要啊。
猶豫間,出口處有人在笑,聲音瓮瓮的。
悄悄走近,那人的聲音愈發清晰、熟悉。
「臥槽,你居然喜歡的是葉枳。」
我的心情沉了下去。
林宇這人有個特點,什麼話從他嘴裡出來都讓人聽著討厭。
恨沒帶個皮搋子。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出車禍嗎?」
陸晏池語調平靜。
「我告訴籬青,我會娶葉枳,她哭著罵我,站起來搶方向盤。」
「安全氣囊彈出來的那一刻,我想的竟然是答應了葉枳要回去接她。」
林宇都氣笑了。
「那你演失憶這一出是為了……」
「我了解葉枳,她太愛我了,離開我根本活不下去。再加上失憶,我不管做什麼事都可以這個由頭推卸。婚姻我會給她,陸太太也會是她。」
「但在這之前,我要追回年少的遺憾,我要和籬青在一起。」
說好不再為陸晏池難過,可他那番「真情流露」還是讓我沒忍住紅了眼。
在一起這麼多年,原來我從沒看清過他。
年少的執念他不願拔除,又貪婪地不肯捨棄後來的風景。
「奇怪。」
林宇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白霧。
「蘇籬青說她的記憶回到中學那一陣,可那會兒她不是不喜歡你嗎?」
「她也是裝的。」
「什麼?!」
「是的,你們進來時,我正在思考要不要戳穿她,但看到葉枳,我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我唯一能正正噹噹和籬青在一起,又不會影響我和葉枳關係的機會,所以決定陪她演下去。」
「我不是和你提過創業那時候有好幾筆匿名打款嗎?是籬青轉的。」
樓道的空調好像調低了好幾度,凍得我打了個冷顫。
看著包里的委託書和協議,暗嘲自己還想著和他好聚好散。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體面,是留給有臉面的人。
不要臉的嘛,給了他也不會要。
10
陸晏池比我想像的簽得爽快。
他篤定我是來討要補償的,簽後一份委託書的時候,甚至都沒看一眼具體內容。
「你能想通最好不過。」
「我讓律師再加一份贈與,拿了錢就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籬青會不高興。」
支付寶到帳 2000 萬。
陸晏池別的不說,執行力是真讓人安心。
他的表情輕鬆自得,似乎一切盡在他掌握。
我配合地垂下了頭,儘可能壓著嗓子,聲音像哽咽。
「陸晏池,再見。」
再也不見!
……
房子位於黃金地段,即使裡面被毀得一塌糊塗還是賣了個好價。
回公司辦離職,大家驚訝之餘,很快反應過來,都以為我是因為結婚忙不過來。
有幾個跟我關係好的同事偷笑著頻頻看向我的肚子。
「枳姐,你該不會是……」
「陸總重遇真愛,我們分手了。」
簡單幹脆,信息量卻不小。
等我收拾好東西走出辦公室,公司員工的內部群里已經炸開了鍋。
【不兒,枳姐不是陸總的真愛嗎?最苦那會兒,是她幫陸總勸我們留下,還以個人名義寫了欠條。】
【男人有錢就變壞,陸總也是男人。】
【要我說,最可惡是那個第三者,陸總一窮二白的時候怎麼沒遇到真愛,枳姐為了他喝吐多少回,他沒心的?】
【抓重點,「重遇真愛」,搞不好葉枳才是破壞人家感情的小三呢。】
【爛嘴胡說什麼,信不信我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