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沒想過。
他這個事,竟然是和我參加同一場婚宴。
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他身邊出現了一個人。
看清那個人影的瞬間,我眼睛微微瞪大。
是蘇序澈。
如果高中的時候,我對寧時行來說,是邪惡的反派。
蘇序澈對寧時行來說,就是正義的使者。
每次我欺負寧時行,他都會義憤填膺地指責我。
每次寧時行遇到麻煩,他總會義無反顧陪在他身邊。
放小說里,他就是妥妥的白月光。
不過現實里,寧時行對他也很好。
他會溫柔地給蘇序澈講題。
也會背腿受傷的蘇序澈去醫務室。
他對蘇序澈的好。
是發自內心的。
是心甘情願的。
和被我脅迫。
有著本質的區別。
眼前。
蘇序澈站在寧時行身邊笑著說了些什麼。
寧時行點頭回應。
看這樣子,過了這麼多年,他們關係還是很好。
我拿著酒杯默默轉身。
這一刻,無比清醒。
寧時行對我的心態大概就是:
人終將被年少時恨得牙痒痒之人困住一生。
高中時,我仗著權勢對他肆意欺負。
如今身份逆轉。
他必然是要狠狠欺負回來的。
這是人之常情。
明明早就知道了。
但心臟卻好像變成了沒有熟透的果子。
有點苦。
有點酸。
9
好在寧時行是新郎的好友,而我是新娘這邊的人。
桌子之間隔得很遠。
只要不主動湊上去,是不會碰到的。
但等我回到桌邊,就面臨了新的麻煩。
新娘的好友,也都是我們以前那個圈子裡的人。
太久沒見,又斷聯多年。
他們都對我的情況很好奇。
圍著我問個不停。
他們說話時,語氣帶著探究,帶著擔憂。
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
但這一刻,我還是如坐針氈。
當初我選擇和周圍所有人斷了聯繫。
害怕的,就是這種目光,這種話語。
好奇,同情,甚至是憐憫。
以前我們是一個圈子裡的人。
大家都是花錢如流水的公子哥,大小姐。
而現在,他們依舊維持著原來的生活。
我卻摔了下來。
他們飆車、泡吧的時候。
我住棺材房,吃拼好飯。
他們遊戲人間的時候。
我在計算剩餘的欠款。
即使如今,他們強硬地加回了我的聯繫方式。
甚至打包票說日後定會相助,大家還是朋友。
我們也都心知肚明。
回不去了。
我和他們。
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笑了太久,笑得臉都有點發僵的時候。
我終於尋到藉口,出去透透氣。
離開這有些壓抑的環境。
走出宴會廳。
我卻撞見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人。
蘇序澈。
10
他見到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沒什麼好臉色。
直接沖我喊道:
「你怎麼還有臉回來?」
我擰起眉頭。
還沒來得及說話。
他就自顧自繼續開口了: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寧時行現在有錢了,所以想貼上去了,是不是?」
我臉色沉了下來:
「你想多了。」
不欲和他爭執,我轉身就準備離開。
結果他又攔住了我。
「池家早就破產了,你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少爺嗎!」
「現在沒人會慣著你!」
我低下頭。
看他漲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
確信了。
他是來找茬的。
或者說。
他是來給寧時行出氣的。
就像高中,他總義憤填膺地指責我那樣。
「有錢就可以隨便欺負別人嗎?」
「池瑜洛,你不怕遭報應嗎!」
當然,高中時期的我也不是好惹的。
他幾次三番挑釁我,我自然會給他點顏色看看。
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引導。
就讓他被同學孤立,被老師針對。
不過那件事導致寧時行第一次和我冷戰。
那個被摔壞助聽器都能忍下來的人。
為了蘇序澈,和我置氣。
面前。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
我全都左耳進右耳出。
反正沒一句好話。
直到,他深吸了一口氣,沖我喊道:
「寧時行喜歡的人是我。」
「要不是你高中插了一腳,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身形一僵。
我被釘在了原地。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起來。
我拿起一看。
來電顯示人:寧時行。
11
蘇序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微微蹙眉,在電話即將自動掛斷的時候接起。
聽筒那頭,寧時行的聲音傳過來:
「吃晚飯了嗎?」
我還未出聲。
蘇序澈突然大聲喊了起來:
「怎麼可能!」
寧時行聽到動靜,聲音陡然沉了下來:
「池瑜洛,你現在在哪裡?」
我嘆了一口氣,抬手撫上額頭。
這局面。
真亂啊。
寧時行過來的時候,直接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拽了過去:
「來這為什麼不和我說?」
我抽回了手,仰頭看向他:
「我以什麼身份向你彙報這些。」
「我們就是債主和欠債人的關係。」
寧時行臉色沉了下來。
蘇序澈突然叫道:
「池瑜洛,你利用過去的事情脅迫寧時行幫你還錢了對不對?」
「你自己沒手沒腳嗎?能不能要點臉!」
不等我反應,寧時行直接出聲了:
「閉嘴。」
他的聲音冷得像結了霜:
「我說過,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蘇序澈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但直到蘇序澈紅著眼眶離開。
寧時行都沒有挽留。
他偏頭,神色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蘇序澈剛剛和你說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
「沒什麼。」
「不過有一點他說得挺對。」
「我有手有腳,還是要自己還錢的。」
聞言,寧時行皺了眉:
「你已經還過了。」
四周的空氣凝滯了一瞬。
我抬眼看向他,語氣輕而認真:
「但我不想用這種方式還。」
他呼吸一滯,神色怔忡。
我垂下了眼。
有時候人就是那麼奇怪。
明明已經一無所有了。
還是想要保留那麼一點,最後的體面。
12
我繼續過著白天送外賣,晚上在 KTV 打工的日子。
一天,我結束晚班,走出門。
迎接我的,是瓢潑的大雨。
即使撐了傘,也無法阻擋亂飄的雨絲。
我心裡盤算著要快點趕到公交車站。
錯過一班,要等好久了。
一個不留神踩進水坑,鞋襪瞬間濕了個徹底。
我「嘶」了一聲,耳邊突然炸開鳴笛聲。
緊接著又被白亮的光晃了眼。
視線移過去。
寧時行的勞斯萊斯不知道在路邊停了多久。
上車後,我先道了謝。
然後拿出紙巾擦拭座位上沾到的水漬。
寧時行手搭在方向盤上,聲音壓著火:
「最近的公交車站要走兩公里。」
「夜間巴士,三十分鐘一班。」
「這麼大的雨,你是要順便在外面把澡也洗了嗎?」
我偏頭反問:
「不然呢?」
「打車?」
「那我一個晚上白乾了。」
寧時行像是氣笑了:
「這種日子,虧你忍得下來。」
我猜他大概想起了什麼。
沉思片刻後開口:
「我這些年,過得比你想像得慘。」
「也???2算是報應。」
他直接出聲打斷。
「別說了。」
我閉上了嘴。
本以為會一路沉默到回家。
寧時行忍不住開口了:
「你高中的時候多金貴啊。」
他似乎不需要我的回應,自顧自往下說:
「太陽曬不得,冷風吹不得。」
「蝦要剝好殼,魚要挑好刺。」
「幾步路的小賣部都嫌遠,兩公斤的書包都嫌重。」
聽他細數那一樁樁事情。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靠在車窗上懶散地笑了一下:
「那時年輕,長大總會被社會教做人的嘛。」
生活足以磨平一個人的稜角。
13
當天夜裡,我就又被生活教做人了。
大概是最近連軸轉,今天又淋了雨。
我發燒了。
意識混沌間,房?ú?門被推開了。
我被扶了起來。
溫熱的水混著藥灌進了我的喉嚨。
我還處在不清醒的狀態,反應很遲鈍。
恍恍惚惚間,整個人倒退回了高中時期。
在感知到面前的人起身的那一刻,我拽住了他的衣袖。
「寧時行,我好冷。」
身側的床鋪塌陷,我落入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但還是渾身發冷。
我下意識朝著熱源蹭了蹭。
「還是冷。」
他抱得更緊。
「好點了嗎?」
我皺了皺眉,繼續使喚他:
「我頭痛。」
「寧時行,你幫我按按。」
指腹觸上太陽穴,輕輕地揉著。
他技術很好,而且很有耐心。
我被伺候舒服了,睏倦逐漸襲來。
在夢中,我開始感到呼吸困難。
好像有什麼在擠壓著胸膛。
很多東西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
夢裡的畫面也是無序的,昏暗的。
一會是討債人拿著砍刀追趕,我奪命狂奔。
一會是在棺材房裡,牆皮脫落,砸到我身上。
一會是大雪天送外賣,車翻餐灑,被顧客臭罵。
一會是 KTV 被變態客人刁難,逼我舔他褲子上的酒。
無數過往畫面洋洋洒洒席捲而來,壓抑的情緒在心裡瘋長。
然後,在痛苦道路的盡頭,我看到了一個人。
無意識地,輕聲夢囈:
「寧時行,我好累。」
這一次,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伴隨著發顫的嗓音:
「洛洛,受苦了。」
14
清晨,我從寧時行懷裡醒過來的時候,還是懵的狀態。
直到記憶??3一點一點回籠。
然後,我紅溫了。
昨天,好像,闖禍了。
正準備逃,一隻手復上我的額頭:
「退燒了。」
我有些尷尬,張了張口:
「我昨晚...」
他翻了個身,把我抱回懷裡:
「挺好的。」
「還知道麻煩別人,不自己憋著。」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是玩笑,不是調侃。
是挺認真的語氣。
心突然跳得有點快。
他牽起我的手,摩挲著手腕:
「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你現在做的這些,又累,賺得還少。」
聞言,我有些無奈地說道:
「當初我大一就輟學了,現在是高中學歷,能找到這種工作不錯了。」
他凝著我,漆黑的眼瞳里映著我的身影:
「要不要回去讀書?」
沒給我反應的時間,他快速補充了句:
「我記得你以前學的是設計,如果學得好,工資會翻好幾倍,我就當投資了。」
我愣了一瞬。
但脫離學校太久,還是下意識膽怯。
我偏頭逃避了他的目光,語氣含糊:
「再說吧。」
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沉寂的氣氛。
寧時行接起電話說了幾句。
然後偏頭看向我:
「我媽喊我周末回去吃飯。」
「你也一起來吧。」
「她一直都,挺想你的。」
15
寧母見到我後特別熱情。
但我挺心虛的。
高中的時候,我在她面前慣會扮乖。
她對我印象很好。
也不知道,我高中欺負她兒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