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恣意完整後續

2025-08-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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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嫡姐,是謝聽竹的未婚妻。

替姐嫁給謝聽竹三年,他待我疏離。

所以當叛軍首領說我和嫡姐只能活一個時。

沒等謝聽竹做出選擇,我便從懸崖一躍而下。

跳下時,謝聽竹似乎抓住我的衣角。

但那都無關緊要了,因為——

【任務已完成,宿主可以隨意選擇身份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

真正屬於我的人生才開始。

1

我是方家的庶女。

多年之前,謝家和方家同朝為官。

謝家與方家的長輩就給小輩訂下婚約。

謝家卻因牽扯進一樁大案,迅速敗落,男丁只剩下一個沒有功名的少年。

這少年便是謝聽竹。

嫡姐方思嫻不願嫁過去,幾番尋死。

我父親愛憐嫡姐,將我記在主母名下,成了方家的嫡次女,嫁給了謝聽竹。

這樣既能給謝家一個交代,也能堵住悠悠眾口。

看似皆大歡喜,但顯然謝聽竹不這麼想。

成親當晚,謝聽竹掀開紅蓋頭。

等他看清楚我的臉,就再沒回過新房。

他說:「你不是我的妻。」

或許他心中的妻,只有我阿姐。

2

謝聽竹不認我為妻,我卻真心拿他當夫君。

畢竟之前主母打算將我配給老王爺當侍妾。

謝聽竹好歹是一個翩翩少年郎,比那老得能當我爺爺的王爺好不止一星半點。

往後的日子,歲月安好。

謝聽竹不喜歡我,我只顧著將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婆婆一開始因方家私自替換新娘而不待見我,後來竟也在謝聽竹面前為我說話。

然而謝聽竹摯愛我嫡姐。

成婚三年,他對我始終冷淡。

事實上,嫡姐與我父親都算錯了。

謝聽竹當真是一個人物。

短短三年,他從白衣一躍成了朝中新貴,成了皇帝眼前的紅人。

嫡姐原本要嫁給一個三品大將,但那人家中新喪,要守孝三年。

謝聽竹平步青雲後,方思嫻紆尊降貴與我走動。

嫡姐每次來府上,謝聽竹似乎也會早回來一些。

他站在我身側,視線總不時落在嫡姐身上。

那一片痴心,連園子的蝴蝶都感受到,整天成雙成對地翩躚飛舞。

我不欲打擾他們,讓人拿了網去捉蝶。

捉到了,捏著它們的粉翅,展顏而笑。

回首,謝聽竹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目光沉沉。

而嫡姐已經沒了影子。

我怕他說我頑劣,丟了粉蝶。

又成了那個端莊的謝夫人。

3

我奢求並不多,這樣過下去也很好。

卻沒想到叛軍突起,打了朝廷措手不及。

跟方思嫻訂婚的那位將軍,戰亡。

謝聽竹一個文官,竟然自薦前去戰場。

有他出謀劃策,朝廷且戰且勝,竟將叛軍打得落花流水。

宮中賞賜如流水般送到謝家。

嫡姐無不艷羨:「這原本該是我的富貴,不是嗎?」

可這榮華,也是她親手拋棄的。

謝聽竹的家書不斷送回來。

信中只給母親請安,詢問家中安好。

他問過家中的花草,甚至是看門的大黑犬,卻未曾問過我一次。

當真是,明晃晃地厭惡我。

後來,嫡姐孤身前去尋謝聽竹。

大軍班師回朝那日,謝聽竹的馬後,跟著方思嫻的轎子。

百姓夾道歡迎,鞭炮齊鳴。

此情此景,恍如是謝聽竹迎娶方思嫻,從此恩恩愛愛,纏綿一生。

果然啊,系統說得沒錯。

男女主註定是要在一起的。

我只是,他們情路上的一道坎坷罷了。

4

沒錯,我是個穿書者。

在成親那晚覺醒了記憶。

我的任務是,成為謝聽竹的賢內助,在他功成名就時死去。

這樣,成為太傅的謝聽竹才能寵妻,寵愛他真正的妻子方思嫻。

所以在被藏匿城中的叛軍擄走時,我沒有過多掙扎。

追兵在後,叛軍帶著我與方思嫻被逼至懸崖邊。

叛軍首領狂笑:「謝聽竹,你夫人和相好的都在我手上。

「這兩個婆娘只能活一個,剩下的到黃泉路上陪老子!」

方思嫻已經被嚇得淚流滿面,只顧嬌聲地喚著:「聽竹,救我!」

眼前蒙紗,看不清謝聽竹的臉。

我只是不停地在想:

他會為我擔憂嗎?

他會猶豫是否救我嗎?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三年多的朝夕相處,我也曾動心。

我也曾生出妄念:謝聽竹他最終選擇我。

但按劇情所寫,他會選擇方思嫻。

然後經過幾章對我的一絲愧疚後,再跟方思嫻恩恩愛愛地過日子。

弄這麼麻煩幹什麼呢。

我死還不行嗎?

於是我把方思嫻往外一推,自己毫不遲疑地扭身跳下。

似乎有人在喚我,似乎有人抓住了我的衣角。

但那都無關緊要了,因為——

【任務已完成,宿主可以隨意選擇身份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

真正屬於我的人生才開始。

5

一年後,清水鄉。

「阿姿,來搭把手。」

醫館的帘子突然被掀開,師父正扶著病患進到裡屋。

我忙放下藥碾子,跟師傅一同把人扶到椅子上。

「我去配藥,阿姿你來給他包紮。」

師父說著徑直去藥堂抓藥,我只好應下,打來清水為傷患清洗包紮。

傷患一身侍衛打扮,衣服料子極好。

他腰間有一處割裂傷,傷口較深,正「汩汩」流血。

詢問才知,原來是他們一行人在山道上遇劫匪。

為了保護主人家,他才受的傷。

傷口看著駭人,其實不致命。

我包紮完,師父配藥出來。

之後的事自有師父去做,我則換上自己的衣裳準備從後門溜回家。

再不回去,怕是要被父親罰抄書了。

一年前完成系統任務後,我的靈魂依附在清水鄉一個傻姑娘身上。

這個姑娘本是清水鄉縣令的獨女李姿。

但她天生痴傻,只會吃飯睡覺,不言不語,甚至連笑都不會,就是個會動的木偶娃娃。

我附在她身上時,李姿因下人沒看緊,跌入池中溺亡。

眼見縣令夫婦哭得幾度暈厥,下人們也被打得死去活來,我便選了李姿的身份。

我從未被人牽掛過,成為李姿,好歹有一對善待我的父母。

這一年來,李家夫婦見痴傻的女兒逐漸變得正常,對我也更加寵愛。

來醫院幫工學醫術,其實是為了母親。

母親她生下原身後體虛多病,然而女子病症多有難言之隱,也不好全都跟大夫講明。

我想著,若我有醫術傍身,好歹能為母親緩解痛苦。

孝順李家夫婦,也算是替李姿盡孝,還借她身份的情。

但我想得還是太簡單了,學醫哪有那麼容易,各種病症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要學的還有很多呢。

跟師父告別,他從一邊的兜布里掏出一個水靈靈的大桃子給我:「張伯給的,你拿著。」

前些天張伯爬山採藥,扭到腿腳,被我治好了。

笑著接過桃子,喜滋滋地捧著出門去。

醫館後邊是一片稻田,還有周圍人家的菜地。

走沒兩步,翠竹林邊有一清潭。

我臨水照面,看頭髮可曾弄亂。

不想聽見「咕咚」一聲,有人投石入水,攪起一池漣漪。

抬頭看,穿一身青布衣的少年,正半蹲在池邊,沖我樂呵。

6

「趙行簡!」我跺腳,「衣裳都濕了!」

「哼,誰叫你說話不算話,講好了陪我上山採藥,人卻沒來。」

趙行簡邊說邊走到我身側。

少年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倒映在水裡的影子纖長。

他是師父的獨子,繼承了師父師娘的好相貌。

生得唇紅齒白,偏偏是個好動的調皮鬼。

這話說得我有點心虛。

今日休假,我睡得太香忘了時辰。

趕到醫館時,趙行簡都走了。山那麼大,我上哪裡找人去。

「喏,桃子給你,算是賠罪。」

可惜了,香噴噴的大桃子,咬上一口,一定非常甜!

趙行簡作勢要拿,最後一刻又把桃推給我。

「誰稀罕呀,山里野果子多得是!」趙行簡說完,變戲法一般,從藥簍中掏出許多通紅的莓果,「都是你的,還有這個——」

一束花塞進我手裡,五顏六色的野花,漂亮得緊。

東西都放進我做的小挎包里,手中的花卻捨不得放下。我聞了聞,好香:「好看,我要將它養在瓶子裡,多謝師兄!」

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會黏黏糊糊地喊一聲「師兄」。

趙行簡抬著下巴,一臉不在意:「客氣了!」

小樣,一聲師兄就這麼嘚瑟!

我忍不住笑。

這時成雙的粉蝶忽而振翅飛來,一隻落在花束上,另一隻形影不離。

好哇好哇,就見不得恩恩愛愛。

我眼疾手快,抓住落在花上的那一隻,揮袖趕走了另一隻。

捏著它的翅膀:「被我抓住了吧!」我展顏歡呼。

身後的竹林忽然傳來窸窣的動靜。

回首——

竹叢鬱鬱蔥蔥,夕陽斜照的光輝柔和地鋪上那人素白的衣衫,有一股悲憫的意味。

他靜靜地看著我。

如同一年前我在懸崖邊,望著他那般,沉默又悽然。

謝聽竹!

他怎麼......會在這兒?

7

謝聽竹的出現令我感到意外。

但他並沒有認出我。

畢竟如今的我,與從前長得毫不相似。

竹林邊匆匆遇見,我立刻扭回頭,讓趙行簡送我回家。

府衙不遠,穿過竹林,走過窄巷到熱鬧的大街上,也就到家了。

原以為相遇是偶然,誰知道次日去學堂,竟又與他相逢。

因為昨天見到謝聽竹這件事讓我受驚不小,竟然把夫子布置的課業給忘了。

所以下學後,我只好乖乖地跟著夫子去後院聽罰。

本朝對女子還算寬厚,但也僅限於能自由活動,拋頭露面。

後來謝聽竹多次上奏,聯合幾個世家,請求皇帝開恩,允許女子讀書考試。

所以,這兩年來才陸續有女子到書院上課。

但大部分女子,終究是被困於宅院,學一些管家之事。

夫子手拿戒尺,語重心長道:「李姿,多少女子想讀書,卻交不起束脩,或是家中不允。

「你倒好,竟然頑劣躲懶!罰你在日頭底下將今日所學抄十遍!」

啊,這麼大的太陽,豈不是要被曬死!

我自知有錯,也不敢頂嘴。

父母雖然寵愛我,卻也交代夫子對我要分外嚴格,知曉何謂禮義廉恥。

頭頂上的烈日好大,要不我過會兒就暈倒吧!

長廊那頭忽然傳來人語。

便見到書院的山長和謝聽竹緩步走來。

謝聽竹依舊是一身素白的衣衫,發冠銀白,臉色也是蒼白的。

看著像是為誰在守喪。

沒聽說他母親仙逝,難不成——

我心中一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他怎麼會為我守喪。

此地距離京城遙遠,我卻也耳聞,說是方家有意讓嫡女入謝太傅府上。

他開心還來不及吧。

原以為他們就此走過,不想謝聽竹忽然停下,詢問夫子何事。

「謝太傅——」夫子恭敬行禮。

謝聽竹輕輕頷首,神色平平:「我已自請辭官,遊歷四方,不必再喚我太傅。」

遊歷四方?

我疑惑期間,夫子已經簡單講明為何留我下來。

末了,夫子用戒尺輕敲我額頭:「這孩子病癒後愈發頑皮,需嚴加管教!」

他說得病癒,是指我不再痴痴傻傻。

謝聽竹人清冷,聲音也冷清,淡淡道:「做功課本就是為鞏固所學 ,她若會了,便饒她在廊下陰涼處罰抄。聖人言事不過三。」

夫子則抽查了之前學的內容,我倒是都會。

山長和謝聽竹走遠。

夫子罰我在陰涼處抄寫後,自己也離去了。

微風起,後院草木輕搖。

我揉揉寫酸的手指,抬頭卻看到長廊那一頭,站著謝聽竹。

見我看到了他,他才慢慢走來,並讓自己的侍衛留在原處。

「大人。」

我起身行禮,他點頭。

二人之間忽然沉默起來,我心跳如鼓。時隔一年再見到他,諸多往事浮現眼前。

成親三年,說委屈吧,不知委屈從何而來。

謝家不曾短我吃喝,嫁過去就拿到了庫房的鑰匙。

謝母縱然一開始不待見我,也不會折辱我,後來更是待我如親女。

就是平平淡淡,如一潭死水。

可我是活的,我本性就是活潑的。

在方家時,我壓抑著自己。

嫁到謝家,我終於能得到一些自由,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我真的以為,謝聽竹可以成為我的倚靠。

可叛軍逼我上懸崖那一刻,我的夢忽然醒了。

三年的安穩生活,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大夢。

8

「大人似乎有話同學生說?」

我率先打破沉寂。

謝聽竹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到我的挎包上。

衣裳沒有口袋,背囊太重,我就做了類似斜挎包的包包。

裡面放一些糖果和銀子,還有薄薄的書冊。

包只有我的兩個手掌大,外面繡著簡單的花樣。

今日的包上,兩隻兔子互相依偎。

「這是,誰教你做的?」謝聽竹忽然開口。

糟了。

從前在謝家,我也喜歡做這些東西。

「這個許多姑娘家都會做,不難。」

我倒沒有說謊,只不過其他姑娘的包比較大,也不會總帶在身上。

「能否割愛?銀錢你說多少便是多少。」謝聽竹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但是笑起來很好看,那種介於少年與青年的澄澈好看。

多了幾分少年氣,整個人也溫潤許多。

我捂著包,有些無措:「恕難從命,大人若真的喜歡,讓繡娘做一個就是。」

他並沒有為難我,留下一句「打攪了,若是女郎肯割愛,千兩亦可」。

正趕上趙行簡來找我,我同他離開時,客氣地說了一聲:「大人再會。」

趙行簡將我的東西交給馬車邊等候的丫鬟,提醒我:「你啊你,可別再忘了功課是什麼。」

他也在這個學院上學,只不過在別的夫子堂上。

「和你說話的人,似乎是京城裡來的貴客,他姓謝,不會是那位謝太傅吧!」趙行簡很是艷羨,「他的文章做得極好,據說在戰場上也有功名,沒想到人卻如此年輕。」

我點頭,讓他也上馬車,載他一程回醫館。

「李姿,你說京中是否有許多女兒家傾心他?」

「可能。」

「所以你沒戲了。」趙行簡語氣鄭重。

話題怎麼跑偏了。

我直接一肘子杵到趙行簡胸口:「閉嘴,你哪個眼睛看到我傾心謝大人?」

「你都沒發現,自從跟他講完話後,心不在焉嗎?」

這麼明顯嗎?

我苦笑,乾脆扭頭不理趙行簡。

所以謝聽竹為何要買我的包呢?

他對我,一直都是眼不見為凈。

記得成婚一個月後,謝母發現我們一直分房睡,發了一通火。

謝聽竹才從書房搬來與我同住。

二人睡一張床,蓋一條被子,竟也能睡出「涇渭分明」的效果。

兩人中間距離很遠。

他起得早,睡得晚,避免和我接觸。

睡覺總是背著身。

我二人,真真生分。

他雖沒有說過,但我會將東西各自收好。

在我知道自己會被叛軍擄走那天,燒了自己所有的東西。

衣服、鞋子和首飾......所有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

9

稱病在家。

避免又在學院遇到謝聽竹,想起什麼傷感的往事。

人算不如天算,父親竟主動把人邀到家裡。

想想也是,謝太傅聲名遠播,既然到了清水鄉,我父親怎麼會不見他。

在家中花園見到謝聽竹時,我嘴裡正哼著曲子。

手上捧著書,躺在海棠樹粗壯的樹幹上曬太陽。

身上暖和,人犯懶,晃神之際,書從手中滑走。

心中一驚,目光隨書掉落,正好與樹下接到書的謝聽竹對視。

他身邊還有我家的管家。

管家連聲喊著:「姑奶奶,你怎麼爬這麼高,仔細摔著!」

一陣兵荒馬亂,父親母親也匆匆趕來。

一個嗔怪我在客人面前失了禮數,一個輕輕戳我腦袋,笑罵我是個不省心的。

我乖乖巧巧地站好,行禮:「見過大人。」

謝聽竹唇邊帶著極淺的笑意:「令愛天真活潑,並無失禮之處。」

但那笑也稍縱即逝,似乎只是幻覺。

只有他的臉色,總是懨懨無血色,似是在病中。

眾人說著話,父親母親忙著款待謝聽竹。

他落後一步,將書遞還給我:「書不全,少一冊。」

是啊,這本志怪小說可是我淘許久才找到孤本。

另一冊,上哪裡找去?

他緊接著又道:「在下恰巧有全本,只要姑娘肯換一個兔子包。」

「兔子包?」我又驚又喜,「大人就把全本的小說給我?」

「是。」他再次點頭。

我猶豫了,然後很沒骨氣地答應下來。

平生最愛看這些神啊鬼啊的小說,多有趣。

好不容易能看全本,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他走在我前面,忽然又問我:「女郎哼的是什麼曲子?」

這就是普通的採蓮曲,只因為我喜歡曲調的旋律,才會不自覺哼唱起來。

在謝家時,我也常哼這首曲子。但他應該不知道才對。

一般有他在,我都靜如鵪鶉,一點動靜都沒有。

所以也不怕告訴他。

「採蓮曲,大人沒聽過?」說話間我已哼出了曲調。

不妨母親聽到了,一笑,道:「阿姿快別唱,五音不全,莫要冒犯到大人」。

玩笑的話,也是在提醒我,莫要在客人面前失禮。

我趕緊閉嘴,乖乖地當起大家閨秀。

稍晚些的時候,趙行簡和師父一同過來。師父是給我娘把脈,趙行簡則是看看我病得可厲害。

見我無事,趙行簡威脅道:「明日你再敢稱病不去上課,當心我告訴夫子。」

「那你的嘴可真碎!」我也不甘示弱,「像個老婆子。」

我二人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叫他師兄,鬧起來誰也不讓誰。

送趙行簡和師父出門時,正巧謝聽竹也要告辭。

臨走,還讓我父母仔細思慮。

至於考慮什麼,我並不知道。

10

第二日居然是謝聽竹給我們上課。

算起來,他也只比我們大三四歲,所以一開始許多學子並沒有把他當回事。

等他講起課來,眾人遂膜拜。

三言兩語便能將人點透。

這一點,我深有感觸。

嫁給他第二年,朝中允許女子上學科考。

我躍躍欲試。

有時厚著臉皮請教他問題,他也是幾句話讓我茅塞頓開。

我常暗戳戳地想,若我是嫡姐就好了,他必定傾囊相授,將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但我只是一個替嫁的庶女。

並不是他認可的妻。

一課說完,謝聽竹提出論點,讓我們自行思考,將所思所想寫下來。

以往夫子上課,僅僅拘泥於經書古籍,這樣讓自己暢所欲言的情況幾乎沒有。

眾人埋頭苦寫,待我寫完時,謝聽竹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側。

他垂首看我寫的內容,良久,視線又回到我臉上:「善。」

這是誇我寫得好。

其餘學子的他也都一一看過,略作點評。

今日眾人皆有收穫。

即便是下學了,好些同窗也不肯走,留下來向謝聽竹請教學問。

說好要跟他交換東西,我也不好先走,也等著。

丫鬟來催了我幾次,外頭天都快黑了,似是要落雨。

最後只剩下我了,謝聽竹道了聲「抱歉」,讓人拿來我要的書。

我當即就捧著書翻看起來,果真是全本,且上頭還有圖畫呢。

實在是意外之喜。

除了我要的書,他還多給了我一本怪談異聞。

我將繡著小兔的包推給他:「大人要的,就是這個?」

其實我還想問,他要這個包做什麼。

轉念又想,何必多生事端。他來清水鄉遊歷,幾天後就會離開。

從此,我二人再無交集。

何必打探。

對面的男子輕撫小兔,有些出神。

聽到他喃喃自語:「栩栩如生,憨態可掬。」

原來是為了包上的小兔子。

是了,方思嫻最喜愛兔子。我在方家時,為了討好方思嫻,常常繡各種兔子給她。

我的繡工別的不敢說,但論兔子圖案,無人超越。

雙方都很滿意,交易成功。

要離開,外頭已然落了雨。

婢女拿傘去了,謝聽竹與他的隨身侍衛要走。

見我停在廊下,忽然又過來,將自己的傘遞上。

「暮色四合,電閃雷鳴,你一人在此不怕嗎?

「走吧。」

他與侍衛共撐一柄傘,在前走。

我打傘跟在後,忽然想起剛嫁給謝聽竹,有一晚打雷下雨,動靜弄得很大。

我怕這些,因為我姨娘就死在這樣的夜裡。

難產死的。

從那以後,每當打雷下雨,我耳邊就會響起女人痛苦的哀號和求救。

撕心裂肺,聲嘶力竭。

我好怕,怕得直哆嗦。

把自己蒙在被子裡,被子卻被人掀開。

謝聽竹的臉映入眼帘,他問:「你病了?」

咬著唇搖頭,身體仍是在顫抖。

謝聽竹披衣起身,讓人尋來大夫。心病而已,最後也只是開了安魂湯。

燭光搖曳,他把煮好的藥端給我。

「喝了會好些。

「往後若我不在家,打雷,你就去同母親睡,她不會怪你。」

成婚一個多月,那是他話最多的一天。

說完,他和衣睡去,又成了我那個冷冰冰的夫君。

所以我不怨恨他。

因為他除了不喜歡我,並無可以指摘的地方。

到我家馬車旁,將傘還給謝聽竹。

上車時,聽到他低聲輕咳,侍衛很是憂心的模樣。

「大人,你身子骨......受風寒不好。」

沒聽清楚,馬車已經動起來。

風雨飄搖,他的身影在雨霧裡漸漸變成墨色的影子,然後就都看不見了。

11

趙行簡忽然愁眉苦臉地要跟我告別。

「我過幾日要去京都太學。」

「太學?」我驚訝,「似乎要考核才能進去,你不聲不響地居然要去太學上課?」

趙行簡神色懨懨,告訴我事情的始末。

原來謝聽竹一路遊歷,凡是遇見各縣鎮的書院,皆會考察一番,選出幾個勤奮好學的學子,舉薦入太學。

咱們清水鄉書院,謝聽竹共舉薦五人,其中就有趙行簡。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衷心地為他高興,「師兄,他日高中莫要忘了我!」

太學都是名家授課,學子高中的機率很高。

趙行簡抿唇,似乎有些惱怒,但我不知道他惱些什麼。

「罷了,你根本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

「你才黃毛丫頭,你黃毛小子!」這個趙行簡,簡直不識好人心,居然罵我。

「哼。」趙行簡更氣了,他咬牙半晌,突然道,「那你就等著我高中的消息吧。」

「行啊,到時我叫爹爹給你擺席。喂,你別走啊!」

他氣呼呼地走了,令人摸不著頭腦。

下午山長和一眾夫子跟大家說了舉薦的消息,也報了舉薦人的名單。

謝聽竹自然也來了。

他的臉色比之以往更有些蒼白,不時輕輕咳兩聲。

也是奇了,謝聽竹是個能上陣殺敵的主,怎麼被風吹著一點就病得這樣厲害。

下學要走,又被謝聽竹叫住。

「令尊考慮好了嗎?」

「考慮何事?」我一頭霧水。

「女郎入太學之事。」

入太學,便要去京都。

那兒似乎並沒有給我留下過什麼美好的記憶——

我看著謝聽竹的臉,罷了,美好的記憶也有的。

如今,卻都與我無關聯。

現在的我更想在父母身邊。

握了握拳:「多謝大人看重,只是我胸無大志,不想遠離父母親人。」

對面的人只是瞭然地頷首,手抵在唇邊輕輕咳嗽幾聲,溫聲道:「好。」

回家後問了母親,母親拉著我的手道:「京都山高水遠,我與你父親怎忍心叫你獨自前往。

「學問固然重要,但我們都只盼著你此生歡喜無虞。若你想入太學,便隨行簡一同去,不願去,就留在家中。」

有人牽掛的,真好。

我喜歡有家人的感覺。

抱著母親,歡喜的心卻有些空落。

大概是有段時間見不到趙行簡了吧。

他不在,無人與我吵架了。

沒幾日,五位學子隨謝聽竹前往京都。

似是聖上下旨,召謝聽竹入宮,所以他才一起。他這樣的少年才俊,皇帝怎麼可能真讓其遊歷四方。

父親作為一縣之長,給五個學子準備了些許銀兩和衣裳。

畢竟真的學有所成,也是為清水鄉長臉。

臨行前,趙行簡囑咐我:「我的醫書上都做了註解,以後你自己拿著看吧。」

切,他看的醫書我早就讀熟了。

「多謝師兄!」當然,嘴還是要甜。

謝聽竹與我父親話別,並未對我說什麼。

此後,應當無交集了。

他就這麼離去。

相逢與別離,似乎都由不得我做主。

然而他們剛走不久,父親升遷的調令就來了。

12

「光祿寺少卿!」父親喜上眉梢,「雖是平級,但畢竟是京官,也算升了。」

母親喜憂參半:「聖上命夫君即刻到任上,我與女兒的東西可要收拾一番呢。」

最後商議好,父親先去京中上任,做好安置。

我與母親稍晚些出發,不著急。

李家也算大宗族,我們乃李氏分支,京中有在做官的叔伯。

清點府上錢物,加之遣散部分家僕。

忙了三四日,才終於將清水鄉這邊的宅子安頓好。

我與母親帶著十個僕役和四個丫鬟,匆匆趕路。

日夜兼程,兩日抵達渡口。

過了大湖,走陸路,速度也會快些。

這日,我們一干人等入住渡口邊的客棧。

卻見客棧後院停著謝聽竹的馬車。

那位受傷在醫館被我包紮治療的侍衛正在喂馬。

他也是謝聽竹的侍衛之一,叫作燕雙,送別時我見過他。

「見過李夫人,李小姐。」侍衛很客氣。

母親自然好奇謝聽竹為何過了這麼久還未渡湖。

「前幾日有船傾翻,幾十人落水。當時是晚間,會水的都去救人了,人手還是不足。

「大人也入水救人,受風寒,在此休養。」

謝聽竹會鳧水我知道,但他身子已經差到這個地步......幹嘛還下水呢。

他總這樣好心。

我絞著帕子,想問問謝聽竹好些沒。

到底沒張口,想來好多了吧。

母親點頭:「謝大人不愧為太子師,仁愛眾生。我聽聞他文武雙全,怎的如今身體大不如前?」

「我家大人墜——」侍衛頓了一下,才道,「一場大病後就如此了。」

母親略感可惜,讓人取些名貴藥材送去。

侍衛不敢收,說要請示才可。

後來謝聽竹雖然沒收,卻也前來拜訪。

他與母親說了兩句話,我才知道趙行簡等人先行去京都了。

等人走,母親忽然摸摸我的頭:「阿姿今日心情好,臉上總掛著笑。

「可是想著又能同行簡那孩子玩,心裡高興?」

「母親!」我表示抗議。

她卻越說越來勁:「他倒是個好孩子,你父親也會同意的。」

什麼跟什麼呀!蒙頭就睡,不理她了。

次日,我們乘船時,謝聽竹一行人也出發。

他的侍從比我們的家丁厲害許多。母親就說乾脆跟著謝大人。

反正我們順路,都是去京都。

船開動,到晚間,居然冒出來十好幾個水匪。

可還沒等水匪鬧起來,謝聽竹的侍衛們已經將人按住。

船上眾人長舒一口氣,母親也連連慶幸:「幸好遇到謝大人,否則不知會遭遇些什麼。」

我心裡依舊惴惴不安:我們的船安全了,可後面那艘船呢。

糾結是否要跟謝聽竹提這件事,他已經派人劃小船去查看。

兩炷香後,只見後面的船上忽而起了火,遠遠傳來打鬥聲。

我們這船上的壯年漢子也已經從方才的突發情況里回過神,紛紛拿了傢伙什要前去幫忙。

一干老弱自然先躲起來。

兩船相靠,打鬥更加激烈。

過了許久,外頭逐漸安靜下來。

艙門被推開,謝聽竹提燈而至,對我們道:「安全了。」

眾人紛紛從船艙里出來,甲板上二十多個水匪結結實實地捆著。

此外還有一些受傷的男男女女,正在痛呼哀號。

別的傷患倒還好說,只是有位孕婦驚嚇之下,破了羊水。

倒是也有個接生婆,但這婆子受傷頗重,無法接生。

船上沒有大夫,即便有大夫也少有接生的。

孕婦慘叫聲不絕於耳,我想起難產而亡的姨娘,滿手心的汗。

「娘親,我......我想幫幫她。」

13

母親遲疑。

謝聽竹自然早就從侍衛那裡知道,我會些醫術。

聞言,問我可有把握。

我艱難地點點頭,點名讓那接生婆在一旁看著指點我。

母親也不忍那孕婦煎熬,終於鬆口。

謝聽竹讓人給我送來需要東西。

明明他也只是渡客,可如今兩條船的船老大都對他言聽計從。

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人接生。

雖然看過諸多書籍,也曾請教過有接生經驗的婆子,到底沒實踐過。

我一面聽接生婆指點,一面根據書上的經驗下刀。

也不知過去多久,我身上汗水浸透。

嬰兒的啼哭震碎夜的沉寂,產婦母女平安。

那家人對我再三感謝,母親忙著上前為我擦手上的血,眼裡卻流著淚:「我家阿姿,是能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

有些恍惚,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接下來我也無心休息,幫著一起給傷患包紮。

天際泛白,天已然要亮。

傷情都處理差不多了。

站起來,人有些發暈。

謝聽竹的侍衛燕雙虛扶我一把。

謝聽竹也一夜未睡,審問水匪。

「女郎行事果敢,且學問不俗。新政伊始,若你能考中為官,必定有更多女子以你為表率。

「所以太學,當真不去?」

我暈頭暈腦,一時沒說話。

他只從袖中拿出一信箋,遞與我後,帶人乘小船離去。

臨走前,留給我們六名侍衛。

此處不在清水鄉境內,水匪之事,他需告知當地官府。

或許,還要一同剿匪。

謝大人事務繁多,我知道的。

抽出信紙一看,原來是舉薦信。

我這人,只想好好地活著。

在方家時,藏拙裝傻,勉強算是安全地活到十六歲。

十六歲嫁給謝聽竹,他雖沒給我風花雪月的情事,謝家上下卻也尊重我。那三年,真是半生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可惜註定是南柯一夢。

後來成了李姿,才活得更恣意。

人總是貪心的,恣意的生活里,我也生出了嚮往和期待。

或許這種期待和嚮往我早就有了,只不過一直自卑敏感,不敢爭取吧。

能去太學接受教育,再好不過。

真的一舉及第,為官,我救的便不是一個產婦,而是更多的人,更多的女子。

我願意去的,我想。

屬於女子的路難,但我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太陽初升,躍出雲層。

輝光遍灑大地。

14

三日後抵達京都,一家團聚。

當日便去大伯府上拜見,大伯如今已是戶部侍郎。

自從父親在清水鄉任職,一直沒回來過,所以原身對大伯一家的記憶很模糊。

大伯有一妻一妾,妻生有長子,大我兩歲,不在家。

妾室育有一女,只比我小一個月,喚作李茹。

長輩們在一起談話時,李茹帶我去池塘邊喂魚。

她很是好奇地打量我,直看得我心裡發毛。

忙問:「妹妹看什麼,我臉上有花嗎?」

她也覺得不妥,紅著臉道:「小時候我倆一起玩,你一句話也不會說,如今全好了嗎?」

這是很委婉地在問,我還傻不傻。

「好著呢。」我笑眯眯地湊過去攬住她的手臂,「如今我的話可多了。」

李茹與我相視一笑:「那再好不過,你長得這樣好看,若是一直迷迷糊糊的,多可惜。

「叔叔可曾給你講親,定的是哪家的公子?」

怎麼就聊到這裡了?

我看著李茹欲說還休的樣子,怕是她已經定下親事,有好多話想和我這個同齡人說說。

搖頭,我道:「未曾,妹妹呢?」

她的臉果然更紅了,抓著帕子的手攥緊,垂眸說:「戶部劉尚書家的次子,過年開春,我便要嫁過去。」

「你可見過他?」我八卦起來。

「見過兩面,一次廟裡,一次是馬球會上。」

「他長得如何,你中意他嗎?」

若是像謝聽竹那樣,直到掀開蓋頭才發現新娘不是自己意中人,該有多失望。

婚姻之事,該是兩情相悅的。

「是個清秀的少年郎,待人溫和。」

看李茹含羞帶怯的模樣,應該挺滿意。我雙手合十做祈願狀:「那便盼著妹妹婚姻和美。」

她笑著用帕子打我:「姐姐剛來京都,許多人都不熟悉,我明日帶你跟幾個姐妹見見面可好?」

那哪行,我還要去報道。

「謝過妹妹好意,我明日還需去太學上課,學業不可耽擱。」

李茹訝然:「且不論太學難進,叔叔竟也同意你去學堂嗎?」

正要反問這有何不可,轉念新政才開始沒幾年,許多人不接受也是有的,所以道:「父親被我鬧得頭疼,只好同意了。」

李茹便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央求我跟她說說學堂上學都有些什麼趣事。

晚間回府上,才發現趙行簡居然也在。

幾日不見,他清瘦許多。穿著太學院月白色的學子服,更顯得長身玉立。

我驚喜地提裙子跑進院裡,他擱下杯盞:「你慢些,到了京都竟也像個猴。」

「你說誰是猴?」

「自然是你。」

「你!」我怒,這該死的趙行簡,虧我見了他還挺高興,扭臉對母親道,「快快將他打出去!」

父母親只相視一笑,問了趙行簡晚間想吃些什麼,二人都走了。

只剩下我們兩個,趙行簡背著手忽然湊到我跟前:「你瘦了些,更添幾分猴氣。」

我微抬下巴,不理他。

不妨什麼東西杵到我眼前,耳邊傳來他笑語:「好不容易找到的,不要嗎?」

斜眼一看,是一本泛黃的古籍,神話傳說。

好吧,原諒他了。

我仍是繃著臉,伸手去拿。

他卻一下子抬手:「不喜歡,那我只好把它送別人。」

他比我高出許多,手又抬得高,我跳也夠不著,只好咬牙給個笑臉:「我要,謝謝師兄。」

趙行簡這才將書緩緩放到我手心裡。

我迅如閃電,一把抓住古籍,狠狠地踩到他鞋子上,一溜煙跑了。

15

次日趙行簡帶我去太學報道。

卻惹了不小的麻煩。

太學共分「天地玄黃」四大院,各院又將學子分成幾齋。

太學執事看過舉薦信,領我前去「地九齋」報到。

趙行簡則在「地三齋。」

丫鬟不得入太學院,故而我裝著筆墨的箱子都被趙行簡拎在手中。

他也不嫌重,邊走還同我說著各處的風光。看起來短短几日,他已經把太學院上下摸了個透。

「等下學,我再帶你去書鋪,京都的書鋪可比清水鄉的大多了。」

還用他說,我都在這裡住十九年了。

「嗯,多謝師兄!」嘴還是要甜。

說笑間,走過迂迴長廊。

我左腳剛邁出,但聽得耳邊勁風刮過。

還沒來得及反應,趙行簡已經擋在我身前。

「嘭」的一聲響,他悶哼一聲,險些摔倒。

一顆藤球滾落在地,廊下五六個華衣男子笑作一團。

「趙大才子,對不住,沒瞧見你!」為首一略胖的男人笑得最歡。

我擰眉瞪了眾人一眼,趕緊去看趙行簡的傷。

那藤球直直地砸在他顴骨處,此時那塊已經起了異樣的紅,怕是很快腫起來。

我讓他俯身,從小挎包里拿出化瘀的膏藥給他抹上。

「很疼吧,塗上會好些。」

他疼得皺眉,眸光卻帶著笑意:「不疼。」

說話間罪魁禍首已經走到跟前,為首的那個喊道:「大才子,把球撿給我們吧。」

我這才看清此人的臉,暗道一聲「不好」。

竟是王明這個小霸王。

他乃靖王之子,是個不學無術的主。

最要命的,他好色。

有次公主賞花宴,謝聽竹受邀,帶我一起。

男女分席,我喝了點酒站在池邊看芙蕖花。

這王明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非說我是他帶來的丫鬟,就要來拉扯我。

我的婢女解釋時,謝聽竹也已趕到。

那時他不過是剛剛及第的探花郎,毫無根基。

王明並不怕他,居然道:「世上美人大多相似,認錯也是常有的。」。

最後,當然是謝聽竹......將他揍了一頓。

回憶至此,我握了握拳。

王明此時也已經看到我的臉。他眼前一亮:「哪家來的女娘,好生漂亮!你莫不是趙行簡的妹妹?

「不如我帶你四處轉轉,也好熟悉。」

噁心!

全力踢向藤球。那球也長眼,直奔王明痛點。

「你找死啊!」王明捂檔,指著我痛罵,「你知道我是誰嗎?」

「公子對不住,你說把球給你,小女子沒掌握好力道。」我佯裝不知道他身份,有些畏懼地說。

趙行簡此時也已將我擋在身後。

「對不住就完了?我——」

「殿下,這二位皆是謝太傅舉薦之人,皇上過幾日還要召見,殿下切莫讓老身難做。」

執事終於發話。那王明不服氣,卻也沒再說什麼。

我低頭偷笑,牽著趙行簡的袖子跟在執事後面跑了。

等到安全,我問趙行簡怎麼惹到王明。

才知道,兩日前太學有考試。王明作弊買了一篇好文章寫上,最後評分卻沒趙行簡當堂寫得好。

夫子知他作假,譏諷王明,說他就是花費黃金千萬兩,也買不來真的錦繡文章。

王明惱怒,自然要尋麻煩。

哎,雖說太學對一眾學子來說是神聖之地,但像王明這樣身份的人,學問再爛,也能輕鬆入學。

如此不公。

「那你真不疼了嗎?」

「真的。」趙行簡沖我笑笑,「比起你踩我那一腳,算不上什麼。」

還能跟我插科打諢,看來確實無事。

方才我拿球傷了王明的做法欠妥,可不那麼做,又有些憋屈。

罷了,做就做了,怕什麼!

謝聽竹打他一頓且能全身而退,王明若要尋我晦氣,我也能搞定!

說來就來,下午馬場學射御之術,再遇王明。

我並不知太學院中射御課程教得如此細緻。

沒帶騎裝,便選了一匹溫馴的小馬,騎著看場中人策馬揚鞭。

「女娘小心些,弄不好摔斷腿,我可是要心疼的。」王明一行人在我身旁勒住馬。

他手裡捏著鞭子,皮笑肉不笑地指著我的鼻子。

「別看了,趙大才子被夫子找去,不會來的。」

我催馬想遠離他,路卻被攔住。

王明道:「小女娘,我來教你?」

說著他身邊的人還在起鬨:「你有福氣被殿下看上,還念什麼書,當世子妃不好嗎?」

「小女娘學這些有何用,本世子帶你去玩些有趣的。」

面對王明的咄咄逼迫,我腦筋飛速運轉:光天化日,王明必定不敢對我做什麼。

他現在刁難我,無非是要出兩口惡氣。

再者,他之權勢非我一個小官的女兒能輕易得罪。

揍他行不通,得換個招。

萬千思緒在我心頭繞了一圈,我旋即乖順請安:「見過世子與諸位公子。

「世子說女娘學射御無用,可朝陽長公主曾策馬領兵千萬,救先帝於水火之中。世子可要慎言。」

朝陽長公主,那可是一代傳奇人物。雖是女子,卻為開國皇帝打下大半江山。

王明哪敢置喙他這位老祖宗,噎了一下。

我趁機又道:「我不敢同朝陽長公主比肩,騎術尚可,世子會打馬球否?我與你討教一二!」

16

我們這邊動靜不小,引起旁邊人的關注。

聽聞我要與王明討教打馬球的技藝,連夫子也驚動。

馬場上很快布置好。

我與王明在雙方球門前勒馬,等待一聲令下。

此次比賽只有我和王明兩人。

一炷香內,擊中對方球門多者勝。

發令官揮旗,王明率先揚杆,卻不是對準球,而是掃上馬腿。

我早提防著他,韁繩一緊,馬兒嘶鳴,前蹄躍空,輕巧躲過。

王明只當我是鄉下的來的傻丫頭,沒想到我馬術確實不錯,有一瞬愣神。

我出手如閃電,球桿一撈一擊。只聽「砰」的一聲,球正中王明那邊球門的銅鑼。

「承讓!」我抱拳。

接下來比賽,王明不再小看我。

一炷香快燒完,我進三球,王明只進兩球。

我二人正緊張地追逐馬球時,一條油光水滑的黑犬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叼起球就跑。

「哪來的畜生!」王明嘴上還在罵,手裡的杆子已經重重落下。

這一擊下去,黑犬必定頭破血流。

我心一緊,趕忙抬手攔下。兩桿相撞,我受了全力,手臂被震得發麻。

「王富貴!」場外有人高呼,那黑犬十分狗賊地豎起耳朵,瞅我一眼,把球吐下,撒腿跑了。

就見幾個家丁打扮的人趕忙跑去捉已經跑遠的狗。

這麼一打岔,香已經快燒完了。

我與王明又專注搶球,幾個回合下來,那球在我球桿範圍內,王明根本插不進手。

他瞪著我,然而我沖他一笑。

球也順勢滾到他那裡。

他反應也快,抬手一擊,正中我球門。

香滅。

三對三,平了。

結果出來,不等王明說什麼,我忙施禮:

「多謝世子相讓,才沒讓小女子丟臉。

「世子身份高貴,卻如此平易近人,實在令人感動。」

王明圓圓的臉上出現一絲名為茫然的神情,他想說什麼,最後只好擺手:「罷了罷了,你,馬球打得不錯。」

從前,謝聽竹有時會跟我說起朝中各個勢力,或是談一談朝中人物。雖然只是一兩句,倒也把人概括完了。

對王明,謝聽竹的評論就是色厲內荏,極重面子,卻又講義氣。

我現在看來,王明吃軟不吃硬,給他賣個好,他就拿你當朋友。

對我來說,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此次馬球賽一鬧,我倒是小小地出了名。

剛下場,便有幾名女學生過來主動與我打招呼。

還有人要給我下帖子,說是家中不日要舉辦馬球會。

我也都一一應下。

卻覺得有道視線一直追隨我,抬頭看去,與對面一錦衣男子對上視線。

男子一身絳紫紗衣,眉眼精緻,氣質也溫和,瞧著不像是尋常人。

對我彎起嘴角,露出淡淡笑容。

我趕忙垂下眼帘,對他略一點頭,和新認識的幾個女郎走遠。

晚間,趙行簡特意尋我一道吃飯。

他也聽聞了我和王明比賽打球的事情,好奇我何時學會的起碼和打球。

「呃,秘密。」我趕緊把包子塞進他嘴裡,「你想不想學,我教你啊。」

趙行簡也不知道是被噎到,還是怎樣,白我一眼:「我不稀罕。」

吃了兩塊母親做的桂花糕,我忽然覺得心裡發悶。

不知父母在家如何。

不知......謝聽竹有沒有處理好水匪的事。

無端又想起他,恍然驚覺,他真的無意間教會我良多。

或許,雖然他從未拿我當妻子,卻仍希望我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什麼都會,只是不會愛我。

我,也終於不是那個終日唯唯諾諾的方家庶女、安於後宅的謝夫人......

我會把李姿的生活,過得很好很好。

想得出神,一盞茶遞到我嘴邊。

「吃飯也不專心,當心噎著。」趙行簡就差將水喂給我,「想家了?」

我點頭。

「忙起來就不會想家,比如等會兒教我騎馬。」

「嗯,有道理。」我點頭。

馬上反應過來:「你要跟我學騎馬?」

見對方點頭,我肚子裡壞水冒上來:「叫聲師父聽聽。」

趙行簡含笑湊過來,我也把耳朵湊過去,誰知他卻一伸手,捏住我耳垂:「膽兒肥了,這麼和師兄說話!」

他作勢要用力,我忙告饒,抱住他胳膊和手:「我錯了,師兄,好師兄!」

趙行簡的手心溫度漸漸變燙,我抬頭眨巴眼睛,可憐巴巴地瞅著他,卻看到他臉越來越紅。

最後清清嗓子,很是嫌棄地將我推開:「假得很。」

晚間,太學無課程。

漫步其中,可見眾學子或是讀書,或是吟誦,亦有的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到馬場,我拉住韁繩,讓趙行簡上馬。

他動作熟練,一點不像不會騎的樣子。

可是上馬後,他又緊張得不知該把手腳放於何處。

我先拉著繩子,帶他在場上走一圈。

他學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能催馬慢慢踱步。

我走得累了,把繩子送給他,讓他慢慢轉。

自己則靠著欄杆,無意識地又哼起歌謠。

但覺有東西扯我裙擺,低頭一看,一個黑不溜秋的玩意兒正在咬我的裙子。

「壞狗!」

竟然是那條油光水滑的黑犬。

我蹲下身子,伸手拍它腦袋:「你叫王富貴?我看不如叫黑心狗蛋!」

手感不錯,我又摸了兩把。

頭頂卻傳來一陣輕笑,緊接著如玉的男聲道:

「它自己選的名,喚別的,它不應。」

沒防備被驚到,猝然抬頭,就看到白日裡那位身穿絳紫衣衫的公子含笑瞧著我。

暮色漸起,光線有些昏暗。

男子生得好相貌,恍如山靈變幻的美人,瞧著有些不真切。

忙起身。

因不知對方身份,只好依照同學相見那般,行抱拳禮。

王富貴撇開我,十分狗腿地湊到公子身邊,尾巴狂搖。

「我並非太學學生,此番是來拜訪老師。」男子語氣溫和,「方才可是嚇到你了?」

我搖搖頭,剛要說什麼,趙行簡已經騎馬趕來。

「兄台,天色已晚,我帶舍妹先行離去了。」

趙行簡坐在馬上說完這麼一句,朝我伸手。

我下意識地握住,被他拉上馬。

等反應過來,已經跑出去很遠。

「好啊趙行簡,你根本就會騎,耍我!」

17

太學生每半月歸家一次。

我來才五日,正趕上放假,喜滋滋地收拾東西。

回家自然是和趙行簡一起。

不過他應同窗之約,去了詩社。

我獨自坐上家裡來接我的馬車,行至大街,有些饞徐記的醬鴨,便讓人改道去買。

買完東西欲返回,卻見到路邊有個灰頭土臉的人,形容枯槁。

此人一言不發,只身旁的木板上寫:「五兩銀子,賣身為奴。」

他懷中抱著小小襁褓,瞧著應是個孩子。

我頭戴幕籬,去而復返,將五兩銀子放到他跟前。

「銀錢拿去好生安頓,你有手有腳,何愁養不活個嬰孩?」

那人木然的神情才有些鬆動,沖我磕頭。

「多謝女郎救命!」

聽聲音,也不過是個少年。

心中略感惋惜,舉步要走。

少年卻叫住我:「女郎何人?待我為小侄治好病,立刻去府上為奴為婢。」

我搖搖頭:「不必。」

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回家後,父母自然歡喜地同我聊了許久。

當日,有帖子送入府上,說是郡主邀請我去兩日後的馬球會。

原來那日邀請我的姑娘,是永寧郡主。

郡主相邀,母親格外重視,竟然還帶我去京中最負盛名的「金玉坊」買最時新的衣裳首飾。

車在金玉坊停下,還未入內,便聞到一股好聞的馨香。

坊中侍女著輕紗,一舉一動,皆優雅靈動。

我與母親對視一眼,頓覺今日錢袋不保。

內里東西,不論成衣還是首飾,都是極好。

挑選中,忽聽一聲:「方校書光臨,有失遠迎。」

原本在挑選東西的女子,也都湊過去。我覺得好奇,偏頭一看,卻是渾身一僵。

方思嫻!

竟會在此遇見。

二十歲的方思嫻,比起三四年前的纖弱清純,多了絲成熟的嫵媚。

與她不染纖塵的氣質融合,更為吸睛。

校書,據說她在太學掌管書庫典籍。

女子為官的法令才頒布沒幾年,故而見到女官,眾人都是欽佩的。

方思嫻似有所感,目光穿過眾人,與我對上。

我遙遙一禮,並未再多看她一眼。

只是微微握緊的手,還是出賣了我真實內心。

生活在方思嫻陰影下十六年,如今改頭換面,終是不用看她臉色。

母親挑了套鵝黃配柳綠的裙衫給我。

為我挽少女髮髻,試了試。

翩躚一轉,母親說瞧著十分靈動可愛。

配飾也以輕盈妥帖為主。

我還欲陪母親挑選首飾,方思嫻卻盈盈走來。

「你是聽竹舉薦的女學生?」她明明滿面笑意,我卻覺得話音刺耳。

聽竹。

好親昵的稱呼。

我一死,他們二人果真在一起了。

罷,我只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心思轉了幾番,我乖巧道:「見過校書,謝太傅舉薦,不止我一人。」

笑意在方思嫻眼中變成一抹幽色:「不必緊張,我看過你近日寫的文章,頗為不俗,想來不日我二人還是同僚呢。」

我忙稱慚愧。

母親只當方思嫻是真心誇我,笑容滿面地與她客套。

回去路上,我與母親直言。

「那位方校書,母親能避則避。」

交談間,忽聽車外人聲喧鬧。

撩帘子往外看,只見吵鬧聲是從道邊醫館傳出的。

「求你們,救救他,他身子還熱著!」

一個頗為眼熟的落魄少年,懷抱嬰孩,正聲聲哀告。

醫館小廝則是將人推開了些,面有不忍道:

「已經咽氣了,留著銀子準備後事吧。」

誒,正是前幾日遇見的那位賣身少年。

母親也隨我視線向外看,「咦」了一聲。

「母親認得?」

母親點頭,解釋道:「在船上,你給他嫂子接生,竟沒認出來?」

那時我只顧保住產婦和孩子,對旁的並未在意。

少年苦苦哀求之際,我與母親已下車。

近距離看,見小兒症狀類似高熱驚厥。

怕是肺部有炎症也未可知。

想來醫館大夫也能瞧出來。

不是治不好,而是後續費用極高,少年也不像是有錢的主,所以好言勸他留著錢。

我讓婢女送去銀錢,交代她幾句話。

片刻,醫館的大夫掀帘子出來,讓少年抱嬰孩進內堂。

我與母親自然隨著入內。

大夫施針,襁褓中的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緩過氣來。

少年紅著眼沖大夫拱手,扭頭見到我,眼睛驀然睜大:「小姐,又救我侄兒一命。」

他伏地要跪,被母親拉起。

「小郎君武藝高強,於船上奮勇殺敵,保婦孺平安,此刻我母女不過還以恩情。」

「夫人慈悲心懷,陳某感佩。我願至府上為奴,只求夫人小姐,救我侄兒。」

母親尚在遲疑,我附耳與她輕語:

「母親說他武藝高強,不要他當奴,雇給我當護衛如何?」

18

少年名陳野。

原是清水鄉的鏢師,其兄陳路在雲京做帳房先生。

陳野得兄長所託,帶嫂子入京尋陳路。

誰料叔嫂二人剛到雲京,便聽說陳路私吞主家財物,畏罪自殺。

嫂子聽此消息,當夜投繯自盡。

陳野原想請人照顧嬰兒,奈何被騙銀錢。

他又不會照顧孩子......

「幸而遇見女郎,否則我那侄兒,定是撐不住的。」

陳野被帶入李府,梳洗乾淨。

深色的侍衛服飾穿在他身上,格外貼合。

少年面容俊朗,許是年歲還小,眉目中透出幾分天真稚氣。

舟車勞頓,加上近日噩耗連連,他眸子裡沒什麼神采,木木的,看著倒讓人覺得有些揪心。

「你已經謝過多次,不用客氣。」

我從桌案上站起來,讓侍女將剛描摹好的字帖掛好。

陳野乖順地垂下手臂,默然立在我身側,如影子一般。

我看他裝得老氣橫秋,不由得好笑:

「你幾歲?」

「十七。」

跟我同歲。

又問了年月,方知他比我小几個月。

「算起來你比我還小,陳侍衛不用如此緊張,平日你隨意安排行程,若我出門,你隨行就是。」

陳野又是恭恭敬敬地行禮:「但聽女郎吩咐。」

此時有人通報,趙郎君來了。

趙行簡給我帶了最新搜羅的怪談傳說,瞥見站著的陳野。

「他就是伯母給你的侍衛?」

「嗯。」我點頭,「專門用來對付你。」

「好好好,虧我四處搜羅這些新奇玩意兒給你。」趙行簡大手一按,作勢要搶我手中書。

「我錯了,師兄是我最最親近的人,對付誰也不能對付你。」

說完,趙行簡力道一松,我趕緊把書拿來放好。

隨後,趙行簡又問了我課業完成情況。

說著說著,話題又回到陳野身上。

我抬頭一看,陳野已經不在身邊,想來是處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覺得,陳野哥哥的死,有蹊蹺。」

「何出此言?」

趙行簡說話間,將新買的炒栗子剝開幾個,放我面前小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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