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拉著我聽他的曲子,每寫成一部分,都會很興奮地叫我。
有時候,我聽他彈琴會哭。
雖然我聽不懂,但我就是覺得很難過。
我問方遮,這首曲子是寫給什麼人的嗎?
方遮說:「寫給我喜歡的人。」
喜歡?
我從方遮這兒知道喜歡這個詞。
買菜的時候不好意思的問人家菜市場的小姑娘,啥叫喜歡。
小姑娘說:「你天天就想跟他在一塊兒,親一親,貼一貼。」
我恍然大悟。
方遮喜歡我,我也喜歡方遮。
喜歡就是跟方遮抱在一塊兒吃嘴子。
我歡天喜地地回家,跟方遮說:「我不喜歡那首苦兮兮的曲子,你能不能寫個高興點兒的?我喜歡《好日子》那種的。」
方遮嗤笑一聲,說:「寫不來。愛聽聽,不聽出去。」
算了,方遮這種苦瓜,也寫不來《好日子》這種純樂的。
時間過得很快。
方銳再來看方遮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
他來得很晚,方遮好不容易睡著,我怕方銳給他吵醒,輕輕下床,把方銳拉到琴房密談。
我說:「我不做你的間諜了。你以後別來了,方遮不喜歡你。」
方銳揚了揚眉:「錢都打給你了,你說不做就不做了?」
我說:「我把錢還給你。」
方遮比五萬塊珍貴。
方銳盯了我片刻,突然笑了一聲:「才來了多久,你就同情上方遮了?」
「我猜猜方遮怎麼跟你說的?」
「是不是說我虐待他,想殺他,給他吃毒藥。還說他爹不疼娘不愛的,全世界屬他最可憐了。」
神了。
方遮還真是這麼說的。
方遮說他是私生子,身份尷尬,從小親爸和繼母就不愛他。
方銳恨他,老是欺負他。
長大後,方銳怕他爭家產,就說他有精神病,還把他關起來。
最後問我願不願意溫暖他。
我說怎麼溫暖。
方遮說:「你把褲子脫了。」
然後方遮就化了。
他從身後抱著我,淌了一身的汗。
我也打開了新世界。
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還有這種門道。
方銳看著我的臉,目光里有種對智障的嫌棄,還有種憤怒:「你信了?你真信了?!」
「他媽的,你個蠢貨!」
「你看看四周,這房子,這麼大的房子!我給他買的!」
「琴房,畫室,健身房,娛樂室一應俱全,就怕他無聊。」
「方遮瘋了那麼長時間,我都沒給他送精神病院去。我費盡心思給他找醫生,想方設法讓他吃藥。他怎麼對我的?他個小畜生只想著挖我牆角,勾搭我男朋友!」
「是,上次我是打他了。但你知道他乾了什麼嗎?他把江厘給綁了,想玩兒囚禁,江厘那傻逼差點兒把他給殺了。要不是我去得早,誰知道這倆瘋子能幹出來什麼事兒!」
「我欺負他?我還欺負他了?!」
方銳紅著眼,氣得在鋼琴上踹了一腳。
我皺了皺眉,推了他一把,說:「誰讓你踹方遮的琴了?」
「我他媽!」
方銳更氣了,揪著我的領子湊近,我猜他是想揍我。
只是還沒把拳頭揚起來,方遮就踹門進來了。
我倆貼在一起怔神兒的功夫,方遮抿著唇大步走過來,一拳打在方銳臉上,趁方銳後退,又補了一拳。
方銳直往地上栽,方遮抬腳就踹,衝著打死人去的。
我連忙去拉他。
抱住方遮的腰說:「方遮,這是你哥!」
方遮的身體很僵,胸口上下起伏,緊攥著拳頭,好歹沒有再動手。
我對方銳說:「快走。」
方銳抹了抹唇角的血,冷冷地看了方遮一眼,仿佛是真的被傷了心,頭也不回的走了。
琴房瞬間安靜下來。
方遮看著安靜,肌肉卻依舊緊繃:「你也喜歡方銳是嗎?」
啥?
他垂著頭,自說自話。
「你當然會喜歡方銳了。他比我正常,比我有能力,不會失控,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很好。」
「不像我,嫉妒心強,心理陰暗,自私自利,總是撒謊騙人。」
「你也覺得方銳比我好,對吧?」
「所以才會幫著他來騙我。」
我乾巴巴地說:「我沒有。」
「沒有?」
方遮笑了一聲,猛地推開我,轉過身,一雙蛇一樣冰冷的眼睛冷漠的看著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吃的東西里下藥嗎?」
「是方銳讓你給我喂藥的吧?」
「你這麼聽方銳的話?是喜歡他,還是也覺得我有病?!」
是因為五萬塊。
但方遮沒給我解釋的空間,把我推到鋼琴上,抵著我腿,咬我的唇。
瘋了一樣撕我的衣服。
把我壓在冰冷的琴蓋上,像一頭進食的野獸。
「別妄想了。」
「你喜歡方銳有什麼用?」
方遮喘著粗氣,神經質地笑了一下:「他又不喜歡你。」
「方銳喜歡江厘。」
他壓下來,嘴唇在我後頸摩擦,惡狠狠地貶低我:
「你見過江厘嗎?他比你好看,比你聰明,比你溫柔,比你會討好人。」
「不像你這種傻子,在床上一動不動,連句軟話都不會說,哭都哭不好。」
「你永遠都比不上江厘。」
「所以別妄想你得不到的人了。」
「你就只配跟我這種人糾纏在一起!」
方遮在我後頸上咬。
很疼,比他任何一次咬我都疼。
我爹說我腦子轉得慢,所以天天傻樂呵。
這叫傻人有傻福。
但是方遮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有刀子在我心上砍。
一刀又一刀,疼得我發抖。
我死死掰著鋼琴的邊緣,承受著方遮的暴戾,啞著嗓子問:「那你呢?」
「江厘這麼好,你也喜歡他吧?」
方遮僵住了,卡了一瞬。
鬆開嘴,抽身而出,落荒而逃。
我從琴蓋上滑下去,癱在地上,像被扔掉的臭抹布。
沒辦法,我沒蠢到頭。
腦子轉得慢,但它該死的還會轉。
聰明人早就能看出來的東西,我就得一直想一直想,很久很久才能想出來。
要是一直想不出來也就算了。
但我能。
慢慢地想明白……方遮第一次親我,是在江厘那裡受了氣,沒有地方泄火,剛好我蠢不拉幾的出現。
所以他說,我不懂,說我喜歡他沒用。
因為他希望說出那句話的人是江厘。
夢裡驚慌失措,囈語中想喊回來的人,也不是我,是江厘。
那首燃燒靈魂寫成的曲子,當然也不是給我的。
我還自作多情,挑三揀四地說不喜歡。
方遮一定在心裡笑話我。
真難堪……
又好複雜。
原來不喜歡,也能擁抱,親吻。
琴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方遮走到我面前,蹲下來,給我提了提褲子,拿了張毛毯蓋住我,把我捲起來抱走。
放到臥室床上。
方遮從我側面抱著我。
我沒動,就這麼看著天花板,什麼都不敢想。
想得越多,就越明白。
太明白了,心臟受不了。
方遮的手臂越收越緊,啞聲說:「傻大個,你怎麼不抱我了?」
我沒動。
方遮就說:「你抱抱我。」
似乎在哭:「傻大個,你抱抱我吧。」
他哭什麼?
我疼死了,都沒哭。
7
我不理方遮了。
不哄他睡覺,也不給他暖手暖舌頭了。
方遮急了,就威脅我:「信不信我把你辭了。」
我看他一眼,立馬去收拾東西。
我在這邊兒裝行李,方遮在那邊兒往外拿。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折騰了倆小時,包袱里還是空的。
我沒脾氣了。
晚上,方遮把別墅里所有房門都鎖了,就留了他主臥那一間。
我硬是不去,窩在沙發上睡覺。
晚上覺得胸悶氣短的,睜眼一看,方遮壓在我身上,從頭到尾籠著我,手還放在我屁股上。
我一腳把他踹下去,翻了個身,繼續睡。
方遮就坐在沙發邊盯了我一晚上,我迷迷糊糊起夜,差點被他森幽幽一雙大眼嚇尿了。
我去廁所,方遮也跟著,靠在門上看。
過了一會兒說:「你別鬧脾氣了,我給你寫《好日子》那種歌。」
我說:「你不是不會嗎?」
方遮說:「我會學。」
我沒理他。
會學為什麼早點兒不學?
方遮就神經兮兮的來給我提褲子,頭抵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我錯了,大春哥。」
「我不該說你不好。」
「你原諒我吧。」
方遮抬頭,從我的下巴,蹭到唇上。
試探性地親了一下。
「你不抱我,我睡不踏實。」
埋怨我:
「你不心疼我了。」
我心疼他的時候,也沒見他多稀罕。
方遮越吻越深,哼哼唧唧地叫:「大春哥……」
剛穿好的褲子又被他脫了。
我被他摁在洗手台上,親得渾身發麻。
方遮跪在我面前,親吻我的小腹,低頭說:「大春哥,我也給你暖暖……」
我仰著頭,看著變形的天花板,像一條快被燒死的魚,拚命張著喉嚨乞求一點空氣。
真的,要死了。
我揪住方遮的頭髮。
方遮,方遮,方遮……
想要方遮。
就算疼,也想要。
8
心軟的人都該死。
愛方遮也該死。
我在樓下沙發上睡的第五天,方遮在樓上割腕。
我聽到響聲,跑上樓時,方遮坐在床邊,拿著打碎的玻璃片往自己手腕上扎。
血流了一手。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奪走他手上的玻璃片,跪在他身前,拉起他的手腕來看。
好在傷口不深,只是血流得多了,看起來嚇人。
方遮一直看著我,然後,拉住我的衣領,湊上來親我。
我避開他說:「去醫院。」
方遮在我頸側蹭了蹭:「大春哥不是會包紮嗎?我討厭醫生,大春哥給我包。」
我固執地說:「去醫院。」
他的傷口要縫合。
方遮撅了撅嘴,不情不願地被我拉到醫院縫合傷口。
回來之後,方遮抱著我威脅:「大春哥,上樓跟我睡吧。」
抻著被包好的手腕,像是某種勳章。
「你看,你不管我,我會死的。」
我憋著的怒火瞬間達到了頂峰。
轉身掐住方遮的脖子,把他摁到牆上,抖著嘴唇說:
「命是你自己的。」
方遮笑著說:「可我是你的啊大春哥。」
他拉開我的手,湊近,鼻息相纏。
輕聲問:「你管不管我死活?」
像書里勾引可憐樵夫的狐狸精。
壞,卻足夠漂亮。
我就是個普通人。
我擋不住。
明知這是他要我命的伎倆,偏偏心甘情願地把心遞上去。
可恨的漂亮男人!
我粗喘了兩聲,推了方遮一把,狠狠去咬他的唇。
方遮抱著我的脖子,摁著我後腦勺,張開嘴迎接。
我們像野獸一樣撕咬,也像野獸一樣纏繞。
沒辦法。
我愛方遮。
他說沒我會死,就算可能是騙我,我也心疼。
而且,萬一是真的呢?
愛一個就是這麼賤。
也可能,只有我這麼賤。
我放不開。
所以,我該死。
9
我終於確定了,方遮有病。
方遮割腕的事情逃不過方銳的眼睛。
方銳建議:「他情緒不對,這兩天先別讓他出門。」
「拜託你了,陳先生。方遮更聽你的話。」
讓方遮在家待著也不是什麼難事,他本來就不愛出門。
而且他最近很乖。
於是我放鬆了警惕。
所以,買菜回來發現方遮不見了時,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跑遍了別墅,又在附近找了兩個小時,給方銳打電話,抖著聲音說:「方遮……方遮不見了。」
方銳沉默了片刻。
那邊流淌出熟悉的鋼琴聲。
是我聽過成千上萬遍的鋼琴曲。
方銳說:「方遮在我這兒。」
「今天江厘過生日。」
太陽很大。
我看著巨大的太陽,有些耳鳴。
曲子進入了尾聲,一片寂靜中,我聽見方遮的聲音。
「這是答應你的曲子,今天送給你。」
「它叫江厘。」
我掛了電話。
太陽讓我感到窒息。
或許是中暑了。
我在農村的夏天,從來不會中暑。
所以我想,我應該回家。
我出來得太久,把自己給忘了。
很想我爹。
還想我家那幾頭母豬。
我爹說它們下崽子了,忙不過來。
我想著那幾頭豬崽子回到了別墅。
收拾行李的過程很順利。
原來我的東西這麼少,沒人搗亂,十分鐘就收拾好了。
10
方銳平生第一次接到方遮主動打來的電話。
他那任性的弟弟抖著聲音說:「大春哥不見了。」
即便是隔著電話,方銳都能感覺到他巨大的惶恐。
「他的包袱也不見了……我們家是不是進小偷了,他把大春哥衣服都偷走了。」
方銳沒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方遮是混亂的。
這種混亂很容易傷到他身邊的人。
比如他,比如江厘,比如陳大春。
他不很了解方遮和陳大春之間發生了什麼。
但是如果陳大春那樣鈍的人,都能悄無聲息地走掉,那麼他猜測方遮多半是罪有應得。
方遮性格惡劣,總是不珍惜愛他的人。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這種人遲早要遭報應。
而當方遮的報應真的來臨的時候,方銳還是不忍心。
畢竟是他弟弟。
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弟弟。
方遮說:「哥,你幫我找找大春哥吧,你幫我找找他……」
他哽咽著,像是走失的孩子。
那種聲音,讓方銳感到疼痛。
方銳往方遮家裡趕。
陳大春的電話打不通。
他莫名想到陳大春的最後一通電話。
那個老實的年輕人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是呼吸。
從重到輕的呼吸。
方銳甚至能從那種漸變的呼吸中聽到一個人心碎的過程。
那個時候,他就隱約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只是陳大春電話掛得太快,沒給他把話圓好的機會。
開車的時候,方銳才開始復盤有關陳大春的所有事。
以前他覺得那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所以很少去想。
現在不一樣了,為了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方遮主動給他打了電話,哽咽著叫他「哥」,向他求助。
他曾經以為,方遮就算是死到臨頭,都不會向他低頭。
對方遮來說,叫他「哥」,比讓他死還難受。
但為了陳大春,方遮顧不得這些。
因為方遮,陳大春突然變得很重要。
其實,陳大春很好懂。
他喜歡方遮,很喜歡。
喜歡到踹一腳方遮的琴,他都會生氣。
所以,方遮要傷害他的話,簡直易如反掌。
方遮又割腕了。
這次割的是左手。
右手那道傷口是陳大春帶著他去縫的。
那人不放心,全程看著,兩道黑黑的眉毛像毛毛蟲一樣蹙起。
時不時地提醒醫生輕點兒。
搞得醫生都煩他。
方遮覺得有意思,縫傷口的時候一直看著陳大春。
他沒覺得多疼。
陳大春看著比他疼多了。
有人替他疼的感覺,真好。
方遮靠在床邊,手裡拿著玻璃片,看著出血的手腕,靜靜地等待。
這次他等的有點久。
方銳推開門的時候,方遮機警地抬眼。
方銳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光亮起,又快速熄滅。
瞬間就明白了,方遮不是在等他。
方銳見不得他這副樣子,輕嗤:「你就是把血流光,你大春哥也不會回來。」