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陸晏池有個小號藏在群里,說是為了探知員工最真實的想法。
「欸,群怎麼解散了?」
「越遮越有,肯定是陸總對不起葉枳了。」
「……」
連公司的股東們都紛紛給我發消息核實。
我直接拋出陸晏池和蘇籬青的親熱照片,多的一句話都不想說。
接下來的日子,我專注於畫畫。
除了偶爾被爸媽關愛,聯繫最多的就是小羽毛了。
她微信名是一個「R」。
我連載的第一部漫畫里的男主角也叫 R,清澈的眼睛明亮又純粹,不論何時都給人如沐春風的愉悅。
我的很多粉絲都喜歡他。
最喜歡陸晏池的時候,我能在他的身上看到 R 的影子。
「姐姐,還有三天我們就要見面了,好期待。」
「粉絲們都期待非橘的新作。」
像是斟酌了好久,她那頭剛剛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
「我也很期待,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嚴厲指出來,我不希望自己回歸的作品讓粉絲失望。」
曾經的自己戀愛腦犯蠢,為了陸晏池舍掉我的夢想。
到頭來,沒挽留住他,也丟了自己。
11
咖啡店沒什麼人。
我選了個靠窗的角落,藏起抖動的腿。
很久沒這樣緊張過了。
既要見素未謀面的朋友,又要把新作品給人評判。
雙重壓力下,我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剛端起杯子喝口水。
「非橘?」
低磁的男聲令我渾身一僵。
腦子急速運轉也沒有轉出是誰。
當我要轉過頭去看時,那人走到了我眼前。
高挑挺拔的身材,深邃俊朗的外形,五官更是絕艷生魅,被透白的皮膚襯得近妖。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打扮與我筆下的 R 不謀而合。
等等。
他不會是……
「我叫遲煜。」
他抿著薄唇,將手機推近我眼下。
螢幕上赫然是他的微信名片。
輕盈的羽毛白白凈凈,我卻被它灼得臉頰滾燙。
但怎麼可能呢?
綠泡泡里的她,分明就是個軟萌小妹。
「那個,我叫葉枳,R 她有事來不了,所以委託了你嗎?」
「我就是 R。」
轟一聲,我幾乎看見我的腦髓炸出了白光。
看過他列出的聊天記錄,我終於死心了。
我的粉絲兼編輯,是遲氏集團少東家,比我還大三歲,姐姐姐姐地叫了我好多年。
大概他也想到了這件事,耳尖泛粉,眉心漸漸擠出川字。
「抱歉,我用了我媽媽的身份證實名。」
自首從寬。
再不濟也算個坦白吧。
他噗嗤笑出聲,單手撐著頭,冷戾煙消雲散。
這麼看,更像 R 了。
「聊你的新作吧,我已經找人預熱,你應該有信心承得住吧。」
早在我閉關時就看到微博有宣傳:
#漫畫鬼才非橘攜新作強勢回歸#
原來都是他的手筆。
「畫得不錯,畫風更成熟了。」
回過神,遲煜已經拿起旁邊的手稿看了。
聽到他的稱讚,我放心地將手背在身後擦了擦掌心的汗,忽地背脊一凜。
「不行,這畫稿需要改改!」
我當他是女孩,把想像中的她為女主原型設計的 R 的官配。
頭上那片輕盈的羽毛飾物就是她的標誌。
這個本來沒什麼,但為了給她驚喜,我特別為她定製了幾則和 R 的 H 福利番外。
但我實在沒想到她她她,是個男人!
他單手隔開我的手,把畫稿舉遠,唇角隱著邪肆的笑意。
「我覺得挺好的,不用改。」
被他神色里的不懷好意羞紅了臉,咬咬牙,猛地起身一跳。
砰一聲悶響,我膝蓋撞在了桌沿,痛得我直不起腰。
蘇籬青挽著陸晏池進店時,遲煜正蹲在我身前查看我的腿。
他一時情急,畫稿沒放好掉出了兩張。
好死不死,其中有張男主壓在女主身上熱吻的畫飄到了陸晏池的腳邊。
「哎呀,這都是什麼啊,好低俗。」
蘇籬青雙手捂臉,撲進陸晏池懷裡。
他慢慢俯身撿起,臉色難看到極點,在我伸手要回前,用力將畫紙扔在我臉上。
刺痛感襲來,我抬手蹭了蹭,一抹血色。
「葉枳,我告訴過你畫畫沒前途,你還畫這種畫?」
「你不是失憶了嗎?」
陸晏池眸色一顫,戰術性咳嗽轉移關注點。
「離了我你就只能做這種下三濫的事嗎?」
陸晏池見我半天沒回答,氣得來抓我,卻被人一腳踹開,摔倒時帶翻了幾張椅子。
「你這種下三濫不配碰她!」
陸晏池在蘇籬青的攙扶下爬起來,盯著我看了半晌,轉瞬冷冷笑了。
「我不配碰她?」
「葉枳,過來,告訴他我配不配?」
我慢慢走向陸晏池,遲煜追來反拉我的手肘。
「別去。」
我掰開他的手,沖他點了點頭,繼續往前。
「瞧見了吧,到底是我不配,還是你不……」
「啪——」
陸晏池的話被我一巴掌扇回喉嚨。
空氣靜默三秒,陸晏池黑了臉,胸口劇烈起伏。
「葉枳,你敢打……」
「啪——」
我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
「陸晏池,你看不上的東西曾救你於水火。」
「什麼意思?」
他臉上的五指印又紅又腫,撐得他面目可憎。
「你不配知道。」
12
和遲煜來到 k 國參加國際漫展。
雖然我的新畫作上架後反響不錯,但到這裡來還是有些不夠看。
這裡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漫畫大師。
不論筆觸、搭色,還是故事的設計,人物的裝飾都有太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
我既興奮又後悔,好幾年前,遲煜就跟我提過這個漫展了。
「欸,那年你發生什麼事了,說走就走,不然我們早能來這了吧,搞不好我也成大師了。」
其實我逗他的,我當然知道,自己錯過了很多都是咎由自取。
「放心吧,不會走了。」
「我這一次,一定助你成為大師。」
幾名保安匆匆從四方跑向門口,聽說是有人鬧事,沒有邀請函硬要往裡闖。
「走吧,再去看幾個跟你風格相近的。」
我點點頭,挽上遲煜的胳膊。
「葉枳!」
有誰在叫我。
我和遲煜不約而同四處看了看,沒看見認識的人。
「也許聽錯了。」
但沒走兩步,身體被拽著朝後仰,陸晏池的臉出現在眼前。
「葉枳,你怎麼在這?」
他的表情難得這般精彩。
蘇籬青此刻跑到他身後,因與保安推搡而有些花容失色。
「阿池,你怎麼不等人家?」
瞥眼看是我,撥了撥額前的碎發,傲慢地仰過頭。
「我以為這國際展很了不得,結果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
「你挺有自知之明嘛,那還不滾?」
我按著想上前的遲煜,自己懟了回去。
「葉枳,這裡不是你能胡鬧的地方。」
陸晏池狠狠掐住我的手腕。
「你賣了我們的房子我不計較,你使卑鄙手段讓公司的項目進行不下去,我也可以不計較。但今天我是來找遲氏集團的負責人聊正經事,如果因為你得罪了人,我絕不會放過你!」
他想帶走我,卻拽不動,我的另一隻手被遲煜牢牢握在手裡。
「你再不放開她,就徹底得罪了遲氏了。」
遲煜眸中寒光一凜,陸晏池僵在原地,我趁機甩掉了他。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是遲家……」
「阿池,別被他唬住,遲家那麼厲害,他怎麼會跟葉枳混一塊?」
蘇籬青一副看透我把戲的樣子,「網上都說了,遲家少爺是和漫畫家非橘一起出國的,她葉枳怎麼可能……」
「枳?非橘?」
蘇籬青聲音低若蚊蚋,邊喃喃邊搖頭,瞳孔炸開裂痕。
橘生淮北則為枳。
她還不笨嘛。
我非橘,不屑成為橘子。
「葉枳,別走!」
陸晏池攔住我的去路,「我都記起來了,你是我老婆,我們馬上要結婚了!」
他那樣愛刻意隱忍情緒的人,今天的神情一直在大幅度驟變。
而且,我才發現,他那雙澄亮的眼眸,不知何時已變得渾噩不堪。
「婚紗,對,婚紗我已經讓人重新做了,跟我回去試試,我們把日子提前。」
「陸晏池,你失憶的戲碼真夠爛的。」
我打斷他。
他手上的力道倏然鬆懈。
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想從中尋到一絲希望。
「你……早就知道……」
但沒有。
永遠不會再有。
「是,我早知道你是裝的,知道蘇籬青是裝的,知道你知道她是裝的。」
「陸晏池,你讓我噁心。」
「我不後悔自己曾奮不顧身去愛,但我後悔愛的是你。」
「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的粉絲們會不高興。」
遲煜叫來保鏢,迅速將陸晏池與我隔離開。
我沒有絲毫留戀轉過身。
迎著不遠處掛著的我的畫作——《她的未來》。
也是我的未來。
番外
遲煜病得最嚴重那幾年,是靠追更葉枳的漫畫撐過的。
他其實早就知道她比他小。
但他看過她在微博評論里回復那些撒嬌的萌妹子。
他也想要。
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誤會。
他就是有預謀地假裝可愛的小妹妹與她靠近。
要是被外人看見,肯定覺得是自己瘋了。
冷峻矜貴的遲家繼承人,怎麼可能撒嬌賣萌地叫一個小女孩姐姐。
畫畫對葉枳來說很純粹,但遲煜卻想讓她得到更多,她值得更好。
於是他騙她說自己入職了一家網站,其實就是他專門為她註冊成立的。
他要捧她,要她站上頂峰,為世人所看到。
可他的病是埋在身體里的定時炸彈,隨時有復發的可能。
遲煜活在期待與恐懼並存的複雜情緒里,每天最開心的,就是能平安醒來,和葉枳討論劇情、畫作、發展。
那天他以為也只是普通的一天。
他卻在把策劃案交給下屬後嘔出了血。
伴著腦袋逐漸昏沉,他拼盡全力告訴葉枳有急事,接下去的工作他暫時要交給別人。
也是後來病情穩定後他才知道,葉枳沒有畫畫了。
遲煜收到葉枳願意再創新作的消息時,興奮得像是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他立馬為她籌謀。
這一次,他不會再食言,一定能陪著她成為耀眼的星。
可惜曾擁有她的人眼瞎。
籬落青黃是為橘,而枳,非橘。
真是可笑至極的替身文學。
遲煜在與陸晏池合作的合同里設置了幾個坑讓他跳。
但好像多餘了。
自從葉枳辭職,陸晏池把蘇籬青安排在她的職位。
不但工作做得處處紕漏, 經常甩鍋給其他同事,還自稱老闆娘, 給她看不慣的下屬使絆子。
那些陸晏池的助理更是遭殃,莫名被扣上勾引老闆的污名。
員工們待不下去,寧願捨棄經濟補償都要主動離職。
股東們也都在想辦法跑路。
一個月前還計劃邁向新里程的公司只剩下了空殼。
陸晏池焦頭爛額時,蘇籬青帶給他好消息——她懷孕了。
但他並沒覺得高興,驚愕之餘滿是懷疑。
他確有一次酒醉後醒來和蘇籬青躺在一張床上, 他喝斷片了,他沒有碰過她的記憶。
蘇籬青哭鬧, 問他是不是不想負責。
他心中的滋味難以形容,但他明顯猶豫了,腦中浮現葉枳的笑臉。
陸晏池回到被葉枳賣掉的別墅前, 花了一筆錢求新房主讓他進去再看看。
被蘇籬青砸毀的地方還沒有修復。
他踩著廢渣,一步一步往裡走,目光所及之處都能浮現葉枳跟他絮絮叨叨的虛影。
恍惚間,他衝上前想抱她,卻撲了個空, 摔在地上。
下巴磕到一塊立起的碎玻璃,瞬間滴出血,銳痛令他清醒幾分。
想到那次在醫院,林宇推倒葉枳, 他本可以借她一隻手,扶穩她,卻選擇避開, 任她摔在自己腳邊。
原來, 她這麼痛。
他翻找柜子, 想找藥箱緊急處理一下, 卻在柜子的裂縫中看到一個紙團。
打開,上面顯示著匯款記錄, 落款是葉枳。
陸晏池的太陽穴突突跳,捏著匯款單的指尖顫抖個不停。
葉枳說過的話迴旋在他耳邊。
「你看不上的東西曾救你於水火。」
無力感像網, 包裹著他越勒越緊, 快不能呼吸。
不對。
他要去找葉枳。
他要去告訴她他有多悔恨。
其實他最討厭吃橘⼦, 他也不喜歡蘇籬青。
那只是他年少愚蠢的執念。
他是愛她的,他離不開她。
只要她回到他⾝邊, 他做什麼都願意。
剛出小區⼤⻔, ⼀輛麵包車攔下他。
⻋門打開,幾個蒙⾯人手持砍刀架著陸晏池上了車。
廢舊工⼚,蘇籬青被綁在一張⼿術床上, 四肢縛有鐵鏈。
她⽩凈的裙子早已染成⾎紅, 臉上是髒污的淚痕,沙啞的呼救聲⽆力又絕望。
見到陸晏池, 她的瞳孔劇震,越想喊出點什麼, 越⼀個字都聽不⻅。
「我說這個賤⼈玩帶球跑,原來真不是我的種。」
蘇籬⻘拚命搖頭掙扎, 她或許想否認男人的話, 但男⼈顯然不想聽。
他理了理那頭乾枯的黃⽑,一聲令下, ⼀群五大三粗的男⼈便圍著陸晏池暴揍。
皮開⾁綻聲、⻣裂聲、痛罵聲、叫喊聲,聲聲劃破靜謐的夜。
陸晏池唯⼀的念頭,再見一眼葉枳。
在黑暗中永遠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