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恣意完整後續

2025-08-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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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說,有我加入,她的隊伍如虎添翼。

呵呵,是從倒三變成倒數第一。

趙行簡沒來,我總時不時遇見王翊川,只好整天黏著江婉,避免和王翊川單獨接觸。

畢竟劉記之事,他害我被趙行簡誤會,心中多少有些芥蒂。

謝聽竹特意叮囑,讓我別再和任何人談論自己涉及藥草案。

逃出去的人,恐怕會報復。

所以王翊川問我為何對他有些冷淡,我只能微笑以對。

馬上就要狩獵,我騎上馬,卻覺得有點怪。

這馬腿怎麼打戰?

下馬,查看石槽。

草料,有股淡淡的怪味,像是霉味,又像是某種花香。

我不做遲疑,立刻去找謝聽竹。

今日雨連綿,他舊疾又犯,不時咳嗽。

說了我的馬可能被動過手腳後,他立刻讓人去查。

轉而看向我:「獵場一時也找不出好的馬匹給你,不若騎我的。

「恰巧我回雲京有事務處理。」

謝聽竹的馬,叫香香,是一匹漂亮的褐色母馬。

我起的名字。

買來的時候還是小馬駒,叫什麼都不答應,隨口喊了「香香」它就高興得打響鼻。

愣愣地看著謝聽竹將韁繩遞到我手中。

他摸了摸馬的鬃毛:「香香只願意聽人夸它......」

我知道,我都知道。

香香要是聽到主人抱怨,就會委屈吧啦地躺地上甩蹄子。

香香喜歡吃蘋果。

一開始謝聽竹俸祿不多,我一半,它一半。

後來,它一個我一個。

伸手撫摸馬兒,它身上的溫熱順著掌心傳到我的四肢百骸。

香香似乎認出我,側著腦袋蹭蹭我。

我險些抑制不住鼻端的酸澀,眼淚流下來。

強顏笑道:「大人的馬兒,卻起這樣可愛的名字。」

謝聽竹輕咳:「它喜歡。」

她喜歡,還是它喜歡。

不可知。

催馬欲走,轉頭對謝聽竹道:「大人畏涼,等我打兔子給你做一件兔皮袍子。」

他站在馬下,只是看著我,眼中的笑意淺淡得幾乎捉不住。

縱馬於林中穿行,耳畔聽得催馬聲,卻是王翊川。

他見我在追兔子,挽弓道:「前後夾擊,看它跑去哪裡。」

啊,那抓到的兔子,算我還是算他的?

我還在想,沒防備一支羽箭擦著我的頭皮飛來。

悚然大驚,順勢看去,林中松樹上,赫然有個弓箭手。

眼見,一箭不得手,又來一箭。

什麼情況,要我命?

王翊川當機立斷,騰躍至我的馬上。

「快走,有刺客!」

而王翊川的馬直奔場外而去。眾人看到馬,應該會趕來馳援。

香香撒腿狂奔,然後耳畔依舊有獵獵而來的箭矢破空之音。

王翊川將我護在懷中,一抖韁繩。

「這馬,忒慢!」

什麼,別啊!

香香一聽不樂意了,也不管正在逃命,原地踏步不肯動。

「香香你最棒了,你是我見過最快的馬!」

我幾乎是喊出這句話,香香才滿意地打著響鼻,拔腿奔跑。

此刻驟然提速,我還以為逃過一劫。

不想前面還有埋伏,山路本就不好走,這下好懸,沒給我顛死。

終於,又一箭射來。

香香為避開,不料被樹根絆住。

我與王翊川滾成一團,好容易爬起來,卻發現被刺客們團團圍住。

王翊川抽劍迎敵,我欲哭無淚地拉動弓箭。

算了,射中一個不虧,射兩個我賺。

嗚嗚嗚,我真不想死啊。

眼見王翊川身中數刀,身上的騎裝薄甲早已被砍爛。

我有他保護,僅是手臂被劃傷。

此時此刻,對王翊川的那點嫌隙早已沒了,只盼著援軍快點到。

不然,王翊川只有死翹翹的份了。

29

好的不靈壞的靈。

又是一輪攻擊下來,我與王翊川已被逼至懸崖邊。

又是懸崖,沒完了是吧。

退無可退,王翊川腳下一滑,我與他一同摔下去。

好在山崖壁不是很陡峭,還長著藤蔓枝條。

我與王翊川抱在一處,終於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上,得以苟命。

王翊川的狀況很不好。

好消息:我隨身的包里有紗布和藥,甚至還有一小瓶藥酒。

壞消息:包掛在我們頭頂的樹枝上,拿的話,可能會掉下去摔死。

現在的選擇是,他死還是我死。

試圖站起來去夠包,山下深不見底,我腿都快軟了。

王翊川咳血,拽住我的裙擺:「別,我沒事。」

我脫下騎裝,裡面是一層素色的外衫,還有一層裡衣。

直接脫掉外衫,奮力將其撕成布條,給王翊川包紮。

當務之急,止血。

我脫衣的行為,令王翊川震驚。

他快速移開視線:「我朝民風雖開放,可,你若只著中衣出現在眾人眼前,非議不小。」

「性命攸關,區區清白,何足掛齒。」

我說完,加快速度給險要的傷口包紮。

他這才轉而看我,嘴唇微動:「對不起。」

算了吧,都不知道是誰連累了誰。

此時上面隱約傳來呼喚聲。

「我們在這兒!在這兒!」

也不知上面聽不聽得見。

可即便聽到,數丈高的距離,不可能馬上得救。

王翊川臉色蒼白如紙。

要知道,生死只在一線間。

若他此刻吃下止血丹和續命丹,十有八九能救活。

念及此處,我再次站起來去夠那個包。

王翊川動彈不得,低聲呵斥:「你不要命了!」

「別說話,保存體力,我不會眼睜睜看你死。」我不管王翊川如何著急,踮起腳,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一根纖弱的枝條上。

近了,還差一點。

努力靠近,不看腳下,終於摸到包。

然而,枝條驟然斷裂,我整個人順勢下落。

生死之際,手忙腳亂地抓住根藤蔓,才勉強沒滾下來。

左手卻因巨力脫臼,我趕緊給自己正骨。

王翊川的血,早已把布條洇濕。

給他喂下止血丹和續命丹,伸手觸摸他的四肢。

左臂骨折,右手拇指骨折。

肋骨似乎有折斷。

傷勢嚴重。

我迅速折來周圍的樹枝,給王翊川固定綁紮。

減少稍後移動帶來的二次傷害。

包中有針,藥酒消毒後,給他較深的傷口稍作縫合。

做完這些,我才覺得手臂的刀傷疼得厲害。

方才那一通操作,刀口拉扯,竟將傷口生生撕裂。

鮮血「汩汩」,我半個身子都是紅的。

忙吃下止血丹,給自己包紮。

完了,怕是要留疤。

我不想留疤啊!

王翊川嘴唇都是雪白的,似乎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別睡啊,馬上有人來了。」

我又衝上面喊,這次終於有迴音。

一炷香後,才有人被繩子吊著,晃悠悠地放下來。

「李家女郎,你——」來人居然是謝聽竹的侍衛燕雙,「大人才離開嵐山。」

他立刻將外衫脫給我。

「你一個不行的,王爺傷勢嚴重,拖行上去,性命堪憂。」我根本無心管什麼衣服。

燕雙點頭:「我下來看過情況就上去,女郎與我一起?」

王翊川迷迷糊糊地也讓我先走。

我搖搖頭。

「不,我要看著他,若血還是止不住,我會行針。」

燕雙離開,上面本欲派太醫下來。

然,此處太醫年紀大,根本禁不起折磨。

又讓人送藥物下來。

王翊川眼見出氣多、進氣少,我只好抖著手給他施針。

針灸之術,我學得最差。

扎針時,眼淚止不住地掉。

滴在王翊川臉上,他清醒了一會兒,居然還扯動嘴角安慰我。

「無妨的,戰場上受的傷比這還嚴重,我也活著。」

我讓他少說話,把送來的各種保命藥喂給他。

終於,搭救的繩梯做好了。

下來個身量格外健壯的侍衛,由他背著王翊川上去。

場中並無這樣身量的女子能救我。

就在我準備自己爬上去時,謝聽竹緊隨那侍衛下來。

「我帶你上去。」他如是說,順手將披風把我裹起來。

下懸崖,還穿披風?

我趴在他背上,疑心自己是不是死了,所以會做這樣古怪的夢。

「侍衛說,大人你不在嵐山。」

「嗯。」

「為何回來?」

「你是我的學生。」

腦袋抵著他的背。

我忽然想起,前世跳崖時,他似乎抓住了我的衣角。

那究竟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

「大人身子不好,何必涉險。」

「軀殼而已,生則用,死則息。」語氣還是平淡。

「往後,我可以為大人調理。」

「不必,你自有要事去做。」

此後無話。

平安到達地面,我與王翊川皆被送去醫治。

父親抱著我,號啕大哭,求陛下一定要捉住歹人。

皇帝順便召見我,說幸得我醫治得當,齊王保住一命,只需將養後即可恢復。

至於刺客的事,絲毫沒有透露。

歸家養身,我將當時情況誇張十倍地說給趙行簡聽。

就差說刺客們會飛天遁地。

但聰明的趙行簡一點沒懷疑,只是紅著眼聽,一點不反駁。

我順帶對他頤指氣使,使喚他給我換藥,端茶倒水,毫無怨言。

就連讓他給我讀書,他也照做不誤。

他可是最討厭念故事的,往往沒說完就要劇透。

看來當傷員,也不全是壞事。

本來還想去給謝聽竹道謝,父親卻說,他隨太子南下了。

30

恩科考試,依舊是我心頭第一等大事。

王翊川傷筋動骨,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再見之時,消瘦許多,精神卻很好。

但他來見我的次數也太頻繁了。

我只想看書!

還有一件大事,方思嫻即將嫁靖王,成繼王妃。

她升遷了,戶部侍郎。

哎,我算是踢到鐵板。

不過聽說王明整天在家指桑罵槐,方思嫻也挺不好受的。

小寒前一天開考。

為此我準備充分。

考完第二天,臘八節。

太學已經放假了。

李茹堂姐開春要出嫁,喚我去給她挑嫁衣。

足足十件不同款式的嫁衣,看得我眼睛花。

堂姐一臉幸福地看著這些嫁衣,一件件試地給我看。

「這件好嗎,還是這個?」

我看著都好,要不一天換十套得了。

挑來挑去,終於選好。

以為自己可以走了,堂姐又讓我選頭面。

嗚嗚,這比衣服還難挑。

我都想好了,到時候把我最喜歡那家點心鋪拿來給堂姐添妝。

新婚禮物,則是各位同窗寫的新婚賀詞。

我做成了大屏風,屆時一定給堂姐驚喜。

時光飛逝,轉眼除夕。

爆竹聲聲,煙花四起。

隨父母祭祖,吃團圓飯。

談到堂姐的婚事,父母又把目光看向我。

「說起來,阿姿也到年紀說親了,你可看中哪家兒郎?」

父親就愛玩笑,飯桌上說什麼親事。

我閉口不說,瞥見趙行簡埋頭苦吃,耳朵紅紅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卿兮卿不知。

你不說,我上哪裡知道去。

趙行簡,笨蛋一個。

得空,我與趙行簡一起去謝聽竹家拜年。

謝聽竹與太子南下未歸,我們是去見他母親,王夫人的。

我二人來拜年,夫人還有些驚訝。

她平日在太學教完琴就走,甚少與學子往來。

府上,一如往常。

後院的臘梅樹暗香浮動,柿子樹還掛著果子,貪嘴的雀兒在啄食。

入室內花廳,溫度驟然高起來。

夫人笑道:「蘭花嬌氣,只能燃炭養著。」

滿廳的蘭花,君子蘭、蝴蝶蘭......

前世,有次參加宴會,因叫不出花的名字,被好一通嘲笑。

我便養了許多花,春夏秋冬,院子裡鮮花不斷。

沒想到,我死後,這些花還能得到照顧。

夫人親自下廚,為我二人做飯。

我與趙行簡都吃得肚圓,留下禮物要走。

這時下人來報,說大人回來了。

白雪紛飛,謝聽竹執傘,由遠及近而來。

到屋檐下,他收了傘。

「怎麼不進去?」這話對我和趙行簡說的。

於是我們又回去坐下飲茶。

謝家畢竟名門,收藏的字畫多,我大都看過。

可趙行簡沒見過,談到這個,他眼睛都亮了。

謝聽竹客氣道:「可要一觀?」

又領我們去書齋。

謝聽竹的書房,我只在外間待過。

竹簾後面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雖然他從來沒說過,讓我別進,但我那時候很怕惹得丈夫心煩,被趕走。

那我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字畫都在外間的匣子裡,謝聽竹讓我們在書齋隨意參觀,他還有事。

趙行簡看得起勁,我有些無聊。

既然說隨意參觀,那到內室去,不過分吧。

我掀開帘子進去,裡面頂天立地的幾排書櫃,滿滿當當地放著書。

好吧,沒什麼新奇玩意兒。

忽然聞到一股香味,往裡走了幾步。

書櫃後方的木几上,赫然放著一個牌位。

「吾妻方思蕙之靈位。」

我,我的靈位。

排位前,燃著香燭,供有鮮果。

目光下移,木幾之下,是層層碼放的書籍,無外乎雜談異聞。

我看過的放在一邊,沒看過的放另一邊。

所以,真的是謝聽竹為我尋到的這些書?

他從未說過。

從未說過。

我只當是婆婆好心騙我。

我看書入迷,趙行簡看畫入迷。

結果,我二人又留在謝家吃了一頓晚飯才走。

謝聽竹還是不在家,聽說皇帝急召。

31

上元節,吃元宵。

這日,恩科放榜。

我進士榜第三,趙行簡第五。

家裡放了炮仗慶祝,撒喜糖。

當晚,吃過元宵,我與趙行簡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看孔明燈。

萬千明燈於空中飄動,恍如星子,著實漂亮。

趙行簡問我想去何處就職,我想去戶部,他想去吏部。

暢想未來之際,我竟在人群中看到謝聽竹的身影。

想與他分享考中之喜悅,卻看到他身邊還跟著方思嫻。

方思嫻,不是要嫁給靖王嗎,怎麼似乎對謝聽竹依舊念念不忘?

好奇心起,見二人轉入街巷。

我跟著貓過去,趙行簡也貓在我身後。

偷聽不光彩,但是,八卦真的好有意思的。

「謝聽竹,最後的機會,你究竟娶不娶我!」

方思嫻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歇斯底里。

「本官從未中意過你,何談嫁娶,從前沒有,以後更不可能。」

謝聽竹聲音淡漠得可怕。

「我們是命中注定,說過多少次,我們天作之合!」方思嫻哽咽道,「為何不敢承認你愛我?因為愛我所以新婚夜拋下方思蕙;因為愛我,所以我在你家,你都會早早歸來;因為愛我,叛軍到來時你才沒有讓方思蕙活。」

「你真是瘋得可以。」謝聽竹推開方思嫻的手,嫌惡道,「新婚夜的事,思蕙都能對你全盤托出,可見她對你是何等懼怕。

「敢問本官該愛你佛面蛇心,還是貪圖榮華,抑或者構陷他人?」

謝聽竹加重語氣:「你若再要糾纏,方家必有災禍。」

「你等著,謝聽竹,你等著!」

方思嫻怒吼,謝聽竹沒有回頭。

我趕緊和趙行簡溜之大吉。

然後再假裝和謝聽竹偶遇,和他談論高中之事。

他神色如常,一點看不出方才生氣的樣子。

元宵後,皇帝的任命聖旨下來。

我乃戶部郎中從七品,趙行簡戶部員外郎正七品。

第一次上朝,我們這些小官只配在殿外站著。

嘖,好冷。

上班使人憔悴。

戶部管理戶籍、稅務,上級上下嘴皮一碰,我忙起來腳不沾地。

趙行簡同理。

一月下來,各瘦十斤。

開春後,堂姐、方思嫻先後成婚。

我因為忙,甚少與堂姐交流。

誰知,再聽堂姐的消息,竟是三月後,她小產。

我才知,堂姐嫁過去後,深受磋磨。

那劉公子早已有心上人,奈何身份不夠,納為妾室養在家中。

堂姐嫁過去當晚,劉公子便去哄了小妾。

後來不情不願圓房,堂姐有孕。

本以為日子好過些,劉公子多少給些關愛,沒承想那小妾也懷了孩子。

妾一天鬧三場,劉公子都哄著。

妾越發大膽,點名要堂姐屋中的大屏風,說是有趣,看著喜慶。

劉公子,不,雖然他爹是我最上級,但並不妨礙我叫他煞筆。

煞筆就直接讓人搬走了。

沒錯,那屏風就是我繡的,滿屏的新婚賀詞的大屏風!

堂姐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急火攻心,小產暈厥。

伯父雖說有些迂腐,可也受不了女兒被如此對待,當即把堂姐帶回家。

我來時,正看到劉煞筆站在伯父家門前。

真晦氣啊。

堂姐閨房中,伯母拉著我的手哭個不停。

「如今那妾的孩子早出生,若是個兒子,可怎麼好?」

堂姐已哭乾眼淚,這閨房的紅雙喜還在,可人的心境,早已不同。

平日我也算能說會道,此刻卻成鋸嘴葫蘆。

如何安慰?

難不成哄了堂姐去和煞筆和好,然後生上十個八個的孩子。

恕我直言,新政讓女子考學,也該讓男人一夫一妻的道理。

只不過,皇帝他肯定受不了。

我將伯母拉出房間。

「眼淚流干,也無良策。倘若是我,官職在身,他敢欺我,我必參他一本。」

我言盡於此。

只不過我還真參了劉尚書一本。

劉尚書被皇帝罵了一通,讓他把家事管好。

給老劉氣得,直接讓我滾出雲京。

當然,他沒有做那麼明顯。

畢竟要是講裙帶關係,我們李家也有些在朝為官的。

他讓我滾去邊城督查茶稅。

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長輩總要考慮得失,我卻想給堂姐討一份公道。

原以為李氏上下,會對我的行為有所不滿。

沒想到我離開雲京時,除了父母和趙行簡相送,大半李氏人都來了。

堂姐的哥哥,李帆更是沖我抱拳。

「多謝妹妹,願你此去平安。」

堂姐本該臥床,卻還是站在門柱前,沖我遙遙揮手。

此去邊城,山高水遠,又不知遇到些什麼奇聞趣事。

32

邊城環山靠水,我策馬半月才到達。

此地盛產茶葉,稅收多來自此。

又因山高水遠,才派人督查。

老劉頭壞得很,春季雨水多,屆時我無法及時返京,恐遭貶斥。

官署簡陋,第一晚大雨連綿,給我澆得透心涼。

不過好在這裡帳目清晰,查起來不費勁,大概再有兩三天即可返程。

求老天爺,行行好。

結果,春雨連綿,毫無停歇的意思。

眼見水位一點點漲起來,我帶人趕緊將帳本轉移至山上。

邊城大山,倒也不怕這裡被水淹了。

雨實在大,我提議繼續上山。

村民趕緊拉住我,面露驚恐。

「山上有吃人的鬼怪!」

他們的口音本就古怪,略顯尖厲,在這樣樹木葳蕤的叢林裡,更顯得詭異。

我沒再妄動。

陰雨天,孩童易生病。

我拿出藥丸,指導他們就水吞服。

漸漸與幾個村民混熟,才得知。

兩年前開始,這邊就開始有人失蹤。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後來有人說,上山時被怪物追趕,那怪物還會分身。

弄出七八個分身,將人追得筋疲力盡再吃掉。

漸漸地,他們不敢到山裡的深處去,只在山腳周圍生活。

山上搭棚子,漏風嚴重。

哎,這雨再下下去,若出現山體滑坡,比水災還恐怖。

哪裡都不安全。

我在棚子裡邊吸溜著鼻子,邊繼續完成自己的工作。

外邊忽然傳來驚呼聲。

探頭出去看,十幾個手持長刀的短小漢子,不知從何處竄出來。

民眾四散奔逃。

「誰動砍誰!」

稍有異動的人,都被他們一刀斃命。

我趕緊在地上抹了一把泥,給臉塗上。

帳本放下,這東西不值錢,劫匪看不懂自然會扔到一邊。

此處避難者約莫百十人,那些大漢一時沒看到我。

從棚子裡挪出來,鑽入半人高的草叢。

為了圖方便,我都是做男子打扮,此時倒方便逃跑。

衙門裡的人都分散出去救災。

我這邊只留守著兩個衙差,見到賊寇,絲毫不敢反抗。

沒辦法,十幾個持刀的壯實歹徒,百十個老弱病殘如何打得過?

給人糧食和錢後,命村民自縛手腳,然後把他們丟在一旁。

我仔細辨認這些人,發現他們的衣服千奇百怪,但鞋子都是統一的。

什麼地方會穿統一的鞋。

答案只有軍隊。

這是哪裡的士兵,怎麼形同悍匪?

我記得邊城士兵的鞋,不長這樣。

那麼,這是一群散兵游勇?

據我所知,此處距離潞州不遠。

潞州月前與倭國戰,大獲全勝。

難不成這伙口音怪異的賊人,是倭寇?

賊寇翻出食物美美地吃了一頓,而後便如同挑選貨物般,從俘虜之中拖走幾名女子。

女子的呼救聲聲不絕,倭人猥瑣的笑聲傳入我耳中,讓我心急如焚。

我一人根本無法對付這些賊寇。

也沒辦法對這些女孩子的遭遇熟視無睹,索性主動暴露自己的行蹤。

仗著林中光線昏暗,袖弩對準一個正在施暴的敵人。

箭矢快如閃電,只聽一聲慘叫,那人頹然倒地。

「敵襲!」

對方心驚之下,沒有心思凌虐俘虜,立刻有三五人前來查看情況。

我對山裡的路不熟,但對方也不熟。

賭吧,生死有命!

身後追擊的腳步聲如影隨形,我的心幾乎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有些後悔自己莽撞的行為。

袖箭我只帶了三發,現在只剩下兩發。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再用。

然而,有人已追至我身後,我甚至能聽到他長刀破空的聲音。

就地一滾,第二發袖箭激射而出。

追兵捂眼痛呼,我趁機拉開距離。

旁邊的人聽到同伴遇襲,立刻趕來。

也不管能不能砍到我,在我身後將刀舞得虎虎生風。

我只顧跑,沒看清腳下,一骨碌滑倒在地。

寒光近在眼前,我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撲哧」一聲,我嚇得閉眼,卻感到熱血噴到我臉上。

定睛一看,賊寇的屍身緩緩倒地,陳野和燕雙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你們!」

我喜極而泣,抹掉臉上的血:「太好了,他們有救了。」

問及他們兩人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陳野是奉命追捕那伙流寇,而燕雙,他支支吾吾,只說來此公幹恰好與陳野遇上。

陳野看了一眼燕雙,沒說什麼。

這個問題上我沒過多糾纏,問二人帶了多少人。

陳野在潞州軍中,擔任參軍一職位,此次共帶十二人。

路上截殺流寇十人,其餘的十七八個流寇都逃到了這裡。

殺敵的事好說,關鍵是如何助百姓脫離。

計劃兵分兩路,我與燕雙吸引火力引開部分敵人,陳野帶人潛伏,伺機而動。

33

一場廝殺。

百姓無傷亡,敵寇皆俘虜。

但雨水沖刷,致使山石滾落,不少人陷入沙石里。

我們一行人幫著當地官府救援百姓,安撫民心。

但城中已被淹了大半,且糧食告急。

等了三日,朝廷的賑災糧終於運到。

竟是王翊川帶隊,與他同來的,還有趙行簡。

他們來時,我正灰頭土臉地幫著熬藥。

一連幾日沒合眼,眼圈都是青的。

衣服濕了又干,乾了又濕,一股餿味。

煙霧繚繞,就看到趙行簡撥開雨幕,站在我跟前。

我愣了愣,立刻捂上臉:「別看我,你怎麼來了!」

「我來,你休息會兒。」

趙行簡拿帕子給我擦完臉,將手裡的匣子遞給我。

「救災需調撥錢財,我請命前來,給你送最愛的糕點。」

我打開一看,食盒裡是我喜歡的棗泥糕和桂花糕。

他們一路疾行,糕點還是完好的。

捏起一塊咬下去,軟糯香甜,甜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嗚嗚,師兄你真好,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趙行簡。

少年的體溫,令我心安。

流寇追殺、山石滑坡、糧食告急,樁樁件件皆讓我神經高度緊繃。

此刻吃到從雲京來的糕點,連日來藏在心底的委屈與惶恐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

邊哭邊把這些天的經歷顛三倒四地講給他聽。

「我都嚇死了,幸好你做的袖弩,不然我就成刀下亡魂了。」

臉上的髒污都蹭到了趙行簡的衣服上。

他也沒嫌棄,將我攬在懷裡輕聲安慰。

等我放開趙行簡,卻見陳野正站在門口。

他愣了愣,才笑笑說:「小姐,我給你送飯來了。」

這幾日陳野幫了我許多。

之前山石滾落,砸壞百姓的屋子。

救人時,二次塌陷,我被埋進土石里,全靠陳野將我挖出來。

後來我就沒去救災,忙著安頓災民。

王翊川此次帶來的人不少,所以我得空閒,終於能好好地梳洗。

穿上乾淨衣裙,趙行簡搖搖頭:「越發瘦了。」

後來趙行簡、陳野、王翊川,還有燕雙,我們五人簡單吃了一頓飯,又投入緊張的工作中。

半月後,邊城災情緩解,我們才返回雲京。

跨坐上馬,陳野將韁繩遞到我手中。

「小姐,如今我已是仁勇副尉。」

我只當他是尋求誇獎,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九品下的官,倒也不錯了。你侄兒當以你為榮。」

陳野看著我,眼中漾出孩子氣的笑容,卻又有些黯然。

「嗯,無論未來如何,我永遠是小姐的侍衛。」

我搖搖頭:「做我一人的侍衛有什麼意思,你當是天下的英雄。」

鼓勵之語,盼他前途似錦。

可他嘴邊笑容更甚,眸中有種我看不懂的哀愁。

34

督查茶稅的事,我完成得不太好。

畢竟帳本子都被毀了。

劉老頭本意罰我,但他罰我之前,皇帝得知我在那邊的種種作為,反而予以嘉獎。

於是老劉頭偃旗息鼓,皮笑肉不笑地跟著誇我。

李茹堂姐已決意和離。

我問她打算,堂姐說她原先想不通,我為何要那麼辛苦讀書。

嫁人生子,做個無衣食之憂的後宅婦人,似乎更輕鬆。

但這段短暫的婚姻,叫她明白。

嫁人後,她的命運似乎都交給了那個被稱為夫君的男人。

夫君愛,則美滿。

夫家盛,則無憂。

一切,只看嫁的那人有幾分良心。

所以,堂姐說她也要給自己掙前程,不去做那攀附的菟絲子。

我忽然想,前世的我,如果有選擇......

會去嫁謝聽竹嗎?

即便,他很好,還會與我相敬如賓。

多少女子,有這樣的婚姻已經滿足。

可相敬如賓,終究不在對方心中。

對方思蕙來說,謝家已是最好的避風灣。

只是,我已不再是方思蕙。

我想,新政的意義,便是讓更多女子多一種選擇吧。

後來堂姐也科考得中,去鄉縣的書院當祭酒。

當然,那已是多年後的事,在此不提。

回到雲京,皇帝除了嘉獎我以外,單獨召見我時,竟還問我有無定親。

我不敢隱瞞,說自己沒有許人家。

怕皇帝突然想給我賜婚什麼的,我趕緊岔開話題。

拿出在邊城山上拾到的礦石。

「陛下,此物乃我在山中偶然所得,似乎是鐵礦。

「恕臣多言,此次水患邊城山中多有坍塌,怕是內有空隙。」

我也不是瞎猜。

據我所知,朝廷對鐵器查得嚴。

可私底下卻流通著不少鐵,且都是潞州和邊城那邊來的。

加上百姓談起山中鬼怪的事,怎麼看都像是讓人別靠近。

皇帝讓福公公將礦石拿去,端詳一陣,頷首。

「你是想說有人私挖鐵礦?」

我將頭低下:「只是猜測。」

老皇帝低聲笑:「你老師說幾個學生里,你算是出色的,倒也不假。」

老師?

說的是謝聽竹嗎?

我不敢亂揣測,乖順地跪在那裡。

皇帝沒有再與我說話的意思,揮手讓我退下。

離開時,在外遇見方思嫻與靖王二人。

靖王人已至中年,雖略顯富態,一雙狼目不怒自威。

向二人行禮,方思嫻笑盈盈的,靖王抬起下巴看人。

「李大人捨命救十七弟,十七弟不遠千里押運糧草入邊城相助,你二人確是一段佳話。」

我面露不解,方思嫻笑意更深:「恭喜李大人,好事將近。」

什麼?

我沒想到,去歲和王翊川墜崖的事,現在還能拿出來說道。

也不知,究竟會傳成什麼樣子。

我心惴惴,終於在立夏這日,接到皇帝的賜婚聖旨。

齊王求娶,皇帝賜婚。

李氏女,李姿為齊王妃。

一時間,前來祝賀的人,幾乎踏破我家門檻。

接下聖旨,我如遭雷擊,直奔齊王府,要找王翊川問個明白。

他似乎知道我要來,早已等候多時。

「王爺,臣以為,臣已經講得十分明白。為何還要請陛下賜婚!」

情緒過激,我也再難維持笑臉,幾乎是質問。

王翊川靜坐高位,他今日穿著初見時那身絳紫衣衫。

俊美矜貴,威儀無雙。

我的心就這樣一點點地沉下去。

我怎麼就忘了,他乃皇親貴族。

什麼朋友,什麼不用我回應他的感情。

一切,都是他樂在其中的遊戲罷了。

玩到沒意思,想得到我,還不是易如反掌。

良久,王翊川開口:

「本王也以為自己能放下,只是聽聞你在邊城被困,便立刻不管不顧起來

「你可知,若非我一力促成,銀錢與糧草不會那麼及時送去邊城。

「但若我不去,你不知還會受怎樣的苦。

「嫁給本王,從此無人敢怠慢於你,我只是想把你放在身邊,好生照顧。」

他說得這樣情深意切。

可我覺得好難過。

他只看到我一人之苦,看不見百姓的水深火熱。

這便是,天潢貴胄。生於雲端,看不到泥濘。

此時,愛我,恨不得捧心以待。

倘若不愛,豈不是也棄若敝屣!

微風起,亭中輕紗起舞。

我在王翊川面前站直身體。

「王爺,你所謂的愛,便是強迫我接受?——

「好,你要我,我便給你——」

腰間絲帶的結,被手指拉開。

王翊川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攥在我的手。

「為什麼,不要脫!」他的聲音變得艱澀,「為什麼不能接受我?」

「從前脫衣,是為救我;此刻,是為了永遠擺脫我嗎?」

王翊川將我的衣帶系好,一字一頓:

「此事無轉圜餘地。」

我知道,什麼都完了。

不知怎麼回的家。

丫鬟說趙行簡來找我,我捂著耳朵:「我不見,你把床前的魚燈拿去還給他吧。」

壞掉的魚燈我已經補好了。

補得很好,趙行簡永遠不知道我發現過他的秘密。

這樣,以後相見,我還可以裝作一無所知,喚他一聲師兄。

想著,我又捂著臉哭了一場。

真奇怪,越長大,眼淚似乎越多了。

35

再怎麼樣,朝還是要上。

有大人朝我祝賀,我只點頭應下。

低著頭,不期然撞上一個人。

抬頭,是趙行簡。

我眼睛酸酸的,梗著脖子問:「你也要祝我覓得良緣?」

他搖搖頭。

「不是說,我們有誤會要及時說開嗎?我知道,你對齊王無情意。」

我又想哭了。

他繼續道:

「那日在邊城,你衝過來抱我的時候,齊王便在一旁。他的眼中滿是落寞,我便知道,他從未放下過你。

「我早已修書一封,請家中父母來,談你我的婚事,沒想到齊王動作這樣快。」

我吸吸鼻子:「我們的婚事?」

「嗯,我們的婚事。」

賜婚的聖旨已下,現在去跟皇帝說,我有婚約......

欺君之罪,不是我們這等人家所能承受。

趙行簡讓我不用擔心,他願意將婚書呈於聖上。

若有罪名,他一人擔下。

真笨啊,這個辦法真笨。

但我還是抱住趙行簡,在我們雙方父母面前。

謝聽竹的母親病了,於情於理我和趙行簡都該去見一面。

本以為謝聽竹不在家,皇帝命他兼任右丞之職,總是忙得不見影。

到謝家時,他竟也在。

探病後,告辭。

謝聽竹忽然叫住我,問我賜婚的事。

人們在背後,總說我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成為齊王妃。

說我是高攀。

可我從來不想攀附這場富貴。

「大人也覺得,這是一樁好姻緣嗎?」我問,「我本配不上齊王,所以應該感恩戴德?」

謝聽竹搖頭:「你所求的從不是富貴嗎?安樂而已。

「你是個很好的女郎,什麼都配得。」

謝聽竹說完,讓我不用過於擔心。

柳暗花明,或許此事還有轉機。

這日,我本想通過郡主江婉,求見一下皇后。

卻沒想到,在宮中遇見謝聽竹。

他見我手拿婚書,問我可是為了賜婚之事。

見我點頭,他道:「已經結束了,齊王主動求陛下收回聖旨。」

我驚圓眼睛,可謝聽竹沒跟我解釋什麼,徑直離開。

恐怕又是一樁我不可知的懸案。

不久,刑部刑獄司有官職空缺,我成了錄事。

主要職責是記錄案件。

郡主江婉也在刑部任職,我成了她的屬下。

趙行簡升遷,為戶部員外郎。

戶部尚書老劉被皇帝訓斥,遭貶。

緊接著,邊城私挖鐵礦一案曝出,牽連甚廣。

最後,沒想到竟查到王翊川頭上。

朝堂之上,靖王怒斥齊王意反乾坤。

劉記藥鋪案,齊王放走頭目。

秋獵刺殺,齊王苦肉計助刺客脫身。

邊城水患,齊王不顧一切要安撫平民。

......

靖王擺出的證據,樁樁件件,都對王翊川不利。

齊王無力反駁,下獄。

至於皇帝是會讓齊王滾回封地,還是直接處死,誰也不知道。

若婚約還在,恐怕整個李家都要陪著王翊川在牢里待著。

牢獄中,我於賜婚風波後,再見王翊川。

到底是皇親,他的牢房十分乾淨整潔。

我去時,他靜坐床榻上,閉目養神。

上官問審問,我負責記錄。

王翊川沉默不語,我們隔著欄杆對視,他很快又移開目光。

齊王一案,暫無後續。

靖王越發皇帝信任。

連帶方思嫻,也成雲京眾女最趨之若鶩的人物。

人人效仿其衣飾,人人盼著與其交好。

她對我,自然也是處處針對。

有次,方家一個遠親犯了事。

方思嫻讓上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我卻將案件記錄得很清楚。

她竟讓靖王直接派人將我的案冊撕得粉碎。

更將諸多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頭上,讓我受罰停俸。

無法無天,無人來管。

這年中秋,靖王更是插手太子選妃一事。

皇帝不以為逆,反倒欣然應允。

我對此不解,父親嘆息道:「陛下顧念親情,寵愛靖王,不知是福是禍。」

靖王手中本就有兵權,王翊川入獄,他的兵也入靖王麾下。

我總覺得山雨欲來,卻不知是哪一日。

我與趙行簡的婚事既定,趙家送來聘禮。

連帶那一對我還給趙行簡的魚燈,也一同送來府上。

趙行簡問我:「卿知否?」

我臉一紅,羞惱地捶他一拳。

36

入冬後,謝聽竹母親病重。

他辭官在家,一心為母親侍疾。

我也與趙行簡常常去謝府上,探望謝母。

前世今生,她都是我的良師。

我為謝母把過脈,已是油盡燈枯之態。

偶爾,我坐在床榻前喂謝母吃藥,她會絮絮地說起前塵。

說謝聽竹幼年時,她對他何其嚴苛。

說起那位名叫思蕙的媳婦,很是聰明可愛。

謝母將我與趙行簡的手拉著,放在一起。

「夫妻之間,唯有互相體諒,多多溝通,才得長久。

「不要像吾兒聽竹。」

後面的話,謝母沒有說下去,只是笑笑:「聽竹他性子沉悶,老身故去後,你們常來府上探望他,他心裡必是高興的。」

我與趙行簡點頭。

春節前,雲京忽然湧入大量災民。

原來南方因旱災顆粒無收,朝廷撥下賑災款,卻還是有諸多人流離失所。

天子震怒,徹查款項。

戶部,查到方思嫻頭上。

五萬兩賑災銀,只發下去一千兩。

除夕,皇帝與太子入廟祈福。

靖王起兵圍廟,欲謀反。

原來那些入雲京的流民,一大半都是靖王手下兵將所扮。

靖王射殺太子,又令皇帝寫禪位詔書,自以為穩操勝券。

畢竟宮中侍衛也是他的人,雲京外,更有一萬精兵等候。

只待城門開,靖王黃袍加身,成為天下新主。

然而,他的如意算盤打早了。

廟中各處,突然出現大量官兵。

至於城外的叛軍們,被謝聽竹和王翊川攜一眾將士降服。

其中就有陳野。

靖王射殺的太子,也不過是個小黃門假扮的。

不是皇帝入了靖王的局面,皇帝本來就是執棋之人。

凡是與靖王府還有方家有牽扯的,全部下獄。

涉案人數之廣,直審到次年春。

靖王處死,其子王明貶為庶民,一生幽禁。

方家滿門抄斬。

謝聽竹審方思嫻那日,我正隨郡主江婉,入牢獄提審王明。

我奇怪,刑獄斷案似乎不歸謝聽竹管。

江婉附耳以告。

「三年前,叛賊入京,謝大人妻子被賊寇所擄,墜崖而亡。

「大人追隨而去,仍未能救其妻子。」

此話猶如驚雷炸響,謝聽竹當年,與我一起跳崖!

見我面有異色,江婉繼續:「此事我也是從母親那聽來,謝大人瞞得緊,因為,當年傳聞謝夫人被擄後委身於賊,不是清白身。謝大人不忍亡妻受辱,下令隱瞞。如今,世人只知,謝夫人是巾幗英雄,寧死與賊寇周旋,死於刀下。」

我仍沉浸在謝聽竹隨我跳崖的震驚之中。

江婉因為我是聽八卦入迷,聲音更低:「你一定不知道,傳聞是誰放出來的。」

「方思嫻,方家?」

「是,我母親畢竟是公主,能查到些。」江婉嘆息,「那位謝夫人,人看著嬌怯怯,其實很是果敢,若還活著,我倒想與她交個朋友。」

我驚訝,當年,似乎與江婉並不熟悉。

對方一笑:「謝大人任太子傅,我在宮中伴讀。他隨身帶著夫人的文章,我有幸讀過,落筆有神,文風堅毅,倒與你有些相似。」

旋即,江婉目露哀傷:「可惜,有情人不成眷屬。謝大人每每瞧見我的衣飾新穎,便知道京中時尚風向,也給家中妻子裁衣做冠。」

華衣美服,玉石珠寶。

果真,皆是他所贈。

刑房門口,我與江婉停下腳步。

只聽裡面,方思嫻的聲音尖厲不甘。

「沒錯,當年他們根本沒想綁方思蕙,是我帶他們找到方思蕙的藏身之地。

「你倒是把她藏得好,可惜,她對我不敢有隱瞞,我知道你把她藏在哪裡!」

謝聽竹不知說了什麼,方思嫻更加癲狂。

「為什麼?呵,因為她不配。你原本是我的,憑她那樣低賤的人,也敢肖想我的人!

「兩難之際,你還是猶豫了,不是嗎?」方思嫻放聲大笑,「別否認,你註定愛上我!」

註定嗎?為是男女主,所以註定相愛?

我忍不住踏入刑房。

方思嫻被縛架子上,滿身鞭痕,形容癲狂。

謝聽竹提筆記錄,聲音淡漠如昔:「本官的選擇,從來只有思蕙一人。

「當年弓箭手埋伏左右,射殺賊首,易如反掌。」

謝聽竹起身:「舊案審完,你秋後處斬。」

方思嫻不顧身上鑽心疼痛,厲聲質問:「沒有我,失去主角光環,你就不怕死?」

謝聽竹無所謂地將筆擱下:「本在囚籠中,生死無不同。」

37

我迅速收回腳,和出刑房的謝聽竹撞到一處。

他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目露關切,又迅速收回手。

「江大人、李大人,我先告辭。」

有很多話想問他,卻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去問。

就像那已經做好的香囊,找到理由贈送。

謝聽竹走後,我去看了方思嫻。

她已陷入瘋魔,口中不停地說著:「劇情不該是這樣。

「我孤身去前線,明明要和他情定戰場,為什麼他不理我?」

她說的,應該是隨謝聽竹大軍歸來那次。

「為什麼,哪裡出錯了?」她木木地看著我,「哪裡出錯了?」

然後又痛哭:「我不想死啊,我不想被抹殺。」

抹殺。

原來,她也是帶著任務來的。

不久,謝母病逝。

我在老人家棺槨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她視我為親女,我悄聲喚她一聲母親。

謝聽竹為母守孝,辭官,即將扶靈歸鄉。

臨行前,謝聽竹單獨邀我飲茶。

他說,天氣漸熱,歸鄉途中多經過山林,能否請我做一個驅蚊的香囊。

繡一隻,長耳朵的兔子。

我壓下心頭的諸多情緒,點頭應允。

他說起初見我唱的歌謠,問我怎麼再沒唱過。

一曲哼唱結束,確實有些跑調。

他昧著良心誇了一句。

靖王謀反案結束,王翊川回自己的封地。

他走的時候,讓我養著王富貴。

此後山水迢迢,不知何時能相見。

陳野被封為潞州參軍,臨走時,說到時候回來喝我和趙行簡的喜酒。

我依舊送他平安符,隨贈木牌,刻著「平安順遂,喜樂無虞」。

陳野身上的孩子氣,變得穩重。

他拿著木牌,笑問:「小姐總將『安樂』二字寫成錯筆,是為何?」

為何——

前世,方思蕙的父親和嫡母,名字含有「安樂」。所以涉及這兩個字,我都寫成錯筆,避開長輩名諱。

這個習慣,從未更改——

「轟隆!」

耳畔猶如驚雷落地。

我忽然憶起,那年中秋,謝聽竹拿到我祈願的紅絲帶。

他沉沉的目光,仿佛穿透時光落在我心上。

策馬,趕去謝府。

大門緊閉,拍門,門仆謙恭道:「我家老爺,扶靈歸鄉,已離去兩日有餘。」

問歸期,無歸期。

後來,太子繼位,多次請求謝聽竹出山做官,他都拒絕了。

聽說,他在宗族裡,選了男女一對孩童,過繼到自己膝下。

我與趙行簡的婚期,定在二月。

落雪映晴光,十里紅妝喜嫁娘。

陳野果真親自來喝喜酒。

王翊川不能來京,差人送來賀禮。

謝聽竹守孝中,不宜出行。

燕雙代謝聽竹前來,我與趙行簡,一人一份禮物。

行簡的,是幾幅珍奇字畫;我的,則是一張房契。

後來我去看過,房中放有許多書籍。

問謝聽竹安好,燕雙說他一切皆好。

那就好。往事如煙,不可追。

我們,都在朝前走。

婚禮圓滿,但新婚之夜,趙行簡指著床頭魚燈,問我何時知道他的心意。

我「嘿嘿」一笑,避而不答。

兩人嬉鬧,床帳輕搖。

月上柳梢,對影成雙。

青梅竹馬,天賜姻緣。

38

王翊川番外:

我對李姿,一見鍾情。

少女精靈古怪,活潑可愛,叫人忍不住動心。

幾番靠近,卻把佳人嚇到。

中秋夜告白,果然被拒絕。

本意以朋友的身份,守在她身邊,卻還是忍不住嫉妒那些能讓她喜笑顏開的人。

我果然放不下她。

於是,策劃秋獵的一場英雄救美。

沒想到,真有刺客。

拚死保護,還是讓她受傷。

連累李姿一起墜入山崖。

後來,聞聽邊城有災難,我不管不顧就要前去救援。

我想,她一個女子,在外還是太危險了。

不如,就留在我身邊,做一個快活的王妃。

賜婚的聖旨下來,李姿果然來找我。

她以為,我只是想得到她。

不,我是真心愛惜她。

賜婚的事,沒有轉圜餘地。我必須娶她,否則,連朋友也沒得做。

後來謝太傅找到我,提醒我,災禍將至。

原來,靖王竟將算盤打到我頭上。

陷害我有謀反之意。

謝太傅要與我做個交易,他能保我性命,留得清白。

只要我請皇帝收回賜婚旨意。

若我執意要娶李姿,恐怕李家也不得安生。

於是我同意了謝聽竹的交易。

只是好奇,為何他要為李姿做這麼多。

謝聽竹神色淡然:「她是我的學生,自當成全她的心意。」

靖王事敗,我回封地。

此後經年,不復再見。

39

陳野番外:

小姐於我,是黎明曙光,亦是落水稻草。

我曾想,再沒有銀錢救我侄兒,便去偷、去搶!

旁人能騙我的,我為何不能這麼做?

後來小姐三番兩次施以援手,才不至於讓我走上絕路。

小姐冰雪聰明,心中有正義。

還為我兄長翻案。

我想,這條命給了小姐,也是應該的。

邊城再見,小姐被追殺。

她看見我時,如見救星。

那一刻,我竟有些恍惚,心想自己終於有一天,也能為小姐遮蔽風雨。

小姐被埋進山石時,我想也不想,只顧用手拚命地挖。

哪怕手指血肉模糊,也渾不在意。

我後知後覺地想,原來,我對小姐還有別樣的心思。

只是,這點情愫,只能藏在心底。

小姐見到趙家公子時,眼中似乎亮起星星。

原來,小姐有喜歡的人了。

感情一事,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我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就知道,自己早沒有機會了。

不,應該說從無機會。

40

燕雙番外:

婚禮一別,再見是兩年後。

李姿小姐女兒抓周宴。

郡主江婉升遷為右丞相,李姿小姐則為其門下文書。

或許再有些時日, 她又要升官了。

主人的眼光總是好的,舉薦的學子們皆有所為。

我帶著主人的禮物拜訪,趙行簡大人抱著孩子讓我瞧。

嗯, 孩子白白胖胖,咂巴嘴, 睡得安穩。

問及名字,趙大人笑笑, 說取了好些名字,都難定下來, 想問我家主人的意見。

我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粉臉蛋, 不覺臉上的笑都加深幾分。

「主人再不管俗世的事, 一心念佛守孝,趙大人還是自己定吧。」

我說完, 李姿與江婉郡主一起走過來。

「老師送孩子的是什麼?」郡主催著要看。

李姿李大人也有些好奇。

一套文房四寶。筆墨紙硯,皆出自名家之手。

小金鎖,寓意平安。

李大人握住金鎖看了看,問我主人身體如何,何時能去拜訪。

「主人還和往常一樣喜靜,整日與書做伴,並不孤單。」

李大人垂目看著金鎖:「嗯, 你替我謝謝老師。」

我怕再聊下去有什麼漏洞,遂入席吃喝。

高高興興來, 高高興興走。

主人的妻子,名為方思蕙。

我在主人和夫人合葬的墓邊停下,磕頭。

「主人,我已替你看過阿姿女郎, 她與趙郎君恩愛如初, 且官途似錦。

「女郎與郡主向陛下諫言, 說起女子就醫難之事。如今專門的醫館和大夫,都在籌備中,不知她二人會做出怎樣的事跡。

「孩子抓周宴的禮物也送去了, 多虧主人想得周到,一切都準備好了。

「新皇政績斐然, 民間多是誇讚之語。

「少爺和小姐很乖巧,請的老師都說他們聰明, 過目不忘。

「您見到思蕙夫人了嗎?這次莫要再把什麼話都放在心裡,想說什麼就和她說吧。

「罷了,我再在這裡守著你們一會兒。過幾日, 帶少爺和小姐來探望你們。」

我絮絮叨叨地說完,又給墓前的諸多花草澆水。

這都是夫人的愛花, 我不在這裡,也會有人照料。

多年前,主人寫信歸家時,總愛問家裡花草長勢如何。

我有一次偷看到,問主人,怎麼不問問夫人在家是否安好。

主人說:「都是蕙娘在照顧, 花草茁壯,她必定安好。」

「怎麼不直接問夫人的情況啊!」我八卦心起。

無奈主人只是捲起書冊:「多嘴!」

多嘴就多嘴吧,總比沒嘴要好。

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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