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看看,當美夢破滅的那一刻,他們會是什麼樣的嘴臉。
於是,我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問他。
「李啟航,我可以給你,可是……你敢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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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鬆口,他們都輕舒一口氣。
李啟航嗤笑一聲:「我有什麼不敢要的?」
「你那新房還能吃了我?」
「反正,你要相安無事,就得全款付清。」
我不再言語,從包里翻出一本證,直接甩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
「拿去吧,已全款付清,不用謝我!」
證的封皮上,明晃晃的「墓地使用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他們的表情可真是變化萬千,讓人眼花繚亂。
好奇、疑惑、錯愕、震驚、失望等一一閃過。
最後統一為憤怒和嫌棄,仿佛那是一團晦氣的病菌,只要碰一下就能帶來不幸。
「怎麼是墓地?」
「死丫頭,怎麼是墓地?」
「好端端的你買什麼墓地?!」
李啟航大叫起來:「李小雨,你搞什麼?」
「我要的是新房,你說的小居室,不是這個晦氣玩意。」
我冷冷道:「可惜,我所謂的小居室就是這塊墓地。」
「要,你就拿去。」
我媽急切地向我求證。
「小雨,你買墓地做什麼?」
我漠然地看著他們,將我的診斷書扔在他們面前,聲音冷得如同千年寒冰。
「當然是埋我自己。」
「我跟你說過,我病了,你還罵了我。」
「從小飢一頓飽一頓,吃你們的剩飯剩菜,我的胃早就出了問題。」
我媽用顫抖的手指著確診單,臉上少見地閃現出一抹憐憫。
「胃癌,你買墓地是不打算治了嗎?」
我說:「之前不想治,所以買了墓地,現在又想治了。」
「所以,我現在需要錢。」
「帳本你們也看了,欠你們的早就還清了,多給你們的四十萬還給我,我要拿去治病。」
看著他們冷漠的嘴臉,想著這些年的各種辛酸,從未有過的恨意洶湧而來。
我惡狠狠地看著他們,沖他們大吼。
「把我的錢還給我,我要我的錢。」
「你們不讓我活,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還錢!」
他們三人如遭雷擊,全都傻了眼。
白得一套房子的美夢破滅,我媽哭喪著臉,慌亂中口不擇言。
「小雨,這是絕症啊,治了也是人財兩空。」
「我們哪有錢給你,再說,你連墓地都買好了。」
我爸站起身:「走,回家,新房變墓地,晦氣,老子算是白跑一趟。」
「你想跟家裡一刀兩斷,今天就依了你,你別指望從家裡拿錢,我們沒錢給你。」
真的難以想像,這會是我親生父母講出來的話。
這樣的場面我已經預想過,可真正面對時,竟然還是這麼痛。
在利益面前,我所謂的親情瞬間土崩瓦解。
而我的絕命診斷單,最後竟成了我抵禦親情剝削的盔甲。
林晚心疼地撫著我的後背,小聲安慰我。
因為是家事,她插不進來,唯一能做的就是關鍵時護著我。
12
李啟航呆愣著,他似乎被這個結果擊蒙了。
我爸去扯他:「兒子,咱們走。」
他卻一把甩開我爸,惡狠狠道:「老子不走,老子要新房。」
下一秒,他就掀翻了面前的玻璃茶几。
「李小雨,你他媽拿墓地咒老子,你還我的新房。」
「沒有新房,老子就把你抓去賣了。」
我看著一地的玻璃渣,扯了扯嘴角。
「你敢!咒你怎麼了?是你要的。」
「給你,你又慫了。」
「想打我,來呀!姐連死都不怕,還怕你?」
「這是城裡,不是你老家,想吃牢飯你就打啊。」
李啟航的怒火徹底被我點燃,他叫囂著揚起了拳頭,可突然又轉過身,一巴掌打翻了矮柜上的液晶電視。
電視翻在地上,他又上去踩了幾腳。
嘴裡還叫罵著:「死丫頭,老子打不了你,老子砸爛你的東西。」
他以為不打人,只砸東西我就拿他沒轍。
果然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廢物。
踩壞電視後,他還不解氣,掄起牆角的拖把狠狠砸向冰箱、柜子、魚缸……
顯然,他已經被氣暈了頭,完全失去了理智,我爸媽根本拉不住。
一時間,「乒桌球乓」的聲音響起。
客廳里很快一片狼藉,還伴隨著我爸媽的驚叫聲、勸阻聲。
我在心裡默默盤算著,三千塊、二千塊、八百塊、五百塊,怎麼看都達到數額較大了。
正在這時,房門被用力推開。
「幹什麼?發瘋啊,誰在砸老娘的東西?」
隨著尖利的呵斥,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一陣風似的刮進屋裡。
看到她,我不由自主揚起唇角。
來人是我的房東紅姐,早上聯繫了要退租的。
當年,這房子她是按自己住的標準配置的,房租比市價貴了兩百塊。
窗明几淨,配置齊全,我一眼就相中了。
紅姐說,這房子原本是給自己女兒住的,可她要出國,只好租了。
屋裡的東西給我免費用,讓我愛惜一點,不要弄壞。
這幾年,我愛乾淨、勤收拾,對家具也愛護得很好。
每次她來收房租都很滿意,有時還留下吃頓飯,跟我聊聊天,對我家的情況大致了解一些。
她常跟我說:「姑娘,對自己好點,別的都是浮雲。」
此時,她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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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臉歉意地跟她招呼:「紅姐,對不起,這是我……弟弟。」
李啟航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罵。
「你他媽誰啊?死丫頭找來撐腰的?」
「快滾出去,老子的棍棒可不長眼睛。」
紅姐氣得眉毛倒豎,朝他啐了一口。
「瑪德,什麼狗東西,也配到老娘房子裡撒野。」
李啟航被罵得七竅生煙,再度舉起拖把。
「航航,快放下。」
我爸媽估計看出了苗頭,急忙一人一邊拽住他的胳膊,防止他胡來。
紅姐看看我,又看看他們,拔高了聲音。
「小雨,眼睛怎麼腫腫的?」
「怎麼著,一家人欺負閨女啊?」
「可別拿老娘的東西撒氣啊!這些可都不是便宜貨!」
「哎喲,我的電視機啊,我的冰箱啊,全毀了。」
紅姐邊嚷著邊查看那些破損的家具,一副氣得牙癢的樣子。
兒子衝動壞了事,我媽慌忙站出來護崽。
「你嚷什麼……不就是些破家具嗎?」
「能值幾個錢,我女兒會賠給你。」
我立馬回擊:「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你兒子打壞的,憑什麼讓我賠?」
李啟航總算是回過神來,扔了手中的拖把,大聲嚷嚷。
「我不賠,要賠也是死丫頭賠,反正是她住的。」
我爸見勢不妙,已走到門口,沖他娘倆一個勁兒使眼色。
紅姐閃身堵到門口,死死盯著他們。
「想走,沒門,搞這麼大動靜,老娘是報完警才進門的。」
「故意損壞他人財物,賠不賠,賠多少,到了派出所再說。」
他們聽到紅姐已報警,立馬嚇得腿發軟。
「媽,咋辦?我會坐牢嗎?」
我媽說:「不會,不就是些破東西,賠了就沒事。」
紅姐嗤笑:「還護著,等著吃牢飯吧!」
這下,我媽有些慌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小雨,快跟你房東說說,不要報警了。」
「你趕快拿出錢賠給房東,航航是你親弟弟,你忍心讓他坐牢嗎?」
我笑了,她怎麼會這麼天真啊!
這一刻,我只覺渾身神清氣爽,好像身體里所有淤堵的地方都瞬間通暢了。
我說:「我當然忍心,我可太忍心了,你兒子闖的禍讓他自己兜著。」
「不是還有你們嗎?再不濟,你們替他兜啊!」
紅姐說:「晚了,警察馬上就到了。」
「你們別想著耍賴,這房子早就裝了監控,他怎麼打砸的全都錄下來了。」
這次,我媽是真怕了,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14
李啟航故意損毀他人財物,證據確鑿,被警察帶走了。
我爸媽呼天搶地一路跟著去。
根據紅姐提供的票據,那些砸毀的物件金額已超過五千元,達到數額較大,構成了故意毀壞財物罪,將依法被起訴。
而且,李啟航曾有故意傷人的案底,很可能會從重處罰。
我爸媽不停向經辦民警哭訴求饒,人家只好建議他們積極賠償,儘量取得被害人諒解。
他們讓我拿錢出來賠,我反過來跟他們要錢治病。
一來二去,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回家籌錢。
我知道,這幾年李啟航沒少折騰。
他打著學做生意的名號,一次次拿著錢跟狐朋狗友揮霍一空。
沒錢了就回家找父母要, 而他們又變著戲法地逼我。
我明明知道一些, 可禁不住我媽哭鬧, 禁不住他們拿到錢後的誇獎和讚美,麻木地跟著他們一起 PUA 自己。
從未獲得過親情的我,以為那就是親情。
家,早被他們毀了。
一個星期後,爸媽拿著借來的錢去找紅姐。
紅姐並未見他們, 只在電話里說,不諒解,等判決。
他們找不到我, 因為我已經拉黑了他們。
並且搬離了紅姐的房子,跟林晚住在了一起。
走之前,我清理乾淨屋子, 並約著紅姐去購買新家具。
結果,她拒絕了。
「小雨,我不諒解就是為了幫你出口氣。」
「你太善良了, 以後對自己好點,錢留著先好好治病。」
「姐不缺這點錢,等你以後有錢了再幫姐買新家具。」
我的淚水奔涌而出,抱著她大哭了一場。
血緣算什麼, 在我的人生里,真正對我好的都是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曾經,我的家人很糟糕, 我的人生很絕望。
可沒想到, 會有這些陌生人默默地愛著我。
這些愛,得來不易, 是我活下去最大的勇氣。
接下來, 便是漫長又痛苦的抗癌之路。
因為要治病, 墓地暫時沒用了。
我們找到小哥, 協商一致後他們給我辦理了退款。
小哥並沒有生氣, 反而很認真地說:「姐, 好好治病, 活著比什麼都好。」
公司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之前做的項目款項到位, 我領到提成和獎金,再加上林晚借的,基本湊夠了治療費用。
三個月後, 紅姐到醫院看我。
她看我精神還不錯, 就告訴了我李啟航的下場。
「因為有案底, 李啟航被頂格處罰,判刑三年。」
「你媽哭訴時說女朋友跟他吹了,家裡值錢的東西包括那台車都被要債的拿走了。」
「你爸媽窮困潦倒,只剩那些田地, 還得天天辛苦勞作。」
我說:「很好啦,至少他們還有田地可種。」
「他們不會垮的,還得為寶貝兒子傳宗接代做準備呢!」
一年後, 我的身體基本痊癒,工作漸漸回到正軌。
工作之餘, 林晚拉著我去運動健身。
她說:「別等著別人來愛你,愛自己先從強健體魄開始。」
我無比認同,真正的新生現在才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