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奈,只得離開。
凌晨,媽媽背著醉醺醺的爸爸回來了。
她把爸爸扔在床上。
抹一把頭上的汗水,氣喘吁吁地說:
「妮妮,咱們快走。」
我愣住了:
「這會嗎?」
媽媽回答得斬釘截鐵:
「對,就這會。」
母女三人,在月黑風高的夜裡。
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倉促地離開了家鄉。
到家時,天已蒙蒙亮。
媽媽眼睛亮晶晶的,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張銀行卡,在我眼前晃了晃:
「妮妮,你看這是什麼?」
12
我萬萬沒想到。
媽媽竟然偷出了爸爸的銀行卡。
卡里存著我畢業後陸續打給家裡的錢、我的彩禮錢。
還有媽媽的工資。
總共三十萬。
「你哥遊手好閒,你爸好吃懶做,這些年,若不是我盯著點,這些錢早造沒了。」
我們每天取兩萬,陸續轉移完了那筆錢。
媽媽開心得臉頰通紅:
「幸虧當年辦銀行卡時,我心疼那三塊錢,沒有開通簡訊通知服務。
「不然這會,你爸早就追來了。」
半個月後,我陪媽媽回老家領離婚證。
與爸爸一起來的,除了哥哥,還有一位穿著時髦的阿姨。
他們三個親密地站在一起,仿佛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猛地懂了,爸爸為什麼答應得那麼爽快。
敢情早就心猿意馬了。
兩個人順利拿到了離婚證。
當著媽媽的面。
爸爸變戲法一樣從手提袋裡掏出一捧玫瑰花。
言辭誠懇地請求阿姨能夠嫁給他。
阿姨眼角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
她強裝鎮定地接過花,笑著說:
「我可不能不清不白地就嫁給你,該有的儀式一樣不能少。」
哥哥湊到我們身邊,壓低聲音道:
「媽,你別怪爸,你走了我們還得過日子。
「這位阿姨是縣城人,她說只要爸爸娶她,就把她女兒介紹給我,兩家人合成一家人。」
媽媽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語氣平靜:
「祝你和你爸得償所願。」
在我的記憶里,爸爸從未給媽媽送過花。
哥哥也很少為媽媽說話。
他像爸爸一樣大男子主義,儘管家裡的經濟主要來源於媽媽,哥哥依然認為爸爸是當家人,無條件地追隨爸爸。
回去的路上,媽媽看著窗外,久久不語。
我捏捏她的手:
「媽媽,別難過,你還有我。」
媽媽回握我的手:
「沒有難過,媽媽只是為過去的二十七年感到不值。
「挺好的,你哥若是表現出一點不舍,我反而會放不下他。」
13
媽媽手好了後,我幫她找了一份保潔的工作。
她有點兒為難:
「妮妮,要不我還是留在家裡幫你帶小孩吧?
「你送孩子去撫育班得花錢,我帶著她還能省點錢。」
我笑著幫她穿好工作服:
「媽媽,我讓你來不是當免費保姆的,你該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儘管撫育班的費用是媽媽月薪的兩倍不止。
但是我看得出來,媽媽不想再過那種囿於家庭的日子了。
為了讓媽媽在家裡住得安心。
遠在國外的老公特意回來了一趟。
他買了一張按摩椅放在陽台上,溫聲細語地告訴媽媽:
「保潔工作辛苦得很,您下班後就躺在這兒按摩按摩。」
媽媽感動得直掉淚,不斷重複著「給你們添麻煩了」。
老公連連否定:
「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妮妮平時獨自在家,您能陪著她,讓我放心不少。」
見我們是真心實意地歡迎她入住,媽媽終於不再緊繃著自己了,整個人都愜意不少。
媽媽適應得很快。
工作第一周,她下了班還在復盤。
衛生間的紙簍有沒有倒乾淨?
洗手池的水漬用什麼擦拭效果好?
抹布數量不夠了,是不是該提醒組長採買?
我時不時地打趣她。
拿著 4500 的工資,操著 4 萬 5 的心。
工作兩周,媽媽已經對這份工作遊刃有餘了。
她不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工作本身,而是與我聊起同事們的八卦。
「妮妮,我們公司有個李總,他家裡有妻子,怎麼還和市場部的小姑娘眉來眼去的?
「你說,人咋能這麼亂呢?你們公司有這樣的事嗎?」
保潔很累,但我能感受到媽媽的開心。
她找到了自己的節奏。
有一天下班,媽媽突然抱了一個大箱子回來。
裡邊裝滿了橡膠手套。
我疑惑:
「你怎麼把公司的手套搬回家了?」
媽媽的臉上浮現兩團緋紅。
「不是的,有一個退休的老頭,硬要塞給我。
「說是清潔劑對手不好,讓我愛惜自己。
「我都告訴他了,手套公司有,他還非得買……」
我笑著打斷她:
「你不會又要結婚吧?」
媽媽急忙搖頭否認:
「那不會,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這歲數了,享受愛情就好。」
嗯?
這是承認遇到愛情了嗎?
14
爸爸的造訪突如其來。
他敲不開門,就在小區蹲守。
看到媽媽出現,爸爸二話不說,上前抓住了媽媽的衣領:
「狗賤人,你他媽算計我,把我灌醉,偷了我的銀行卡,害我媳婦跟人跑了。
「最毒婦人心,你連自己兒子都害啊!」
周圍人阻擋不及,媽媽的頭上挨了兩拳。
小區保安趕忙報了警。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勾搭爸爸的那位時髦阿姨,是騙婚慣犯。
已經作案好幾起,這次根據爸爸提供的信息,警察成功將女人抓捕。
警察感謝爸爸提供了線索,緊接著,話鋒一轉:
「但你闖進別人小區,毆打居民,涉嫌故意傷害他人身體。」
爸爸慌了:
「我們這是家庭糾紛,我一時激動,沒控制好力道,下次一定改正。」
然而爸媽已離婚。
婚姻不再是爸爸欺負媽媽的保護傘。
最終爸爸被拘留三日,罰款五百。
從局子裡出來後,爸爸向法院起訴媽媽轉移婚內財產。
我們請了律師應訴。
結果,把房子、車子、裝修、添置的大小家具、農產品等夫妻共同財產算在一起。
爸爸需要倒給媽媽五萬塊。
爸爸氣得在法庭上大罵法官是「昏官」,被工作人員趕了出去。
15
後來,哥哥也來找過我們一次。
他跪在地上,求媽媽回去。
「媽,求求你,和爸復婚吧,這個家,沒你不行啊。」
我從哥哥的敘述中,了解到他們的慘狀。
爸爸和哥哥兩人都懶得做家務,更不會做飯。
剛開始,手裡還有點錢。
正好趕上爸爸在追求時髦阿姨。
三個人時不時地出去胡吃海喝。
兜里的錢很快所剩無幾。
爸爸輸了官司後,身上徹底沒錢了。
哥哥拿出僅有的幾百塊錢,每天省吃儉用。
先是吃泡麵。
後來吃清水掛麵。
家裡的碗用髒了,沒人洗。
兩個人只好啃饅頭。
沒得吃了,爸爸和哥哥跑去奶奶家蹭吃蹭喝。
次數多了,奶奶鎖了門,不讓他倆進門了。
哥哥不得不出去開黑車掙錢。
又因為市場打擊, 每天只能賺個兩三百。
哥哥辛苦賺的錢要分給爸爸花, 心裡自然不願意。
父子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 早已面和心不和了。
哥哥這才意識到以前生活的美好。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從來不用操心吃穿用度。
所以,他厚著臉皮求媽媽回去,繼續為他們兩父子當牛做馬。
媽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哥哥捏著拳頭,衝著我吼:
「都怪你, 你這個害人精,攪散了這個家庭。
「你早就想好了,媽媽比爸爸有用, 所以你選擇帶著媽媽,把一無是處的爸爸丟給我。
「你從未問過我,父母離婚, 我願意跟著誰。」
我白眼翻到了天上:
「拜託,我們不是小孩子了,現在是需要我們贍養父母, 而不是讓他們撫養我們。」
哥哥急急回答:
「那我要跟媽媽過,我選擇贍養媽媽。」
我不屑:
「那也要問問媽媽願不願意。」
哥哥目光殷殷地望著媽媽:
「媽媽,你願意跟我走嗎?」
媽媽撫摸著哥哥的頭髮,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在這兒挺好的。」
哥哥額頭上青筋暴起, 他努力克制著情緒:
「你想好了,我是兒子,以後能給你養老。」
媽媽淡淡道:
「不用的, 我可以養活自己。」
「為什麼!」
哥哥大吼。
看著他癲狂的樣子, 我趕緊打電話通知了物業。
沒一會兒,四個保安上門, 將哥哥拖了出去。
16
媽媽吃苦耐勞, 踏實肯干, 半年後榮升小組長。
隨著職位的提升, 收入也水漲船高。
她給小孫女買了遙控汽車。
給我買了高級護膚品。
還不忘給自己買一條絲巾。
我拉著她:
「不夠不夠, 還得請我吃大餐。」
媽媽面露難色。
商場門口突然冒出一個中老年男士。
棒球帽, 皮質夾克, 工裝褲。
手裡還捧著一束百合。
好一個酷痞老頭。
老頭沖我點頭示意:
「小姑娘,可以把你媽媽接下來的時間給我嗎?
「我預約了餐廳, 想慶祝她職位晉升。」
好傢夥。
擔心我當電燈泡,乾脆沒有邀請我。
我故意逗媽媽:
「你想赴約嗎?」
媽媽笑;
「也不是想吃飯,主要是他最近睡眠不好, 想陪他去醫院看看。」
我聳聳肩:
「行吧, 那早去早回。」
本以為去看病是媽媽的藉口, 沒成想,媽媽真的上醫院了。
媽媽一邊熬著百合蓮子粥,一邊和我聊天:
「你猜我在醫院看見誰了?
「你爸。
「他偷賣你哥的車,被發現了, 讓你哥打進醫院了。」
我看著鍋里用料豐富的粥,難以置信地說:
「你這粥該不會是給我爸熬的吧?」
媽媽熟練地將香噴噴的米粥舀進保溫盒。
「想啥呢?
「那老頭睡眠不好,大夫說百合蓮子粥清心安神, 我給他送過去。」
媽媽照著鏡子,繫上了那條水墨色的絲巾。
拎著保溫盒出門了。
走至門口, 又突然轉過頭。
沖屋裡的我說道:
「丫頭,媽活了這麼大年紀,現在才感覺像是為自己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